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由理即心
——略论朱子哲学中的心灵概念对心学的预备性影响

2015-04-10

关键词:天理朱子人心

蒋 益

(上海社会科学院 研究生院,上海200235)

由理即心
——略论朱子哲学中的心灵概念对心学的预备性影响

蒋 益

(上海社会科学院 研究生院,上海200235)

对于近古中国的儒学思想史,无论章太炎所谓“宋明之异”抑或是章学诚所谓“朱陆之同”,都是从宋(理)明(心)有别的大前提出发予以讨论的,本文从朱子哲学对“理欲”“人心”概念的辨析、论述中发掘出明(心)学崛起的内在理论因素;并认为朱子体系中“天理”“人心”的紧张关系导致了后世心学“以心证理”的理论转向,其心灵概念中已经蕴含了后世心学的某些理论内涵。

天理;人心;朱熹

一、引子

宋明朱陆之分,“尊德性”“道问学”之辩,“天理”“人心”之别,是近古中国的儒学思想史上一大聚讼纷纭的话题。有清一代自亭林高标“经学即理学”始,清学力辟宋明为学之空疏流弊,从“心性理气”的概念建构术回转到了“六经载道”的文本细读法,似乎宋明之争在新的学术语境中“俱往矣”。然而,学术传统自有起承转合之妙,清学出世并未终结前朝的思想论争;在新的话语场域中,程朱与陆王,理学与心学的恩怨,或被继续翻新炒作,或被八卦家品鉴示众。譬如,章太炎于《申报》“讲学第七日续纪”中极力渲染宋明(某种程度上是朱子与陆、王)之别:“宋儒讲礼教,明儒不讲礼教,此宋明两代儒者之差异点也”,“夫宋讲礼教过甚,至明而撤其防;穷则变,自然之势也”[1]142。而章学诚则在《朱陆》与《浙东学术》中提出了“朱陆异同”说,通过梳理朱子与陆、王由宋至清的各自学术传承系统,实斋认为“顾氏宗朱而黄氏宗陆,盖非讲学专家各持门户之见者,故互相推服而不相非诋……浙东浙西道并行不悖也。浙东贵专家,浙西尚博雅,各因其习而习也”[2]64;不仅以朱子为宗的浙西之学“皆通今服古,学求其是,而非专己守残,空言性命之流也”[2]63,且以陆、王为宗的浙东之学,“虽出婺源,然自三袁之流,多宗江西陆氏”,也是“通经服古,绝不空言德性”,“故不悖于朱子之教。”[3]523我们或可认为,无论是太炎论宋明之别还是实斋讲朱陆之同,某种意义上都是“穷则变”的“自然之势”在引动着时代变革中的学术、思想风潮。

实斋论朱、陆之学在清代的传承,是要在心理方面“为自己在宋、明以来的儒学传统中找一个适当的位置”[2]64,从而走出被东原所笼罩的自卑心理阴影;且清学“知德性之当尊,于是有问学之功”,尽发程、朱与陆、王共有的智识主义传统,将宋明儒学的“尊德性”之风整体拉入“道问学”之辩——这是清代学术史的恩怨故事,兹不赘述。但是,实斋《博约下》对阳明“致良知”解释则值得注意:“良知曰致,则固不遗功力矣;朱子欲人因所发而遂明,孟子所谓察识其端而扩充之,胥是道也。”[3]165阳明与朱子之学“胥是道也”;而岛田虔次也认为“因阳明心学而为人所知的明学”虽与宋学遗绪的朱子学对立,但“它确实是宋学的某一方面发展”[4]1。综合太炎、实斋、岛田诸论,笔者不禁要问:由宋(理)即明(心)的学术转向中,明(心)学承继、发展也突破了宋(理)学哪些方面的理论主题与结构性紧张?其变动的主导性问题意识(太炎所谓“穷则变”的“自然之势”)是什么?而明(心)学所暗含的什么理论特点又导致宋明学术在清学的语境中达到新的综合(实斋谓浙东学术“宗陆而不斥朱”)?此三问题太过庞大芜杂,笔者此文只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第一个问题——由宋及明转向的“内在理路”做一粗疏鄙陋的解释。在笔者看来,虽然朱子高标“天理”“人欲”高下有别、“道心”“人心”或微或危,但正是朱子形而上学的理论漏洞(理欲区分不够彻底、决绝),和他对“道心”“人心”关系的暧昧态度,这些导致了陆王心学的崛起;更为直白地说,朱子之心灵概念已经蕴含了后世心学的某些理论内涵。

二、“天理”“人心”的紧张

众所周知,程朱理学的要义之一是把世俗的人欲(感性现象)与超越的天理(理性本体)分开,人通过克制自然欲望与情感,通过“格物”“致知”“穷理”的修为功夫而渐至天理的高度;并最终达到“天人合一,万物同体”的“超伦理的本体境界”和至高存在状态。然而,在朱熹的理论中“天理”“人欲”的分界以难判定。首先,按照朱熹的说法,“天理”“是以自其著者观之,则动静不同时,阴阳不同位,而太极无不在焉;自其微者而观之,则冲朕无穆,而动静阴阳之理,已悉具其中矣”[8]279;可见“天理”不仅是万事万物得以存在的根据和原则,又处处体现在日常感性的、杂多琐细的万事万物之中。如此则“格物致知穷理”之功也就是在日常事物中仔细观察体验、从中悟“理”的学习过程。这就意味着,虽然格致穷理是外在超越的功夫,但在先验天理与经验世界间并无明确区分。其次,所谓“天地之大德曰生”,自然世界的生长规律和感性欲求(人欲)也就具有了与古希腊哲学的“自然”概念相似的道德正当性(善)。同时,程朱之学的宇宙论中,“理”必须依存于“气”而体现,则理与气很难判然分别;其伦理学中,缺乏原罪本源的“恶”只是对作为宇宙和谐的“善”之破坏、背离,恶只是善的从属性感念,故而善恶也不存在本源性对立。如此则宇宙论意义上的“理”“气”,伦理学意义上的“善”“恶”都很难具体区分,这直接导致了“天理”“人欲”的分界困难。所以朱熹也不得不说:“天理人欲,几微之间”,“虽是人欲,人欲中亦有天理”,“天理人欲无硬定底界”[5]95……

在很大程度上,朱子分界模糊的“天理”“人欲”论也影响了其“心统性情”说。朱子分“心”为“性”“情”之别,所谓性者“心所具之理,而天,又理之所从出也”,故而“性”即“未发”之“天理”,其具体内容是“仁”、“义”、“礼”、“智”、“信”等超越性的理性道德原则;而“情”则是“已发”之“人心”,其具体内容是“恻隐”、“羞恶”、“辞让”、“是非”等现实性的感性道德情感。正如其云:“仁、义、理、智,性也。性无形影可以摸索,只有这理耳。唯情乃可得而见,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是也”[6]1495。可见在朱子的理论设定中,“性”“情”之别是理性与感性、社会与自然、抽象原则与具体情感的区别。同时,“性”“情”之别也对应着“道心”与“人心”之分,所谓“此心之灵,其觉于理者,道心也,其觉于欲者,人心也”[6]1487。朱子曾云“舜禹相授受,只说‘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人心出于形气,道心本于性命……”[6]1462,可见他非常强调道心与人心的区别,因为只有在道德理性的层面上确认两种“心”的差异(道心符合天道,人心沉沦现世),才能在道德实践上由“人欲”状态超升至“天理”境界。但另一方面,朱子也承认人心只有一个,他在《何叔京书》中说:“心,一也。非是实有此二心,各为一物不相交涉也”,至少他承认“此心之灵”“一也”,“性”“情”、“道心”“人心”之别更多是道德与伦理判断中的区别。所以他也曾暧昧地认为:“于人心之中,又当识道心……”[6]1487。可见正如“理”不离“气”一样,看似超逾的“道心”也不离“人心”并要管驭“人心”。

承上所述可以推论,朱子对“心”概念的假设具有难以消解的紧张与差异。一方面是“天理”与“人欲”,“道心”与“人心”在理论上的难以界分,“道心”与“人心”在本体界与现象界之间若即若离地存于“此心之灵”中;一方面朱子又“把‘天理’悬置在超越处,要求人们追寻终极本源而超越生活世界,执‘道心’而弃‘人欲’”——于是朱子的“天理”“人欲”、“道心”“人心”的理论建构出现了“肯定超越与承认现实、肯定天理与确认生活之间的紧张”[7]303。这意味着既求“道心”支配“人心”,又求“道心”不离“人心”,而“人心”又与感性世界的自然需求、物质欲望相联系。由此可见,在朱子的哲学体系中,“天理”与“人心”有着隐秘的逻辑联系,一旦社会环境与思想风潮有变,“人心”很可能突破“道心”的牵绊与“天理”的束缚,成为首要性、奠基性的本体理论。

三、宋明之“心”的沟通渠道

通过上文的䌷绎与论述,我们或以约略明白朱子思想中的心灵概念已经蕴含了“由理即心”转向的理论可能性,如此也可略略理解唐君毅所谓“阳明之学,归宗近陆象山,然实由朱子之学发展而出”的论断了。众所周知,朱子以“理气”之分、“格致”之功、“性情”、“理欲”之辨构建了其涵盖宇宙论、认识论、伦理学在内的整全哲学体系,通过“格物致知穷理”的体认功夫,人能够实现由世俗感性欲望向纯粹理性真理的外在超越,并且在这种认识论路径的超越中,其宇宙论与伦理学也实现了融合。此节需要进一步说明的是,朱子对“已发”之“情”、之“人心”的具体解释是所谓的“内在超越”得以可能的触媒。前已述及,朱子所谓“情”者即“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是也”,这就是孟子的四端之心,而象山之明“本心”亦本于孟子之言四端之心也[9]2,如果说恻隐、羞恶、辞让、是非等“人心”的自然感情中已先天蕴含了仁、义、礼、智的天道理性,则不假外物、反求诸己的思想路径昭然可揭;一旦认为由内心之经验情感可以上升为道德的先验理性,则象山所谓“心即理”的命题庶几可知矣。明乎此我们亦可明白,为何章学诚说“王氏致良知之说,即孟子之遗言也”[3]165,朱子学中“心”之概念与阳明学中“心”之概念,通过孟子的四端之学而暗通款曲。

自嵇文甫极力宣扬王学左派的解放色彩以来,阳明心学的思想史样貌可谓红装素裹、千人殊面,刘小枫以“心学成圣论”为现代中国革命开拓出儒家思想的正当性来源,岛田虔次以“心学主体论”为中国的现代性精神找寻本土的思想来源,可见前述太炎所谓“穷则变”的“自然之势”在后学严重并无定论。此文略事梳理朱子学之“人心”概念对阳明心学兴起的准备性影响,实为抛粪引玉,以期求教于方家。至于对宋明清学起承转合的深刻学理脉络的阐解,则有待时贤了。

[1]朱维铮.走出中世纪[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

[2]余英时.戴震与章学诚[M].北京:三联书店,2012.

[3]章学诚.文史通义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5.

[4]岛田虔次.中国近代思维的挫折[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 2010.

[5]李泽厚.中国思想史论三部曲[M].天津:天津社科出版社, 2007.

[6]朱熹.朱子语类[M].北京:中华书局,1986.

[7]葛兆光.中国思想史:第二卷[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7.

[8]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下[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9.

[9]牟宗三.从陆象山到刘蕺山[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By the Principle of the Heart——On Preliminary Effect of the Mind Concept in Zhu Xi's Philosophy on the Philosophy of the Mind of Zhu Zi effect preparatively the study ofmind

Jiang Yi

(Graduate School,Shanghai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Shanghai200235)

Regardless ofwhat Zhang Taiyan called"distinctions between Zhu Xi's philosophy of science and Wang Yangming's philosophy of the mind"orwhat Zhang Xuecheng named"similarities between Zhu Xiand Lu Jiuyuan",the history of Confucianism in ancientand contemporary China was discussed grounded upon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Zhu's philosophy of science and Wang's philosophy of themind.By combing such concepts as" desire"and"heart"in Zhu Xi's philosophy of science,the present paper uncovers the internal factors leading to the rise of the philosophy of themind; the paper holds that the tension between"justice"and"heart"in Zhu Xi's system gives rise to the theoretical shift to the concept of"the heart used to justify the desire"in the philosophy of themind whosemind concept embodies some theoretical connotations in the philosophy of themind.

justice;heart;Zhu Xi

B244.7

A

1008-293X(2015)02-0059-03

10.16169/j.issn.1008-293x.s.2015.02.012

(责任编辑 林东明)

2014-11-28

蒋 益(1989-),男,浙江绍兴人,上海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14级科学技术哲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猜你喜欢

天理朱子人心
“理一分殊”是朱子學的“一貫之道”
多肉
朱子对《诗经》学旧说的自我完善
中医导引法——八段锦(一) 两手托天理三焦
愿得一人心
天理与国法:灾异谴告话语中的慎刑之道
软糯甜美 俘获人心
Abstracts and Key Words
“反腐”过后人心能否维稳?
打动人心的琐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