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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难

2015-04-16苏墨白

男生女生(金版) 2015年1期
关键词:安安女孩子阿姨

苏墨白

苏小乔第一次见到骆安,是在骆泾川的老家。穿着脏衣服的小女孩,脑袋光秃秃的,头皮上有几道长长的疤。骆泾川叫她:“安安,过来,爸爸来看你了。”

已经十岁的女孩子,怯怯看了她一眼后,冲进爸爸的怀里。

看着骆泾川抱着女儿,苏小乔一直都是笑的。窝在爸爸怀里的女孩子则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高跟鞋,白色的连衣裙,头发是公主一样的波浪卷。她很年轻,明明还有更好的未来可以选,却嫁给了有个女儿的骆泾川。可她就喜欢他站在课堂上,笑眯眯地问大家:“诗经中最美的情话是什么?”

作为中文系的学生,才入学的她想都没想就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微微一愣,讲台上的男老师道:“如果我没记错,此句出自《诗经·邶风·击鼓》,此文为典型的战争诗,而‘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原意应是:一同生死不分离,我们早已立誓言。让我握住你的手,同生共死上战场。”

他话说完,课堂上哄堂大笑。苏小乔脸窘得像番茄一样,如果一切停在那里,她不会对这个老师产生一丝丝的好感,甚至还会讨厌他的自负。就在大家都笑她的时候,讲台上的骆泾川推了推眼镜道:“不要笑,其实这位同学答得也没错,这句诗从宋就开始有人用在感情上,前人的错,怎么能让一个漂亮的姑娘买单?”

一句话缓和了她的尴尬,他照旧在下课时点名,点到她时道:“小乔,铜雀春深锁二乔的小乔吗?”

那是第一个能把她名字真正意思说出来的人,旁人说到她名字总会说,小桥流水人家。可她做了七年语文老师的爸爸怎么会那么浅薄?历史上小乔美艳无双,让周瑜和曹操竞折腰,她是那个小乔。

红脸点头,那堂课让她再没忘了他——中文系最年轻的副教授,喜欢穿棉麻的衣服,带黑框的眼镜,他闲适优雅得让人倾心。那之后她插足他的感情,要他和女友分手,足足追了四年,才如愿以偿嫁给他。所以这世上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做不到就是你还不够努力。

为了讨好心上人,婚后她主动要求把他的女儿接来同住。

骆家的老宅很大,因为三代都是读书人,装潢古旧传统,大厅放着一张罗汉床和几把椅子,床后摆着神龛,上面供奉着一个白色的坛子。

坐定,急于讨好女孩的苏小乔从包里拿出一包糖道:“安安,你看看这是什么?”

母亲早死,爸爸又忙于工作,被祖母养大的女孩子性格古怪,她看着进门前一直拉着爸爸手的女人什么都没说,一把夺来苏小乔手里的糖,很久没剪的指甲在苏小乔的掌心留下了深深的血痕。

手心的刺痛让苏小乔皱起眉头,不能发怒,她看着骆泾川点了点头。

抱着女儿,骆泾川开口:“妈,安安已经长大,我之前自己生活没法照顾她,现在有了小乔,我们想把她接走。”

听儿子这样说,坐在木椅上的骆母看了一眼苏小乔道:“自己都没孩子,怎么养别家的。安安还小,我再养几年,等我死了,你们带走。”

“妈……”

见骆母不松口,苏小乔走到苏母跟前,乖巧地说:“妈,您放心,安安是泾川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我会好好对她的。您年纪也大了,该享享清福了。”

“是呀,安安在这里,也念不好书的。”

看一眼儿子,再看苏小乔,老实的骆母踌躇半晌才点了头。

那夜,骆母下厨留了儿子和新儿媳吃饭,城里来的儿媳不同骆安的妈妈,那个十七岁就喜欢儿子、书都没有念完就给泾川生下安安的女人从不让她操心。可现在这个,指甲是新做的不能沾水,衣服上千块一套,弄脏还要去干洗,索性什么都不干。

晚饭后,骆母在厨房收拾,骆泾川带着苏小乔去散步。整个家都安静下来后,趴在厨房看着奶奶刷碗的女孩子才道:“你不要我了?”

哑哑的嗓音吓了骆母一跳,她油腻腻的大手把这个自小带到大的孩子抱在怀里道:“我还能一直带着你?跟你爸回去,那女人要欺负你,你和奶奶说。”

骆安委屈道:“我不走。”

“走吧,我总有死的一天。”

那时候带大小姑娘的老人并不知道,把小小的她推出去,会让她比自己先离开。

“奶奶,如果她不要我,我是不是可以一直跟你在一起?”

她,不是妈妈,也不是阿姨,只是一个陌生却要打乱她世界的人。

那晚,骆母把当年骆安母亲住过的房间收拾干净给骆泾川和苏小乔住。原本每次骆泾川回来都要和爸爸住在一起的骆安被苏小乔关在门外,苏小乔干脆地和贪恋爸爸怀抱的女孩子说:“骆安,你长大了,要自己睡。”

恶狠狠地看着这个拆散爸爸和自己的女人,骆安用力一推,苏小乔跌在地上。

看着跑远的身影,漂亮的女人拍净身上的土,可她脸上的笑却不是善意的。

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但如果你对我不好,我也不会让你舒坦。就像玩具,你给我我会和你做朋友,不给我,要么我把它夺过来,要么我就把它毁掉。

安静的夜里,靠着河岸的骆家静得让人害怕,沉睡的苏小乔听到喘息声,已经是深夜了……

“哈……哈……”那声音很大,扑在脸上的气却是冷的。

刚刚和骆泾川出门的时候,镇上的人说到骆安的母亲,费尽力气生下女儿,挣扎着想要看一眼孩子,努力睁大眼睛,手才抬起,脑袋就歪了下去,死在了止不住的血里。想着那些话,苏小乔就觉得耳边的喘息声越来越刺耳,历来神鬼不信的她,在这个晚上害怕了。

漆黑的夜里,苏小乔睡不着,下床喝水,却怎么都找不到床下的鞋子,用力推醒骆泾川,打开灯,她明明放在一起的两只鞋,只剩下了一只。

“泾川,我的鞋没了。”

骆泾川戴上眼镜,道:“是不是踢到床下了?”

推着他,苏小乔道:“你看看,我不敢。”

“明早再看吧,一只鞋而已。”

骆泾川翻身继续睡,害怕的苏小乔低头去看床下,突然想到什么的她吓得缩在床上。她记得小时候在镇上外婆家长大,那个阴阳怪气的老太太常说,夜里丢了鞋千万不能找,那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穿走的,找了那东西也会把你弄走。想着外婆的话,眼前仿佛就是骆安妈妈死前的样子,女人的眼睛睁得奇大,瞳孔散开,头像是断掉一样耷在肩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神鬼作祟,闭着眼睛的苏小乔一直在念叨着:“我会对安安好,一定会。你放心……”

她并不知道,那个夜里,漆黑的窗外,十岁的骆安蹲在狗窝旁,脚下是一只精致的蕾丝鞋。小孩子对突然闯入自己世界的陌生人总是有敌意的,况且那还是要成为她妈妈的人。妈妈不会不让她和爸爸在一起,妈妈不会把把她从奶奶身边夺走,她不要她好过,那她也别想过得痛快。

隔天清早,一夜没睡又找不到鞋的苏小乔恳求骆泾川提早离开,拗不过她的胡闹,骆泾川订了当天的车票。

骆母给骆安收拾衣服的时候,站在墙边低头看新鞋子的女孩子沉默好久才道:“奶奶,我会像甜甜一样吗?”

甜甜。想到那女孩,骆母一阵心疼。那个长相白净的女孩儿和安安一样大,妈妈离家后父亲娶了继母,继母怀孕之后对甜甜越来越差,有一次因为甜甜说错了一句话,竟然被狠心的继母锁在草棚关了两天。结果草棚失火,家人都逃出来后才想起那个十岁的小姑娘,再去救已经来不及了。或许是命不该绝,一场大雨救了女孩。可有时候,活着还不如死了。她的半个脑袋像是融化了一样,一只眼睛被眼皮盖住,被烧得皱巴巴的头顶只剩光秃秃的脑壳。

因为甜甜没了头发,骆安也剪了自己的,把头皮剪得斑驳流血也不在乎,只是为了和朋友一样,那是十岁女孩子执着到可怕的友情。

也许是苍天有眼,甜甜的后妈狠狠摔了一跤,早产的孩子生出来也没保住,算是报应吧。

车离开老宅,没哭也没闹的安安坐在车上,但骆泾川和苏小乔都没看到,狗窝旁散着苏小乔给的糖,糖果下的土里埋着她的鞋,土上则是一个大大的“X”。

汽车转火车,到新家已经是傍晚了,坐落在闹市区的房子,被苏小乔装修得奢华大气。

拉着骆安换鞋进屋,苏小乔抱来一只灰色的猫,讨好一般道:“安安,这是缇娜,阿姨的猫。以后我们不在家,你就和它玩好不好?”

灰猫有着一双黄色的眼睛,趴在女主人怀里懒懒叫着。骆安最厌恶猫,猫太势力,跟眼前这个女人一样,所以她靠在爸爸腿边看都没看。

骆泾川尴尬一笑,拉着骆安去了卧室。粉色墙纸的闺房有梦一样的白纱帘和公主床,可女孩并不高兴,她红着眼圈抬头看爸爸:“我能和你一起住吗?”

不等骆泾川回答,抱着猫的苏小乔就厉声道:“不行。”

女孩子的表情越来越委屈,她道:“可是我害怕。”

“害怕也不可以,你要学会自立,泾川我们走,要她自己收拾。”

拍了拍女儿的脸蛋,骆泾川道:“安安,听苏阿姨的话,你也该长大了。”

那声阿姨说得苏小乔十分不痛快,她把骆安要来不是要当阿姨的,她要当她的妈妈。可那话她当着骆泾川说不出。

因为苏小乔,搬到新家的骆安很少说话。不过二十几岁的就成了别人妈妈的苏小乔也没什么耐心,起初看着骆泾川的面子,她还纵容骆安的叛逆,直到骆安动了她的猫,她终于爆发。

苏小乔很疼猫,让它吃最好的罐头,睡最好的垫子,就连猫爬架也是最顶级的。平常如果骆泾川动了她的猫都不可以,又何况是骆安。

那是个下午,暑假已经快结束,骆泾川回学校报到,苏小乔和朋友去逛街,午睡的骆安被留在家里。沉睡中的女孩被一阵湿漉漉的抚摸弄醒,不耐烦地睁开眼,眼前竟然是一张灰色的猫脸和一双诡异的黄眼,被宠大的猫舔着骆安嘴上午餐留下的鱼味。

那一刻骆安吓得连尖叫都忘了,她用力打在猫的身上,猫被打倒在地上,她又用力把枕头砸在猫身上,直至猫不动了,她才跑去客厅给骆泾川打电话。可那个下午,不管被吓得大哭的她怎么打电话,骆泾川都没接。

家里回来人已经是傍晚,骆安跑到门口,眼泪似乎在看到爸爸的一刻就要流下来,可进门的却是苏小乔。

见她失望地扭头回去,脱掉高跟鞋的苏小乔问:“怎么了?”

“没事儿……”

习惯了她的冷漠,提着购物袋女人回了卧室。好久,才像是想起什么,她一边叫着缇娜,一边满屋子找,终于虚弱的猫叫从骆安的屋里传来。

被找到的缇娜已经奄奄一息,它缩在地上,害怕它死掉的苏小乔一边哭一边给骆泾川打电话。

骆泾川回来已经是半小时后,两人带着猫离开家。最终那个小畜生还是活了下来,医生说,猫是一种很懂得自保的动物,它们在受到伤害前会尽量躲避,况且缇娜的伤应该是被暴打所致。所以那晚打开家门,苏小乔冲进骆安的卧室,从幔帐里拉起沉睡中的女孩子,像是丢猫一样丢在地上,哭花妆的脸格外狰狞,她大叫道:“骆安,我哪儿对不起你,你凭什么动我的猫?凭什么?”

睡得懵懂的骆安被她的表情吓到,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爸爸,可是抱着缇娜的骆泾川却道:“安安,给苏阿姨道歉。”

“我没有……”

手紧紧地攥着骆安细嫩的手臂,顾不上她疼得皱着眉头,苏小乔道:“你没有?缇娜都要死了,你是不是看它死才罢休?是不是?”

最终发疯的苏小乔被骆泾川拉走,他关上门要女儿自己反思,可一个十岁的孩子有什么错?如果不是那只猫来烦她,她才懒得理它,可惜这个家里没人在乎她的想法。

因为一只猫,本就不融洽的家庭气氛降到冰点。周末回母亲那里,苏小乔把骆安差点弄死她猫的事情告诉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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