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的哲学研究观及其现代价值
2015-04-15李晓元闽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建漳州363000
李晓元(闽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马克思的哲学研究观及其现代价值
李晓元
(闽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哲学研究观和哲学观的差异与统一关系,都支持对马克思的哲学研究观进行相对独立的研究。马克思哲学研究观的产生,有其理论方面的外生动力和现实境遇的内在根据。马克思哲学研究观是现实世界哲学研究观,现实世界描述方法论、现实世界对象视域论和现实世界目的论 (民众目的论)构成其关联结构和完备的理论体系;走进生活世界、工作世界、文化世界等多重现实世界的总体是其核心要义;为民众确立存在总体的世界境界,是其根本的价值旨归。它科学而系统地回答了哲学怎样研究、研究什么和为谁研究的问题,深刻影响了现代哲学走向,特别是对当今中国哲学研究生态具有导向性和启示性。
马克思;哲学研究观;现代价值
抽象或思辨地看,哲学观应是所有对哲学的看法、观点的总和,也包括关于哲学研究什么、怎样研究和为什么研究的哲学研究观问题。而具体或描述地看,即从学界对哲学观的研究看,哲学观及其研究主要是围绕哲学是什么的问题展开的,这就在很大程度上遗漏了哲学研究观的问题,这就为对哲学研究观进行相对独立的研究提供了一个相辅相成的根据。如果说哲学观是对什么是哲学的元问题的研究,那么,哲学研究观则是对包括哲学观在内的哲学研究总体的反思,就更是一个比哲学观更元问题的元问题。
与对哲学研究观研究缺失的事实相应,学界对马克思的哲学观已有诸多论说,而对其哲学研究观尚无独立的研究。而一些对马克思哲学观现实向度的研究,则局限于现实事件或现实问题的维度,缺少对其现实世界总体向度的关注。通过考察可知,马克思的哲学研究观形成了一个由哲学研究方法论、视域论和目的论构成的以现实世界总体研究为内蕴的完备的现实哲学研究观体系,它较为系统地回答了哲学怎样研究、研究什么以及为什么研究的问题,对哲学研究者的研究有很大的适用价值,特别是对当今中国学界的哲学研究有重要导向意义。当然,国内学界对哲学研究方法途径的研究一直在进行,这也形成了学界的哲学研究观。这里先不研究学界的哲学研究观,只探讨马克思的哲学研究观,并试图通过这种探讨,以窥学界哲学研究观之一斑。
一、哲学研究观与哲学观的差异与统一
对马克思的哲学研究观有没有独立研究的必要呢?这要从哲学研究观和哲学观的差异与统一关系说起。二者的差异性为这种相对独立的研究提供了必要,二者的统一性则进一步支持这种研究。哲学研究观和哲学观都不是一个先验的定义,而是从哲学研究的事实中描述出来的。哲学研究观主要是关于哲学怎样研究、研究什么以及为什么研究的认知体系,主要解决哲学研究方法、对象视域和目的等问题;哲学观主要是关于哲学是什么的认知体系。二者的差异与统一关系如下:
第一,哲学研究观与哲学观二者指向的对象、主体和诉诸的内容不同。其一,哲学观的语式表现为“哲学是什么什么的理论”,如“哲学是世界观的理论体系”,它最终指向的对象是主体的理论。哲学研究观的语式是“哲学研究什么什么”,如哲学要研究现实世界”、“哲学要研究人的世界”,它最终指向的对象是客体的世界。如此,若忽略哲学研究观及其研究,就会用哲学观代替哲学研究观,就会造成哲学只研究哲学理论而不研究现实世界的过度“理论哲学”或思辨哲学研究倾向。其二,哲学研究观指向研究者,即哲学研究者研究什么、怎样研究和为什么研究;哲学观指向研究者、教育者、学习者和实践应用者多重主体,既包括对研究者来说哲学是什么,也包括对教育、学习、应用者来说哲学是什么,且后者是最终价值指向。如马克思的实践哲学观既意味着对研究者来说是实践哲学、要研究实践,又意味着对教育、学习应用者来说哲学是应用着、实践着的哲学。一些哲学正是没有注意到这一区别,把哲学观等同于哲学研究观,只看到哲学对研究者所是,不顾及哲学对教育、学习特别是实践应用者所是,结果离开现实实践或现实的人抽象谈论哲学是什么,使哲学观成为只是对研究者来说的哲学观,使得哲学只成为少数人的哲学。这正如马克思指出,哲学必须对人们现实的物质生产活动 “给予足够的重视”,“思辨哲学”没有顾及这方面,所以不能为历史和人的活动提供“世俗基础”,从而也就不能成为实践着的哲学,只能是研究者小圈子里的哲学。[1](P79)马克思正是顾及到哲学对研究者和实践应用者的双重所是,才把哲学研究观和哲学观既区别开来又统一起来。另外,哲学观虽包含了哲学对研究者所是,但主要还是对总体的主体即大众主体所是,如此,把哲学观等同于哲学研究观,就会把哲学对其他人所是等同于对研究者所是,就会把其他主体等同于研究者主体,就会抹杀哲学学习者、教育者、应用者的主体化个性。同样,把哲学研究观等同于哲学观,就会把哲学对研究者所是等同于对其他人所是,就容易造成哲学研究者主体化特别是其创新个性的缺失。其三,二者指向的主体不同又注定了二者诉诸的哲学内容不同。哲学研究观指向研究者,故诉诸的是系统化、总体化的哲学内容,并以经典的学术化的论著甚至大部头著作为其文本形式;哲学观指向研究者和学习、教育、应用者,既对研究者诉诸系统化的哲学内容,又对实践应用者诉诸精要管用的哲学内容,并以通俗易懂的精炼文本为其内容载体。“学马列要精,要管用,大部头是给研究人员看的”[2](P382),这一论说即指出了包括哲学在内的理论对研究者和实践应用者的不同内容所是、所在。应该说,顾及哲学理论内容对大众实践应用者所是,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观和哲学观的一贯风范。“马克思主义哲学大众化”即是诉诸把对研究者所是的哲学内容转化为对大众实践者所是的内容,它进一步表明,哲学内容对研究者和实践应用者有所不同,哲学研究观和哲学观所诉诸的哲学内容亦有所不同。
第二,哲学研究观与哲学观二者的逻辑顺序不同,前者具有逻辑的先在性。从一些经典文本和现当代哲学研究过程看,二者处在同一研究过程,但逻辑上有先后。从马克思成熟著作《德意志意识形态》看,马克思首先表明的是哲学研究的描述方法,然后进入研究过程,在进一步表明哲学研究观的过程中使哲学是什么的哲学观问题逐渐明亮起来。先表明哲学研究观特别是研究方法论,在实际研究的过程中表明哲学观,这是近代主体哲学登场以来的一个较为普遍的哲学研究逻辑,培根的经验归纳法,笛卡尔的理性演绎法或普遍怀疑法,莫不是首先从研究方法论上为哲学是什么提供经验的描述基础或理性的演绎结构。现代马克思哲学的“按照事物的本来面目认识事物”的方法,罗素 “欲了解哲学是什么的唯一方法便是从事哲学活动”的方法、现象学“面向事情本身”的还原方法,都表明了哲学研究方法在哲学研究过程中对哲学观的优先性,都否定了以先在的或先验的哲学观统领哲学研究的理念。如此,作为哲学变革或转向的新的哲学观的提出,实际上往往首先是以新的哲学研究观的面貌出现的,特别是以新的哲学研究方法论的姿态表现出来的。这就在哲学家个体身上也应验了罗素“哲学即哲学史”的论断,即一开始研究并不十分清楚哲学是什么,所以避而不谈,随着研究的丰富和深入,哲学是什么的问题才渐渐明亮起来,这时哲学家才能认识到哲学是什么,如此,一个哲学家的哲学或哲学观本质上是这个哲学家的研究史。在研究之前就谈哲学是什么的哲学观问题,或者,在研究之前就试图寻找一个能统领自己哲学研究的哲学观,这必是一个先验的哲学观和哲学研究结构。哲学研究观逻辑上优先的原则,有助于戒除在哲学研究之前或之初就由一个先在的哲学观统领的研究结构。如此,关于哲学是什么的哲学观问题似乎越来越被哲学怎样研究的哲学研究观问题遮蔽了。当然,一些现当代哲学家只是在研究的先后逻辑上把哲学研究观和哲学观区别开了,而在实质上则没有区别,即他们的哲学观依旧是对研究者的哲学观,依旧缺少对实践应用者的哲学观维度,他们的哲学观即是研究观,研究观即是哲学观。但他们的这种形式上的区别亦为人们对哲学研究观和哲学观的独立性理解和独立性研究提供了帮助和支持。
第三,哲学研究观与哲学观二者研究的空间视域不同。如前所述,后者比前者具有更广阔的主体视域,但在哲学存在空间上,前者比后者具有更广阔的非主体视野。哲学观不仅包括对研究者的哲学的注意,还包括对非哲学研究者的哲学的关照,而哲学研究观主要指向哲学研究者的哲学研究过程和总体。哲学研究不等于哲学,有“哲学研究”的人不一定有哲学,没有“哲学研究”的人不一定没有哲学。如一些哲学工作者从事哲学研究一生,且有大量的哲学研究论文论著,但只是研究、解释他人的文本或研究总结他人的哲学 (这种哲学研究具有解释和承传文化的重要价值),没有自己的哲学;而一些非哲学研究者不专门从事哲学研究,也没有专门哲学研究的论文或著作,却有自己独立的哲学思想。例如,邓小平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马克思的《资本论》也不是专门的哲学研究论著,但却被公认为也是一部哲学著作。如此,哲学研究观不仅涉及哲学研究的内容是什么,还涉及到哲学研究者主体以及哲学的载体如论文论著、期刊杂志等文本形式;还要审视哲学研究者的研究是不是哲学研究,是从概念到概念、从理论到理论的理论哲学研究还是研究现实世界结构和过程的现实哲学研究(通过下面的考察可知,马克思的哲学研究观就特别关照了这一点);还要考察一些哲学研究活动,甚至还要研究哲学研究的运行机制和评价体系等方面。而哲学观一般则不顾及哲学研究者主体、媒介、成果形式、机制等方面,而是直面哲学本身,即直面哲学是什么的问题。如此,可以说,哲学研究观虽比哲学观指涉的主体视域狭窄,但比哲学观具有更广阔的非主体视域和空间。而研究这些非主体视域和空间对于哲学发展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它们是哲学生长的环境、平台和各种动能所在。
第四,哲学研究观与哲学观互相影响、互相构造、互相渗透,具有统一性。哲学研究观影响和构造哲学观,哲学研究什么,哲学就是什么,哲学所研即哲学所是。“前一种考察方法从意识出发,把意识看作是有生命的个人。后一种符合现实生活的考察方法则从现实的、有生命的个人本身出发,把意识仅仅看作是他们的意识。”[1](P73)意识哲学的研究方法论导致意识哲学观,现实哲学的研究方法论导致现实哲学观。同样,哲学观也会反过来影响和构造哲学研究观,哲学所是即哲学所研。如马克思的哲学观认为,任何真正的哲学从来都不是世界之外的遐想,而总是“自己时代的精神上的精华”。[1](P220)这样的哲学观导致马克思的哲学研究观,就是认为哲学的出发点或前提不是先验的,而是从对现实世界、现实生活的描述中产生。如此,马克思的哲学观和马克思的哲学研究观也就是一个互相驱动、互相构造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哲学研究观总是渗透着对哲学的看法,哲学观总是渗透着对哲学研究的认知,哲学研究观对哲学研究对象的规定,同时也是哲学观对哲学是什么的规定,反之亦然。如此,可以说,学界马克思主义哲学观的研究也渗透着对马克思的哲学研究观的认知。同样,本文对马克思的哲学研究观的认知,也渗透着对马克思哲学观的理解。如此,对马克思的哲学研究观和哲学观的两种研究,就是一个相辅相成的结构。
二、马克思哲学研究观的生成动因
马克思哲学研究观的产生,有其外生动力和内在根据,这种动力和根据规定了其内涵和变革意义。就其外生动力来看,是针对“独立哲学”的哲学研究观和研究状况。这里,“独立哲学”一词取自马克思一语 “对现实的描述会使独立的哲学失去生存环境”[1](P73),其根本内涵就是脱离现实世界,从概念到概念、从理论到理论、从文本到文本的以理论哲学为价值轴心的哲学研究方式。因此,这里,把“独立哲学”或“独立哲学研究方式”也称之为“理论哲学”或“理论哲学研究方式”。其表现主要有三种形式。其一,经院哲学研究方式。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里把离开实践将理论神秘化或讨论思维的真理性的研究称之为经院哲学研究[1](P59),其基本特征就是只解释、注释、阐述经典和权威的理论和概念,是一种引经据典式的头头是道但又毫无现实内容和意义的烦琐空洞的哲学研究,其所探讨的问题,就如同中世纪经院哲学所研究的诸如“天堂里的玫瑰花有没有刺”、“一根针尖上能站多少天使”一样无意义。其二,思辨哲学研究方式。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里把黑格尔的理性哲学和青年黑格尔派的自我意识哲学称为思辨哲学,它是经院哲学的理性化形式,是一种立足于理性演绎,从概念到概念或从概念推导出现实世界的哲学研究方式。“这些哲学家没有一个提出关于德国哲学和德国现实之间的关系问题”,思辨哲学满口讲的都是“震撼世界的词句”,只进行反对“词句”的斗争,而“绝不反对现存的现实世界”[1](P66)。其三,抽象现实哲学研究方式。马克思把费尔巴哈等人对人、实践和现实的研究称为抽象的现实哲学研究。他指出“他还从来没有看到现实存在着的、活动的人,而是停留于抽象的‘人’”,除了饮食男女关系或友情关系,“他不知道‘人与人之间’还有什么其他的‘人的关系’”[1](P78)。这种哲学研究的基本特征就是口头上讲哲学要研究人、现实和实践,要以人为本,而实际上却没有实实在在研究一个现实世界或实践、人本问题,或者至多研究一些饮食男女之类的日常生活琐事。这种哲学研究方式也是泛指整个旧唯物主义哲学,即这种哲学虽然在本体论上保持着自然界的优先性,但对人、社会和现实生活世界的理解,都是一种不切实际的纯自然化的抽象,即也是从概念和理论推导出人的现实生活和实践。另外,抽象现实哲学也包括空喊现实口号并用概念推演现实的思辨哲学。“在思辨中使人们感到高兴的,就是重新获得了各种现实的果实,但这些果实已经是具有更高的神秘意义的果实,它们是从你的脑子的以太中,而不是从物质的土地中生长出来的,它们是“果品”的化身,是绝对主体的化身。”[1](P279)上述经院哲学、思辨哲学、抽象现实哲学都是“独立哲学”或“理论哲学”研究,这三种形式互相内涵、交叉存在,它们的共同性就是经典注释、权威解释、理性思辨,用先在的概念和理论推导、主导或统领现实世界和哲学研究,是一种照着或接着原有的或既定的概念和理论讲的哲学。如老年黑格尔派照着或接着黑格尔的客观精神讲,青年黑格尔派照着或接着黑格尔的主观精神或自我意识讲。马克思深感这种照着讲或接着讲的 “独立哲学”的概念范式的陈旧、话题的无聊、虚幻和迂腐,用现实世界的话题打断了他们 “关于意思的空话连篇”的空话话题,用现实世界的概念范式弃绝了绝对精神、自我意识、实体等独立哲学的概念范式。只有解释、总结、研究概念和理论的理论哲学才照着讲或接着讲,而研究现实世界则不必,只要照着实际讲或接着实际讲就可以了。马克思以哲学家、思想家的勇气、果敢和实力,毅然决然地打断了独立哲学的话题,提出了以现实世界研究为首要原则的现实哲学研究观:“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1](P73)每个时代哲学研究的前提 “只能从对每个时代的个人的现实生活过程和活动的研究中产生”[1](P74);“对现实的描述将会使独立的哲学失去生存环境”。马克思的哲学研究观就是主张哲学以描述的方式研究现实的人、实践、生活世界即现实世界总体,是与独立哲学研究观相对峙的现实哲学研究观。它是对独立哲学研究观在研究方法、研究视域、研究目的等方面的一次深刻的哲学研究观的变革,并试图通过对现实世界的描述和改变使独立哲学“失去生存环境”。
那么,马克思的哲学研究观为什么主张哲学要研究现实世界呢?显然,仅仅是独立哲学不研究现实世界这一外生动力还不足以构成马克思哲学研究观产生的依据,它还需要有内在的动力,即现实哲学本身的驱动力。马克思也表明了这种内在依据。首先,现实哲学研究是有效研究。这种有效性就体现在它能掌握大众,能抓住事物的根本,是彻底的理论。“但是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理论只要说服人[ad hominem],就能掌握群众;而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ad hominem]。所谓彻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但是,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1](P9)现实哲学研究能使人认知现实世界和改变现实世界,实现哲学的现实世界化。其次,现实哲学研究是容易被大众理解和掌握的哲学研究。马克思认为德国哲学或“独立哲学”由于脱离现实而晦涩难懂。他在1842年写的《〈科隆日报〉第179号的社论》中指出,德国哲学“爱好幽静孤寂,追求体系的完满,喜欢冷静的自我审视……不是通俗易懂的;它在自身内部进行的隐秘活动在普通人看来是一种超出常规的、不切实际的行为;就像一个巫师,煞有介事地念着咒语,谁也不懂得他在念叨什么”。[1](P219)现实哲学研究基于大众的生活、生产和工作世界,使大众有亲近感、存在的主体感、话语的熟悉感,从而比独立哲学研究的那些 “高深莫测”的创造物、自我意识、实体、神灵更容易为人理解。再次,现实哲学研究是科学研究,有实际应用价值。它不是从虚幻、想象出发,也不是从既成的哲学观或先在的哲学理念、结构出发,其前提、基础“只能从对每个时代的个人的现实生活过程和活动的研究中产生”,因而认识和理解了世界的本来面目,用马克思的话说是“符合实际的描述”。最后,现实哲学研究是一个动态的可持续的不断创新发展的过程。马克思认为现实哲学研究的一般结论或总体描述,不是一成不变的药方和公式,“离开现实的历史就没有任何价值”[1](P74),每个时代的现实哲学都要对每个时代的现实生活或现实世界进行符合实际的描述,这就使现实哲学研究成为一种开放的不断注入新意义的永葆生机和活力的研究。
“任何真正的哲学都是自己时代的精神上的精华,因此,必然会出现这样的时代:那时哲学不仅在内部通过自己的内容,而且在外部通过自己的表现,同自己时代的现实世界接触并相互作用。”[1](P220)马克思哲学研究观的根本意义就是现实世界哲学研究观,这里简称现实哲学研究观,其基本结构是现实世界描述方法论、现实世界研究视域论、现实世界研究目的论(民众目的论)的统一体。它集中呈现于1845年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和1847年的哲学成熟作品《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它是在哲学研究过程和活动中流露和表明的,而不是一个先在的哲学研究观或研究结构。
三、现实世界描述方法论
马克思的哲学研究观首先是现实世界描述方法论。如前所述,马克思哲学研究观对其哲学观有先在性或逻辑上的优先性,而现实描述方法论对其哲学研究观有先在性,其内涵是从回到世界本身到总体描述再到深层结构描述的关联体系。
现实世界描述方法的本质是回到世界本身,按世界本来面目认识世界。这一方法的要义就是:搁置先在的或给定的哲学观和研究结构,打断“独立哲学”的话题,走进现实世界,叙说和建构现实世界。马克思不顾“独立哲学”的哲学观、哲学理念、哲学方法和哲学话题,只顾按世界的本来面目认识世界,即描述现实世界,让现实结构统领或主导哲学观和哲学结构,并通过走在现实世界的研究途中来表达自己的哲学研究观或哲学观。“不是从观念出发来解释实践,而是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观念的形成”[1](P92);现实世界描述方法本质是“按照事物的真实面目及其产生情况来理解事物”,这样,“任何深奥的哲学问题,都可以十分简单地归结为某种经验的事实”。[1](P76)“不从观念出发”就是对已有哲学特别是当时盛行的 “独立哲学”话题的打断,也可视为一种对已有哲学观念抛空似的“悬置”。马克思认为通过对现实世界或实践的描述,那些诸如“实体”、“自我意识”等“高深莫测的存在物”问题,“就会自行消失了”。[1](P77)“打断”后即进入现实世界的新语境或新话题,新话题是由一些新的概念和命题构成的,都来自现实世界,如实践、生活过程、生产活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等。这里,“把哲学搁置在一旁”并不是弃绝所有的哲学观或哲学理论,也不是否定已有哲学的导向作用,而是把它们保存在手头、手边,在描述现实世界的过程中,需要应用和借鉴的就拿过来应用和借鉴,需要批判否定的就拿过来批判否定。马克思对黑格尔、费尔巴哈乃至整个哲学文明的续接,就是在对现实世界的描述过程中用现实哲学概念和话题对其进行批判、改造、继承与创新,而不是用它们来审视、评判现实世界。而对于纯思辨的没有现实世界意蕴的 “独立哲学”的概念和话题,马克思则予以坚决彻底的打断,决不 “接着讲”,更不“照着讲”。如此,现实世界主导即按世界本来面目认识世界是第一原则,先在哲学观的导向服从现实世界主导原则,现实世界是先在哲学观或哲学理论的评判者,而不是相反。因此,马克思的现实世界描述方法正确处理了现实世界主导和先在哲学理论导向的关系。
马克思的现实描述方法与黑格尔从观念出发的逻辑演绎方法不同,也与胡塞尔等人的现象学的描述法或悬置法根本不同。马克思认为黑格尔是以先验的绝对观念、自我意识为前提,靠理性自由运动推演出自然界、人类社会、生活世界等现实存在,由于现实世界是靠概念推演出来的,所以黑格尔不可能演绎出真实、具体、丰富的现实存在。胡塞尔的还原法悬置了各种实体,但却返回到先验意识这一纯粹的精神实体。胡塞尔认为,生活世界 “是一个持久的有效性的基础,一个不言而喻的一劳永逸的源泉,我们无论是作为实践的人还是作为科学家,都会不加考虑地需要这个源泉。”[4](P259)把生活世界作为出发点、基础和源泉,这似乎是现实世界描述方法,但在胡塞尔看来,这个现实世界是预先被给予的世界,“这个客观世界……从作为先验自我、作为只有借助先验现象学的悬搁才会呈现出来的自我的这个我中,获得它每次对我所具有的全部意义及其存在效果的。 ”[5](P198)如此,这种所谓的现实描述或生活叙事,实质上或最终又回到对先验意识或意识结构的描述,这就使作为自由理性的精神实体从括号中又走出来,与悬置者的意向性意识合为一体,重获自由与解放,使得被打断的话题、被打断的自由理性又接续下来,继续讲着构造现实世界的神话或乌托邦梦想。而马克思则彻底地“跳出哲学的圈子去研究现实世界”。
那么,怎样才能回到世界本身呢?世界本身是一个总体,因此,描述的内容是对现实世界总体意义的描述,而不是对某个或某些具体现实问题的描述。而这种总体性又是多层次的。其一,它是对人类化现实世界总体的描述。马克思在《形态》中首先通过对物质生活的生产、新的需要的生产、人与人和自然关系的生产、生命的生产以及精神文化的生产等五种生产活动的描述,描述了生产活动的总体性。又通过对生产力、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及其关系的描述,描述了社会历史活动的总体性。还从人的存在与本质、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视觉描述了现实人的总体性。这种总体的描述是对本体论哲学的超越,后者只是从一个本体演绎、推导出总体的存在。其二,它是对每个时代现实人的现实世界总体性的描述,是一个动态发展的描述过程。马克思除了认为对总体性的描述“离开现实的历史就没有任何价值”,还特别指出了每个时代的现实哲学前提 “只有在对每个时代的个人活动和生活过程的描述中产生”。这就使现实哲学研究成为一种开放的不断注入新意义的永葆生机和活力的研究。其三,总体性描述预示着对事件和问题的描述。在马克思看来,一切事件和问题都根源于现实的物质生产活动这一根本,而这一根本又构成现实世界的总体,缺失对现实世界总体和结构的哲学研究,就会导致把历史看成是“脱离现实生活和生产以及日常生活世界”的东西,是 “处于世界之外和超乎世界之上的东西”,就会 “只能在历史上看到政治历史事件”和“一般的理论斗争”,从而导致“虚幻”或“妄想”式的研究。[1](P93)马克思强调哲学研究是“完整地描述事物及其不同方面的相互关系”[1](P92);“只要描绘出这个能动的生活过程,历史就不再像那些本身还是抽象的经验论者所认为的那样,是一些僵死的事实的汇集,也不像唯心主义者所认为的那样,是想象的主体的想象活动。”[1](P73)哲学是对现实生活过程总体的研究,是在对现实世界总体研究中预示现实问题和事件并为之提供生活世界基础。孤立研究事件或用既成的概念解释事件,就会割断、遮蔽事件或问题的现实总体性结构。马克思哲学出发点也不是从重大事件或理论问题开始,而恰好是从日常生活吃穿住行开始,描述现实世界总体意义结构。马克思强调哲学“世界化”和“改变世界”,即是强调哲学的世界观和世界境界总体意义,他从未说哲学是解决具体现实问题的“问题哲学”或处理事件的“事件哲学”。
那么,怎样才能描述总体呢?总体不是表层现象的罗列和各个部分的机械叠加,总体是靠内在结构有机关联或总体起来的。如此,现实世界描述方法描述的层次是对现实世界结构本质深层的动态描述。现实世界或生活世界就是人与人、自然和社会的关系世界,这种关系恰好就是世界的结构。哲学世界观就是这种“世界关系观”或“世界结构观”,哲学研究就是描述这种世界关系或结构。马克思描述了人与人、自然和社会关系的基本结构,如生产力生产关系、社会基本矛盾结构,这些结构都是现实世界意义的生成结构。“经验的观察在任何情况下都应当根据经验来揭示社会结构和政治结构同生产的联系,而不应当带有任何神秘和思辨的色彩。”[1](P71)马克思还认为生产结构或生产方式决定社会结构,结构描述方法就是从生产结构描述出整个社会结构。生产方式的动态性注定了现实世界的结构是动态结构,如此,现实描述方法是改变现实世界状况的动态描述。
四、现实世界研究视域论
与“独立哲学”或思辨哲学空喊研究现实而自己从未研究过一个现实世界不同,马克思不仅指出了现实哲学研究方法和路径,而且自己就按照这个方法和路径走下去,实实在在地进入现实世界,并在研究过程中表明了哲学研究的现实世界对象视域是一个关联的存在总体和递进的过程,且与上述描述方法描述的内容、层次在差异性上相互通融、依托和关照。
第一,哲学沉入的世界对象是多重现实世界总体。描述是对现实世界总体的描述,这一方法同时也规定或表明了哲学的研究对象是现实世界总体。“如果懂得在工业中向来就有那个很著名的‘人和自然的统一’”,并且懂得这个统一是一个“随着工业或快或慢的发展而不断改变”的过程,那么,像“实体”、“自我意识”、“唯一者”等“高深莫测的创造物”就消失了[1](P77),即实体、自然、意识都在实践基础上统一于现实世界这个总体,没有能创造一切的本体或统领一切的中心。马克思的世界总体论对哲学研究对象的总体规定,不仅超越了本体论或中心论对本体或中心研究对象的规定,也超越了“事件哲学”研究观对事件、问题研究对象的规定。如前所述,在马克思看来,现实哲学研究既不是孤立地研究现实问题或现实事件,也不是离开现实生活抽象地研究现实世界一般意义结构,而是融合时代境遇研究现实世界总体。作为哲学研究对象的现实世界总体具有多重世界总体性,从共时性看,如生活世界、工作世界、文化世界、生态世界等;从历时性看,不同时代不同社会境遇下有不同的现实世界总体。对这些总体对象的研究需要每个时代的哲学研究者去完成。
第二,哲学行进的出发点对象是现实的总体的人,即人的生活世界。现实世界是人的世界,“人就是人的世界,就是国家、社会”[1](P1),人的世界就是人的生活世界,确立了哲学研究的现实世界对象视域,必然导致以现实的人或生活世界为出发点的哲学研究观。“我们的出发点是从事世界活动的人,而且从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中还可以描绘出这一生活过程在意识形态上的反射和反响的发展。”[1](P73)马克思认为自然界的优先地位需保持,但离开人或生活世界,“被抽象地孤立地理解的、被固定为与人分离的自然界,对人说来也是无”。[6](P178)这就在研究对象上把现实世界研究和人的研究融为一体,而融合统一的基础就是生活世界或实践。
第三,哲学探寻的核心对象是实践活动或工作世界。现实就是现实世界,现实世界是人的生活世界,而“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1](P56),哲学研究以现实的总体的人为出发点,必然会进一步深入到这个现实总体的核心即实践活动。“这种活动、这种连续不断的感性劳动和创造、这种生产,正是整个现存的感性世界的基础”。[1](P77)而实践的核心是生产实践。马克思通过五种生产活动描述生产活动的基本结构,并把现实世界描述成一个由生产活动构成的总体。现实哲学研究以实践哲学研究为核心,但又不等于实践哲学研究,这种差异性在于现实与实践存在的时空域不同。现实的范围大于实践,实践仅是践行思想理论、观念计划的行动,人的实际存在并不都是实践,如睡觉做梦、理论静观、潜意识活动、非理性举动等,都是实际或现实,但很难说是实践。现实哲学研究既内含了对现实实践的研究又包括对非实践的诸多现实存在域的研究。因此,马克思的现实哲学研究观具有比实践哲学研究观更为广阔的现实存在视域,这一点使它进一步获得了存在的合法性。而“人的工作世界本质是实践本质的实体化、现实化和主体化”。[7](P262)因此,哲学研究以实践为核心还要主体化、实体化为以工作世界为核心。马克思的《资本论》即是从社会世界层面研究现实的生产实践活动,又是从主体层面描述现实的工作世界,这是马克思对其哲学研究观核心价值取向的践行。
第四,哲学抵达的终极对象即研究解决的全部问题或根本问题是改变现实世界,为民众确立未来梦想世界境界。哲学研究现实世界并不是一味地持有现实世界,而是立足现实探寻潜能或未来世界走向,建构理想或梦想世界境界,并探寻实现梦想的道路。这是哲学研究对象视域的一个重要向度或终极关切。“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1](P61)“实际上,而且对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来说,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1](P75)这里“全部问题是改变世界”即是说哲学研究的全部问题的本质或根本是改变世界。马克思在《形态》中通过对现实世界总体与结构的描述,最后得出研究的四点结论,都是围绕生产力、生产关系以及社会结构的改变、变革或革命,并批判资本主义异化的对抗的虚假共同体,提出建立未来共同创造、占有和享受生产力总和的真实共同体的构想。马克思哲学就是在生活、生产、工作等多重视域为民众确立未来梦想世界境界,并探寻实现梦想的道路。这些世界境界的总体就是《形态》中建构的生活世界共同体,其核心是工作世界共同体,而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是马克思哲学的社会世界境界。
五、现实世界研究目的论
哲学研究目的就是研究的价值指向和归宿,归根结底是为谁研究的问题。马克思哲学研究观的目的论同其研究方法论、对象视域论一样,总是特别顾及哲学对现实存在者或实践应用者的价值,表明了哲学研究的现实世界目的即为民立命、为民筑梦的服务担当和主体旨归。
哲学研究的总体目的是使哲学世界化或世界哲学化即改变世界。这一目的与上述哲学研究的全部问题或根本问题是一致的,哲学研究的根本问题也必然是哲学研究的根本目的所在。改变世界是对现实世界总体的改变,是物质世界和精神文化世界的双重改变,即哲学的世界化和世界的哲学化过程。“你们不使哲学成为现实,就不能够消灭哲学”。[1](P8)哲学不能只在观念意识中成为现实,只有成为现实世界的实践活动才能成为现实,这样哲学就实现了对独立的意识哲学的否定或“消灭”。“世界的哲学化同时也就是哲学的世界化。”[1](P76)即研究者要通过描述现实世界使哲学成为现实世界哲学,哲学应用者或民众实践者要用现实世界哲学思维方式或精神力量去改变现实世界,抵达理想或梦想世界境界。
哲学研究的根本目的是为人民大众提供精神力量,确立生命存在的总体世界境界,实现人的自由、解放和全面发展。改变世界这一总体目的要靠人民大众实现,这就要给民众提供改变的精神力量和未来世界境界,以此驱动民众改变世界也改变自己的命运,且改变世界也是为了人民大众。“思想本身根本不能实现什么东西。思想要得到实现,就要有使用实践力量的人。”[3](P320)理论要掌握群众,要抓住人这个根本,为民众立言、立命,为民筑造生活、工作世界境界或梦想。马克思批判那些经营绝对精神的哲学研究者:当黑格尔哲学瓦解的时候,靠抱着黑格尔绝对精神的残片保持自己的哲学地位、维持自己的利益。[1](P63)他指出哲学研究的目的是让哲学成为 “无产阶级的头脑”,成为人民大众解放自己获得自由的精神力量。[1](P16)这种民众本位的哲学研究目的论与国家本位、政府本位、个人本位以及抽象的理性自由本位的哲学研究目的相对峙。
哲学研究的科学文化目的是进行文化批判,为科学文化奠定实践或工作世界基础。哲学要现实化和改变世界,必须批判与现实世界和人民大众相对峙的“独立哲学”,并使其“失去生存环境”。“为了正确地评价这种甚至在可敬的德国市民心中唤起怡然自得的民族感情的哲学叫卖,为了清楚地表明整个青年黑格尔派运动的渺小卑微、地域局限性,特别是为了揭示这些英雄们的真正业绩和关于这些业绩的幻想之间的令人啼笑皆非的显著差异,就必须站在德国以外的立场上来考察一下这些喧嚣吵嚷。”[1](P63)马克思认为德国哲学们从来不注意人的物质生产活动即工作世界,“所以他们从来没有为历史提供世俗基础,因而也从来没有过一个历史学家”。[1](P79)如此,要通过哲学研究把历史科学以及道德、法律、政治、艺术等意识形态都建立在生活世界、生产活动或工作世界基础上,甚至宗教研究也要“从当时的现实生活关系中引出它的天国形式”,这是“唯一的唯物主义方法,因而也是唯一科学的方法。”[8](P410)
总之,现实世界是人的总体存在,而人的主体是人民大众。因此,现实世界描述方法论、现实世界对象视域论、现实世界目的论必归于人民大众本位论,现实世界哲学研究必归于对民众主体的研究——研究他们的生活世界、工作世界和文化世界,而研究大众必归于对现实世界的研究。哲学研究就是为民众立言、立业、立命,为民众筑梦并探寻实现梦想的道路。哲学不能只为研究经典作家的思想理论而存在,也不能像黑格尔哲学那样沦为国家和政府的论证工具,更不能像一些“独立哲学”那样只为维护研究者个人的学术地位、圈子、功利而存在。马克思不愿意做那种只给少数研究者看的“圈子里的哲学”,他从未去融入而只想跳出“哲学的圈子”,集毕生之所能研究民众的现实生活和工作世界。他特别注重在民间特别是工人阶级中传播自己的思想。“我们决不想把新的科学成就写成厚厚的书,只向‘学术’界吐露。正相反,我们两人(马克思和恩格斯——笔者注)已经深入到政治运动中;我们已经在知识分子中间,特别在德国西部的知识分子中间获得一些人的拥护,并且同有组织的无产阶级建立了广泛联系。”[1](P197)马克思哲学研究观的这种现实目的论或民众目的论表明,哲学研究民众就必须融入民众并在民间和大众中传播,而哲学在民众中传播即大众化就必须研究大众,特别是研究大众的生活和工作世界,否则无论怎样传播和推介都会被民众悬置、弃绝,都不能大众化。
六、马克思哲学研究观的现代价值
综上所述,哲学研究观与哲学观的对立统一关系为对马克思哲学研究观的研究提供了合法性支持。脱离现实世界的“独立哲学”的抽象与虚妄以及大众主体对现实世界哲学的渴求,构成马克思哲学研究观的生成动力和源泉。马克思哲学研究观就是现实世界哲学研究观,它是一个由现实世界描述方法论、现实世界研究对象视域论和现实世界目的论 (民众目的论)构成的关联意义结构,是一个完备的哲学研究观的科学体系。在马克思看来,哲学研究不是以哲学观为统领,而是以现实世界为主导;不是沉溺于经典、名家和自我,而是沉入现实世界;不是指向某些现实问题或事件,而是探寻多重现实世界的总体意义结构;不是以国家、政府和个人为本位,而是以改变世界即为民众确立存在总体的世界境界为本位或终极目的。马克思的哲学研究观具有划时代的变革意义以及重要的现当代价值。
马克思哲学研究观内涵了哲学观变革,又比哲学观变革具有更深广的意义域。其一,从总体上看,这一变革的主题就是用现实世界哲学研究观代替了脱离现实世界和人民大众的“独立哲学”研究观,其核心内容就是把现实世界研究同对人、对民众主体的研究融合起来,把服务现实世界同改变世界即立足现实的梦想世界结合起来,走进生活世界、工作世界、社会世界、文化世界等多重现实与梦想世界的总体,其核心价值指向是实践化、现实化和主体化的工作世界(《资本论》对资本主义工作世界的解构恰好就是这一核心价值取向的践行),其终极目的就是为民立言、立世、立命,为民立业、为民筑梦,从而实现了对思辨哲学、理性哲学、意识哲学、自然哲学以及抽象现实哲学等哲学研究观的超越。其二,在哲学基本问题上,这一变革的中心就是用现实世界总体研究即生活世界总体研究论,消解、扬弃了本体论和中心论,实现了对主客二分的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本体论研究观的超越。“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因此,结果竟是这样,和唯物主义相反,唯心主义却发展了能动的方面,但只是抽象地发展了,因为唯心主义当然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费尔巴哈想要研究跟思想客体确实不同的感性客体,但是他没有把人的活动本身理解为对象性的 [gegenst ndliche]活动。”[1](P58)唯物主义离开主体研究客体并把主体归于客体,是客体本体论研究观;唯心主义只研究主体并把客体归于主体,是主体本体论研究观,都缺失现实世界总体观特别是实践总体观。费尔巴哈空喊研究人的现实生活和实践,但把生活和实践归结为饮食男女等人的自然属性,依旧是自然客体本体论。马克思哲学研究观坚持物质、自然的先在性即物质本体,但又不囿于物质本体,它诉诸、直面、持有和科学回答物质和意识关系这一哲学基本问题,又将其消融于生活、实践这一总体存在的研究之中,并在多重现实世界总体意义、改变世界、生活世界动态结构、工作世界核心等方面,开拓、开启了更为广阔的哲学研究对象和问题视域。其三,在哲学研究的问题视域上,这一变革突出表现为提出了哲学研究的“全部问题说”或“根本问题说”,把持有现实世界与改变现实世界、把世界观与世界境界统一起来。长期以来,学界囿于物质和意识关系问题这一“哲学基本问题说”,而忽略了“改变世界”这一“全部问题说”或“根本问题说”。可以说这是两个不同的哲学研究对象的问题视域。如果说前者主要是解决世界的本质问题,那么后者的实质则是为人、为民众确立改变世界的价值世界和追寻目标或梦想世界境界,即前者是哲学的世界观问题,是“世界是什么”的问题,后者是哲学的世界境界问题,是“世界应该是什么”的问题。哲学应该在探寻世界是什么的问题的基础上即要在世界观的基础上,为人们确立一个世界境界即价值世界样式,这也是哲学研究的终极归宿,否则就沦为只解释世界的没有世界境界、没有梦想精神和改变力量的“解释哲学”。“与其说哲学是世界观,不如说哲学是世界境界。与其说马克思哲学是世界观的理论体系,不如说它是世界境界的理论体系。”[7](P103)马克思哲学研究观不仅持有“哲学基本问题”的问题视域,更指向“改变世界”即为民众确立存在总体的世界境界这一哲学根本问题,这是对哲学研究问题视域的重要开启和拓展。
马克思哲学研究观在哲学研究方法、对象视域、价值旨归等方面的创新变革,深广地影响了现当代哲学研究。现象学“回到事情本身”的还原法,当代哲学的生活世界、文化世界、社会世界、生态世界等现实世界总体论走向,以卢卡奇为代表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实践总体论和总体性方法,等等,这些哲学研究生态,无不折射出马克思现实世界哲学研究观的思想光焰,无不遗有它影响的深痕明迹。这里特别提及一下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哲学研究观,它更直截了当地表明“阐明世界的总体意义是哲学的中心任务”[9](P209),并认为在世界中存在就是立足现实世界,追寻存在总体的世界境界。海德格尔把“在世界之中存在”理解为“超越”(Transzendenz):“我们把此在本身所进行超越的何所往称为世界,现在并且把超越规定为‘在世界之中存在’。世界乃是超越的统一结构,作为超越所包含的东西,世界概念被叫作一个先验的概念。 ”[10](P170-171)在海德格尔看来,超越不是此在摆脱世界而超然独立,而是“在世界之中存在”,即立足现实,追寻一个超越性的、先验的整体结构即世界境界。这里,“世界作为一个先验概念”即是强调存在作为一种“何所往”的世界境界,它既是立足于现实世界即“在世界中存在”,又是超越现实世界的引领人们前往的精神梦想世界。这里的先验性指的是世界境界作为一个超越概念对未来世界的先在性、梦想性,是存在的一种超前性、趋向性或预见性,是潜能的或潜在的现实世界,而不是纯粹的先验意识,因为它以“在世界中存在”为前提和境遇。这就使何所往的世界境界获得了此在的现实世界和潜能的未来现实世界的双重世界总体性意蕴,不同于胡塞尔与世界分裂的“先验自我”的纯粹世界意识。这正如约瑟夫·科克尔曼斯所说:“海德格尔不能追随胡塞尔的更为重要的原因在于,胡塞尔的先验还原思想及意义理论最终都建立在先验主体性基础上,这个先验主体性的最初没有世界。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海德格尔力图把人的存在设想为在世界中存在。”[11](P38)可以说,在一般世界观和世界境界的意义上,海德格尔超越现实世界的“何所往”的世界境界与马克思“改变世界”的世界境界如出一辙。
而就国内来看,以马克思哲学研究观审视,毛泽东、邓小平等人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经典理论都是践行马克思现实世界哲学研究观的典范,但当下国内学界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观的理解还有失偏颇。其一,在研究方法上,片面强调已有哲学观的指导作用,忽略了现实世界主导哲学研究这个第一原则,流行一种单向度的先在哲学观统领哲学研究的方法和研究结构。一种代表性的观点认为,哲学每一次重大转型都是首先从对哲学自身的反思开始的,提出一种新的哲学观、一种哲学“应该”如何如何的观念,尔后才会有一番改动、变革乃至繁荣[12](P18);只有“不断地思考关于什么是哲学的元问题”,才会有新的哲学观和新的哲学研究。[13](P6)这种观念势必导致用先验哲学观解释和评判现实世界以及以理论为价值轴心的理论哲学研究生态,它严重遮蔽了现实世界主导的研究方法和现实世界哲学研究结构。正如海德格尔指出的:“如果我们为了更清楚地说明什么是哲学而喋喋不休地总是在谈论哲学,那就会在毫无结果的起步上停滞不前。”[14](P10)这也正如马克思所主张,要真正研究哲学,首先就要 “消灭哲学”,包括消灭“关于什么是哲学的元问题”,否则,就不能走进现实世界。而对于理论联系实际方法中“实际”的理解,或者过于抽象化,或者过于具体化,缺乏多重现实世界总体意义向度,从而未能生成现实世界描述方法论。哲学研究的实际不同于哲学应用的实际,也不同于其他具体学科理论的实际,前者主要是研究现实世界的总体实际,而后者主要指向具体现实问题的实际。其二,在研究对象视域上,或者抽象地强调哲学是研究整个世界和人类社会的普遍本质和规律,陷入抽象本质规律研究;或者把现实世界归为实践又把实践归为生产实践,陷入狭隘的实践本质研究。马克思哲学研究观强调研究现实世界总体,当然内涵了这些普遍和本质研究,可它还指向日常的或民众化的生活世界、工作世界、文化世界、生态世界以及精神、梦想世界等多重现实世界总体意义结构。毋庸置疑,实践是哲学研究的核心层次,但不是研究的全部,现实世界研究比实践研究具有更开阔的世界存在视野。除了这些过于抽象和狭隘的哲学研究视域观,还存在着把哲学研究过于具体问题化和事件化的哲学研究观倾向[15](P27-28),这种“问题哲学”或“事件哲学”的研究思维消解了现实世界总体哲学研究。“只有在这种把社会生活中的孤立事物作为历史发展的环节并把它们归结为一个总体的情况下,对事实的认识才能成为对现实的认识。”[16](P56)哲学是要研究问题的,是要有问题意识的,哲学研究的对象就是哲学研究的问题,但哲学研究的问题是现实世界总体性问题,是有世界总体观和世界境界意蕴的问题,而不是舶自后现代的鸡零狗碎的碎片问题或事件,也不是急功近利的功利主义的功利问题或具体的经济政治效益问题(这些至多是具体学科研究的问题)。当然,不能否定研究具体问题的哲学应用研究,但不能把哲学研究归为哲学应用研究。其三,在研究目的上,研究导向过多强调甚至只讲哲学研究为政府、国家和经济社会发展服务,忽略为大众主体服务,这一点在各级别的社科基金申报指南的要求中体现得尤为明显。而理论上虽也讲哲学为人民大众服务,但不讲研究人民大众,不讲研究民众的现实生活世界和工作世界。哲学不研究大众、不研究大众的现实世界,就不能真正为大众服务。哲学研究谁、尊崇谁,谁就关怀哲学;哲学替谁说话,为谁立世、立命,谁就爱戴哲学;哲学研究多少大众的现实世界、筑造多少大众的梦想境界,就有多少为大众的服务和担当。马克思哲学研究观生成于异化和对抗的社会境遇,它代表民众的利益,强调哲学研究的大众本位,似乎缺少一点哲学研究服务国家、政府的关照,但这无可厚非。国内学界安生于国家、政府与民众根本利益一致的情境中,强调哲学研究为国家、政府服务或提供决策支持,这也无可厚非,但不可因此而遗忘了大众本位,不可遗忘了哲学研究还要满足大众需要或大众急需。况且服务国家、政府的研究离开大众本位和大众实践也会成为无效研究。这一点正是哲学大众化语境的生成要旨和境遇所在。哲学大众化并不只在于向大众通俗地宣传或传播已有的哲学理论,其根本或本质在于研究大众的现实世界,为大众立言、立命、立世、筑梦。
上述哲学研究观的误区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当下国内学界哲学研究生态的失衡,主要表现为轻视现实世界主导的研究方法而流行先在哲学观或哲学理论统领的研究方法,理论哲学研究范式盛行而现实世界哲学研究不足,哲学研究的现实问题情结过度而现实世界总体旨趣缺失,政府本位、经济本位、个人本位的错位与大众本位的失落,等等。这种生态从表层看是量的失衡,从深层看是价值轴心的失衡,即研究的价值轴心偏离现实世界。因此,马克思哲学研究观从总体上引导我们:哲学研究要以现实世界为价值轴心,走进生活世界、工作世界、文化世界、社会世界、生态世界等多重现实世界总体,为民众集聚精神能量,为民立言、立世、立命,为民筑梦,即为民众确立生命存在的生活世界总体意义,建构存在总体的世界境界特别是梦想世界境界。如此,哲学研究也要在世界境界哲学意蕴上为中国梦奠定哲学基础,并走进直接的中国梦的世界境界哲学研究。中国梦的实质就是人民大众存在总体的世界境界或梦想世界,是生活世界总体境界、工作世界本质境界以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社会世界境界等世界境界的总和。马克思哲学研究观从具体上启示我们要进行哲学研究的价值轴心的转型,即哲学研究要从哲学观统领的研究方法和结构向现实世界主导的研究方法和结构转型,从概念化、文本化的理论哲学研究范式向现世界哲学研究范式转型,从过度现实问题研究情结向现实世界总体旨趣转型,从经济本位、个人本位的哲学研究向民众本位的哲学研究转型。[17](P10-16)而实现这些转型,一方面需要广大哲学研究者自身的自觉、自醒、自励甚至冒险,另一方面需要国家、政府和研究单位从研究机制上——如论文论著发表与出版、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评奖、课题申报立项等方面,给予现实世界哲学研究特别的鼓励、支助与尊崇,使其从被理论哲学研究范式遮蔽、被现实问题情结消解、被经济和个人本位边缘化的悲催状态中解脱解放出来。这必是一个研究者、实践应用者与研究管理者多方主体的自觉选择与主动承担的共同作为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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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李晓元.哲学研究转型论[J].社会科学辑刊,2013,(4).
(责任编辑:韩 曦)
On Marx's Philosophical Study Perspectives and Their Modern Values
LI Xiao-yuan
(School of Marxism,Minnan Normal University,Zhangzhou 363000,China)
The difference and unity Between philosophical study perspective (PSP) and philosophical outlook support the exploration of Marxist PSP.The origin of Marx's PSP is a result of outer theoretical dynamics and internal realist situation.Marx's PSP is an interconnected and complete theoretical system consisting of a philosophical perspective of real world,descriptive methodology of real world,objective horizon of real world and a theology of real world(goals of mass people).Its core gist is probing into realities of living world,working world and culture world.Its purposes is to set a total world situation for people's existence.Offering scientific and systematic answers to how,what and for whom philosophical studies are conducted,it profoundly influenced the trend of modern philosophical studies and provides guidance and enlightenment for Chinese philosophical studies today.
Marx;philosophical study perspective;modern values
B15
A
10.3969/j.issn.1674-8107.2015.04.007
1674-8107(2015)04-0042-12
2014-07-10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文化世界向度研究”(项目编号:12BZX011)。
李晓元(1962-),男,辽宁辽阳人,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哲学与文化世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