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传统器物的文化意蕴
2015-04-10费利君
费利君
安徽工程大学艺术学院,安徽芜湖,241000
论中国传统器物的文化意蕴
费利君
安徽工程大学艺术学院,安徽芜湖,241000
从“道”与“器”关系的角度,分析了中国传统器物文化“道器一体”的特征。传统器物最初作为一种实用性器具,主要是一种工具,但在历史的流变中,它们大都逐渐地成为社会各阶层都喜欢的艺术品。传统器物艺术化的历程物化着中国文化审美的痕迹,表现出法乎自然、寓美载道、巧师造化、物尽其用、天人合一的文化意蕴,是求真、求善、求美的文化典范。
器物;道器一体;文化意蕴
“道”“器”之辨是中国文化长久以来争论的话题之一。一般认为,道上器下,道探索的是自然和人自身的思想观念变化规律,是思想史范畴;器研究的是人造物的发展演变轨迹,是设计史范畴。但从中国传统器物的发展轨迹看,设计史与思想史是天然地紧密交织在一起的,思想史在设计史中潜行并发挥作用;设计史又为思想史的发展提供佐证。两者之间更多地表现出“道器一体”的特征。
1 中华传统文化中之道与器
中国文化自古就有“道”与“器”的分野。《易·系辞》言:“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这种形上、形下之分,将道、器划归为似乎尊卑有别的两重世界。道高高在上,历代论道之文汗牛充栋。相比之下,器则备受冷落,尤为文人士大夫所不屑。“从历史上看,文人士子对于传统物质文化及其研究多不屑一顾,他们依照着中国古代的‘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之说行事,崇‘上’而鄙‘下’,能够心平气和地‘坐而论道’,却不愿意正眼看待器物以及制作器物的工匠,这样的意识作为文人的传统一直影响到近代。”[1]
然而,道器之间的分野真得如此大吗?事实并非如此。从历史上看,中国文化表现出来的更多是道器一体,器道难分。从“道”的层面看,中国文化的主干一般被认为是儒、道、禅三家。儒家重社会之道,讲道德伦理,往往借器喻德,借器论人,如对玉器的推崇,以玉比德。孔子曾赞子贡引《诗》“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说明人格修养不断提升的必要,道理就是把人的成长看作不断琢磨成器的过程。当然,儒家重器主要是礼器。道家重自然之道,主张返璞归真的生活态度,所以反器。但道家重技,所谓“技进乎道”,但对技的烂熟于心离不了对器的把握。禅宗讲究心灵的觉悟,所以外在的器是无足轻重的,但觉悟就在此岸,就在一花一草、一碗一碟三物中,也遍及于人的日常生活世界的一切行为、思想和语言中。因此,从儒、道、禅三家思想来看,道器并不是截然分开的,道寓于器中。从“器”的层面看,中国古代的玉器、陶器、青铜、漆器、瓷器、家具、建筑等所蕴含的文化都是中国古代思想意识的物化。器首先是一种日常实用性的器具,有很强的功能性,但是在历史的演变中,它们自觉或不自觉地接受中国文化的熏陶,带有中国文明的某种痕迹。正如钱穆先生所言:“……它们虽说是人生日用的工艺品,其实在它们的后面,都包蕴着甚深的诗情画意,甚深的道德教训与文化精神。”[2]它们不是载道的工具,但从中无不显现出中国文化的某种信息。
2 传统器物的文化特质
中国传统器物最初作为一种生活日用的工艺品,主要是以工具的形式出现,但在历史的流变中,它们大都演变为古代中国社会各阶层都喜欢的艺术品。器物艺术化的过程,正是古人赋予器物文化特质的过程。通过器物,可以发现古人的思想意识及审美情趣,如在玉器中可以发现美德,在青铜器中可以发现礼仪,在瓷器中可以发现诗情画意,在明式家具中可以体味传统审美的情趣等。
中国远古玉器最初是一种工具性石器,所谓“石之美者曰玉”。到上古时代,玉器被赋予通神的功能,成为祭祀用的神器,玉器遂成为统治阶层政治权力的象征,成为国家仪典的礼器,然后玉器被道德化,成为儒家赞美的德器。孔子认为玉象征六种德行:“温润而有光泽,仁慈;坚实而有纹理,智慧;刚毅而不屈从,道义;有棱角而不伤人,操行;宁折不弯,勇敢;玉瑕并存,坦率。”[3]继孔子之后,儒家继续赞美和研究玉,并进一步把玉推举到道德象征的高度。由于儒家的提倡,玉被社会广泛认同,尤其为士人所重视,对玉的追求也就转化为对一种人格美的追求。“君子比德如玉”“君子无故,玉不去身”等都是古人将玉人格化,并赋予它美和德两重属性。这样,玉器在道德化的同时也逐渐地世俗化。
当玉器作为一种美与德的理想被社会广泛认同时,它不仅会影响到当时的人,也会影响人身边的物。玉器在几千年的流变中被赋予了丰富的内涵。“玉暗示光洁、温润、坚固、永恒等一切玉器的物理属性,同时也隐喻美丽、年青、华贵、健康、道德纯净和灵魂的永生。”[4]玉器的这种外部温润、淡雅、光泽,内部含蓄、纯净、健康的美,在历史的长河中自觉不自觉地成为其他器物制作的一种模范。
中国的青铜时代从公元前2 000年左右开始,经夏、商、西周和春秋时代,大约经历了15个世纪。通常的看法是,夏朝是我国青铜时代的开始,商、周两代是极盛时期,汉代为衰落期。青铜器除了作为贵族阶层的一种日常器具外,在三代时期更主要的是用作礼器,是贵族阶层用于祭祀、宴飨、朝聘、征伐及丧葬等礼仪活动的礼器,代表使用者的身份等级和权力。比如,鼎由最初的烧煮食物的炊具逐步演变为一种礼器,成为权利与财富的象征。鼎的多少,反映了地位的高低;鼎的轻重,标志着权力的大小;鼎的纹饰,如饕餮纹、夔纹或人形与兽面结合的纹饰等,象征着权力的威仪和神秘。比较三代青铜器的发展,“从实用目的来看,商代是重酒器的组合,是以祭祀用器为主,具有宗教性质的意义;周代是重食器的组合,是以礼器为主,具有人事的意义;而进入春秋战国时期,青铜器的组合有如钟鸣鼎食,已失去祭祀和礼器的性质,而转向日常生活用器方面,出现了许多实用为主的用器”[5]。青铜器在1 500多年的辉煌史中,从造型、纹饰以及色彩诸方面与礼仪性质密切相关,并对其他器物的发展有多方面的影响。
中国古代瓷器历经2 000多年,是科学与艺术的结晶。“它既是物质的产品,又是精神的产品,同时为人类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服务。陶瓷制品的造型、装饰、釉色都同当时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水平有关,往往从某个侧面反映当时人们的意识形态。”[6]古代匠人根据使用者的要求在设计、制作瓷器的过程中,将社会的物质、文化需求物化于瓷器中,将自己的情感、思想点缀于瓷器中,因此瓷器成为古代人们表达情感、思想和审美取向的载体。于是,瓷器从一般日用性、实用性器具,发展成上至帝王、下到普通百姓都喜闻乐见的艺术品,从纯技术发展到融技术与艺术于一体。瓷器本来是一种日常实用性器具,这是它首要的功能,但在历史的演变中,它暗合着中国艺术的某种精神,显示出中国器物文化的某种特质。徐复观曾指出:“宋代形象素朴、柔和,颜色雅淡、简素的瓷器,在精神上是与当时的水墨山水画相通的。”[7]不仅是宋瓷,元、明、清时期的青花瓷同样有中国水墨画的韵味,因此中国艺术精神很容易在古瓷身上找到共鸣。
中国古代家具作为一种日用器具,一直伴随着人们生活方式的改变而变化。从五代开始,人们逐渐从席地而坐转变为垂足而坐,从而促进了家具工艺在明代的成熟,形成了特色鲜明的明式家具。明式家具是中国传统家具中最精彩和最具特色的部分,它的品质与格调无声地言说着传统文化审美的神韵。明式家具的魅力可以从三个方面概括之:首先,极具意匠美。由于明式家具的设计大多是先由文人雅士设计出家具图样,再交由出色的木工制作而成,所以家具的设计构思独特、造型优美,尤其讲究实用与审美的一致、简朴与淡雅的协调。其次,讲究自然美。明式家具在选材时追求天然美,设计者往往能巧妙地运用木材天生的色泽和纹理之美,而不做过多的雕琢。再次,独具艺术美。田自秉用四个字形象地概括了其艺术特色:简、厚、精、雅。“简,是指它造型洗练,不繁琐,不堆砌,落落大方。厚,是指它形象浑厚,具有庄穆、质朴的效果。精,是指它做工精巧,一线一面,曲直转折,严谨准确,一丝不苟。雅,是指它风格典雅,令人耐看,不落俗套,具有很高的艺术格调。”[8]无论在造型、材料、装饰还是工艺上,明式家具都体现了传统文人文化特有的韵味——自然而空灵,高雅而委婉,超逸而含蓄,透射出一股浓郁的书卷气,故素有“艺术家具”“文人家具”的美称。
3 传统器物的文化意蕴
从中国传统器物这样一种“器道一体”的文化性与思想性特征出发,要进一步追问它是怎样发生的?物的流变背后往往是人的思想、观念的变化,所以要把握这种特征,就要从物与人的关系入手,这也是今天学习设计史、研究设计史的意义所在。设计史表面上看是历史遗留下来的器物的展示,与今天的生活似乎很遥远,价值也仅是古董而已,但事实并非如此。就设计的意义而言,其价值在于让人去把握物与物背后的人的关系,用柳冠中观点就是从“物”到“事”再到“理”的发掘,从而给现代设计以良多启示。现代设计中出现的诸如物与人的关系的恶化、物之于人的压迫感,都可以在古代设计中寻得调节的解决方案或有益的启发。因为中国传统器物设计中,有许多都是天人合一、天工开物、巧夺天工、心物平衡的佳作,从中可以发现物之真、善、美。
物之真。一方面,物之真主要体现在“顺物自然,物尽其用”的造物观上。顺物自然、物尽其用的设计思想,可以从“天工开物”的“开”字得到共鸣:不是天工造物,而是天工开物。开物意味着自然界本来蕴藏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有益之物,设计师只需要去打开、去发现、去琢磨。如古人制玉,只需要在玉石上“切”“磋”“琢”“磨”,就自然形成了玉器。另一方面,物之真还可以从《考工记》提倡的“审曲面势”“材美工巧”上得到阐释:“审曲面势,以饬五材,以辨民器,谓之百工”,它道出了中国自古以来造物工艺的一个规律,即设计要从观察物质材料的特性开始,物质特性决定制作工艺和设计方法。“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材美工巧,然而不良,则不时,不得地气也。”这突出了造物设计相互联系的四个方面,其中天、地、材是客观现实和自然物质因素,而工是前三者的综合表达,也是人为因素。天时、地气、材美通过工巧而共成一体。几千年来,“顺物自然,物尽其用”的设计思想既影响着中国古代的造物设计,又影响着中国人的审美情趣,形成了古代中国人特有的生活方式和生活习俗。
物之善。 一方面,物之善主要体现在“重己役物”的传统造物观上。重己役物,是重视个体的生命本身,控制人造物体,它始终强调任何设计都应该以人为主体。“中国古代的设计强调重视人,而不要让这种技巧把人造物发展得过分,这始终是设计思想的一个主流。”[9]另一方面,物之善,要求造物的功能与形式的和谐统一,也即儒家提倡的“文质彬彬”思想。孔子针对“文胜质”和“质胜文”的片面性提出了“文质彬彬”的命题,“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野,就是缺少文饰修养;史,就是文饰脱离了质而成为外在的虚饰。孔子着眼于功利和审美的角度,从伦理上对文与质作了谐和思想的论述,要求造物“尽善尽美”。
物之美。中国造物美追求的境界是“巧师造化”。造化,首先是大自然,其次是自然而然。造物虽是由人创造的,但要做得跟自然一样,要以自然为最高审美范本。这种避人工法天工的追求自然美倾向,在传统造物艺术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如玉器,素有“石之美者”的称谓,人们对玉器的开发,都是根据自然的启示发现玉石,以切磋琢磨的工艺,让石中玉自然地生长出来。再者如瓷器,颜色上青瓷追求“雨过天晴云破处”的色彩效果,也是借用自然景象的表达,体现造化之妙;瓷器“开片”的纹理效果,本身是瓷器釉面的开裂现象,是一种缺陷,但因其丰富的审美意蕴,从北宋开始成为时尚。园林艺术更是如此,追求“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境界,园林虽是人造的,但造园要因地适宜,巧借自然,做得就像自然固有的一样,与自然融为一体。
4 结 语
中国传统器物作为一种物的存在,其发展表现出先后两个层次:首先是工具性的,是被使用的器物,要满足古人日常生活的需要;其次是文化性的,器物的背后物化着古人甚深的诗情画意和精神追求,是心物平衡的佳作。从工具性向文化性的转变中,中国传统器物表现出“道器一体”的特征,这种特征在今天唯物之心迅速膨胀的时代,对于调节心物关系有着重要的启发作用。
[1]柳宗悦.工艺文化[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2
[2]钱穆.中国文化史导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4:198
[3]王先谦.荀子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8:535
[4]朱大可.灵玉的精神分析[N].南方周末,2006-11-09(31)
[5]田自秉.中国工艺美术史[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1985:4
[6]中国硅酸盐学会.中国陶瓷史[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2
[7]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8]田自秉.中国工艺美术史[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1985:300
[9]杭间.朴素而精致的古代设计思想[J].新美术,2013(4):7-11
(责任编辑:李力)
10.3969/j.issn.1673-2006.2015.03.020
2014-09-09
费利君(1981-),湖北阳新人,硕士,讲师,主要研究方向:创意思维与设计文化。
J05
A
1673-2006(2015)03-007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