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个人之创,补国民之伤——胡适与辜鸿铭观念异同之渊源探析
2015-04-10张林周小
张林,周小
(沈阳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沈阳110034)
以个人之创,补国民之伤——胡适与辜鸿铭观念异同之渊源探析
(沈阳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沈阳110034)
文学创伤研究多用于解释外裔文学作品,而本文阐释了新文化运动领袖胡适与保守主义者辜鸿铭的成长历史背景,并分析了历史背景中的创伤体验导致的思想异同,最终得出结论胡适与辜鸿铭文化、革命思想的产生与其独特的生长环境与历史文化背景创伤不可分割,使用创伤理论可以很好分析特定时代背景下中国思想家的思想演变。对于文化、社会创伤经历的研究,不仅可以在认知上辨认出不同历史时期和背景下社会问题和文化冲突存在的根源,更重要的是让个人、群体、社会、民族、乃至整个文明都辨识出人类社会矛盾的根源所在,让社会的各种因素界定各自的团结关系,汇聚智慧解决问题,并为后创伤时代人类思想的发展指引了方向。
文学创伤;新文化运动;胡适
一、文学视阈中的创伤
创伤一词最早出现于医学用语,专指由于外力牵引而发生的组织机能破损。佛洛依德认为这种创伤神经症是由于病人无法摆脱创伤经验而使潜意识突破前意识到达意识的程度。因此,创伤理论常常被用来研究现代社会种种弊端下人们的心理压力,如美国黑奴制的创伤后遗症、种族歧视及有色人种文化认同危机[1],等等。然而随着全球化的不断加深,独立的学科已不再单独存在,而是相互交织,互相借鉴,共同渗透,如生态学相关概念与文学与翻译学的结合,滋生出全新的生态批评与生态翻译理论一样,创伤这一看似遥远的专业词汇也被用来研究文学领域的相关问题,甚至有学者将整个现代历史和文化,阐释为创伤历史和文化[2]。
一直以来,创伤都带有着悲痛的意味,学者们大多将其与文学作品中的作者体验相结合,来探讨殖民地时期或外裔作家的成长悲痛与心灵奴役,然而,创伤不但体现在现代化社会的飞速发展下,更体现在文化与历史的熏染中。以往文献大多通过探讨作者在现代社会所受创伤来剖析作者写作意图,实际上,创伤导致的不仅仅是作家的书写性弥补,对于思想家来说也是如此。不同的历史背景与文化塑造了特定时期的思想家、文学巨匠,深入探究可以发现,其思想与主义的形成很大一部分来自于特定环境与历史背景文化中的创伤体验。这种创伤体验不仅是个人对社会历史发展的反思,更是特定历史时期社会集体意识流的映射。
二、胡适的历史创伤背景
19世纪末的中国社会正处于半殖民地半封建时期,此时,列强对中国的瓜分已经愈演愈烈,而胡适正是出生在1891年这样一个特殊时代里。出生不久的胡适跟随母亲去台湾与父亲会面,其父秉持无神论,受到很多文学熏陶,并接受了朱熹等人的新儒学影响,继承古代自然主义宇宙观,提倡格物穷理的治学态度,具有近世的科学精神[3]57,这些都或多或少地影响了胡适的童年。然而,随着中日甲午海战中中方的失败,胡适一家不得不搬回上海居住,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也大抵在幼小的胡适的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年幼的他,却也更加理解父亲推崇的治学态度、科学精神,正是当时的中国所缺乏的。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从小接受中国文化的中国人,胡适选择了一条海外留学的路,中国的传统文化无法化解国家屈辱历史带来的创伤,在这样一种创伤背景下,胡适选择到美国康奈尔大学学习科学技术,来寻求中国文化之外的一泓清水。留美生活带给他的是眼花缭乱与感叹羡艳,美国满街跑的汽车,自由的邻里相处方式,人与人之间的坦诚,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因此,他曾感慨:“我们要学习人家怎样用铁轨、汽车、电线、飞机、无线电,把血脉打通,把国家统一起来。我们必须学人家怎样用教育来打倒愚昧,用实业打倒贫穷,用机械征服自然,抬高人的能力与幸福,我们必须学人家怎样用种种防弊的制度来经营商业、办理工业、整理国家政治[3]28。”随即,胡适改习文史哲学,并拜入杜威门下,成为“实用主义”的忠实拥护者。胡适在哲学上尊奉“实验主义”,即“实用主义”。胡适认为“实在不过是(A)感觉,(B)感觉与感觉之间及意象与意象之间的种种关系,(C)旧有的真理。实在是我们自己改造过的实在,这个实在里面含有无数人造的分子,实在是一个很服从的女孩子,她百依百顺的由我们替她涂抹起来,装扮起来”[4]。这种主观唯心主义使他在哲学思想和政治立场上,表现出他自己宣称的“世界主义者”。
作为新文化运动时期文学和思想的领军人物,胡适一直被学术界评价为“誉满天下,谤亦随之”。胡适的身上印有了近现代中西方文化激烈冲突的时代痕迹。中与外、新与旧两种迥然不同的行为规范与价值标准并存于一身,使得他一生的思想被无尽的矛盾所充斥。胡适政治思想的实质是想在当时中国封建残余的政治制度加上一些他学来的资本主义的自由主义,而封建思想在他的头脑中又根深蒂固。胡适政治思想和文学思维的形成均来自于他个人意识的冲突、历史时代背景和社会群体对他潜移默化的影响。
所以,严格来说,胡适的“创伤”并非依附于佛洛依德的精神或病理创伤学说,而更多体现在后殖民创伤领域,其毕生成就与思想均离不开特殊历史时期的历史与文化带来的创伤体验。
三、辜鸿铭的历史创伤背景
辜鸿铭是中国近代历史上最早将西方文学批评带入中国大陆,并在具体的文学批评中加以运用的知识分子。与胡适不同,辜鸿铭生活在清末民初中西文化激烈碰撞的时代,在外来文化思潮和西方发展范式的冲击下,传统中国占主导地位的儒家文化及君主专制政体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整个社会和文化面临着巨大的危机,呈现出五千年未有之大变局[5]。
辜鸿铭出生在马来半岛的华人家庭,其父为一外国人工作,辜鸿铭从小伶俐可爱,被这位外国人认为义子,不久被带去英国接受正统教育。从小生活在西方世界的辜鸿铭深谙其西方文化,因好学、聪明、上进而考取包括西方文学和理工科在内的多项学位。作为土生土长的“混血”,辜鸿铭本应拥护、提倡学西方文化,然而,真实的他却拥有根深蒂固的保守主义思想,尤其在政治上强烈主张对传统的维护,大力赞赏清朝的君主制度。此外,在文明观上,辜鸿铭倡导将中西方文化相互融合,并且很期望通过发扬中西方文化的长处来为全人类的发展做出的贡献。反之,在对待和处理现代文明问题时,辜鸿铭往往秉持消极的态度,他曾非常鲜明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即,反对现代化,因为他坚定地认为现代社会制度在很大程度上会形成社会的混乱,他认为,只有宗教的建立才能将混乱消除。同样,对于现代人思想精神上的堕落,他也是忧心忡忡且无可奈何。虽然辜鸿铭认同自己一直持有的中国人的身份,但是他的思想核心却被西方浪漫主义思想大部分占据,想必这便是造成他错位观念与身份的根本原因。除此之外,辜鸿铭总是过于理想化,这也是导致其思想与当时社会环境格格不入的一个重要原因。
在英国求学时期正值英国等西方列强国家对外大肆侵略,他曾说:“在早期的原始社会,人类不得不用自然的物质力量来征服和克制人类的激情,这使得原始的游牧部落受制于纯粹的物质力量。但是随着文明的进步,人类发现了一种更为有效控制人类激情的力量,这就是道德的力量。过去在欧洲,有效地控制人类激情的道德力量是基督教。但是现在,此前提到的这场军备战争似乎表明了基督教作为一种道德力量已经失效,由于没有有效的道德力量来控制人类的激情,欧洲人再次利用了物质力量来维持公民的秩序。”[6]可以看出,辜鸿铭眼中的侵略,对他而言已造成了一种心理上的文化创伤,这种后殖民主义视角上的创伤更使向往浪漫主义和精神文明建设的辜鸿铭急于寻求一种完美的、可以媲美甚至超越基督教的道德力量来弥补这种创伤。
四、创伤经历对胡适与辜鸿铭的观念影响
胡适与辜鸿铭,这两位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学者,虽为国家做出的贡献不可磨灭,然而其核心思想却是大相径庭。众所周知,胡适完全继承了恩师杜威的实用主义,并成为实用主义在中国的宣讲人。实际上,五四过后,“新文化运动”一词的出现成为流行语,正应当看成是时人在“思想和感觉上”,对于周围环境的变动所作出的“一种普遍反映”的记录。因而从1919年下半年到1923年,尤其是1919年底到1920年底,报刊上发表的关于“新文化运动”的文章,日渐增多,形成了热烈的讨论[7]。其中便包括胡适发表于《新青年》杂志上的《文学改良刍议》。这篇有着实用主义身影的文章犹如一颗深水炸弹,映射了时代的趋向,同时也顺应了社会发展,为当时的新文学和新文化运动做出了不朽的贡献,也深刻地影响了一代中国青年人的人生观、道德观和世界观。但是,由于深受世界资产阶级革命运动的影响,这部著作终究没能摆脱资产阶级两面性的捆绑,这就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文学改良天生带有局限性的特征。胡适的思想则是在进化论时代孕育而成的,同时也被进化论思想深刻影响着。他曾对自己的思想方法有过以下的表述:“我的思想曾被两个人深深的影响:一位是杜威,一位是赫胥黎。杜威教会我怎样思想,教会我要时刻顾虑到当前发生的问题,教会我把一切的学说理想都看作是有待证明的假设,也教会我考虑到思想的结果;而赫胥黎先生却教会了我要时刻保持怀疑,也就是说不要完全信任一切没有充分证据的东西。正是因为这两个人的影响,我愈发明晰了科学方法的性质与功用的重要性。”因此不难得出,胡适的思想是贴近西方的,他主张中国社会进行改良,主张实用主义对于人的肯定,追求天赋人权,要求做事情不应囫囵吞枣,轻信古言,而应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如若单纯研究胡适的思想而忽略其时代背景,那么必有颇失,胡适的思想不是平白无故地产生,而是具备一定背景创伤,胡适目睹了中国五四前夕的一切伤痕,读过清政府的无能,体会到了国家不够强大带来的创伤,而在他看来,应付这种创伤最好的办法便是师夷长技以制夷。因此,胡适的文学批评理论纵使与众不同,也仍是新文化时期的独特产物。然而,正当新文化运动蓬勃发展已取得相当成果之际,西方的一部分学者因为对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反思而提出了尊重东方文明的主张[8],辜鸿铭虽未生逢五四时期,却早早地成为捍卫东方文化者中最负盛名的一位。从小生活在国外的辜鸿铭深谙西方文化,却时常在西方报纸上用英文、拉丁文批判欧美国家的不是,主张用东方文明、儒家思想来挽救西方岌岌可危的自私价值观。生长到二十多岁仍未回国的辜鸿铭只能从父亲和亲中的老师口中得知中国的发展现状与文化历史,长在英国,熟知西方,却谨遵父命一直沿袭中国传统,自我中国身份的建构却要生活在西方列强的世界,这对于他来说可算是一种成长创伤,通过其回归中国至去世都未曾剪掉辫子可以看出,中国历史文化经历的缺失使辜鸿铭一直想尽方法弥补内心的遗憾,辫子这个中国最复古最封建的习俗成为他捍卫文化、弥补创伤的一种方式,此外,他不遗余力翻译古籍《论语》等,并在翻译中运用大量西方所学,旨在实现最大化交际手段使西方人理解中国文明。作为一名保守主义者,辜鸿铭无论是在行动还是论著上都留下了深刻的对西方文化的批判和对自我家园文化的高度评价。
创伤带给文学家的是笔下惨烈现实的文字,带给思想家的却是奋发图强的改革,哪怕这种改革在人看来有时过于疯狂,胡适留洋的背景,以及他对实用主义的推崇,对西方文化的推崇也引出一些不满,梅光迪曾认为胡适是在剽窃西方不入流的“新潮流”到国内贩卖[9],辜鸿铭更是在当时号召西化、推翻清王朝的历史背景下被认为是疯子一样的文化保守主义者,由文学与创伤和疯癫实为构成性的亲缘关系,持续地与疯癫和创伤交流,让疯癫和创伤主体自我言说表述[10]。因此,胡适和辜鸿铭这被人看来过分西化或东方化的疯狂却是自身文化与成长背景的一种弥补,追其本质,都有其创伤渊源。创伤经历看似随机历史时代的产物,实质上却是主动的思维构建,是对特定历史环境一种有意识的反思,是人对社会变革带有主观能动性的反馈。而且,这种反馈带有群体性,这种反馈并不是时代造就的个性体现,而且一种集体无意识下带有人类主观能动性的文化构建,反射出人的一种社会责任和政治观点。
结语
处于被统治地位的群体,其历史充满创伤,这些伤痛是文化控制和文化帝国主义造成的。在文化帝国语境之下,这些群体常常被标记、刻板化为“他者”,甜美的观点被处于社会统治地位的意义观念所遮蔽[11]。由此可见,胡适与辜鸿铭都生逢于特定历史时期,胡适成长期正值五四新文化运动热烈开展,全国自上而下都在探寻一条救国之路,而辜鸿铭长于晚清时期,思想意识的觉醒还未成熟。不同的历史背景对两人造成了不同影响。胡适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深觉古代学说无法拯救同胞,这对他而言是种创伤形成,于是他拥护西方文化,想通过西学拯救东学;而辜鸿铭则自小生长于国外,留学背景较胡适而言更为深厚与复杂,由于其华人身份,对祖国文明的不了解与认知缺失是作为他成长背景下不可忽视的创伤。因此,可以看出,正是由于两人不尽相同的历史背景与文化创伤,才带来了大相径庭的文化观点与思想意识,而这种意识也是潜在地对其本质创伤的一种消弭与吸收。本质上,“藉由建构文化创伤,各种社会群体、国族社会,有时候甚至是整个文明,不仅在认知上辨认出人类苦难的存在和根源,还会就此担负起一些重责大任,一旦辨认出创伤的缘由,并因此担负了这种道德责任,集体的成员便界定了他们的团结关系,而这种方式原则上让他们得以分担他人的苦难”[12]。文学创伤研究不仅折射出特定历史环境下人类思想发展的渊源,更为后创伤时代的人类思想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奠定了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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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陶家俊.西方文论——创伤[J].外国文学,2011(4):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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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Jeffrey C.Alexander,Towards a Theory of Cultural Trauma[M]// JeffreyC.Alexander(ed).Cultural Trauma and Collective Identity. UniversityofCalifornia Press,2004.
【责任编辑李菁】
I106
A
1674-5450(2015)04-0095-03
2015-02-27
2013年辽宁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W2013144)
张林,男,辽宁本溪人,沈阳师范大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