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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殖民女性主义视角下的赛珍珠小说
——以《母亲》为例

2015-04-14李秀梅周卫京

江西社会科学 2015年8期
关键词:赛珍珠女性主义妇女

■李秀梅 周卫京

后殖民女性主义视角下的赛珍珠小说
——以《母亲》为例

■李秀梅 周卫京

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赛珍珠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深切关怀遭受封建殖民统治和性别压迫的旧中国妇女的命运,并从人道主义出发,不断思考中国妇女在社会和家庭中的地位和自我实现的问题。她的女性主义思想带有明显的后殖民主义特点,这也是她的作品不被西方女权主义所认同的重要原因。

后殖民主义;女性主义;赛珍珠;《母亲》

李秀梅,江苏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

周卫京,江苏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江苏镇江 212003)

女性主义(feminism)一词最先由法国女性主义者雨蓓汀·欧克雷 (Hurbertine Auclert)于1882年提出,随后越来越多的女权主义者沿用这一词汇并逐步将其发展成一场女性打破性别差异、争取男女平等权益的运动,迄今已有上百年的历史。后殖民主义则是20世纪70年代随着赛义德的巨著《东方主义》在世界范围内的广泛影响才逐渐形成的一种批判西方文化霸权的文化理论。妇女与第三世界之间有一种天然的内在联系,他们都遭受白人男性的统治,都缺少自我的独立性而沦落为边缘和从属的地位。后殖民主义与女性主义两种理论很快因共同的 “他者”命运而擦出火花,产生了后殖民女性主义批评理论,以解构西方女性主义中的白人女性、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的话语霸权。

后殖民女性主义又被称作第三世界女性主义,前者是以时间为界限,具体指20世纪80年代,后者则以地域为坐标,主要指亚非拉及加勒比海等第三世界地区的女性主义批评。“后殖民主义与女性主义对话的一个直接结果就是对第三世界妇女的再认识和再发现。”[1]第三世界妇女一直以来都被后殖民主义和女性主义排除在外,女性主义关注的是西方白人女性,而后殖民主义则更关心第三世界的男性,第三世界的妇女则生活在两者的夹缝中备受冷落和歧视。后殖民女性主义理论将第三世界受压迫的妇女放在聚光灯下,解读她们所受的种族、阶级及性别等的多重压迫,是一种跨文化研究。

赛珍珠因其独特的在中国生活近40年的经历,接触了一大批被殖民、被压迫的妇女,并通过小说创作,塑造了一系列形形色色的遭受奴役和压迫的 “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中国妇女的群像”[2](P84)而被世人所熟知。瑞典文学院常务秘书佩尔·哈尔斯特龙认为她所提到的中国妇女的问题是 “一个最严肃最忧郁的问题”[3](P950)。马瑞其在研究之后特别提出赛珍珠描画的 “妇女群像不仅打破了殖民主义话语中东方妇女的刻板印象,更重要的是赛珍珠为美国族裔作家包括汤婷婷和托尼莫里森等树立了可供参考的族裔女性角色的模型”[4]。但是,即便如此,有关赛珍珠的女性主体意识的问题依然颇有争议。有的学者如高亚忱(音译)认为“赛珍珠描绘了一幅真实的中国妇女的画卷”[5](P123),是一位“热忱的女性主义者”[5](P124)。 也有中国学者如姚君伟、刘海平等认为赛珍珠不是一位好战的女权主义者。就连赛珍珠本人也抵制“女权主义”的头衔。美国的女权主义者们更是在梳理女性文学作品以抗击父权体系的价值标准时,将同样关心妇女解放斗争的赛珍珠排除在外。赛珍珠何以遭受如此迥异的待遇及评价?本文认为这与赛珍珠是以创作中国题材的小说闻名于世的美国作家、其身份和写作的特点带有明显的后殖民主义特点有很大的关系。

一、赛珍珠的文化边缘身份

拉康镜像理论可以为跨文化身份认同提供理论支撑。镜像理论是一个自我与他者关系的理论,婴儿在镜子中看到自己的镜像便 “将镜中的影像归属于己”[6](P90),但是“镜子阶段是场悲剧”[6](P93),标志着婴儿开始从外部 “以疏离自身的形式接受镜像”[7](P45),镜子中的“我”并非自我,而是“与自身刻有差异的外来的他者形象”[7](P45)。镜像与自我反映了自我世界与外在世界之间的关系,自我认同的过程就是对外在形象的内化和吸收过程,是自我与镜像在镜子中相互映照,“产生了只能相互认同的自己与他者融合的状态”[7](P59)。

久居异国并被异国文化所熏陶的人的自我身份构建正是通过吸收他者文化的精髓来实现的。赛珍珠在两个不同的环境中成长,接受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的熏陶,她的文化身份构建凸显了很强的双重性。1892年尚在襁褓中的赛珍珠就被传教士的父母带到中国,在中国生活了将近40年,她受中国儒家传统文化的洗礼,耳濡目染了中国人的处事原则和文化习俗,并跟他们亲密友好地相处。同时,她接受来自西方的文化教育,将基督教文化融入自己的血脉之中。她宣称自己既是美国人又是中国人,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背景给她更宽阔的视野,造就了她双重的文化身份。她在回忆录中写道:“我在一个双重世界长大,一个是父母的美国长老会世界、一个小而干净的白人世界;另一个是忠实可爱的中国人世界——两者间隔着一堵墙。在中国人世界里,我说话、做事、吃饭都和中国人一个样,思想感情也与其息息相通;身处美国世界时,我就关上了通向另一世界的门。”[8](P9)两种文化的差异让赛珍珠遭遇到了文化认同的尴尬,她既是两种文化的局内人,又成了两种文化的局外人,她的传记作者彼得·康认为她不属于任何一种文化,是文化意义上的边缘人。文化边缘人的主体状态常是困惑、矛盾、边际性的。她的美国白人身份让赛珍珠在中国找不到应有的归属感,同时,她长期在中国生活所接受的中式教育和儒家文化使她难以适应美国的文化和习俗,“她老是觉得美国人令人费解”,甚至认为美国人的风俗习惯是“独特的、怪异的”[9](P148)。

“怪异”不仅仅是赛珍珠个人之感受,同时也是美国女性主义者对赛珍珠普遍所持的感受。首先,赛珍珠小说的主题偏离了美国女权主义者所熟知的范围,这些来自于东方偏远的国度的女性像外星人一样让她们无所适从,这也验证了拉迪亚德·吉卜林(Rudyard Kipling)的诗歌“东方就是东方,西方就是西方,两者永远不能交汇”所传递的西方与东方之间横亘着难以逾越的鸿沟。女权主义运动是由白人女性发起的挑战传统性别规范、争取男女平等,将女性角色、女性体验、女性价值观等进行重构,改写女性命运的运动。性别平等是女权主义者进行争斗的最根本的目标,她们希望能够在实现性别平等中提高女性自我意识,实现女性价值。她们的要求在弗吉尼亚·伍尔芙的《一间自己的房间》里得到很好的表达:“一个女人如果要写小说的话,她就必须有钱和自己的一间屋子。”[10](P488)她们希望女性从家庭琐事和男性意志中解放出来,真正地实现自我。因而她们的女性主义作品基本上是从女性经验和角度出发,塑造一系列抗击男权压迫、争取女性独立和解放的白人女性。而来自中国的第三世界的女性的生活状态完全迥异于白人女性,并且完全超出了白人女性基于自身经验所能想象的范畴。

中国的女性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除了遭受男性的压制,还要遭受封建主义和帝国主义的剥削和压迫,她们的生存空间、生存话语等在多重盘剥之下所剩无几。赛珍珠对中国妇女生存状况的真实还原让白人女权主义者找不到适合的标准来评价和衡量她的作品中的女性,白人女权主义者的经验对赛珍珠的作品毫无用武之地,她们对超出她们经验范畴之外的女性的解放无能为力,不自觉地表现出男权传统的霸权主义或帝国主义女性主义。她们对赛珍珠小说的漠视恰恰印证了莫汉蒂在其后殖民批评经典《西方的注视下:女性主义学识与殖民话语》(1984)中对西方白人女性主义的批判:“西方白人女性主义者视‘第三世界妇女’为铁板一块,是一个同质的群体,且与第一世界的女性形成一种二元对立的区分:第三世界的妇女=守旧=传统=无知,而西方=文明=进步=聪慧,这无疑重复了殖民主义者的基本理论。”[11]

此外,东西方社会历史环境和意识形态的差异导致了其文学创作手法的各异。在中国长大的赛珍珠深受中国古典文学的熏陶,她继承了中国小说重情节和动作描述、轻内心独白的传统。她在文学创作中,“总是先用汉语思维,然后转换成简洁、清晰、明快的英语句子,读起来像《圣经》的风格,但是生动形象,如同汉语的思维和写作”[12](P148)。并且“她用英语说话的方式如同中国人说她的母语一样”,赵家璧认为“简直不能相信这样的作品是由外国人写的”[12](P148)。在对人物的心理的处理上她喜欢间接地通过一些典型的细节动作和情景氛围来衬托人物的内心世界的波动而非直接进行细致入微的心理透视。例如在作品《母亲》的第十一章“母亲”遭到收租人的抛弃,不得不打掉肚子里的孩子以保声誉的部分,我们只找到了两处母亲的内心独白。“母亲”的心理活动,更多是通过“母亲”的动作来传达的,这样的例子随处可见。比如“酒席还未结束,母亲就回家去了, 气得全身颤抖着”[13](P106);“留下母亲独自站在那里,又惊讶又羞愧”,“她那滞重的脚步走在回家的路上”,“母亲心里淌着血忍住悲痛,不让眼泪流出来”[13](P111)等等。西方文学则十分注重对人物内心活动的刻画,善于使用内心独白来表达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西方女作家继承了这一文学创作传统,她们更愿意直入人物的心灵,多角度地深入剖析人物隐蔽的、富于变化的内心世界。她们的创作手法为西方女性主义所熟悉,更容易引起情感上的共鸣。

二、传统文化体认下的他者的顺从

虽然赛珍珠的女性主义思想是在美国伦道夫-梅肯女子学院逐步发展起来的,该女子学院鼓励女性跟男性一样全面发展,承担社会责任,为女性争取政治权利的做法,对赛珍珠的女性主义思想产生了重要影响。但赛珍珠的女性主义并没有沿着学校的教育进一步发展成与美国白人女性主义所崇尚的那样:揭露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和朿缚,质疑传统的性别角色,从精神和身体上解放妇女,相反,她的小说从后殖民女性主义立场,多维度、客观真实地再现了中国妇女在现实中的地位和命运轨迹,其对女性真实生活状态的展现远多于对男权和夫权的批判,因而她的小说为西方女权主义者所不齿。在她的作品《母亲》中,“母亲”的形象远比她的男人高大、光辉,她的打不倒、压不垮的精神深深印入读者的脑海,但她依然不为西方女权主义所接受。原因主要归结于赛珍珠虽然试图揭露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突出女性勤劳勇敢、坚忍无比的个性,但在西方女权主义的眼里,她笔下多是传统的女性,她们并没有站在与父权制相对立的立场反对男性的占有和压制,即使反抗也并不彻底。

(一)妇女普遍接受父权制的压迫,并没有提供一种反传统、建设性的生存方式

西方女权主义文学批评衡量作品的价值的标准之一是看其中的女性形象是否提供一种“反传统的, 建设性的生存方式”[14](P29), 也就是说,在女性形象的塑造上女性作品要打破传统的性别角色限制,突出女性的地位,为女性找到一条通往远离性别压迫和歧视的康庄大道。而赛珍珠笔下的“母亲”是传统女性的代表,她将封建传统内化为自己的信条加以遵守。

首先,“母亲”遵从父权制制定的社会价值标准。父权文化重男轻女,认为“多子多福”,“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传宗接代是女人的责任,无后的女人无法在家庭中立足。当“母亲”一个接一个生的都是儿子时,堂嫂高兴地对母亲说:“你真是个有福气的女人,你的肚子里有许多儿子。”[13](P116)长舌寡妇没有儿子,失去丈夫后就被赶回了娘家,她高声痛哭:“我比你更可怜呀!我没儿子,一个也没有。”[13](P112)“母亲” 的儿媳8年不孕,“母亲”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为了不断后,她甚至想过要给大儿子再娶一个。可见,女人就是男权社会的生育工具,而“母亲”已将父权文化制定的标准内化为自己的价值取向,并自觉成为男权的执法者。儿媳终于怀了孩子,“母亲”先是高兴地跑去跟堂嫂分享好消息,接着又很担心“万一是个女孩子,我的好命又会像以前一样的坏了”[13](P199)。儿媳生了一个孙子,“母亲”高兴得甚至忘记了失去女儿和最爱的小儿子的悲痛。她把孩子从头看到脚看个遍,看了笑,笑了又看,高声骄傲地喊道:“你看!我的孙子!”[13](P219)“母亲”把命运与孩子的性别拴到了一起,有了孙子,“母亲”又找到活下去的希望,仿佛所有她遭受的悲痛完结了,她又获得了新生。

其次,母亲接受父权制所制定的习俗、制度和道德标准。旧中国的男人可以娶妻纳妾,女人却必须要从一而终,否则就是不守妇道,要遭受封建礼教的惩罚。作品中的“母亲”命运悲惨,年纪轻轻就被丈夫无缘无故地抛弃了。被抛弃的“母亲”并不敢当众揭露丈夫抛家舍子的事实,相反,她编造了一系列的谎言来遮掩男人出走的真相。被抛弃理应遭到同情,但在父权社会中,女人“在家要从父、出嫁要从夫”,如果被男人抛弃那也一定是女人的错,一定是她不够贤淑,不称男人的心意。所以即便“母亲”说出真相也得不到任何人的声援,只会让孤立无援的“母亲”不断遭受众人的非议。

“母亲”遭受地主收租人的玩弄后再度遭到抛弃,怀了身孕的“母亲”背着耻辱的重负,“日夜千思万想, 烦恼着那藏在肚里的孽种”[13](P107),“好几次恨不得在床架上吊死”[13](P105)。她求堂嫂帮她打掉孩子,声称“我就是死了也不要紧,只要能去了这个孽障,只要能让我的孩子和别人不知道这回事,就是死了我也情愿”[13](P115)。在传统的封建社会中,妇女生活在父权制的禁锢中无从脱身。她们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生都要忠于男人。为了迎合父权制的道德标准,没了丈夫的“母亲”依然要恪守“妇道”,她宁愿失去生命,也不能失去父权制强加给妇女身上的 “贞节”。

再次,“母亲”接受男权对家庭的统治。虽然“母亲”很强悍,时不时地要反抗丈夫的欺压,但是母亲自始至终都把男人当作这个家的主人。“母亲”的女儿从小害眼病,眼睛又疼又痒,红肿不堪,当她提出替女儿去买点眼药治疗时,男人很不高兴地驳回,虽然“母亲”很生气,但是过了一会也开始认同男人的话。此时丈夫具有了绝对的权威,即使“母亲”很想给孩子看病也不得不妥协,而且说服自己认可丈夫的话,把治疗孩子眼病的希望寄托于成年后的自我康复。大儿子娶妻成家后,“母亲”必须让出那张她睡了多年的床铺,搬到以前婆婆的床铺上去睡。正式的床位代表着话语权和家庭的权威,“母亲”必须“夫死从子”。获得家庭统治大权的儿子在儿媳的怂恿下嫌弃女儿的累赘,要求“母亲”将其嫁人。“母亲”虽万般不愿,但终究是没有办法阻挡。她不得不同意儿子的安排,匆忙安排女儿出嫁,导致女儿在异乡受虐而死。可以毫不客气地说,父权制是导致女儿命运悲惨的罪魁祸首,假如没有父权制对家庭的控制,女儿的命运或将被改写。

(二)妇女虽外表坚强,自我意识却很薄弱

西方女权主义文学并不注重女性的外表是否坚强,她们更看重的是女性内心的自我意识的强弱。作品中“母亲”的外表在现实的重压下越来越坚强,可她内心的自我意识却在不断萎缩。文章一开始,我们看到了一位有自我意识的“母亲”,她敢于同丈夫争吵,抗议丈夫种种不称职的行径。但是丈夫的离家出走并没有让母亲的自我意识张扬,相反却在萎缩。在女性主义的眼中,遭受抛弃的“母亲”应该独立自主地活着,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但是“母亲”想都没有想过,她通过各种手段使人们相信她并没有被抛弃,她继续自欺欺人地扮演着一个妻子的角色。与收租人苟合遭到始乱终弃后,“母亲”的自我意识进一步萎缩。“母亲”害怕孩子蒙羞,便谎称丈夫已经死亡,希望可以名正言顺地与收租人结合生下孩子。此时“母亲”虽然有无比的勇气,可她的勇气源于她对封建思想的敬畏和对依附于另一个男人的幻想。遭受抛弃的母亲无比悲伤,她后悔自己的冲动,她虽喜欢孩子,却没有勇气担负起一个“荡妇”的恶名,不得不结束孩子的生命。堕胎之后的“母亲”元气大伤,身体无比的虚弱,她虽憎恨收租人,却不敢像女性主义所崇尚的那样“怒斥男性的占有”,她甚至连声张的勇气都没有,就这么忍气吞声地把苦果自己咽下了。从此,“母亲”郁郁寡欢,她把所有的希望寄托于孩子的身上,女性的自我意识进一步迷失。“母亲”为儿女的死亡而悲痛,为儿媳的不孕而焦虑,为长孙的呱呱坠地而欢舞,她已经想不到她自己,似乎她的心已经死去,只留下一具躯壳在为子孙后代烦忧。

妇女自我意识的薄弱还体现在她们的内心住着神灵,她们更愿意相信和依靠神灵的力量,对其敬畏有加。“母亲”虽然敢于讨伐神灵的不公,却一直都相信神灵的存在,幻想着神灵可以帮她洗脱罪名。丈夫离家出走始终不归,“母亲”等得着急却没有头绪,她便“做了香糕,买了香烛,放在神前为他祈祷”[13](P60),期盼着神灵保佑丈夫早日归来。与收租人做“甜蜜而羞愧”的事时,“母亲”也害怕神灵看到会降罪于她,便把脱下的衣衫蒙在土地公公的头上好遮住他那双凝视的眼睛。儿媳几年不孕,“母亲”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她觉得“是我那老罪孽被老天知道了,因此不赐给我孙子”[13](P185)。 八年后儿媳终于怀上了孩子,“母亲”依然恐惧,她想去求个灵验的菩萨保佑赐给她个健康的孙子,但她又不敢去,唯恐菩萨因此想起她的罪恶。直到儿媳顺利生下一个健康的孙子,“母亲”才卸下自己罪孽深重的负担,相信神灵对她罪恶的惩罚已经结束了。

美国女权主义者艾德里安娜·里奇说“意识的觉醒和跨越边境全然不同,穿越边境时你一步便可踏上另一个国土”[15](P104),可见实现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并非易事,非一朝一夕可实现。在“母亲”所生活的旧中国,帝国主义、官僚主义和封建主义势力猖獗,对百姓极尽剥削和压迫。男人们在社会上谋生尚且不易,更何况妇女的头上还顶着父权制的大山,她们身心遭受摧残,尊严和权利被剥夺殆尽。显然,这样恶劣的环境根本无法为妇女提供实现自我意识觉醒的条件。即便如此,赛珍珠还是向我们描绘了一个面对困境,绝不退缩的“母亲”,她的身上闪现的智慧和勇气、忍耐和多产、坚韧的生命力和顽强的斗争精神令我们眼前一亮。

三、结语

毋庸置疑,赛珍珠的确与西方女权主义者有很大的差异。西方“无论是激进的女权主义、马克思主义的女性主义、还是着眼于文本分析的美国女性主义,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将男人及父权制作为革命的对象,解构父权中心文化传统,颠覆男性价值目标,最终达到男女平等”[16],也就是说,西方的女性主义旨在强化女性的独立地位、推翻男性的专制统治,最终实现男女两性的均衡发展。赛珍珠的作品一方面赞美女性在社会重压下远比男人坚强、勇敢,她们能够用智慧和毅力与生活中的各种磨难相对抗;另一方面又通过展示她们所处的处境,同情她们不得不屈从于父权制的压迫,在各种压迫交织中艰难度日。可以说,她的作品虽极好地展现了女性的力量和不屈的精神却没有为女性插上解构父权统治的翅膀,因而,被西方女性主义者以不具备“先锋特色”[2](P84)为由加以否认。然而正是这种差异,让我们看到了赛珍珠作品所蕴含的后殖民主义的独特价值。

赛义德在其巨著《东方学》中为我们描摹了一个欧洲人心目中的中东和近东,却并没有将中国为代表的亚洲等地包含在内,而赛珍珠的中国题材的作品则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真正的东方,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空白。不但如此,赛珍珠在其作品中秉承真实地刻画中国和中国妇女的原则,抛弃了众多男性作家所带的有色眼镜,让中国妇女在她的作品中 “如同她们原来一样的真实正确的出现”[17]。她的作品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不被西方女性主义及殖民主义关注的世界——第三世界妇女,她通过对中国妇女生存状况的真实刻画,试图向西方传递一种与众不同的妇女解放和发展模式,这种模式没有像西方女性主义那样以偏概全地将“妇女”视为内涵一致、固定不变、利益一致的统一体,并将妇女受压迫的根源简单归因于父权制。这种模式观照了遭受殖民统治的被西方女性主义要么排斥在外、要么被有意无意忽略的第三世界妇女,这些妇女所承受的种族、阶级和性别的压迫远非西方女性主义所想象,她们的解放道路自然无法照搬西方模式。赛珍珠的女性主义意识深深地扎根于中国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现实,中国妇女处于多重压迫系统的底层的现状决定了赛珍珠笔下的母亲达不到西方女性主义所企及的高度,但她对父权文化的压迫进行抗争和颠覆的尝试却是极具历史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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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彭民权】

I106.4

A

1004-518X(2015)08-0087-06

江苏科技大学人文社科课题“赛珍珠小说中的女性主体意识研究”(2013WY108J)、江苏科技大学教改项目(GX2013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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