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视域下的《接骨师之女》
2015-04-10周莹刘洋
周莹,刘洋
(沈阳工业大学外语学院,辽宁沈阳110860)
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视域下的《接骨师之女》
周莹,刘洋
(沈阳工业大学外语学院,辽宁沈阳110860)
用生态女性主义理论解读《接骨师之女》文本,关照女性与自然的内在联系,批判人类中心主义、父权中心主义及种族中心主义,分别在自然层面、社会层面以及文化层面三个维度上构建起生态回归主题。
生态女性主义;《接骨师之女》;生态回归
作为华裔美国文坛的领军人物,谭恩美在美国华裔文坛上的地位举足轻重。另一位华裔美国作家李建孙曾评价说,“谭恩美神奇的作品震动了美国社会精神的意识之弦,创造了既有永久历史意义又具有广泛商业成功的一种文学”[1]。迄今为止,谭恩美出版的五部长篇小说均秉承着对“他者”的一贯关注,将目光聚焦于华裔女性的遭遇和命运。第四部小说《接骨师之女》是谭恩美自传性最强的一部作品,以其独特的“时空混合体”叙事方式,在抗日战争和甲骨挖掘的大背景下讲述了一个制墨世家的兴衰,以接骨师家族三代女性(宝姨、茹灵、露丝)为视角,描绘了一个由于自然社会平衡被打乱,各种生命之间关系被割裂而陷入生态危机的混沌世界。
“生态女性主义”[2]这一概念本文自1964年法国女性主义者F·奥波尼在《女人或死亡》中首次提出以来,不仅在英美文学界掀起了批评浪潮,而且已然成为文学批评及西方文论发展的新维度。生态女性主义同时蕴含着生态主义思想和女性主义批评视野,赋予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一个广博而活跃的理论基础,以审视文学批评的对象为切入点,用女性独特的细腻视角关注现代文化断根后因消费主义盛行而导致的人类自然生态危机和精神生态危机,致力于挖掘生存危机的根源,构建可持续发展的生态伦理。我们以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理论为透镜,审视解读《接骨师之女》,关注自然与女性的生态联系,从自然层面、社会层面及文化层面揭露人类中心主义、父权中心主义及种族中心主义的桎梏问题,从而可以彰显构建和谐生态关系的美好愿景。
一、人类中心主义支配下的自然与女性
生态女性主义者深信女性的母亲角色使她们与养育万物的大自然有着天然的认同关系,这使女性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那就是修复人与自然间被破坏损毁的疏离关系。然而,在文明与自然的二元对立中,女性同自然一样,是原始、被动、可征服的化身,理应接受进步的、主动的、强有力的男性的开发与改造。生态女性主义理论质疑或者反对原有的父权制模式并且相信男人对女人的统治与环境的破坏有密切关系。在生态女性主义看来,性别压迫和生态危机都源于父权制统治[3]。生态女性主义批判的矛头直指人类中心主义对自然的戕害以及父权中心主义对女性的禁锢,有针对性地考辩作为这两种意识形态发端的逻各斯中心主义[4]申论的二元对立体系。生态女性主义还揭示了在这个二元体系中女性与自然被物化、被客体化,沦为“他者”的命运。“人是从自然界进化而来,它首先是自然界的一个组成部分。同时,人又要依靠自然界而生存,因为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交换是人生存的前提。”[5]人与自然本应是相互依存的关系,应该和谐共生。然而历史和文明发展到今天,人类为了满足自己日益膨胀的物质欲望早已忽视了自然是养育万物的母亲,开始肆意掠夺、破坏、侵占大自然,伴随而来的是资源紧缺、空气污染、物种锐减、灾难频发、环境恶化,生态危机正以触目惊心的方式吞噬着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人类以与生俱来的占有欲和自私性践踏了与大自然母亲相濡以沫的关系,征服欲与控制欲使得人类由大自然的敬畏者化身为大自然的主宰者,导致人类与自然的疏离,使二者关系日益紧张恶化,人类在危机四伏的大自然中已经举步维艰。
作为故事发生背景地的“仙心村”就是人类中心主义对自然肆意破坏、滥用的最佳写照。根据作者的描述,仙心村曾经是一个水土丰饶、绿树如茵、小河围绕的圣地。传说有个出巡的皇帝亲手在山谷中种下了一棵感念母恩的松树,周边村落的人便纷纷赶到这里进行朝拜祈福。可是人们近乎疯狂崇拜从起初的“抚摩树干,轻拍树叶”发展到“剥一点树皮,或是折一根树枝”,最终“正式因为朝拜的人太多,才害死了这棵神树”[6]132。正是贪婪的人类对大自然索求无度,才使生态环境不断地恶化,从此仙心村的运道开始衰落,由一个圣地变成了被人遗忘的荒村。“村子坐落在两山之间的峡谷中……谷中三条溪流就是静脉和动脉,这三条水流本来是山谷的水源,可是后来也干涸了,传说中的神泉也枯了。河道上只剩下龟裂的泥土,散发出阵阵恶臭。”[6]131-132仙心村最终沦为了人类欲望的牺牲品。如果人类不能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欲望,反省以人类为中心的自我意识,那么在物欲极度膨胀的同时,人类也将失去自然的本性和对自身的终极关怀,不可避免地引发人类和自然界的连锁危机。小说中制墨世家所在的那块台地被坚信下面埋藏着玉石,“因此命人往下挖掘,挖啊挖,挖个不停……半截山都给挖空了……台地就变成了悬崖……几百年来,一下大雨崖壁就坍塌,山水轰鸣,水土流失越来越严重,崖沟一年比一年宽,一年比一年深了。每过十来年,那二十亩地就变小点,直到最后,崖壁直逼到了我们家屋后面……我们管那条崖沟叫‘穷途末路’。”[6]135
正是这样的一个衰败、荒芜的村子,这样一条充满了绝望气息的“穷途末路”,揭示了自然遭劫掠,女性受戕害的社会现实,也彰显了宝姨这个人物的悲剧命运。宝姨原本出身接骨世家,备受父亲宠爱,在当时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在父亲的教导下认真读书、游山玩水、肆无忌惮地自由自在。本来不受封建思想的荼毒:不用裹脚,见了生人不回避,待人接物自信大方,没有一般女儿家的羞涩忸怩之态,不仅帮父亲打理药铺生意,帮忙算账,而且自己的婚姻也自己做主,不做封建婚姻的奴隶,断然回绝了棺材铺张老板做妾的提亲,选择了跟自己同龄两情相悦的干净书生刘沪森,甚至自作主张还未过门就行了周公之礼。早已觊觎宝姨家龙骨的张老板一计不成竟然在宝姨成亲之日的送亲路上截杀了宝姨的父亲和丈夫,抢走了作为嫁妆的一罐龙骨,令宝姨家破人亡。面对宝姨的指控,张老板强词夺理,使得宝姨有冤无处诉,在绝望中她生吞了滚烫的墨浆,本想一死托生,却烧坏了脸和咽喉,从此失声。丑陋的宝姨忍辱负重,生下了刘家的孙女茹灵,但却在封建制度的束缚下被剥夺了做母亲的权利,只能以保姆的身份陪伴女儿。十几年后,靠谋财害命谋得龙骨的张老板已经家财万贯,但是仍不满足,再一次把主意打到了茹灵的身上,企图通过联姻的方式骗取隐藏龙骨的秘密洞穴。宝姨虽经百般阻挠,却因为自己的身份不被亲生女儿理解,最终选择了血溅当场,用鬼魂索命的极端方式阻止了两家的联姻,解救了自己的女儿。
二、父权中心主义压迫下的女性与自然
从社会层面上看,生态女性主义者反对一切不合理的统治形式,鞭挞对女性的僭越与奴役,对被边缘化群体寄予深刻同情。不仅如此,生态女性主义者还以关心、爱护和信任为基础,坚定地秉承着人在个人、家庭、社会和政治上所具有的平等关系。而压迫主要来自于父权制世界观体系,由于父权制世界观的男性中心主义偏见,使女性在男性统治的社会秩序的理论框架体系内成为一种装饰品和附属物。
在《接骨师之女》的刻画中男性统治和支配的傲慢感觉是何等强烈:宝姨是个丑陋的哑巴,在男权社会中始终处于“失语”的状态。虽然在社会分工上宝姨扮演者同男性一样的角色:在娘家,她跟父亲一起接骨行医,在药铺里帮忙,“她帮着父亲浸湿做夹板的木条,采摘苔藓做药材,擦亮秤子,还帮忙算账”[6]139。在作为制墨世家的夫家刘家,她也参与制墨的全过程,从将墨浆倒入模子到在墨块上题字作画,“宝姨的书法甚至比父亲还要强些”,刘家京城里的店铺“门口的对联特别漂亮,上面的字是草书,就是宝姨教我临摹的字体……一看便知写这幅对子的,定是位修为很高的学者名家,大受尊崇……这幅对子,定是出自宝姨之手”[6]160。但是在封建礼教的摧残下,女性社会地位被剥夺,抛头露面是绝对不允许的,老幼妇孺只能躲在墨坊中制墨,男人才能在京城的店铺中体面地经商。就连宝姨多思善问的个性在婚配时被认为是行为乖张,个性倔强,“娶这么个新娘子定会惹祸上身,还是另寻一门亲事的好”[6]142。茹灵曾经是非常崇拜宝姨的,“每样花草树木的名字她都写得出来,连这些东西的医药用途她都知道,我觉得她很了不起”,可是长大后“宝姨在我心目中的地位越来越低,我逐渐明白过来,宝姨只是家中的佣人,在家里没什么地位”,“在墨店里,我倾听着父亲的话音,觉得他的话比宝姨的任何想法都要高明。”[6]161封建制度的压迫使宝姨在父权制社会中逐渐丧失了亲生女儿的信任、理解与爱戴,变得毫无话语权,成为制墨世家的点缀与附庸。
失声、被剥夺做母亲的权利并非宝姨悲惨命运的全部,水源干枯、神树枯朽、崖壁坍塌也远非自然遭受劫掠的完结。1929年国内外的科学家纷纷来到周口店的龙骨山进行考古挖掘,人们纷纷议论龙骨的价值,流言从一百万两白银涨到了一百万两黄金,一夜暴富的诱惑使人们的贪念与欲望瞬间膨胀,“周口店和附近的村子里人人都忙着挖掘古物……连大哥二哥都带着大嫂二嫂在我们家后面悬崖边上仅剩的那点地上挖掘……没用多久,我们村就变得乱糟糟的,像是盗墓的人挖过的乱坟岗子。”[6]149女性与自然都经历了从尊崇到旁落的过程,遭到了文明的排挤和战争的摧残,女性个体的悲剧命运与大自然的饱受凌虐融为一体,这时才能使得女性以悲悯的心态对大自然的遭遇寄予温柔的同情。宝姨坚信因果循环,不仅不许茹灵参与挖掘,“永远不要动那些骨头。快答应我,马上跟我说你不去!”,还三令五申地嘱咐女儿“把骨头还回去。除非把骨头物归原主,不然……将来的子孙后代也脱不了咒怨”[6]148。
三、文化冲突下女性“失语症”的消融与构建和谐两性关系的生态愿景
在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这里,“女性美德”和“生态原则”将成为衡量文学价值的新标准[2]。首先,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在认识论层面上深入挖掘性别压迫和生态危机产生的根源,用整体论、多元论的方式构建理论框架,以女性特有的敏感在作品中寄托对生活和处境的感悟,对灾难与危机感同身受,寄予深刻的同情和理解。其次,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还对体现出关联性、整体性,追求和谐社会,洋溢着悲悯关怀的温情文学作品进行颂扬与歌颂,重建人与自然的诗意审美关系。最后,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还关注环境与性别问题,在消解和超越二元论的基础上,深化自身兼容并包的特征,弘扬生态整体主义、文化平等观念,塑造健康有序的精神生态圈。
宝姨的女儿茹灵在母亲死后被刘家送到了基督教会开办的育婴堂,凭借着自幼宝姨传授的书法与医疗常识当上了老师,后来又与地质学家潘开京自由恋爱,真正拥有了慈济院所描绘的新命运:“我们学习,我们进步,婚姻大事我们做主,我们工作,自谋生路,旧命运就把它抛在脑后。”[6]188潘开京作为小说中男性正面形象的典型,塑造了在和谐生态社会中两性关系之间多样化的依存关系,这种与对抗对立截然不同的和谐依存关系是对父权制中心主义理论体系下二元对立观点的批判,彰显了谭恩美的生态伦理思想。然而这样的生态美景没多久就被战争的铁蹄踏碎,代表着人类贪婪与征服欲的日本侵略者屠杀了开京,茹灵不得不辗转流离,飘洋越海来到美国,本以为逃离了战争与迫害,却由于语言不通及文化差异被推到了文化冲突和边缘化身份的深渊,连第二代移民的女儿露丝也认为“妈妈历来如此,难缠,个性压抑,举止怪异”[6]46。
女性“失语症”消融的真正体现是在小说中对露丝这一人物的刻画上。在小说的开篇,自视为美国人的露丝也曾体会双重文化身份带给自己的边缘化疏离感。成长于美国的她接受了自由独立的思想,但华人移民家庭的血统与文化背景使她无法进入主流社会话语与权力中心,即便交了一个白人男友亚特,也能敏感地感受到作为少数族裔“他者”的尴尬与失落:亚特的父母希望她只是儿子生命中的匆匆过客,“把家传的银器、瓷器,还有卡门家族五代家传……的圣经经卷安家符”[6]60都传给了亚特的前妻。亚特只同居不结婚,凡事只考虑自己,不想负责任的态度也令他们的爱情蒙上了一层阴影。造成露丝每年从他们同居纪念日“开始失声,说不出话来”[6]6。多年来与自己中国文化传统背景的母亲之间的冲突使“她们就像被困在沙尘暴中的两个人,顶着巨大的痛苦,不停地指责对方是造成灾害的罪魁祸首”[6]120。在母亲罹患老年痴呆症的境遇下,露丝开始反思自己年少轻狂,口无遮拦给母女关系带来的代际沉默,在惭愧、悔恨、后悔的情绪中传译母亲的心声,耐心地倾听母亲的故事,了解母亲遭受的磨难和心路历程。母女的彼此谅解帮助露丝完成了精神上华裔身份及中华文化的回归,最终放弃自己带人捉刀的写手生涯,开始尝试“发声”为自己代言而奋笔疾书。
自我身份的认同感也让露丝在和亚特的关系中翻开了新的一页。她结束了自我奉献牺牲、主动妥协迎合对方的情感模式,却让亚特在短暂的分居中认识到“爱情之中有点约定是很重要的……约定这是一种长期的关系,对方会照顾你,帮你处理各种问题,你母亲的问题,或者其他种种,都算在内”[6]253。亚特开始积极挽救二者之间的关系,“考虑问题想的是‘我们’,而不是他一个人”[6]256。设身处地站在露丝的立场帮助安排茹灵的晚年生活,帮露丝打消在中国文化传统中把父母送入养老院视为“不孝”的疑虑,并主动承担养老院价格不菲的费用。露丝也一改往日中国传统思维中出于礼貌性的回绝,二人在跨越东西方爱情观、婚姻家庭责任感等观念的差异后,实现了两性关系的和谐共生。
结语
《接骨师之女》以饱满的人物刻画和情节的巧妙铺陈讲述了三代女性的人生际遇,展现出谭恩美对女性命运及其前景的关切与思索,反映了人类中心主义、父权中心主义和种族中心主义对女性和自然的“他者”化,彰显出自然遭劫掠,女性受奴役的生态女性主义观点:人类如果急功近利,无节制地疯狂掠夺,为所欲为地野蛮践踏人类赖以生存的大自然来满足自己膨胀的欲望,后果必将是“穷途末路”。女性要想在社会中争取立足之地,就必须打破逻各斯中心主义的二元论体系,从自然中获得慰藉,获得战胜自我、重获新生的力量和勇气,构建两性关系和谐发展的生态愿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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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谭恩美.接骨师之女[M].张坤,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253.
【责任编辑詹丽】
I106.4
A
1674-5450(2015)04-0092-03
2015-03-09
周莹,女,辽宁辽阳人,沈阳工业大学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