生而为人 木村幸人的《铳梦》世界

何许人

大家好，我何某人又回来了，这次给大家带来的是全新的漫评，希望能借这个小小的角落，跟大家分享漫画的乐趣。

这世上的漫画有千百万种，但其中很大一部分都只是用来杀时间的，喜欢漫画有好多年了，能让我看过之后深存于心的并不多。这次跟大家分享的，是何某非常喜欢的漫画作品，日本漫画家木村幸人的代表作《铳梦》。

关于《铳梦》

在我有限的阅读史中，SF系（科幻系）的漫画作者堪称大神的一共就那么几个：大友克洋、士郎正宗、高屋良树，另外就只有木村幸人（又名木村雪户）了。

非漫画迷可能对《铳梦》了解不多，这本书诞生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在集英社的一本杂志《BUSINESS JUMP》上连载。此作又被译为汉语、英语、泰国语、法语和西班牙语在世界七个国家和地区出版发行。这个简单的书名非常抽象，很难让人猜测到具体内容。但这部作品其实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被好莱坞大导演卡梅隆看中，并签下改编权，因故事背景比《阿凡达》更宏大，拍摄难度也更高，所以拍摄计划被安排在《阿凡达》之后。

故事发生在未来世界，一个叫作废铁城的地方。这是个没有法律没有警察也没有未来的地狱般的地方，废铁城中有位名叫艾德的医生。艾德有一天在垃圾山捡到一名少女的机械残骸，因为少女还保有记忆，艾德将她救活，并命名为凯丽（港版译为加里）。

凯丽就是故事的女主人公，拯救她的艾德不仅是一名医生，而且是一名废铁城的赏金猎人。在废铁城中没有警察，社会治安靠赏金猎人来维持，被缉捕的大多是偷窃和抢劫人体器官的坏人。在废铁城所处的时代，科技已经发达到人体的所有器官都可以像电脑零件一样任意移植，包括大脑。城内充满了各种人，机器人、半人半机器的人。好玩的是除了人体器官，人类还可以随心所欲地改造机械器官并植入身体。赏金猎人的工作任务，就是获取器官犯罪者的头，在一定程度上维持社会秩序。在这个混乱的地方，随时都有人在任何地方被打晕甚至打死，醒来后发现少了手和脚，或者是一双眼睛，一条脊椎。

在缉捕犯人的过程中，令艾德对废铁城的黑暗与混乱有着深刻的体会，所以他希望凯丽能像个普通女孩子般过着幸福的生活。但一次偶然的机会，让艾德发现凯丽原来懂得已失传的火星古武术机甲术。虽然失去了记忆，但凯丽的身体里流着战斗的血，她不顾艾德的反对去登记成为赏金猎人。天赋的强大战斗力为她注定了要不停战斗的命运，而战斗的她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了整个废铁城的命运。

悬浮在废铁城上方的空中城市沙雷姆，是所有废铁城人民可望而不可即的世界，连接废铁城和沙雷姆的是粗大的管道，废铁城贫民为沙雷姆提供生活所需的能源和物质，他们辛苦劳动后得到的只有沙雷姆的垃圾和废水。凯丽虽然从未想要去沙雷姆生活，然而她的命运却同沙雷姆息息相关。

凯丽的初恋是个叫尤浩的男孩，尤浩最爱做的事就是找个没人的地方，仰望沙雷姆。尤浩做梦都想去沙雷姆，为此他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当起了器官窃贼。凯丽唯一能做的，就是尊重他的梦想，并陪伴尤浩一起去沙雷姆。

尤浩不眠不休地工作，在凯丽的帮助下，终于攒够那一大笔钱，然而承诺帮忙的人却指着一堆泡在器皿里的人体器官说，要去沙雷姆只能用这样的方法。 凯丽和尤浩杀了承诺者，尤浩依然不能释怀对沙雷姆的愿望，他用狂热的执着，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通往沙雷姆的巨管。

所有文艺作品中这样的执着注定是悲剧，凯丽怎么劝他，他也不肯回头，巨大的防鼠攀爬清洁机器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尤浩如同堂吉诃德挑战风车那般向那齿轮扑去，却最终被搅得粉碎，散落地面。

经典神作之魂

在我看过的有限的日本漫画中，总能见到日本作者那种浸透了浓郁东方禅学世界观的元素，比如莲花。当一切涅槃时，莲花总是会以标志性符号出现，在第九册的大结局部分，当凯丽牺牲自己，终结并拯救沙雷姆和废铁城后，出现了一朵莲花。除此之外，木村幸人还为一个配角做了传统日本武士的打扮，他的武器也是一把传统的日本刀。这些浓郁的日本元素，在这本作品展示给全世界的读者时，无时不刻地提醒大家日本文化的存在。

我看过的美漫并不太多，但是众所周知的美式英雄系列，几乎都是孤军作战，蝙蝠侠、美国队长、绿巨人、超人，几乎都是个人英雄主义的化身。可能美国人意识到了这一点，近年来的各种大电影忽然成了英雄联盟的展销会，《复仇者联盟》《银河护卫队》都是如此。通常这类英雄联盟题材的故事很多都是幽默搞笑的路子，大家看的时候会很欢乐，不过爆米花电影的回味并不会太长。

跟《铳梦》气质比较接近的好莱坞科幻片中，有一部是我最喜欢的电影《银翼杀手》，同样的末日黑暗社会，男主角貌似强大却比凯丽更彷徨无助，如果木村能在凯丽的描写中，再多一些内心戏的发挥，感觉会让整个故事更上一层楼。

无论是谁，只要是个体的人，身处时代洪流中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惶恐，我们终此一生要战胜的，或许最大的敌人只是内心的恐惧。战胜了自己，战胜了欲望，放下执念，或许才能听清内心中深藏的真正召唤。

漫画中最震撼人心的画面，莫过于第九册中，罗亚博士在监视器前将自己大脑割开的瞬间。废铁城的人有着人类的大脑，却没有人类的躯体;沙雷姆的人有着人类的躯体，却没有人类的大脑。人们都渴望成为真正的人，但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人呢？

生命如此珍贵。当年看书时，我尚不明白真正的自由是什么，现在才略微了解到，真正的自由其实是能够主宰自己的生命，其中又包含了精神自由财务自由和人身自由。

生而为人，我们的凯丽，无论是人还是机器，她能做的只有在活着的时候，永远竭尽全力地战斗，为了自己而战斗。终此一生，肉体和机械都将消亡，而留下的，只有我们的爱和我们捍卫过的一切。

生而为人的我们，亦当如此。

热血的主角和悲惨的配角

第一次看这本书的时候我年岁不大，一直认为漫画都是用来实现现实生活中不能完成的梦想的。看到这里时，我心战栗，随即陷入了突如其来的绝望中，少年的梦想注定会被残忍的现实摧毁吗？梦想是需要代价的，无论身处现实还是异世，永远都一样。

凯丽，如同十八岁的我，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时，哪怕知道必须要面对无穷无尽的未来，却还是会惶恐和彷徨，年轻的生命注定只有不断战斗才能看清前路的方向。

少女凯丽紧接着开始马不停息地面临一次次挑战，一次次抉择：是如其他废铁城顺民那样老老实实地生活，还是听从她内心的召唤，开始全新的战斗人生。每当她战胜一名敌人，她就变得更成熟，更有力量。

我喜欢这个故事的原因，除了它宏大的太空歌剧叙事风格，哥特朋克金属画风，还有整个故事中大大小小的配角，即使是龙套都很出彩。

人头虫身的蛆虫皇帝，出生在马桶里，随后被母亲抛弃，和大便一起冲走。在暗无天日的下水道里成长的他，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哪怕是死也没有任何意义。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天，一天是遇到了艾德，艾德将他腐烂的身躯换掉让他成为机械蛆虫，并保留了他的人头。而他生命中最有意义的第二天，就是遇到了凯丽，死在她的手里。

打死亡球的铁达尔，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进行这项被沙雷姆规定的娱乐活动。可怜的铁达尔由于身体笨重每次都被大家远远甩在后面，却由于改造后的身体过于坚固，想死也不容易，只能疲惫地一轮接一轮地继续比赛。最后，为了保护自己喜欢的人被前届冠军炸得粉碎，铁达尔临死前哭着说：我终于可以停止打死亡球了！

巴杰克的沸腾金属基地战队的部队，战士们只是一颗颗人头，安插在类似螺口灯泡的接口上，他们是完全丧失自我的存在，不能为自己做任何事情。每当战斗来临之前，这些惶恐的战士们都痛苦地哭喊着：“妈妈啊！妈妈！”“不，不行啦！”“我是人类的杂碎呀！”然而下一秒，他们却不能自控地被机器旋入机械身体，注入肾上腺素，完全像被恶魔附身般成为躁狂的战士。

这些可怜又可爱的配角们，深深地吸引我读完整个故事。在科幻世界的设定中，作者们往往会把更多的精力用在塑造主人公的戏份上，殊不知真正优秀的作品，打酱油的角色只需点滴着墨，也能深深打动观众的心扉，并且在完成整个宏大叙事的过程中，虚拟世界会因这些丰富的各阶层人物，令整个世界观更真实更耐看，更经得起推敲。

在科幻作品中最优秀的那部分，通常不乏哲学世界观的反思，在《铳梦》中也一样。谁也没有想到，当凯丽历尽千辛万苦级级通关后，发现沙雷姆的居民统统是没有人类大脑的。没有大脑的人才是最容易管束、最顺从的，也是被沙雷姆洗脑统治宣传为最高贵的。

书中有这样一幕：排队等候进入沙雷姆的人们光着头，排队等候摘取大脑，面对凯丽的劝阻，无知的人们居然纷纷抗议，要她别捣乱，他们就要成为沙雷姆的公民了。

当废铁城反叛军和沙雷姆的激战升级时，沙雷姆的超级博士罗亚的儿子凯奥斯，用无线电向世界发出讯息：不要杀戮和争斗，要和解与创造。这正是约翰·列侬多年前就一直倡导。在一部漫画书中能看到朋克精神，除了《二十世纪少年》之外，大概就是这本《铳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