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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舞蹈诗中的舞姬形象探析——兼论唐人的女性审美取向

2015-04-15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杨贵妃歌舞

杨 名

(长江大学 文学院,湖北 荆州,434023)

唐王朝国力强盛,社会开放,文化繁荣,乐舞与诗歌发展都臻于佳境。作为舞蹈艺术的载体和诗歌艺术的代表,唐代舞蹈诗具有文化、艺术与文学的多重研究价值。研究唐代舞蹈诗中的舞姬形象,从中分析唐人的女性审美取向,是唐代文学文化研究的重要部分,亦对唐代舞蹈的研究与复现工作有极大的意义。

一、唐代舞蹈诗中的舞姬形象

“舞姬”是对唐代舞蹈诗中女性舞者的统称,包括后宫善舞的妃嫔、士人家中的舞女姬妾以及从事歌舞表演的宫妓、营妓与市井乐妓。唐代舞蹈诗中塑造了不同历史时期、不同社会阶层的舞姬群像。概言之,唐代舞蹈诗中的舞姬形象有以下几种:

一是风情万种的尤物。这是唐代舞蹈诗中舞姬形象塑造的重点。舞蹈增加了女性的魅力,再加之艳丽的服饰、姣好的容貌,舞姬们显得千娇百媚、倾国倾城。唐代舞蹈诗中从事歌舞表演的妓女本身即为呈现色艺而存在,其特殊的地位身份使诗人与其交往十分自由,诗中对其描写也较为大胆。男性诗人在诗歌中或抒发对妓女的爱怜与欣赏,或表达自己的感官欲望,虽有高超的语言技巧及文雅的韵律措辞,但其实质却是女性躯体对男性的巨大吸引。许多唐代舞蹈诗显得香艳,津津乐道于女性情态、身体及舞姿带给人的感官冲动及诱惑。温庭筠《张静婉采莲歌》①即是一首宫体诗。张静婉为南朝时人,故诗中只能依想象而描绘其表演采莲舞的情景。诗人以“兰膏坠发红玉春,燕钗拖颈抛盘云”描写张静婉发如乌云、脸如红玉;接着以“掌中无力舞衣轻,剪断鲛绡破春碧”形容其腰肢纤细、舞姿轻盈,远追汉代能作“掌中舞”的赵飞燕。《梁书·羊侃传》记载:“(羊侃)舞人张静琬,腰围一尺六寸,时人咸推能掌中舞。”[1]可见张静婉正因腰围细小被人称道。诗中“抱月飘烟一尺腰,麝脐龙髓怜娇娆。秋罗拂水碎光动,露重花多香不销”描写美人身形纤细,体香萦人,“采莲”之美使人如见一幅水乡画卷。末句则以采“莲”暗喻“怜子”之意,将张静婉之美妙舞姿化入男女情爱之中。张静婉作为羊侃之舞妓,其风韵身姿虽已不见,但在唐代舞蹈诗中仍是风情尤物的代表。

《张静婉采莲歌》是以想象写古事,贾至的《赠薛瑶英》则是写眼前美人。《杜阳杂编》记载:薛瑶英“能诗书,善歌舞,仙姿玉质,肌香体轻,虽旋波、移光,飞燕、绿珠,不能过也”,其母赵娟在其幼时即喂之以香,故而体香四溢。瑶英“善为巧媚”,因而“载惑之”,宠爱无比,“处金丝之帐,却尘之褥,……衣龙绡之衣,一袭无二三两,搏之不盈一握。载以瑶英体轻,不胜重衣,故于异国求之。”[2]薛瑶英自小即是被当作“尤物”培养的,既有歌舞之技,又有读书之识,且肌体清香,善媚诱人,这样的女性极大满足了男性的审美理想。贾至诗中即极言其风采迷人:“舞怯铢衣重,笑疑桃脸开。方知汉武帝,虚筑避风台。”薛瑶英本为元载爱姬,并非常人得见,但贾至、杨炎与元载交好,故能时常见其歌舞。杨炎亦有诗赞美其歌舞风姿:“雪面淡娥天上女,凤箫鸾翅欲飞去。玉钗翘碧步无尘,纤腰如柳不胜春”。②诗中以弄玉、洛神之典赞薛瑶英之飘缈似仙、如花似玉。

大多数唐代舞蹈诗中的舞妓皆是风情尤物,如孟浩然《美人分香》、李白《口号吴王美人半醉》、卢纶《古艳诗》、李群玉《赠回雪》等。这些舞姬或容华冶艳,或仪态万方,或妖媚无比,或娇憨动人,皆是男人心目中最具“女人味”的典型。此类诗歌尤以罗虬《比红儿诗》为最,诗人将营妓红儿与古往今来、野史传说中近百位美人作比,极言红儿是色、艺、智皆全的完美女性。舞蹈诗中亦有对那些青春夭亡的妓女们的追念,但也多是对其“妖娆风流”的回忆与描写。如张说《伤妓人董氏》开篇即言“董氏娇娆性,多为窈窕名”,皇甫冉《同李苏州伤美人》亦言“专房犹见宠,倾国众皆闻”,可见这两位舞姬皆是天生尤物。再有刘禹锡《和乐天题真娘墓》,赞美真娘“芳魂虽死人不怕,蔓草逢春花自开”,真可谓人已成灰却芳骨犹香。真娘本为唐代吴中名妓,“死葬吴宫之侧,行客慕其华丽,竞为诗题于墓树”[3],可见其去世后亦风流犹存。

其二,地位卑贱的玩物。如果说前一类舞姬形象表现的是男性对“女人”的想象与欲望,那么这一类舞姬则是供人娱乐、狎昵的玩物。她们多为士人的家妓,是主人的私有财产,其地位几乎与物品、牲畜等同,可以被任意买卖、赠送,没有丝毫人的尊严。许多舞蹈诗津津乐道于对家妓的调教和对歌舞的享受,但对她们为“人”的生活状态却极少关注。这类诗歌以白居易《有感三首》(其二)为典型:

莫养瘦马驹,莫教小妓女。后事在目前,不信君看取。马肥快行走,妓长能歌舞。三年五岁间,已闻换一主。借问新旧主,谁乐谁辛苦。请君大带上,把笔书此语。

此诗约作于宝历二年(826),诗人年过半白,感叹人生无常、岁月易逝,哀叹马驹长大、妓女歌舞时主人已老,它们很快又要去侍奉新主,颇为旧主感到不值,甚至劝士人们吸取这一教训,不要在训养马匹和培养舞妓上花费太多心力。诗中舞妓们的存在已消去了“人”的地位和价值,而仅与马匹等同。唐代诗歌中还有几首“以妾换马”诗,如张祜的《爱妾换马》①,诗中虽未写舞蹈,但亦能反映唐代女妓的卑下地位。诗中无论是妓妾离开家门时的“沾袂泣”,还是骏马恋主的“顿衔嘶”,都说明了妾与马皆不愿离开旧主,因为它们本为主人私有,不愿侍奉新主。第二首诗中,“绮阁香销华厩空,忍将行雨换追风”亦用对仗,将妓妾之绮阁与马之华厩放在相同的地位。诗曰“忍将行雨换追风”,可见妓妾对于主人的意义仅为“行雨”。“云雨”是舞蹈诗中惯用的比喻,将妓妾比作巫山神女,却并非为体现其“神性”,而只作为男女狎昵的故事。因此妓妾仅为满足男性的色欲需求而存在,这与骏马能满足士人的豪侠想象是相似的。李白《襄阳歌》即有“千金骏马换小妾,笑坐雕鞍歌落梅”之句,法宣《爱妾换马》中将妾与马称为“双绝”,可见唐人普遍视妓妾与马为等价物。

家妓们存在的意义只是以色事人,在她们年老色衰之后,便面临被抛弃的命运。白居易《追欢偶作》中明言“十听春啼变莺舌,三嫌老丑换蛾眉”;施肩吾 《观舞女》曰“买笑未知谁是主,万人心逐一人移”,揭示了舞妓以博人欢笑为生的悲惨命运。舞妓在许多人的心目中仅是娱乐或意淫的物品,是以咏舞诗与咏妓诗中常有“云雨”、“巫山”之类的意象,如章孝标《贻美人》即曰:“何事不归巫峡去,故来人世断人肠”,方干《赠美人四首》中亦有“才会雨云须别去,语惭不及琵琶槽”之句。还有许多柘枝舞诗多将柘枝妓比作神女仙姬,但并非因为其高超脱俗,而只是为满足士人的肉欲想象。这些诗歌对女性的描写多集中于其流动的眼波、雪白的酥胸、柔软的腰肢上,这些“性感”的描写亦说明了唐代舞妓供人狎昵品鉴的玩物身份。

其三,致祸夺宠的妖姬。唐代舞蹈诗中描写的舞姬亦有部分属于上层社会,其中以唐玄宗贵妃杨氏及历史上得宠妃嫔为典型。但较高的社会地位并未使舞姬们受到尊敬,她们往往被塑造成祸国惑君的“妖姬”形象。古人根深蒂固的“女祸”观念使诗人们不能也不愿寻找国家破灭、兵灾人祸的根本原因,而是武断地归咎于魅力迷人的女性。同时能歌善舞的美人常受到男性更多的宠爱,她们使其他女性感受到危机,因此唐代舞蹈诗中对舞姬们颇多非议。

在唐代舞蹈诗中,杨贵妃是被批评最多的舞姬。这不仅因为其“三千宠爱在一身”,更在于其身世传说与“安史之乱”紧密相连。白居易《胡旋女》曰:“天宝季年时欲变,臣妾人人学圜转。中有太真外禄山,二人最道能胡旋。梨花园中册作妃,金鸡障下养为儿。禄山胡旋迷君眼,兵过黄河疑未反。贵妃胡旋惑君心,死弃马嵬念更深。”诗歌批评了胡风入华给中原风气带来了不良的影响,但并未分析国家危机的深层原因,而是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安禄山与杨贵妃。酿成安史之乱的部分原因确是玄宗耽于享乐不理朝政,但事实上杨贵妃作为后宫妃子却并未过多干预政事,这与历史上那些专权后妃有极大区别。诗人对杨贵妃批评虽厉,但也仅指责其“惑君心”,并未有其它贬词。美丽又能歌善舞的女子在男性失败时往往成为替罪羊。唐代中后期舞蹈诗中对杨贵妃批评颇多,如薛能《华清宫和杜舍人》、白居易《江南遇天宝乐叟》等皆是如此。

一些历史上著名的舞姬亦是唐代舞蹈诗的批评对象。王翰《飞燕篇》咏古事,描写赵飞燕因歌舞得宠,后多有恶行最终亡身的过程。诗歌开篇即言“孝成皇帝本娇奢”,已含批评之意,紧接着叙述了赵飞燕姐妹以美色歌舞专宠,,最终君王驾崩飞燕失去靠山,事情败露唯有自尽。诗中以西周灭于褒姒的例子讽谏天子以此为戒,最终将矛头指向赵飞燕,认为她是如褒姒一般惑君误国的祸水。在唐代舞蹈诗中,西施也是这类祸国妖姬的形象。如元稹《冬白纟宀-歌》中描绘了一幅极为香艳的画面,西施以绝代姿容、美妙歌舞消磨了吴王的斗志,以致“子胥死后言为讳”,给了越国以可趁之机。但西施有助越灭吴之功,诗人们对其算是手下留情,并未恶语相加。

其四,令人同情的苦命女。这类舞姬同样是男权社会的牺牲品。她们或因身世没落而辗转飘零,或因始乱终弃而苦度残生,或是陷入深宫虚度青春,其命运都是悲惨可叹的。刘禹锡《泰娘歌》、张籍《旧宫人》、殷尧藩《潭州席上赠舞柘枝妓》中所咏属于第一类;吴少微《怨歌行》、武平一《妾薄命》、薛奇童《楚宫词二首》中所咏属于第二类;杜牧《宫人冢》中的故宫人以及大量铜雀台诗中的铜雀妓则属于第三类。这些处于社会底层的舞姬,她们的命运不由自己掌握,只能靠男性的施舍度日。当受到宠爱时,可谓炙手可热;若是无宠或失宠,则只能苦捱余生。

刘禹锡《泰娘歌》中的泰娘即是身世飘零的妓女形象。诗引称泰娘本是尚书韦夏卿之家妓,善琵琶歌舞,京城贵游皆知其名。后尚书去世,泰娘流落民间,为蕲州刺史张所得。张坐事谪居,泰娘亦随之迁于武陵郡。张去世后,泰娘孤苦无依,地处荒远无人知其色艺,只能终日悲哭。诗中的泰娘亦有过风光美好之时,“斗量明珠鸟传意,绀巾宪迎入专城居”,可见其身价百万、极受宠爱。但她的风光是建立在男性的宠爱之上的。因此当韦尚书、张公子去世后,泰娘便孤苦无依。泰娘的身世是唐代许多舞姬命运的缩影,她们完全依附于男性生活,社会亦不允许她们能自由独立。她们所谓的“风光”即是自身的色艺受到欣赏,而她们的落魄往往是依附者去世或色衰之时。

舞蹈诗中亦描写了许多被始乱终弃的女性。她们曾因歌舞得宠,但当男子又有新欢时便被弃之如履。薛奇童《楚宫词》(其二)曰“艳舞矜新宠,愁容泣旧恩”,吴少微《怨歌行》、武平一的《妾薄命》皆是描写相似的内容:女子因歌舞入宫受宠,可是好景不长,君王弃旧迎新,她们只能在冷宫中度过余生。

还有一类舞姬的命运更为悲惨,她们根本没有过荣耀美好的时光。杜牧《宫人冢》曰:“尽是离宫院中女,苑墙城外冢累累。少年入内教歌舞,不识君王到老时。”离宫中的舞妓本为君王而设,但是君王从不驾临,她们一生也未曾见过君王之面。唐代还有大量咏铜雀妓的诗歌,她们奉曹操遗命向陵墓歌舞,美好的年华却用以侍奉君主的亡灵。如果说大多数舞妓的生活只是为了取悦于人,那这些铜雀妓的生命却是为亡灵而存在的,这不得不说是令人叹息的悲哀!

唐代舞蹈诗中还塑造了一群天真欢乐的少女形象。唐代舞姬的命运虽然多是悲惨多舛的,但这些青春美丽的少女却是风华正茂,以歌舞装点自己的美好年华。许多诗歌中都有这些少女的影子,如于鹄《赠碧玉》描写的是一位少年舞妓,穿着绣有豆蔻花的舞裙,正悄悄向梨园弟子打听《霓裳曲》的细节。此外,还有王建、王涯等诗人所作《宫词》中的诸多宫妓,她们天真乐观的心态让宫中的歌舞生活也随之快乐生动起来。

少数舞蹈诗中的舞姬形象较为特别。舞蹈对她们而言虽是谋生的手段,但并非取悦于人的工具。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中的李十二娘及公孙大娘,她们虽有玉貌锦衣,却擅长英气逼人的剑器舞。她们在民间广场卖艺谋生,是真正以舞技获得世人的肯定,带给人们的是强大的艺术感染力和巨大的心灵震撼。她们是唐代真正的舞蹈艺术家形象,亦是唐代女性中的佼佼者。

二、唐代舞蹈诗中的女性审美取向

舞姬是唐代妇女的重要类型。唐代舞蹈诗中的舞姬形象虽有各自的个性,但皆体现出“弱”与“愁”的特点。“弱”是指诗中舞姬的风姿体态,“愁”则是诗中舞姬的情感特点。舞蹈诗中对舞姬形象的塑造体现出唐人在女性审美上喜好纤柔细弱、欣赏风情愁怨的取向。

一方面,唐代舞蹈诗着重描写舞姬的轻盈飘逸,充分体现出唐人对女性纤柔细弱之美的欣赏。这一审美取向与历来人们认为唐人以健硕丰腴为美的观点大相径庭。在唐代舞蹈诗中,几乎无一例外以“细”、“纤”、“弱”来描写舞姬的身姿,可见唐人更青睐纤腰一握、柔弱娇俏的女性。除前面提到的温庭筠《张静婉采莲歌》描写张静婉“抱月飘烟一尺腰”,贾至《赠薛瑶英》极言薛瑶英柔弱体轻之外,还有许多舞蹈诗亦强调舞姬的腰细身轻,如李贺《将进酒》曰“皓齿歌,细腰舞”,又有《全唐诗》中《杂曲歌词·入破第五》曰“愿对君王舞细腰”,可见细腰是唐代舞姬的特点。在唐代舞蹈诗中多见对舞姬纤瘦轻盈的描写,如“恨说舞腰轻”(李百药《妾薄命》),“谁赏素腰轻”(李峤《舞》),“身轻逐舞袖”(戴叔伦《独不见》),“舞体轻无骨”(刘禹锡《酬牛相公独饮偶醉寓言见示》)等等,可谓不胜枚举。这些诗句都极力凸显舞妓的纤弱之美,充分表现出唐人以纤细、柔弱为美的女性审美好尚。唐代音乐明快悠扬,舞服轻柔飘渺,是以腰肢纤细、体态轻盈的舞姬更符合乐曲的特征及大众审美趣味。

其次,诗中舞姬多是惆怅哀婉、含情带怨的,表现出唐人欣赏愁怨之美的好尚。舞者的情态会对舞蹈的感染力产生画龙点睛的作用,舞姬的神态也是容色审美的一部分,是以诗人们着重情态的描写,以凸显舞女的令人怜爱。唐代舞蹈诗往往注重对舞姬眼眸的刻画,而其眼中常脉脉含情,似嗔似怨。如“霓裳舞罢唱梁州,红袖斜翻翠黛愁”(白居易《宅西有流水墙下构小楼临玩之时颇有幽趣,因命歌酒聊以自娱独醉独吟偶题五绝句》),“芳姿艳态妖且妍,回眸转袖暗催弦”(杨衡《白纟宀-歌》),“艳姬蹋筵舞,清眸刺剑戟”(韩愈《感春三首》),“总袖时增怨,听破复含口頻”(温庭筠《观舞妓》)等。舞姬流动含情的眼波使舞蹈更加撩人,再加之含愁带怨轻口頻翠娥,更令人心动。

杨贵妃在玄宗朝宠冠一时,诗文作品中多对其吟咏,其容貌风姿自然代表着唐人的审美取向。后人多以杨贵妃之丰满作为唐代妇女之美的典型,事实上这一认识是不正确的。相反,从唐代舞蹈诗中对杨贵妃的描写来看,其绝不至于丰硕,很可能亦是纤细柔弱的。

首先,杨贵妃体态是否丰月臾尚存疑问。《旧唐书·杨贵妃》传记载:“太真姿质丰艳,善歌舞,通音律,智算过人。”[4]而《新唐书·杨贵妃传》则曰:“妃姿质天挺,……善歌舞,邃晓音律,且智算警颖,迎意辄悟。”[5]前者言杨贵妃“丰艳”,可以理解为风姿美艳,后者仅言其姿容艳丽,对体态皆未提及。在唐人关于杨贵妃的诗歌中也并没有提及杨贵妃的丰腴。白居易《长恨歌》描写杨贵妃“回眸一笑百媚生”、“温泉水滑洗凝脂”、“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如面柳如眉”,皆极言其美貌而并未写其体态。李白《清平调》更是将杨贵妃与赵飞燕作比,可见其体态是否丰腴是需打问号的。对杨贵妃丰满的记载仅见于宋代传奇小说《杨太真外传》:“上在百花院便殿,因览《汉成帝内传》,时妃子后至,以手整上衣领,曰:‘看何文书?’上笑曰:‘莫问。知则又歹带人。’觅去,乃是‘汉成帝获飞燕,身轻欲不胜风。恐其飘翥,帝为造水晶盘,令宫人掌之而歌舞。又制七宝避风台,间以诸香,安于上,恐其四肢不禁’也。上又曰:‘尔则任吹多少。’盖妃微有肌也,故上有此语戏妃。”[6]文中称玄宗借汉成帝为赵飞燕筑避风台之事揶揄杨贵妃“微有肌”,明言其是略有肉感的。《杨太真外传》为宋人小说,其记载是否属实尚不论,从另一方面来看,杨贵妃之丰腴当被视为缺点,才会成为玄宗玩笑的因由,可见唐人并非以胖为美。而且文中以一“微”字强调杨贵妃并非肥胖,其丰满也算是恰到好处,否则不会获宠于玄宗。《杨太真外传》取材于唐代五代传奇《明皇杂录》、《安禄山事迹》、《开元天宝遗事》等,从中也可见出唐人更推崇女性纤柔细弱之美。

其次,唐代诗文中多有对贵妃体态柔弱纤细的描写,反映出唐代以纤弱为美的审美取向。如白居易《江南遇天宝乐叟》曰:“贵妃宛转侍君侧,体弱不胜珠翠繁”,又有《长恨歌》曰:“侍儿扶起娇无力”,皆言杨贵妃柔弱无力、体不胜衣。又有唐传奇《周秦行纪》中描写杨贵妃“纤腰身修”[7],可见其身材修长、腰肢纤细,根本不见半点肥硕。《周秦行纪》的作者虽然历来说法不一,但其作于唐代是能肯定的,因此其中对杨贵妃的描写亦当属实。这些描写中皆突出杨贵妃身形纤弱,也反映了唐代的女性审美观。

诗人们津津乐道的唐代舞姬之美是纤细而有力的,是一种柔中带刚的美。诗中的柔弱只是一种楚楚可怜的情态。许多舞蹈诗中强调了舞者的动作之美,虽然大多柔婉,但并非软弱无力,而是有一种隐含的力度。如杨贵妃《赠张云容舞》曰:“轻云岭上乍摇风,嫩柳池边初拂水。”此诗明显描写的是一段软舞,动作轻柔舒缓,但并非软无气力,在软如袅袅轻烟之后,舞者又突然变换姿势,如一阵突起的秋风,正可谓张弛有度,柔中带刚。李群玉《长沙九日登东楼观舞》中描写的是软舞《绿腰》,言其动作“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可见舒缓而矫捷。

总之,唐代舞蹈诗是研究唐代舞蹈及舞人的重要资料,从中亦可窥见唐人的女性审美取向。诗中舞姬的体貌特征代表了唐代女性之美的典型,她们大多处于受伤害、被玩弄的境地,而且往往承受着不公的批评和指责。舞姬是唐代女性的重要组成部分,她们的命运也反映了唐代女性的一种生活状态。

[注 释]

①本文所引唐代舞蹈诗皆出自清编《全唐诗》,故其后不一一注释。

②《全唐诗》卷一百二十一载此诗名为“赠元载歌妓”,而《唐诗纪事》卷三十题作“赠薛瑶英”,可见此诗所咏当为薛瑶英。

③张祜《爱妾换马》诗其一曰:“一面妖桃千里蹄,娇姿骏骨价应齐。乍牵玉勒辞金栈,催整花钿出绣闺。去日岂无沾袂泣,归时还有顿衔嘶。婵娟躞蹀春风里,挥手摇鞭杨柳堤。”其二曰:“绮阁香销华厩空,忍将行雨换追风。休怜柳叶双眉翠,却爱桃花两耳红。侍宴永辞春色里,趁朝休立漏声中。恩劳未尽情先尽,暗泣嘶风两意同。”

[1](唐)姚思廉.梁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390.

[2](唐)苏鹗.杜阳杂编[M]//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1376.

[3](唐)范摅.云溪友议[M].北京:中华书局,1985:35.

[4](后晋)刘日句.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2178.

[5](宋)欧阳修.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3493.

[6](宋)乐史.杨太真外传[M]//鲁迅.唐宋传奇集.济南:齐鲁书社,1997:176.

[7](唐)韦 .周秦行纪[M]//鲁迅.唐宋传奇集.济南:齐鲁书社,1997: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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