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铉文学思想论略
2015-04-11王通沈阳师范大学辽宁沈阳110034
王通沈阳师范大学,辽宁 沈阳 110034
徐铉文学思想论略
王通
沈阳师范大学,辽宁 沈阳 110034
徐铉作为五代入宋的著名文人,其文学思想体现出重视儒家教化作用、重视艺术性以及崇尚新奇等倾向,在当时十分具有代表性。徐铉的文学思想虽然具有个人以及时代的局限性,但是对五代文学弊病的改革、宋代文学新风尚的开启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徐铉;思想;政教功能;艺术性;尚奇
徐铉字鼎臣,是南唐至宋初十分重要的文臣。他博学多才,在经学、书法等方面均有很高的造诣,而诗文更是素负盛名,是当时的文坛领袖。欧阳修的《徐铉双溪院记》评价徐铉:“江南皆以文翰知名……为学者所宗……及宋兴,违命侯来朝……中朝人士皆倾慕其风采”。徐铉对五代文风的反思以及在创作理论上的诸多尝试对整个宋代诗文风格的形成有重要影响。总体而言,这种反思与尝试主要包括以下三个层面。
一
徐铉论诗文最鲜明的主张在于他高举儒学的大旗,重新提出“文以明道”的文学观,强调文学的政教作用,崇尚雅正风格,坚决反对片面注重文采的浮华文风。
对兴起于六朝、在五代时尤盛的片面重文采的浮华文风,徐铉持鲜明的批评态度。这在他的文章中多有论述:“其后迂阔王道,摇荡淳风,正始之音,阙而莫续。魏帝‘浮云’之句,不接舆词;王融《春水》之篇,无闻圣作”“今之为学所宗者小说,所尚者刀笔,故发言言奋藻,则在古人之下风”,在徐铉看来近代作品的缺点正在于片面注重辞藻,内容空洞,创作动机主要在于一己的娱乐,缺乏对国家和社会的关注。
因此,徐铉高举儒学大旗,重新提出“文以明道”的文学观来解救当时的流弊。“文以明道”是儒家文学观的代表,它肇源于孔子、荀子,在中唐古文运动中作为革除旧弊的核心理论被韩愈、柳宗元提出,如陈彭年在《故散骑常侍东海徐公义集序》所言:“文章所尚,方三古而终殊。于是韩吏部独正其非,柳柳州辅成其事……今复见之徐公矣”,徐铉正是自觉地继承了韩、柳等前辈的思想。他在《送武进龚明府之官序》中说:“苟泽及于民,教被于物,则百里之广,千室之富,斯可矣。与夫杨、孟之徒,坎轲闾巷,垂空文于后世者,不犹愈乎”,文章写作的目的在于“泽及于民,教披于物”等政教作用,而不是像杨雄、班固创作的汉大赋那样在形式上铺张扬厉、炫耀文采,而在内容上只留一条“劝百讽一”的小尾巴,若文章不合圣人之教,那么再华美的文字也是毫无价值的。不但论文如此,徐铉对诗歌价值的认识也与此一脉相承,他在《邓生诗序》中说:“古人云:诗者,志之所之也。故君子有至于道,无位于时,不得伸于事业,乃发而为诗咏”,诗是抒写个人情志的产物,而个人的情志应与儒家的教化相联系才能产生如《诗》一样的作品,因此有志于儒家之道是作诗的关键。文人因有志于儒道而作诗,因此诗歌的作用也在于政教,“非夫咏言,何以观德?……怨恻可戒,赞美不诬……”“……《书》有咏言之目,汉崇儒学,史称好道之名,所以泽及四海,化成天下”,徐铉认为诗歌的作用在于上可以讽谏统治者,下可以淳朴民风,这些观点都与“兴观群怨”的传统儒家文学观一脉相承。
应该指出的是徐铉虽然主张文学应遵循儒家教化,但并不是说他的理论已经达到了后来欧、苏等人的水平,相对而言,他对儒道的理解还是有其局限性,这主要表现在以下两点。首先,在许多诗文中,徐铉明确地把“文以明道”与对君王、时代以及贤者的歌颂联系在了一起,“臣又闻将顺致美,铺陈耿光,布尧言于万邦,称汉德于殊俗,盖词臣之职也”“大夫处厚居实,据德依仁,岂徒洁身,将以济世,故著于事业,发于文词,而后功绩宣焉,声名立焉”,这里他把自己的文学政教观进一步地明确了,文学的政教作用在于“铺陈耿光,布尧言于万邦,称汉德于殊俗”,即歌颂王德,赞美君子,颂扬时代。此外,除了明确地将政教目的指向歌颂,徐铉在大部分诗文中要表达的“道”则多是泛泛而谈,并没有明确的界定。这两方面无疑证明了徐铉对儒道的认识的偏颇与不足,缺乏与社会现实的广泛联系,正如金传道所言:“他(徐铉)的主张没有与当时的政治现实结合起来,而是带着空言明道的性质,这一点与唐代古文运动的前驱者李华、萧颖士、独孤及、柳冕等明道、宗经、重政教之用的主张倒是一致的。”徐铉文学思想中的这种缺陷,也从一个方面体现了他所处的时代文人对儒家文学观认识的缺陷。
尽管徐铉的理论有缺陷,但是他以“文以明道”的儒家文学观去修正五代至宋初的浮华、浅俗文风,对于当时的文人而言无疑有十分重要的指导作用,他歌颂王泽、润色鸿业的文学思想更是直接影响了西昆体作家。更加重要的是,历经纷乱的五代,一个儒家文化被轻视、被摧毁的时代,以徐铉为代表的文人再次举起了“文以明道”的旗帜,这无疑对文人有一定的启发作用。
二
徐铉在强调文以明道的同时,并没有将文学等同于载道的工具,他同时也注意到了文学作为一种艺术形式的审美特性,并在许多诗文中表现出了重视诗文抒情功能、重视诗文文采的思想。
徐铉曾多次谈到诗歌抒情功能的重要性,他在《成氏诗集序》中说:“诗之旨远矣,诗之用大矣,先王所以通政教、察风俗,故有采诗之官、陈诗之职,物情上达,王泽下流。及斯道之不行也,犹足以吟咏情性,黼藻其身,非苟而已矣”,他在看到文学教化功能的同时也清楚地看到了诗歌并不是宣讲儒道的工具,假如没有起到教化作用,能做到抒发个人真情实感、行文文采斐然也是成功的作品。在《木兰赋》序中,徐铉说“吟玩感叹,谨赋以和焉。随不足续体物之作,庶几申骚客之情”,作赋不光是要达到“体物”这种功利目的,更重要的是要就眼前之景物写一己之感,申骚客之情,这表明了徐铉对屈原以来我国抒情文学传统的自觉继承,其对文章抒情功能的重视可见一斑。同时,徐铉也十分重视诗文的文采,在《故兵部侍郎王公集序》中,他虽把“格高气逸,词约义丰,音韵调畅,华采繁缛”看成文章传道之后的余力,但是这也说明了即使站在为批判五代浮华文风而不得不矫枉过正的立场之上,徐铉也认清了诗文追求文字、音韵美的必要性。在评论他人诗文的时候,徐铉同样重视作品中的文辞之美,如醉心古道、提携柳开的王祜,徐铉的评论却也只注重他文辞、音韵之美:“音韵调畅,华采繁缛……观其丽而有气,福而体要……如四子复生矣”,赞扬王祜如“四子”,就是赞扬王祜如“四杰”般繁缛、华丽的风格,相同的例子还有很多,如评论廖生的诗文“其文词则得四杰之体”,评论刘生的赋“词赡而理胜”,这都表明了徐铉文学思想中对词采的重视。
既重视情感又重视辞采,徐铉对于诗文艺术性可谓有着深刻的认识,若具体分析徐铉追求的艺术风格,则具体有以下几个方面。首先,徐铉倾向于清新自然的艺术风格,反对卖弄学问和刻意雕饰,徐铉多次表示诗文是内心情感的自然喷薄,好的诗文并非可以通过积累学问写作出来,“嘉言丽句,音韵天成,非徒积学所能,盖有神助者也”一段就表达了这种观点。在《文献太子诗集序》中,徐铉对自己艺术风格的追求有更加全面的阐释:“机神肇于天性,感发由于自然,被之管弦,故音韵不可不和;形于蹈厉,故章句不可不节……若乃简练调畅,则高视千古,神气淳薄,则存乎其人,亦何必于苦调为高奇,以背俗为雅正者也!”若能做到一任自然无所夸饰,音韵章句自然美妙,诗文也就自然成功了,这种风格具体而言就是“简练调畅”“神气淳薄”。至于以“苦调为高奇”雕琢文字的苦吟派,徐铉是反对的,正如罗宗强评价的那样:“(徐铉)其侧重点则在音韵天成。这与南唐文学的重抒情而追求自然的倾向也是一致的。”其次,徐铉还追求诗文中传达一种含蓄而深挚的情感,他说:“取譬小而其指大,故禽鱼草木无所遗;连类近而及物远,故容貌俯仰无所隐”,写景抒情,并不写尽、说透,而是多选典型的、有深意的部分去写,将深厚的情感暗藏在文字之中,这一点在徐铉的作品中体现得更加明显。他怀人主题的诗文就是一例,这类诗文多关注无常境遇下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多选取典型境遇,通过记录主人公在顺境和逆境下的二三事表现其“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人格魅力,含蓄地表达了作者对其深厚的怀念之情,例如在写给南唐重臣常梦锡的行状中,徐铉就选取了常梦锡虽多次被人弹劾仍然坚守对君王敢言直谏以及在贬谪期间仍然怡然自得的事例,突显出了主人公的勇敢、忠诚与睿智,在一言一行的叙述中,含蓄地寄托了对逝者深厚的怀念之情。
徐铉虽然重视文学的艺术性,但是他对崇尚行文自然清新、含蓄而深情,反对雕琢与轻浮的主张,无疑为浮华、萎靡的文风指出了一个健康的方向。难能可贵的是,他能够比较全面而平衡地地看待文学作品中思想性与艺术性之间的关系,对整个宋代文人如何处理文与道之间的关系提供了重要的借鉴。
三
徐铉除了对文学的教化作用以及文学的艺术性都有所重视之外,其文学思想中也有求新尚奇的一面。
徐铉在文学史上,被定位为宋初“白体”的代表人物之一,人们在谈论徐铉文学思想、诗文风格之时,多着重强调他如白居易、元稹般文从字顺、平白晓畅的风格,然而检校徐铉的作品,我们就会发现他的创作,尤其是散文创作,不仅仅追求平易,更有求新求奇的一面。
《宋史·徐铉传》中就曾明确指出(徐铉)“不喜释氏而好神怪”,徐铉也在许多篇章中表达了自己文学思想中尚奇的一面,比如在《萧庶子诗序》中:“虽复观风之政缺,遒人之职废,文质异体,正变殊途,然而精诚中感,靡由于外奖”,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在其诗文观中,不光“文质”是并重的,诗文之“变”体也和其“正”体一样受到重视,徐铉肯定文章的“变”体表明他并不满足文学作品的语言、内容等方面仅仅做到守规矩、循常理,隐隐透露出对打破常规的肯定和对新奇的追求。徐铉在其他一些篇章中有更多具体的论述,如《宣州开元观重建中三门记》中:“故君子徳业玄挺,仁慈积中……为象设以致其诚明。情性平则和气来,诚明通则灵符集由,是登真正之境,入希夷之域,旷焉无际,薫然太和”,又如在《紫极宫新建司命真君殿记》:“夫金阙琳房,不可阶而升也,惟至诚能通之;灵符景福,不可企而望也,惟至行能致之。故君子行道于时,宣力于国,敷惠于民,贻范于家,此人之极致自天所佑也”,徐铉坚信那些神奇的福瑞是上天意志的体现,更是把这种奇迹跟君子修身、治国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清晰地表现出了对神奇事物有浓厚的兴趣,坚信祥瑞在现实生活以及文学作品中的存在价值。
这种尚奇的思想在徐铉的作品中有明显的表现。首先,志怪小说集《稽神录》就署名为徐铉所做,虽然《宋史》以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认为大部分篇章应是其好友蒯亮所为,然而徐铉参与了这本志怪小说的收集、整理与写作应无异议,参与志怪小说的写作,足以证明徐铉对新奇事物的爱好超出一般文人。其次,在散文的写作中,徐铉常用奇幻瑰丽的笔触去描述奇异之事,又如《茅山紫阳观碑铭》中“震殷雷于滴沥,拖宛虹于楯轩,忽阴阖而阳开,乍霞驳而云蔚。俨若虚皇之御,穆然太上之容。疑驭气以回隮,眇凌云而遐观”一段,用赋的铺排手法和奇幻瑰丽的语言描述了诸神降临时的奇景,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以儒家为信仰的徐铉,不顾孔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训诫,在诗文中大量描写怪异之事,足见他对新奇事物的兴趣。除此之外,徐铉在安排诗文布局谋篇的时候常常不拘一格,展现出了不愿墨守常规、求新奇的倾向。如《游卫氏林亭序》一篇的结构安排,先描写美景,再叙述乐事,又自然地联系到修身、治国的思考,起落无端,无痕迹可循,却又文脉顺畅,表现出了主动求新求奇的创造力。
徐铉文学思想中尚奇的一面,与中唐古文运动的韩愈、皇甫湜等人有相似之处,这说明了徐铉在继承韩、柳等中唐古文家尚儒道、主教化的主张之外,还对他们尚奇的追求有一定继承,而在徐铉之后,如柳开、石介等宋代古文家的创作也表现出了奇怪的风格,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一种清晰的传承关系,这表明尚奇的追求从中唐到宋朝并没有间断,而徐铉正是这条传承中间的一环,并对后世的散文创作产生一定程度的影响。另外,徐铉尚奇的倾向,与其在笃信儒家的同时爱好佛、道有着密切的关系,这种儒、释、道三教在一个文人身上相互融合并且影响其文学观的范例虽然在庆历之后才在宋代文人身上日渐清晰地显现出来,然而早在宋朝开国之初,在徐铉的身上,我们就已经明显地看到了这种倾向,这表明试图融合儒释道三教、运用佛道思想指导文学创作的尝试在宋初就已见雏形,徐铉的这种尝试,无疑为后来宋代文风的成熟做了有益的探索。
综上所述,徐铉的文学思想有尚儒道、肯定文学艺术性以及尚新奇等特点。这些思想以其难能可贵的包容与辩证,走在了五代至宋初文人的前列,对割除五代文学的弊病有极大的贡献。同时,他所做的尝试与诸多认识上的局限也启迪了后代文人,对宋代文学理论及创作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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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宁沈生)
A Study on the Literary Thought of Xu Xuan
WANG Tong
College of Literature,Shenyang Normal University,Shenyang 110034,China
Xu Xuan is a famous writer in the Five Dynasties and the early years of North Song Dynasty.His literary thought laid emphasis on the function of moral education,which was very typical in his age.The innovation and limitation of Xu Xun’s literary thought exerted profound impact upon the literature of the Song Dynasty and the later writers.
Xu Xuan;literal thought;the function of moral education;artistry;novelty
王 通(1988-),男,辽宁丹东人,沈阳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2015-10-08
I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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