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模仿”与“个体性”之辩
——论波利齐亚诺的创作风格

2015-04-14于少华

关键词:西塞罗波利佛罗伦萨

于少华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与传播学院,上海200234)

“模仿”与“个体性”之辩
——论波利齐亚诺的创作风格

于少华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与传播学院,上海200234)

安洁罗·波利齐亚诺是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美第奇圈子中的重要成员,如果拿现在的标准看,他可以说是集诗人、文学家、历史学家和哲学家于一身,他的希腊语、拉丁语、俗语(也就是现在的意大利语)作品到现在都广为传诵。正是因为他在意大利文坛上的地位,对于他创作风格的分析是我们必须要面对的。当时的学术圈子中,有“模仿”和“个体性”之间的辩论,波利齐亚诺不可避免地参与其中。通过分析他的作品,或许能够帮助我们直观地去透视波利齐亚诺对于创作的态度。

波利齐亚诺;模仿;个体性;西塞罗主义;风格

“在布克哈特看来,个人主义是人文主义世界观的基础,而且文艺复兴的各方面都是个人主义的表现。他指出,在中世纪时期,人们的视野,无论在观察客观世界,或在认识自己时,都被一层纱幕遮住了。这层纱幕是由宗教信仰、毫无根据的幻想,和先入为主的成见织成的。意大利人最早把这层障眼的纱幕撕去了,因而认识了客观世界,并且认识了自己。这就给他们无穷的力量,使他们能在各方面创造奇迹。”[1]然后布克哈特特地举出达芬奇作为例证,认为他把自己的个性发展到了最高程度,加上一个坚强的性格和当时现实生活的需要,使得他变成了一个在许多方面都有成就的天才人物,这都是他强烈的个人主义带来的结果。如果我们把个人主义这个词更具体化一些与我们现在所说的个体性相比较,在一定程度上是具有相似性的。如果把这两个词用在具体的创作风格上,其实是可以相互替换的,也就是说创作风格上的个人主义,就是作者本人个体性的表现。

文艺复兴时期,波利齐亚诺作为一个文学学者所取得的成就和从美第奇所取得的赞助使得他在当时的佛罗伦萨学术圈子中处于中心位置,他是一个认识所有人和所有人都想认识的文化名流。波利齐亚诺是一个特别强调个体性创作风格之人,对此他还与当时著名学者保罗·科特西之间发生了一场关于西塞罗主义的争论。但是,波利齐亚诺的作品里也充斥了许多模仿古人的东西,所以我们不能简单地认为波利齐亚诺是一位完全赞同个体性创作之人。他的态度是有特定范围的,其创作风格具有一定复杂性。

西方世界对于波利齐亚诺的研究由来已久,根据本文的需要,我主要分析两个方面的研究:

一是对于波利齐亚诺生平的研究。首先介绍波利齐亚诺的是伊西都洛·德·伦勾的《佛罗伦萨:十五世纪的人物和事件》①参考:Isidoro Dellungo,Florentia:Uomini e cose del quattrocento,Florence:G.Barbèra,1897.,其中有关波利齐亚诺的篇幅被认为是其最早的现代性传记作品;伊达·迈尔为波利齐亚诺所作的一份传记性作品为《波利齐亚诺:一位人文主义诗人的形成(1469 -1480)》②参考:Ida M aïer,Ange Politien:La form ation d'un poète H u m aniste(1469-1480),Geneva:Librarìe Droz,1966.,这是学术界所公认的权威著作,后来的大量论文及著作都引用其年代记录及观点。

二是对波利齐亚诺作品风格的分析。有关波利齐亚诺作品中人文主义风格的研究,意大利语的著作首选维多莱·布兰卡的《波利齐亚诺及其话语中的人文主义思想》①参考:Vittore Branca,Poliziano el'u manesimo della palora,Turin:Einaudi,1983.,里面对波利齐亚诺的分析不乏精彩之处。波利齐亚诺作为一名有很高古典学造诣的人,他模仿维吉尔、昆体良等人的风格,作品中有着很深的古典希腊、罗马元素,这也引来了后继学者对其作品中所涉及到的这些情节的研究,如考特莱的博士论文《卡利俄铂和克利俄:历史背景对安洁罗·波利齐亚诺古典学术的影响》②参考:Charles A.Cottrell,Calliope and Clio:Theinfluence of historical context on Angelo Poliziano's classical scholarship,The U niversity of Texas at A ustin,1995.。其他还有一些论文着重分析其作品风格,这些文章有:多纳托的《波利齐亚诺〈比武篇〉中的死亡与历史》③参考:Eugenio Donato,“Death and History in Poliziano′s Stanze”,M L N,V ol.80,N o.1,1965.、鲁宾斯坦的《波利齐亚诺翻译的〈伊利亚特〉中的模仿及其风格》④Alice L.Rubinstein,“Imitation and Style in A ngelo Poliziano′s Iliad Translation”,Renaissance Quarterly,Vol.36,No.1,1983、威利弗的《波利齐亚诺〈比武篇〉的主题和目的》⑤Warman Welliver,“Subject and Purpose of Poliziano′s Stanze”,Italica,Vol.48,No.1,1971.以及莫寿威兹的《波利齐亚诺对于模仿的运用:〈比武篇〉中的一个片段》⑥H.H.M owshowitz,“Politian′s Use of Imitation:A Frag ment fro m the Stanze”,Italica,V ol.48,No.3,1971.。

国内对于波利齐亚诺的研究还处于一个相对较弱阶段,并没有专门著作和论文出现,而且国内也没有关于波利齐亚诺相关研究论文,对他的研究只是零星出现在一些通识性著作中,而且都比较偏重于文学方面,如张世华所著的《意大利文学史》⑦张世华《意大利文学史》(第三版),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3年版。、王军和徐秀云编著的《意大利文学史——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⑧王军、徐秀云《意大利文学史——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7年版。以及崔莉著的《欧洲文艺复兴史》(文学卷)⑨崔莉《欧洲文艺复兴史》(文学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但这些只是简单介绍一些波利齐亚诺的文学作品。关于波利齐亚诺创作风格的研究,本文在国内尚属首例。下面就让我们透过波利齐亚诺的生平和作品,来分析他的创作风格。

一、波利齐亚诺生平简介

波利齐亚诺(1454-1494年)⑩本文对于波利齐亚诺生平的描述,主要参考了两部作品:一是大英百科中的内容:http://academic.eb.co m/E Bchecked/topic/467564/Politian;一是伊达·迈尔的波利齐亚诺传记性质的作品:Ida M aïer,Ange Politien:La form ation d'un poète H u m aniste(1469-1480),Genève:Librairie Droz,1966.,这个佛罗伦萨文艺复兴时期最为著名的人文主义者出生于托斯卡纳共和国地区的蒙特波恰诺城(M ontepulciano),其本名为安洁罗·安布罗基尼(A ngelo A m brogini)。从他出生的地名 M ons Politianus那里,他得到了作为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者的一个绰号——他被人所知道的英文名字是波利提安(Politian)。他的童年由于暴力和贫困遭受了创伤。在1464年,他的父亲在一次当地的世仇报复中死去⑪关于波利齐亚诺父亲死亡的原因,保罗·斯特拉森这样说:“他(波利齐亚诺)的父亲是位有才干的律师,并且是当地的、美第奇家族的忠实拥护者,在乡村他很有名望,这种从属关系导致1466年,在皮特领导反对患痛风的皮埃罗起义期间,他被暗杀。”(保罗·斯特拉森:《美第奇家族:文艺复兴的教父们》,马永波、聂文静译,新星出版社,2007年版第149页)就波利齐亚诺与洛伦佐之后所发展的亲密关系来看,我认为他的这种解释是比较合理的,也就是波利齐亚诺的父亲是美第奇家族的坚定拥护者,洛伦佐不可能随便接受一个不相干的孩子进入美第奇宫。。10岁的波利齐亚诺来到佛罗伦萨,孤苦贫困,沉醉于拉丁文学习中。1469年,他在佛罗伦萨学院开始学习希腊语课程,接下来的一年他把《伊利亚特》第二卷翻译成了拉丁文的十六行诗。这对于一个16岁的早熟学者来说并不是一项小任务。他的这份翻译和接下来对《伊利亚特》第三卷的翻译,都献给了洛伦佐这位年轻的美第奇家族银行的首脑和佛罗伦萨的实际统治者。1473年,这位年轻诗人就进入到美第奇家族阵营,作为洛伦佐的随从和朋友而服务。两年之后,他成为洛伦佐儿子们的导师。但是克拉丽斯·奥尔西尼(洛伦佐的妻子)想要她的孩子们得到一个宗教式而不是古典主义式教育。长时间的意见不合,导致1479年波利齐亚诺遭到解雇。在这一年的后段,他与洛伦佐也产生不和。波利齐亚诺被迫离开佛罗伦萨六个月,由于洛伦佐的慷慨优雅,他又回到佛罗伦萨并且担任了佛罗伦萨学院的讲师之职,在那里他对古典著作作了许多注释和翻译工作。

1478年,帕齐家族的叛乱发生。为了政治宣传需要,波利齐亚诺仿照撒路斯提乌斯的《喀提林阴谋》创作了《帕齐家族的阴谋》。1480年之后,他在佛罗伦萨学院作了四次就职演说,收集在《诗草集》中被人所知:《曼陀》,1482年,是有关维吉尔诗歌的;《乡下人》,1483年,是有关赫西俄德和维吉尔的田园诗作的;《琥珀》,1485年,有关荷马诗作的;《养母》,1486年,有关不同种类的希腊和拉丁文学。1488年,他去教皇英诺森八世那里出使;1491年,他到博罗纳、费拉拉、帕多瓦和威尼斯旅行,为美第奇家族的图书馆寻找书稿。除此之外,他的余生都在佛罗伦萨度过。他最后写的作品包括翻译的埃皮克提图的《手册》(1479年)、收集整理的《智慧语句》(1477年到1479年用俗语整理创作的)、希腊文挽歌、许多俗语舞曲和问候语(这些表明了他对大众流行诗歌的尝试)、许多有关体裁和文学问题的拉丁信件。他在古典语文学研究上的最大贡献是两部《杂文集》(1489年),每一部都包括了大约100条关于古典文献的注释,是一部具有渊博学识和语文学研究方法的杰作,对现代编辑学实践留下许多必不可少的原则,为后来的学者开展古典语文学研究打下了一个良好基础。由于波利齐亚诺杰出古典学学者的名声,他获得了广泛赞誉,他的拉丁文诗歌在亚历山大教皇时代依然被研究古代文学的学者所赞扬和诵读。波利齐亚诺对自己给洛伦佐和他的继任者皮埃罗的信作了整理,包括对基督教会有俸圣职的请愿书。他把自己献身于学术和诗歌工作之中。

可能是费奇诺第一次把波利齐亚诺介绍给了洛伦佐[2]。洛伦佐接受一些年轻学者进入他的家族,为提升他的名气做贡献。波利齐亚诺30岁前就在佛罗伦萨学院教希腊和拉丁文学。他是第一个把意大利语与拉丁语结合并对希腊语有着正确理解同时在本国文学上极具天赋的人。“罗马文学的精神在波利齐亚诺时又重生了。他写作拉丁文,把它当成是一种有生命的语言,他不从西塞罗的作品中挑选句子,也不从李维时代的作品中复制抄袭。他只相信自己的本能和耳朵以及由此产生的意识力量。”[3]182-83现在必须承认,波利齐亚诺没有注意到清除那些已经过时的词语以及牵强附会的句子,或者是在他的每一部创作里都运用同一时代的句子。他对于语言的熟练掌握让他陷入冗词赘语之中,他的手稿往往是繁琐的而不是宏大的。在对词句的精确掌握上,他是没法与现代一些学者相比的。他的优点是对古代到现代的解释是丰富的,而且很少盲从照搬别人的东西。

作为一个教授,没有任何人文学科的学者取得的成就比他更大的了。他的学生都可以说是欧洲的顶尖学者,他们把自己在佛罗伦萨所学到的文化带回自己的国家。在佛罗伦萨学院教学期间,波利齐亚诺的学生(比较著名的)有来自法国的吉约姆·比代(G uillau me Budè),比代在法国所取得的成就已经足够显示波利齐亚诺所留下的文化遗产了,他被称为法国的波利齐亚诺[4]77-78;有来自德国的约翰·罗伊希林(JohannReuchlin),罗伊希林是当时德国著名的人文主义者[3]183;有来自英国的威廉·格罗沁(Willia m Grocin)和托马斯·林纳克(Thomas Linacre,一名医师),前者是在15世纪结束之前用希腊语在牛津大学做演讲的第一人[5]90,波利齐亚诺的教室和费奇诺的学园直到15世纪的最后几年依然对英国人文主义有着深远影响[4]80,他们两位是其中最为杰出的代表,而且他们二人后来成为托马斯·莫尔的老师,教授莫尔希腊语,这也间接显示了波利齐亚诺对英国人文主义者的持续影响[6];还有来自葡萄牙的泰西拉斯(Tesiras)[3]183,波利齐亚诺的学生中有很多是来自于葡萄牙的;意大利当地的学生更多,就不用过多叙述了。波利齐亚诺第一次出现在演讲课堂并没有打算赢得赞赏。他的眼睛有点斜视,鼻子与脸的比例并不相称,他更适合做一名孤独的学者而不是像古典文学当中俄耳浦斯那样的讲师。当他开始用精美多变的语调和优美的嗓音讲话时,那些前来听讲的人就紧紧被固定在自己的位子上。老师难看的容貌被他们所遗忘,他们沉醉于老师的优雅之中,他们的耳朵和大脑被老师所吸引。他们都为老师所阐述的精神和意图鼓掌,深深着迷于老师所传播的知识。

二、波利齐亚诺与科特西关于西塞罗主义的讨论

“有一个特殊的问题对于文艺复兴时期的理论家和作家来说是很重要的,就如同对于古典晚期的理论家和作家一样,那就是古代范本的模仿问题。人文主义者们一致认为某种程度的模仿是必要的,但是在西塞罗派(即将西塞罗视为散文风格和词汇的唯一范本的人)与他们的对手(即倡导兼收并蓄和更原始风格的人)之间存在着生动活泼的讨论,西塞罗派的人包括有巴尔齐札、保罗·科特西和本博,他们的对立面有洛伦佐·瓦拉、波利齐亚诺、伽尼弗朗切斯科·皮科、伊拉斯谟和利普修斯,他们之间的争辩已经成为一些学术讨论的主题。”[7]克里斯特勒教授作为研究文艺复兴的权威学者,对于此问题有着极大的兴趣。这个问题是值得我们重视的。现在我们把波利齐亚诺与科特西的争论,也就是他们之间所写的两封信拿出来做一个个案研究,对于理解他们所争论的内容会有更清楚的了解。

首先,在波利齐亚诺向保罗·科特西(Paolo Cortese)所写的信中,波利齐亚诺猛烈抨击那种粗浅的古典风格,把那些只把古典风格语句散落在自己作品中做表面研究的作者比作类人猿和鹦鹉:“对于我来说,面对着一头公牛或一只狮子都比面对着一只类人猿要更有敬意,而且这些类人猿就如同那些模仿西塞罗的人……在我看来,一个借助于模仿来创造的人就像一只鹦鹉或喜鹊,好像在说一些他们自己都不理解的话。”[8]3他坚持认为,每一位作者都应该有自己的风格,反对把自己夹在严格遵守西塞罗和维吉尔所处拉丁语黄金时代的用词风格困境之中:“有人对我说,‘你在写作的时候并不像你是西塞罗一样’,这说的是什么?我并不是西塞罗,我只按照自己的方式去表达。”[8]3这种说明不应该被误解:实际上这是一种保守的反对科特斯的西塞罗主义说法,证实了对古典作品大范围模仿是早期人文主义教育中所采用的主要方法。文艺复兴时期的学生从他们所读的文献中汇编出一种私人选集,或者是笔记,其中有一些他们摘抄的短文、格言、明喻以及隐喻段落,以此来形成他们自己说话和写作的风格。用这种方法创作出来的作品就像蜜蜂的蜜是聚集了许多不同的花蜜一样。真正有学问的人,会去探索一种更深更广的学问,能够发现很多适合于各种场合的古典隐喻模板。在这封信的最后,波利齐亚诺还说道:“那些被自己关于这些可笑之事的沉思所震惊的人(执著于模仿西塞罗的人),相信我,他们的作品是不会令人满意的;一定意义上来说,他们自己减缓了自己自然天性发展的势头,与现在的潮流作斗争,如果我可以用一个普劳图斯的词来说的话,那就是改变了他们自己。就像你竭尽全力追寻别人的步伐你自己肯定跑不好那样,除非你敢于背离那些之前就规定好的原则,你才能写作得更好。”[8]5

或许我们应该阅读一下科特西的回信,这样我们才能够对他们所争论的事情有更深刻了解。科特西在信中这样说:“亲爱的波利齐亚诺,我希望我能够像西塞罗,并不是像一个类人猿那样去模仿他,而是像一个父亲的儿子那样。对于类人猿这种可笑的模仿者,它们的模仿只是为了一种相像的目的,是在身体上的畸形且错误的相像。然而,儿子复制了父亲的外表、走路、姿势、情感、声音,最后是身体的形状,但是在这些相像之中始终存在着一些自然且不同的东西。所以当比较的时候,他们看起来还是会不同的。”[8]9这样看来,科特西所说的模仿并不是照抄西塞罗的段落和句子——形似的模仿是一种最为劣质的模仿,然后他又强调说:“我认为模仿是必要的,不仅是在口才方面而且在其他的艺术上面也应该如此。因为所有的教育都是从先前的知识得来的,除了那些在意识中已经预先形成的东西,是没有什么存在于我们脑海之中的。这样我们就能够理解所有的艺术都是模仿自然,但是自然的这种不相同是从相同的属性中产生出来的。”[8]11科特西强调了艺术就是模仿的理论——在最高的表达上是模仿自然;因为西塞罗的风格被看作是最好的一种个人风格的模式,在某些活动上来说几乎就是人类天性的化身,我们应该自然地去对待他。科特西继续带着一种人文主义者单纯、学术的思维(比看起来的要多),在修辞的层面上运用西塞罗使用的方法,在推理的层面上使用亚里士多德的方法。这个例子获得了支持是因为它绝对的完美,让它产生了在所有可能进程之外一种无历史的对象化表达。科特西对于模仿的赞同也有他言之有据的地方:“当一个人的才能正在形成和培育的时候,他应该跟随一个可以信赖的权威的脚步。他们把种子撒在他的灵魂之中,然后生根发芽。当一个人向人们展示他没有模仿任何人和与别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而想受到赞赏时,相信我,这说明在他的文章里是没有力量的,而那些说自己是依靠着自己天赋支持的力量的人只是从别人的作品中摘录自己需要的东西,然后充实自己的作品而已。”[8]13科特西的意思是说,一个成功的学者是在模仿伟人基础上发展出自己的个体性。波利齐亚诺没有因为科特西这封信再进行争辩,这在一定意义上说波利齐亚诺同意了科特西的观点,虽然他没有明确说明这一点。

文艺复兴运动的实质就是摆脱中世纪神学家的那一套教条,复兴古典拉丁文风格,从古典文化中去探寻人生意义,所以模仿是在所难免的,关键在于正确处理模仿方式与个体性发展的关系。波利齐亚诺对那种机械地模仿持绝对反对态度,坚持要在模仿基础上发挥个性,复兴拉丁文风格并不意味着消灭个性,认为这种模仿才是最高层次的模仿。他的这种态度在他所写的两部著作中表现得特别明显。下面就让我们来看一下波利齐亚诺模仿古人所写的这两部作品。

三、波利齐亚诺著作中对于古人的模仿

波利齐亚诺对于古人模仿的两部作品,一是《帕齐家族的阴谋》,二是《比武篇》。写作《帕齐家族的阴谋》这部作品的目的,是为了表明美第奇家族是邪恶之人所威胁的无辜受害者,主要起政治宣传作用。为了达到这种效果,波利齐亚诺不仅采用古人的风格写作,而且引用他手头所掌握的许多知识作为论据。最主要的材料来源是撒鲁斯特(Sallust,其拉丁文名字也被翻译成撒路斯提乌斯),撒鲁斯特和李维以及塔西佗(Tacitus)是当时为人文主义者所最尊重的罗马历史学家。美第奇家族的情况与撒鲁斯特的《喀提林战争》(W ar with Catiline)情况相似,当时的罗马顶住了阴谋威胁,现在的佛罗伦萨也能够如此。此外,喀提林对于佛罗伦萨有特别意义。但丁依据传统说法认为,喀提林人逃到了菲埃索莱,导致这座城市反对罗马统治。罗马人是真正的佛罗伦萨贵族的祖先,而喀提林的子孙“这些忘恩负义和有恶性的人”是“贪婪、嫉妒和骄傲的”。当波利齐亚诺引用两处撒鲁斯特《喀提林战争》的开端时,对阴谋者的评价也就很明显了。

在这里我想举四处例子来说明《帕齐家族的阴谋》对《喀提林阴谋》的模仿:一为《喀提林阴谋》中所写“我决心撰述罗马人民的历史,把我认为值得后人追忆的那些事情挑选出来,笔之于书”[9]110,而在《帕齐家族的阴谋》中写为“我决心去撰述帕齐家族的阴谋,这是发生于我自己的这个时期最值得记录的犯罪行为,因为它确实几乎推翻了整个佛罗伦萨共和国原本拥有的东西”[10]305;二为《喀提林阴谋》中所写“他觊觎别人的财产,挥霍自己的财产”[9]111,波利齐亚诺写道“他极其贪婪,但他却很乐意去花费他自己的财产”[10]306;三为《喀提林阴谋》中所写“开头希望改换统治者从而急于想看到战争爆发的民众”[9]153,波利齐亚诺则写道“他是一个急于想改换统治者的人”[10]308;四为《喀提林阴谋》中所写“他为人……无论什么都装得出、瞒得住”[9]111,波利齐亚诺则说“他是一个极其会掩饰的人,无论什么都瞒得住”[10]310。

我们再来看一下《比武篇》这部著作。对于文艺复兴时期宫廷诗人来说,把当时所发生的历史事件用古典著作方式去描述并赞扬他们的赞助人为古典神话中的英雄是惯用手法。波利齐亚诺不断用文学典故来维持他虚构的文学作品。就像卡尔杜齐(Carducci)和萨佩尼奥(Sapegno)评论中所证实的那样,在《比武篇》中,几乎没有任何一段韵文没有模仿之前的作品。对于西蒙奈达的描述是波利齐亚诺这种处理方法的一个很好例证:“她的眼睛里闪烁着让人着迷的光芒,就像朱比特把火把丢入了其中一样;不管在什么地方,当她睁开这双迷人的眼睛时,她周围的空气都平静下来了。她的面庞,就像水蜡树和玫瑰所描绘的那样,充满了圣洁的微笑;每一缕风都在她开始讲话之前停了下来,每一只小鸟也都在跟着她欢唱。”[11]23西蒙奈达甜美闪亮的眼睛至少与四篇古典文章有关:“贺拉斯的文章〈H orace C.II,12,15〉,普洛佩提乌斯的文章〈Propertius IV,8,55〉,奥维德的《爱的艺术》〈Ars A m atoria II,721〉,克劳狄安的《祝婚诗》〈E pithala miu m,41〉,也如彼特拉克《歌本》(Canzoniere)中的第258节诗句开场的那样;她能平和空气的效果模仿了彼特拉克十四行诗的第192节;他脸上充满的微笑与但丁在《天堂篇》第23节23行(Paradiso X X III,23)的描述形成了回应;她那如水蜡树和玫瑰所描绘的面部是从克劳狄安《普罗塞尔平娜被劫记》第二卷130节(Claudian,De Raptu Proserpinae,II,130)得来的。最后一行关于唱歌的小鸟,几乎是全部引用桂多·卡瓦尔坎蒂·西蒙奈达(G uido Cavalcanti Sim onetta)的诗歌语句,就像这首诗歌本身一样,已经成为了一个诗歌隐喻的集合体。”[11]xi i它的历史本性则被归入小说特征之中,因此在创作时它超出了一系列之前所存在的作品形式。

这种“书生气”创作方法或许解释了《比武篇》的傲慢态度(它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诗作的典型),它处于现代意大利文学批评的中心位置。后来也有文学批评,他从不放弃人文主义者的拉丁化本质——对于本国俗语的一种背叛,尽管他欣赏从古典风格中模仿得来的关于诗文和意象的虚构的美。关于人文主义文学中这种影射的神韵,可以被理解为他们首先想要一个最初形式而不是一个基本主题,人文主义作品中的思想和主题似乎并不那么重要。弗兰切斯科·德·桑克提斯(Francesco de Sanctis,1817-1883)是19世纪意大利文学批评的集大成者,他写道:“波利齐亚诺对形式有着强烈的感觉,而对于内容则是完全不同的。庙宇中都是空的:阿波罗进入了里面,顿时里面充满了意象与和谐。”[12]德·桑克提斯说的这种规则很容易被贝奈德托·克罗齐(Benedetto Croce,1866-1952)的艺术理论所吸收,因为他要在知识概念和历史思想以及所有的艺术经验层面消除“内容”[13]。当代意大利批评者们仍旧与克罗齐留下的形式主义遗产作斗争。

四、波利齐亚诺的创作风格

借助于模仿,人文主义者在文学的历史中占据着独特位置。波利齐亚诺用《杂文集》的历史主义批评(这本文集是关于古典文献的一些注释,包括引用它们的来源、形式以及与古代文学中相似的文章)来建构他诗歌的创作方法[14]。对于波利齐亚诺来说,古典的模仿是没有限制的,但最好发展出一种个人表达方式。

当波利齐亚诺找到一个诗歌中的意象特征时,就像上文提到的对于西蒙奈达“闪烁的眼睛”的细节描写,并不是从单一的材料出发而是混合了各种不同文学材料。他对历史上这些意象作了概括:普洛佩提乌斯模仿了贺拉斯,奥维德模仿了普洛佩提乌斯和贺拉斯,克劳狄安模仿了奥维德、普洛佩提乌斯和贺拉斯,彼特拉克模仿了意大利的古典诗人,最后波利齐亚诺模仿了他们和彼特拉克。《比武篇》的意义在于,它是“模仿”历史的一部作品,依据了持续不断的文学传统。那些了解到这些最初来源的文学史家,理解这些诗歌就像人类手工艺品一样,它的意义取决于在历史循环中的作者。这种几个世纪以来的对于诗歌意义的模仿以及重复,可能导致人类历史的永恒和自主氛围。在《养母》这篇波利齐亚诺最长的拉丁文诗作中,波利齐亚诺借用了柏拉图《伊翁篇》中的一个意象去描述一种文学历史中不寻常且神圣的说法:在每一行没有被损坏的诗中,每一位世人都受到前者的启发,就像从天然磁石上面剥离下来的铁屑组成了一个链条一样,荷马的启发则是神圣的[15]。这种神圣的启迪,可以被看作人们对《杂文集》研究中模仿的一种隐喻,但是这种再次创作的诗歌包括了非历史权威在里面,而这是《杂文集》所不具备的。波利齐亚诺或许不会相信《养母》中有神话的灵感,但他人格的另一面可能会去相信它,想要在诗歌中发现永恒不变的意义在不断变化的历史中是不存在的[16]。为了让《养母》加入到所受启迪的链条之中,也就意味着要超越波利齐亚诺在给科特西信中所说的文学个性:受到启发的诗人仅仅是传达永恒不变意义的一个容器。另一方面,一位喜欢模仿的诗人在他所处历史环境的文学传统中想要凸显自己的个性,就必须理解其论述中时间的不稳定性。神话与历史的斗争在波利齐亚诺那里并没有得到解决。这在他具有进取心的《比武篇》这部把历史事件转换成神话的作品中显现出来。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波利齐亚诺对于创作风格有着自己的理解,与当时的人文主义者一样,在遵循前辈范文基础上发挥自己的独特性。“模仿”不是照搬照抄。对于波利齐亚诺来说,人文学科倾向于每一个个体应拥有全部的独创个性,个体在不断与古人交谈中逐渐变得成熟,而且要面对别人最精确而且最高贵的个性。通过这种方式,所有的过去使得现在变得新颖且有原创性。就像我们现在创作一样,作为一个领域的入门者,对于前人作品的借鉴和模仿是在所难免的,关键要看你在这些模仿基础上有没有形成自己的风格,如果只知道一味模仿,最终则会导致照本宣科、丧失自我。这是我们做学问的大忌。

[1] 雅各布·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7.

[2] A R N A L D Odella Torre.Storia della accademia platonica di firenze[M].Florence:G.Carnesecchi,1902:657-58.

[3] S Y M O N DS J A.A short history of the renaissance in Italy[M].A damant M edia Corporation,2004.http://w w w.elibron.co m.

[4] JA C O B E F,ed.Italian renaissance studies[M].London:Faber and Faber Limited,1960.

[5] BL A C K Robert,ed.Renaissance thought[M].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01.

[6] K R A Y E Jill,ed.The cam bridge co m panion to renaissance hu manism[M].Cam bridge:Cam bridge U niversity Press,1996:250.

[7] 保罗·奥斯卡·克里斯特勒.文艺复兴时期的思想与艺术[M].上海:东方出版社,2008:231.

[8] D E L L A N E V A J.Ciceronian controversies[M].M assachusetts:H arvard U niversity Press,2007.

[9] 撒路斯提乌斯.喀提林阴谋·朱古达战争[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10] P O LIZIA N O A ngelo.The pazzi conspiracy[M]//B E NJA M IN G.K OJL&R O N A L D G.The earthly republic:italian hu manists on govern ment and society.Philadelphia:U 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1978:305-22.

[11] P O LIZIA N O A.The stanze of angelo poliziano [M].Philadelphia:The Pennsylvania State U niversity Press,1993.

[12] R U SS O L.Storia della letteratura italiana:vol.1 [M].Milan:Feltrinelli,1960:369.

[13] C R O CE B.Estetica[M].Bari:Laterza,1912:31ff.

[14] G R A F T O N A.O n the scholarship of Politian and its context[J].Journal of the W arburg and Courtauld Institutes,1977(40):150-88.

[15] P O LIZIA N O A.Silvae[M].M assachusetts:H arvard U niversity Press,2004:123-25.

[16] G A RIN E.M edioevo e Rinascimento[M].Bari:Laterza,1966:66-89.

(责任编辑:喻世华)

Argument Between“Imitation”and“Individuality”——On Poliziano's Writing Style

YU Shaohua

(H u manities and Com munications,Shanghai N ormal U niversity,Shanghai 200234,China)

A ngelo Poliziano is an im portant mem ber of M edici circle in the Renaissance.In view of today′s standards,he is a poet,writer,historian and philosopher.U p to now,his w orksin Greek,Latin and folk adage(w hich now is Italian)have widely spread.Because of his position on the Italian literary world,we m ust pay attention to the analysis of his creative style.,T here was an argu ment between“imitation”and“individuality”in the academic circles at that time and Poliziano was inevitably involved.The analysis of his w orks may help us understand Poliziano′s attitude towards creation.

Poliziano;imitation;individuality;Cicero doctrine;style

I106.6/K504

A

1673-0453(2015)04-0032-07

2015-10-10

于少华(1990—),男,安徽阜阳人,上海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西方思想史和文艺复兴史研究。

猜你喜欢

西塞罗波利佛罗伦萨
小熊波利
佩鲁吉诺&拉斐尔:到佛罗伦萨去吧!
走进佛罗伦萨——绣球的欧洲艺术之旅 下
走进佛罗伦萨——绣球的欧洲艺术之旅 上
漱石:西塞罗小传
坏毛病中的小善举
西塞罗掏鸟窝
你一定在别处
你一定在别处
西塞罗“争议点”系统与博克“戏剧五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