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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事诗》风格源流

2015-04-10

陕西学前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6期
关键词:诗经诗歌小说

张 曦

(广西大学文学院,广西南宁 530003)

《本事诗》风格源流

张 曦

(广西大学文学院,广西南宁 530003)

《本事诗》是唐代第一部记录唐诗本事的专著,开启了诗之本事这一类别书目的先河,对唐后记录、总结各朝各代詩詞本事,乃至对“诗话”、“词话”等新的题材类型的创作都有范例式、启发性的影响。此后,大量文人依此体例、经过自主生发的著作愈加丰富。本事诗的风格得以形成,主要来源有三个:一是《诗序》及最初各家说诗著作;二是源于魏晋的志怪、志人小说和唐朝的清谈小说和传奇;三是源于史志、传记,口头传说。

本事诗;本事;风格

“本事”一词,追根溯源,早在班固《汉书·艺文志》春秋类小序中,“丘明恐弟子各安其意,以失其真,故论本事而作传,明夫子不以空言说经也”[1]1715,作为对经学阐明主旨的另一种方法,即有类似如今本事之义。所谓本事,则是对原本实事的叙述说明,必须要有一定的事实依据。以“本事”解诗,须把未经改动的诗歌作为对象,然后以诗为基础,陈述诗歌的内容,引导读者了解诗歌的创作氛围,合理推论诗歌真正想要表达的思想内涵。

孟棨所言“本事”即事之本来面貌,兼具小说和诗评性质,交代写作缘由、写作背景、写作过程、诗歌的品评欣赏以及诗歌的流布,借此来揭示“触事兴咏”之由,揣摩诗歌本意。《本事诗》作为此类文体的开山之作,其选材命题、归类标准、叙述方式等均无既成的范例。孟棨依据唐前经典,参照不同文体的特点,结合自身风格,确立了此类著作的写作模式。

一、《诗经》以为始

作为经学之首,《诗经》对中国古代经学、文学的发展演进,以及经学、文学之间创作的联系,都有潜移默化、深远持久的影响。同时,它对于各个时期研读《诗经》的文人骚客的文学创作也有不可低估的作用。作为阐释《诗经》的经典著作,毛诗郑笺的《诗》流传最广。在《本事诗》的开篇序言中,孟棨认为“诗者,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故怨思悲愁,常多感慨。抒怀佳作,讽刺雅言,虽著于群书,盈厨溢阁,其间触事兴咏,尤所钟情,不有发挥,孰明厥义?”[2]3他赞同《诗序》对于诗歌来源的说法,把诗作的产生归结于内心情感的外化过程,但情感之所以生发外化,则是由于“触事”因而“兴咏”。孟棨认为诗人大多因事而感,为了能把对所遇事由的感悟转化为语言,让人更好的理解他们的情感,才挥毫落笔的。所以文学创作大多以事为本,以情为由,以诗为介。在写作体例方面,孟棨自言“因采为《本事诗》,凡七题,犹四始也。情感、事感、高逸、怨愤、徵异、徵咎、嘲戏,各以其类聚之。”[2]3他把“七题”作为分类的标准,既有“情感”、“事感”这样以作诗缘由为标准的,也有“徵异”、“徵咎”这样根据诗歌内容进行分类的。而对本事进行分类的思想也是由《诗经》得来,“四始”是为文学始于“风”、“大雅”、“小雅”和“颂”。可见《诗经》对孟棨创作的影响之大,其中以毛诗和韩诗对《本事诗》写作方法和内容的影响更为深远直接,本事中诗与事的结合方式及文本结构均部分源于这两部汉代诗学著作。

第一,以事印诗。在毛诗小序中,毛公已经有意识的对诗的创作渊源和背景进行揣测。在《关雎》后的小序中,毛公试图以后妃之德来解释关雎的创作主旨和寓意,虽然如今看来难免有牵强附会、强加其义的感觉,但也表明毛公在释诗时已经不再局限于诗文中单个字词的含义,而是建立在某种故事因由的基础上,以整体视角来把握内涵,阐明诗意。虽然有许多情节并非作诗的实际因由,但诗歌体现的情感恰好也可以在这些事件的叙述中得以体会,故事的讲述本身也可以加深对诗歌感情的理解。《本事诗》中明显脱离事实,但依然能引发人们情感与共鸣的故事与此如出一辙。如“情感”类目下韩晋公别妓的戎昱诗,孟棨因诗中有“好去”、“离情”、“欲别”等字眼,而断定此为离别时所做,引韩滉的故事以自圆其说,但此诗在《全唐诗》卷二七〇中题作《移家别湖上亭》,并非此情此景,而真正的戎昱诗也完全不同。这种本事,虽诗事不同,但诗情相似,顾延而用之,来印证诗中情感。

第二,引事明诗。除却以己之见引入故事印证诗歌,在毛诗序中,更多的是以诗歌为中心,理性的结合诗歌合理的展开故事。如“《载驰》,徐穆夫人作也。闵其宗国颠覆,自伤不能救也。”[3]讲述卫国被狄人占领后,夫人赶到曹邑吊唁祖国危亡而作,切合实际。《本事诗》中的部分本事直接来源于诗歌小序,可知作诗之事,这一点在“事感”类目下最为明显。元稹赠黄明府诗的序说:

昔年曾于解县饮酒,…有一人后至,频犯语令,连飞十数觥,不胜其困,逃席而去…前虞乡黄丞也…元和四年三月,奉使东川,十六日,至褒城望驿,有大池,楼榭甚盛。逡巡有黄明府见迎,瞻其形容,仿佛似识,问其前衔,即往日之逃席黄丞也。说向前事,黄生惘然而悟,因馈酒一樽,舣舟请余同载。[2]14

元稹在自己的诗序里把缘何感今怀古以及此间经年的种种娓娓道来,使得此诗事极为完整。又如刘禹锡重游玄都观诗里,梦得也在序中把诗事的前情和为何事而感交待的极为详细,“……重游玄都,荡然无复一树,唯兔葵燕麦动摇于春风耳。因再题二十八字,以俟后再游。时太和二年三月也。”[2]13这种从诗序中转化而来的本事,把诗化的语言融入故事性,同时又有极高的真实性,使得《本事诗》更为妙趣横生。

第三,引诗证事。与毛诗的阐明正义不同,《韩诗外传》是另一种形式的说经著作,它由360则杂编的轶事组成,而每则轶事都以一句恰当的《诗经》引文作结,以支持政事或论辩中的观点。它的主旨是规范伦理,进行道德说教和告诫世人,对《诗经》既不是注释,也不是阐发,而是借用。《汉书·艺文志》则认为韩婴作诗,“或取《春秋》,采杂说,咸非其本义。”[1]1708这也是《韩诗外传》的说诗特征。《韩诗外传》说诗,几乎都是断章取义,作者并不甚在意原诗的内涵,所解与《诗经》本义已相去甚远。如卷一第八章以比干、尾生、伯夷叔齐的典故来凸显忠、信、廉的高义,在叙事之后明理:“故阨穷而不悯,劳辱而不苟,然后能有致也。诗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4]如此引《诗经》作结。此诗的主旨虽有争议,但统共分作两派,一说是男性仁臣,另一说是女子诉怨,都与忠义之说相去甚远。可见,韩婴并不深究诗经中的真正故事,主要借诗句以叙事说理,每则事例大多先叙事或议论,篇末引《诗经》印证所叙之理,而同一句诗,也可以作为不同事例的印证,因此,虽然《韩诗外传》说诗难免有些牵强附会,但韩婴已经把诗事扩成一个小小的故事,比之诗序更为丰满。孟棨所写的诗之本事多是完整的故事而非简单的片段或单一的情节,这种诗事的完整性更近于韩诗而非毛诗。

二、小说以为源

《本事诗》是一部以事说诗的文学著作,对于文体性质的归类,虽在查阅角度多列入总集类,但历代学者更倾向于小说。宋人编小说集《太平广记》和《类说》时,已收录《本事诗》。就本事内容而言,每则本事都具有一些小说的要素。而唐前成就斐然、影响最广的小说无疑使魏晋南北朝的志怪、志人小说。孟棨所录本事的部分内容具有神怪色彩,部分内容源于真实生活,故事篇章结构较为精短,人物语言与生活无异。《本事诗》这些特点都与笔记、小说的流布渗透密不可分。

其一,类于志怪。魏晋时期侈谈鬼神、称道灵异,神异鬼怪小说蔚然成风,开辟了小说故事新的题材、体裁。干宝的《搜神记》是六朝志怪小说的集大成者,其中也涉及不少死而复生、鬼魂显灵的故事。此外,刘义庆的《幽明录》等志怪小说多记同类故事。虽然孟棨所载本事是择而后录,依“其有出诸异传怪录,疑非实者,则略之”[2]9的条件进行筛选,但“七题”中所录志怪类的本事,占据了相当一部分的篇幅。不仅“徵异”、“徵咎”多是神仙志怪类的故事,其他类目下也有许多传奇色彩的本事,诸如“情感”题下的女慕崔护、死而复生,“事感”题下的许浑梦山遇美等。这些故事无一例外地宣扬幽明实有,神道不诬,其思想理念及表现形式源于六朝志怪小说。此类故事的类型架构和情节内容都对六朝的志怪小说有所借鉴,不仅以梦为事,而且对于诗中梦言谶语皆有所录。在吸取此类题材特点之后,孟棨也形成了把唐诗本事和神幻色彩紧密结合的另一种方式——诗谶。“徵咎”类目中有三则本事皆叙此事,刘希夷两改其诗仍同,崔曙以试贴为警句,卢献卿梦人赠诗,后一一应验,视为自谶。这些将诗言变作谶语的本事,虽未铺叙,但结尾皆认为是诗言其事,具有玄幻色彩。

其二,取于志人。魏晋六朝出现一种专记人物言行和历史人物轶事的清谈小说。其描写对象一般为可考历史人物的一些生活逸事,以丛残小语、尺幅短书的形式记录下来。鲁迅在《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中谈到“志人底一部,在六朝时看得比志怪底一部更重要。”[5]255这种语言简短、言约旨丰的志人小说对当时及后世的文学创作都有极大影响。当时较为著名的《世说新语》即是志人小说的代表作,共分三十六类,依内容每类以“德行”、“雅量”、“品藻”等两字命名,每种类目下又有若干符合主题的故事,《本事诗》的体例安排亦然。首先,《本事诗》的命名方式与《世说新语》同中有异,孟棨选录的本事以“七题”分类,有明显的类型化倾向。其次,《世说新语》中“文学”一项中专门列有与文学相关的说诗故事:

文帝尝令东阿王七步中作诗,不成者行大法。应声便为诗曰:“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帝深有惭色。[6]

刘义庆以简短的语言叙述曹植作诗的前因后果,虽然不甚详细,但是也可以更好的理解诗歌的创作氛围。孟棨专录诗事,可谓取之于蓝而精于一家,不仅叙事更加丰满,前因后果也更为详实。这也是唐前志人小说和清谈小说影响的结果。

其三,似于传奇、笔记。志怪、志人小说发展到唐代,形成了有意为小说的具有唐代风格的传奇、笔记。比之过去,唐传奇“叙述宛转,文辞华艳,与六朝之粗陈梗概者较,演进之迹甚明”[5]54。其中既有世间百态,又有神灵鬼怪,内容更为丰富,文笔也更为流畅,更加贴近生活,引人入胜。《本事诗·徵异》第五中宋考功在灵隐寺偶遇山僧,得一佳篇,不得复见。随后听说是骆宾王在此寺中落发归隐。敬业之败后,骆宾王捕之不获、行踪成迷,不足为外人道。此则本事结合当时史实生发演绎,似是而非颇具传奇色彩。另外,孟棨所列本事中有关男女情爱的篇幅较多,与唐朝传奇中轰动一时的多则曲折动人的爱情故事遥相呼应。同时,笔记小说中多以当代名人的生活故事为题材。以唐诗为题材的故事最先见于唐代的各种笔记小说,到晚唐五代出现了收录本事的专书,除《本事诗》专录诗事外,还有范摅的《云溪友议》、卢瓌的《抒情集》等都收录很多他书未载的诗家琐事。但是《本事诗》与唐代小说也有极为明显的不同,部分本事极为短小,虽情节俱全,但与完整的小说相比,缺少故事核心与起承转合,更像笔记一般随意。

三、史传以为鉴

唐人作唐诗,时人叙本事。《本事诗》记录了诗人的诗歌创作过程,写作内容本就具有叙述性和历史性。文以载史,史以文传,因此在讲述本事的过程中与记言、记事的史志传记多有雷同。另外,在收录范围里,《本事诗》所录本事全部与唐诗相关。作者作为时下之人,无疑与本事发生的时间最为接近,但悠悠唐朝几近三百年,所隔几十代,后世之人未能详知前代之事。孟棨撰写本事内容大多来源于唐代史料、传记及民间的传闻,在获取过程中,原始资料与本事的风格和内容的确定也有莫大的关联。

首先,与记叙历史有所雷同。一方面,作者本着所载本事皆为实事的原则,在历史中记录与诗歌有关的一段故事。自先秦起,就有国别体记事的史书《左传》,严谨整齐的《汉书》等等,又有记言史书《尚书》、《战国策》,还有典型的散文体通史《史记》,不拘形式,纵横驰骋,句式长短结合。这些唐前正史对待历史的态度以及记叙历史的方法无疑对于《本事诗》结合事实的写作风格有着借鉴作用。对一事始末、一时见闻的记载在野史中更盛。它不受体例限制,博录所闻,题材更为广泛。另一方面,前人作文,多爱以史为背景,以史为文。孟棨选录本事的范围是整个唐代,在浩如烟海的唐诗和多如繁星的唐代诗人中挑选了39则本事。时间、地点、人物等诸要素大多真实可考、有迹可循,与史实基本相符。本事中的人物既有朝中显贵,也有无名市井,多为诗中圣手,不一而足。不同于史志,不用于历史演义,作者不是以历史为纲具有传奇色彩加入个人想象,而是讲述真实历史中的真实人物与诗歌相关的一段文人轶事。

其次,与人物传记异曲同工。《史记》不仅言史,还兼以论人。《列传》中的七十人物各具特色。司马迁在叙述历史人物时,不仅论事,同时爱憎分明,以史传情,将故事讲得引人共鸣。其他专写一人的传记更是把人物的主要事件写的详实而全面。虽然本书主旨是讲述诗歌的创作渊源,但是也有相当一部分诗人轶事穿插其间,故事性比较强。大部分本事都或多或少的讲述了诗人的生平,即便有些具有神幻色彩,在不考据这些轶事的真实性前提下,不失为一本包罗万象的人物传记。在铺叙故事之前有人物背景介绍,与诗人的传记、年谱十分类似。如在“情感”类目下,作者先叙“韩翃少负才名,天宝末,举进士。孤贞静默,所与游皆当时名士。”[2]8再讲述一段与诗歌有关的故事。作者先介绍人物生平,虽然与所讲本事无直接关系,但这种知人论世的写法无疑使得本事更加真实,人物更加鲜活。

最后,与坊间传言息息相关。除了掌管记录国家兴亡大事的史官会根据不同年月发生的事件以实记之,历朝历代的记录在册的故事多是由听闻获得。本事内容的来源不外如是。口耳相传的本事,在长期的传播过程中一定会发生不同程度的改变。这种在流传中不断再创作的民间故事,其风格和情节内容也会依据作者的喜好习性而有所改变。孟棨在耳听类似“确有其事”的传闻,或在某些民间流传的笔记中曾有所阅览,而最终进行写录时,大部分本事或者某则本事的大部分情节可能已经发生了较大的变化。而最终《本事诗》有如此风格,不仅与其以唐诗本事为核心有关,还与孟棨对待坊间传闻的增改态度有关。因此,“口头传说不仅是本事传播的重要形式,对本事的形成产生了深刻而又广泛的影响”[7],是本事生成最为重要也最为直接的途径。

作为唐人说诗的一种形式,《本事诗》既是各种说诗文体的其中一种,又是本事类文体之始。它的特征不仅发源于最初的诗学著作,而且来源于唐前的文言小说,更直接生成于坊间传闻,加之孟棨自身的行文风格,熔于一炉,相互关联,互为依托,最终形成唐诗本事的独特叙述方式,并在此后不断发展,盛极一时。

[1] 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2] 孟棨.本事诗[M].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

[3] 阮元.十三经注疏.附校勘记(上)[M].北京:中华书局,1980.

[4] 韩婴.韩诗外传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1962.

[5]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2.

[6] 刘义庆.世说新语[M].北京:中华书局.

[7] 余才林.唐诗本事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责任编辑 李兆平]

The source of the Benshishi’s style

ZHANG Xi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Guangxi University 530003,China)

Benshishi is the first book to record the story of the poems,and it’s the beginning of these kinds of books.It has a typical and representative influence on the record and summary of the poetry after the tang dynasty,indeed,it promote the new types of topics such as“notes on poets and poetry”and“notes and comments on ci poetry”.Thereafter,a great deals of books which imitates Benshishi appear.There are three sources of the Benshishi’s style:firstly,the preface of The book of songs and different explanation of the book;secondly,it roots in the WEI and JIN dynasty’s Mystery Novels and Story Depicting Humanity as well as the legend of the Tang Dynasty and Light Novel;thirdly,it originates from the record of history,biography and the legend.

Benshishi;story of poem;the source of the style

I206.2

A

2095-770X(2015)06-0061-03

2015-04-06

张曦,广西大学文学院中国古典文献学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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