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于性别意识的颠覆与反叛
——重读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
2015-04-11李家富昭通学院人文学院云南昭通657000
陈 俐,李家富(昭通学院 人文学院, 云南 昭通 657000)
●文学研究
源于性别意识的颠覆与反叛
——重读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
陈 俐,李家富
(昭通学院 人文学院, 云南 昭通 657000)
源于性别意识的颠覆与反叛,丁玲在《莎菲女士的日记》的文本建构过程中,借助日记体这一私人化的叙述形式,大胆地融入了作者 “我忠于我自己”的生命感受与体验,不加掩饰地袒露了“五四”时代的“莎菲”在传统与现代之间痛苦裂变的灵魂,充分展示了女性“人”的本质力量,自然地流露出了现代自觉的女性意识。
《莎菲女士的日记》; 生命体验; 性别意识; 颠覆与反叛
1928年,丁玲“满带着五四以来时代的烙印”完成了《莎菲女士的日记》的创作。源于性别意识的颠覆与反叛,作品借助日记体这一私人化的叙述形式,融入作家渴望爱情自由、追求个性解放、坚守人格独立的现代人文精神,不加掩饰地袒露了“五四”时代的“莎菲”在传统与现代之间痛苦裂变的灵魂,充分展示了女性“人”的本质力量,自然地流露出了不断走向人性自觉的现代性别意识。
一
在“五四”社会话语转型的过程中,《莎菲女士的日记》“作为五四新女性的终结者和大革命时代女性的开启者”[1](P.133)引发了批评界最为广泛的关注。伴随“莎菲日记”的不断被解构与重构,丁玲在作品中建构的莎菲这一“爱情”的典型已经成为 “新时代”探寻五四精神一重要的文化“界碑”。
文本建构过程中,丁玲以极大的勇气,第一次大胆而不加掩饰地运用写实的笔法,生动而客观地描绘了五四知识女性复杂、矛盾的恋爱心理,成功地构建出了追求个性自由和理想爱情的封建礼教的叛逆者形象——莎菲。莎菲最大的特点就在于她的叛逆性:莎菲蔑视男尊女卑的封建宗法观念,执著于自我爱情的追求。她所追求的爱人,是能够理解她的、志趣相投的知音。因此,苇弟爱她,但苇弟懦弱,缺乏阳刚之气,更为重要的是苇弟不能够真正了解她的内心世界,所以她无法接受苇弟“盲目的爱”。追问爱情,莎菲总是在感性与理性之间审视情感,强调爱情的精神诉求,并强烈地渴望能被世人所理解:“我总愿意有那么一个人能了解我……如若不懂我,我要那些爱,那些体贴做什么?”[2](P.168)这种大胆炽烈、毫无顾忌的女性情感诉求确实给读者带来了现代文学中少有的人性震撼。因为一直以来,中国文学史上有关男女关系的范式形态都是男主女从,女性从来都是被男性把玩和消费的对象。然而,《莎菲女士的日记》却透过莎菲对苇弟的“爱情观照”,把中国几千年来沉积于女性生命中对男性的仰视变为俯视的心态,做了深层次的形象透视,历史性地从人性的向度找寻到了现代女性生存的价值,肯定了女性“人”的本质力量。
直面封建道德观念,在“莎菲日记”中,莎菲敢于真实地袒露青年女性在性爱上的要求:“假使有那末一日,能获得骑士一般的人儿温柔的一抚摸,随便他的手尖触到我身上的任何部分……牺牲一切,我也肯”[2](P.192);敢于大胆地挑战封建禁欲主义,嘲笑毓芳和云霖两个人相爱结婚,却不敢同床共枕的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我忍不住嘲笑他们,这禁欲主义者!为什么会不需要拥抱那爱人裸露的身体?为什么要压制住这爱的表现……”[2](P.174)作品中莎菲这种近乎癫狂的性爱追求,这种大胆的赤裸裸的内心独白,对于封建传统无疑是一种极具颠覆性的反叛。当然,莎菲对性爱的追求不仅仅是局限于人类生命活动的本能,她所苦苦追求的是一种纯洁的超越生命活动的人性情爱,一种灵与肉相一致的爱情。这在当时,莎菲的这种灵肉一致的爱情观,正好体现了五四新女性在爱情自由、婚姻自主等方面要求与男性平等的最为素朴的愿望。但强大的封建传统“惯性”, 注定莎菲的这种灵肉一致的情爱要求,只能是水中月、镜中花,可望而不可即。
莎菲的叛逆性不但表现在否定既往,也表现在否定现实上。她对周围的庸俗和虚伪,对社会的黑暗和堕落,都是厌恶的 、反叛的。“她厌恶天气,厌恶环境,厌恶周围人的虚伪和周旋、假意的奉承、恶毒的嫉妒。她瞧不起周围的恶浊和鄙俗。她执著地追求光明,希望有一个好的环境,但却没有找到。”[3](P.45)因此,她长久地陷入了苦闷之中。其实,这种苦闷不仅是莎菲的苦闷,它更是“时代的苦闷”。作为一个敏锐的创作者,丁玲正是抓住了这种“时代症候”,将莎菲的绝望心理、叛逆精神理性地推向了极致。
二
受五四启蒙思想的渗透和影响,虽然爱情自由、欲望解放已经成为五四时期的一时尚潮流,但“性”仍然是这一时代文学创作的一大禁忌。即便有像郁达夫这样以“性的苦闷”来大胆挑战传统伦理道德的文学实践,但在 “五四”绝大多数女作家的笔下,女性形象内心深处的人性欲望仍只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冯沅君能够让隽华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恋人同宿共眠,却严格地将其行为规约在精神交流之上,他们“除拥抱密谈外,没有丝毫其他关系”;庐隐笔下的露沙敢于大胆地爱上有妇之夫梓青,但囿于世俗的非议,最终也只能将对梓青的爱慕止于精神之恋的层面……然而,丁玲却透过莎菲这一叛逆的女性形象“把隽华、露沙等追随时代洪流的五四新女性欲说还休的最女性化的精神与肉体的欲望诉求,通过日记这一私人话语形式毫无遮拦地呈现出来,并使其获得了表达的合法化。”[4](P.132)
在“莎菲日记”的人物群像中,莎菲可以说是 “一个力图了解自己的身份、性与孤独迷茫的现代女性”。[5](P.245)她怀揣“我使我快乐”的人生梦想,渴望享受生活,甚至渴望那个具有骑士风度的美人儿——凌吉士的拥抱和爱抚。她坦言,“假如凌吉士能把我紧紧的拥抱着,让我吻遍他全身,然后把我丢下海去,丢下火去,我都会快乐地等待那可以永久保藏我那爱情的死的来到……”[2](P.188)她甚至说,自然我是不会真爱他的,但我从来不逃避内心真实的情感体验,我“倾慕他,思念他……并且我常常想,假使有那末一日,我和他的嘴唇合拢来,密密的,那我的身体就从这心的狂笑中瓦解也愿意……”[2](P.191)丁玲透过莎菲的内心情感话语系统建构,对女性欲望进行了最为人性的解构,叛逆的莎菲开启了女性欲望叙事的先河。
在几千年的性别传统文化中,女性欲望往往只是男性欲望的消费对象,所以男权文化观照下的中国女性只能是以清心寡欲的面目浮现于历史地表。虽然在中国古代文学中也曾出现过许许多多有欲望的女人,但她们最终都被传统的伦理道德给无情地抛弃了。然而在丁玲看来,女性同样有着和男性一样的生命活动的本能,她们也有权利表达、追求、享受这种生命本能。所以在“莎菲日记”中,丁玲通过莎菲的“欲望”大胆地超越“传统”,无所顾忌地书写女性对自身生命活动的追求与渴望。丁玲这种自觉的超越,它不但体现了现代女性逐步走向自觉的性别意识,而且更是对传统视域中男权范式的颠覆与反叛。
当然,莎菲的性爱欲望并不等同于下贱。作品中,莎菲在发现凌吉士庸俗龌龊的灵魂后虽然接受了他的吻,而吻过之后毅然离开了他。这里有她对灵(自我个性)的坚守,也有灵肉分离后对肉(性爱)的追求,但性爱的诱惑最终却没有使之泯灭灵的光辉。正如矛盾所说莎菲是“五四以后解放的青年女子在性爱上的矛盾心理的代表者”。[6](P.171)存活于灵与肉纠结之中的莎菲,为了找回在传统中失落的“女性自我”,她大胆地玩弄男性,在传统爱情积淀的能量释放过程中,用“生命”喊出了时代女性不甘于做“第二性”的呼声。可以说,丁玲的这种超越传统的反男权叙事,“既是对男性话语霸权的大胆挑战,也是对长期‘失语’的女性话语权的有力争夺;既是对男性禁忌的彻底解构,也是对女性长久被压抑的生命本能的一次全面释放。”[7](P.27-28)
三
在五四个性主义浪潮的冲击下,莎菲背叛了封建礼教,大胆走出家门,她渴望纯真的爱情,要求“享有我生的一切”。但是,当时那个“黑色染缸”般的社会不会任其取用来满足她的欲望,所以,走出家门的“娜拉”无法找到自己理想的人生乐园,只能在苦闷与徘徊中孤独前行。记得鲁迅曾说过“人类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梦醒之后无路可以走”。怀揣着梦想,走出家门的莎菲却发现自己依然站在原处,这是莎菲的悲哀,更是时代的悲哀。然而,在看不到前途和出路的情况下,莎菲又不愿放弃反抗和追求,于是,这种痛苦的挣扎便不免带上了浓重的悲怆情调和病态色彩,她因此成了“心灵上负着时代苦闷的创伤的青年女性的叛逆的绝叫者”。[6](P.171)
作为“叛逆的绝叫者”,莎菲幻想用纯真的爱情来抚慰自己孤寂的灵魂。然而,她在寻求真爱的过程中内心又充满了矛盾和苦闷:一方面,她欣赏苇弟的善良忠厚,又不满于他性格的平庸懦弱;另一方面,她倾慕海外归来的阔少凌吉士的漂亮仪表和高雅风度,但又鄙视他市侩主义的卑劣灵魂。在两个男性中,她既没有选择前者,也没有选择后者——莎菲在得到她“理想”的爱情之后,却发现凌吉士高贵的美型里包裹着一个“卑劣的灵魂”。经过理智与情感的激烈斗争,最后,她毅然离开了凌吉士。可见,莎菲虽然热切地渴望得到爱情,但在追求爱情的过程中,莎菲不再像传统的女性那样被动地等待爱情,而是大胆地去追求爱情,主动去获得爱情的圆满。作品中,无论是对苇弟的拒绝,还是对凌吉士的选择,都体现出莎菲对传统爱情的反叛。这种反叛颠覆了传统意识形态中女性“被看”的地位,打破了“古典式爱情”爱与被爱的传统模式,重新提出了女性对爱情的要求,第一次确立了女性作为爱情主体的地位。男权文化观照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神话被撼动了……透过莎菲对爱情的追问,女性似乎找寻到了生命的尊严、人性的意义。可是,无情的现实却击碎了莎菲追求“真爱”的梦想。在当时那个封建传统观念仍然强大如“铁屋子”的社会里,莎菲自然成了与之格格不入的“另类”,她所追求的平等自由、两心契合的爱情也注定只能成为海市蜃楼。梦想的幻灭使莎菲衍生出更多的人生感悟:失望、苦闷、彷徨,然而莎菲又不甘堕落,于是她只能在迷惘与追求、理智与情感的矛盾冲突中彳亍而行。莎菲的这种矛盾和苦闷,可以说是经过五四个性主义思想洗礼的觉醒青年在时代“低气压”下陷入彷徨状态的真实写照,它不但流露出了现代新青年对当时整个社会绝望的情绪,而且深刻地揭示出了传统社会历史文化的“病态”特征。
寻路失路、寻爱失爱的莎菲最后哀叹“既然在这个社会里是不会准任我去取得我所要的来满足我的冲动,我的欲望”,那么,我便只有“悄悄的活下来,悄悄的死去”。[2](P.193)虽然莎菲的行为有些病态,但在当时那个“低气压”的时代,莎菲没有“回来”或“堕落”,而是用自己独特的行为方式表示出对那个社会的愤懑和反抗。所以我们说,作品中的这种“娜拉式的逃离”不仅是莎菲自己对男权意识的颠覆与反叛,也是作家在绝望中坚持自我,继续向命运的抗争。
总而言之,源于“去男权意识”的性别理想,丁玲在《莎菲女士的日记》的文本建构过程中,大胆地融入了“我忠于我自己”的生命感受与体验,通过莎菲这一典型形象,不但解构了男性中心的话语系统,而且也重构了女性被书写的命运。
[1]刘传霞. 被建构的女性[M]. 济南:齐鲁书社,2007.
[2]朱栋霖. 中国现代文学经典[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3]王嘉良. 20世纪中国文学名作典藏[M]. 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3.
[4]刘传霞. 被建构的女性[M]. 济南:齐鲁书社,2007.
[5]刘禾. 跨语际实践[M]. 宋伟杰, 译. 北京:三联书店,2002.
[6]茅盾.女作家丁玲[G]//朱栋霖. 中国现代文学.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7]金文野. 欲望叙事与女性主义文学审美取向[J]. 当代文坛,2004,(2):27—28.
Subversion and rebellion caused by sex consciousness——Are-reading of Ding Ling’sMs.Shafei’sdiary
CHEN Li, LI Jia-fu
(School of Humanities, Zhaotong University, Zhaotong 657000, China)
Subversion and rebellion caused by sex consciousness, applying the thinking mode of “Reverse sex discrimination”, in the construction process ofMs.Shafei’sdiary, with the private narrative form of diary, Ding Ling integrated her life experience and feeling into “I will be true to myself”, unabashedly revealed Shafei’s Painful fission of soul between traditional and modern in the “May 4th” era, fully demonstrated the power of women’s“ human ”nature, naturally revealed the modern female consciousness.
Ms.Safi’sdiary; life experience; sex consciousness; subversion and rebellion
2015-05-04
陈俐(1971— ),女,云南昭通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I207.42
A
2095-7408(2015)04-007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