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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背后的精神症候
——格非《隐身衣》再思考

2015-04-10宋宁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曲阜273165

顺德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隐身衣发烧友格非

宋宁(曲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曲阜 273165)

文·史·哲研究

音乐背后的精神症候
——格非《隐身衣》再思考

宋宁
(曲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曲阜 273165)

小说《隐身衣》讲述了“我”——一个以组装胆机为生的手艺人在现实境遇下的生存姿态,借助“房子”来影射现实生活的艰难困境,进而以“音乐”为切口掀开隐身背后的知识分子的群体精神面貌。同样也寄托着作者对时代、社会以及知识界的深切忧虑。

隐身;房子;音乐;知识分子

2014年,格非凭借《隐身衣》荣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作为一名学院派的作家,格非总是以知识分子的姿态来审视、展现时代和社会的变迁下小人物们的命运和处境,触碰他们精神世界的变化,正如其所坦言:“问题不在于是否应当去描述人性的猥琐,而在于如何去表现,这涉及到作家的良知、智慧和心灵的力量。[1]”正是基于自我的良心和社会责任感,他勇于去揭示现实背后的丑恶、冷漠、猥琐,以此来对现实社会进行深切地追问和反思。小说《隐身衣》即是如此。从明线上看,小说是以“房子”为切入点,映射着“我”(崔先生)在现实生活中所处的艰难困境,亲人的抛弃、爱人的背叛、友谊的碎裂,这一切都指向了这个“出了什么问题”的社会;另一方面从小说的暗线上来讲,又是以音乐为切口,讲述了以组装音响设备为职业的“我”,由于对音乐的痴迷,享受着音乐带来的超现实的精神世界,而在残酷的现实境遇下却心甘情愿地过起了“隐身人”的生活。可见,格非正是通过对“隐身”姿态的刻画、展示,掀开了这个时代和社会的暖床,进而赤裸裸地展示知识分子群体精神上的裂变以及价值观念上的转向。

1 自得其乐的隐身人

中国自古即有“隐”的情结,如道家:“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夫唯道,善始且善成”(《道德经》四十一章)。又如儒家:“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论语·泰伯》)……“隐”在《说文解字》中被释为“避也”[2],这也更贴合传统士大夫们的生存哲学,为了摆脱世俗的烦扰,寻求身心的修养,实现自我的价值、理想,古人往往会选择归隐田园,“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或是隐逸深山,“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以此来逃避现实或政治的束缚,这种以退为进的做法,在士大夫中可谓屡见不鲜。然古代文人的“隐”很少受到时人的批判,反而成为一种时代的风气,受到世人的敬仰和效仿,典型的代表就是陶渊明。但随着时代的变迁、社会的发展,人们整体的价值观和人生观都已发生巨大的变化,以致传统知识分子所向往的人生理想也失去了其本身的价值和意义,隐者也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受到世人的讥讽、嘲弄、戏谑。格非的《隐身衣》即通过对当下人们生存现状的揭示,来反映人们(或知识分子)普遍所面临的精神困境和人文困惑。

小说虽以“隐身衣”为题,却又很少提及“隐身”,在小说中仅出现了两次。一次是“这个社会上的绝大部分人,几乎意识不到我们这伙人的存在。这倒也挺好。我们也有足够的理由来蔑视这个社会,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过着一种自得其乐的隐身人生活。”[3]从“我”的角度来看,面对社会的堕落,手艺人被任意地践踏,这种隐身的生存境况却能让卑微的“我”感受到一丝安全感,而发烧友圈子的纯净又为“我”的隐身增添了一种自豪感。第二次的出现是在古典音乐发烧界的“教父级人物”——牟其善的身上,“最为夸张的说法是,无论他在哪个场合出现,你都不可能看见他,因为他穿了一件隐身衣。”[3]然作为一名古典音乐的顶级发烧友,却总会选择在“权金城”来切磋技艺,可见他的隐身无外乎是借用古典音乐来遮蔽精神上的麻木、空虚。因而可以看出,一方面这些隐身人因共同的喜好(音乐)而相聚,组成一个讲信义、守承诺的“乌托邦”或“共同体”,以此来抗拒外在的世俗世界。但另一方面即便“趣味不俗”的牟其善,却依旧难逃世俗的纷扰。故从某种程度上可以将隐身等同于逃避,亦或是回归,企图逃离现实的藩篱,回归灵魂的本态,“隐身衣隐去的,正是尘世中屡受伤害、疲惫无奈的真身和灵魂”[4]。

显然小说中所呈现的“灵”与“肉”、“形”与“神”的裂变、分离,也正映射着当下人们的一种普遍的生活态度和生存状态,迷惘、困惑、绝望、逃离……精神的危机已然在冲击人们的心灵,以致人人都期待着拥有这样的一件“隐身衣”来保护自己逃离现实的烦扰,以祈求获得心灵的安全感。“其实,小说里还有多处不同形式的‘隐身’。正如在生活中,有的人是自愿隐身,有的是被迫隐身,有的人不想隐身……人生中充满着无数奥秘。”[5]然而追究造成如此精神困境的背后根源,无疑矛头也就指向了这个时代、社会的因素,“在格非笔下,隐身衣最重要的功能其实是解释世界,解释命运”。

2 这个世界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从“江南三部曲”(《人面桃花》、《山河入梦》、《春尽江南》)开始,格非的文学创作就更有意识地关注现实,贴近现实的生活,正如他自己所说:“芸芸众生,各有不同的人生际遇,如果把这种境遇感写出来,就是个好作品。”[5]《隐身衣》就将视角放在了当下的社会现实,欲望的膨胀、亲情的冷漠、社会的喧嚣……显然格非在赤裸裸地描摹、揭露现实社会的重重问题,而如此的解构过程也正是为了更好地建构,故怀着这样的写作意图,在小说第一章的结尾处,格非就响亮地对这个时代发出了质疑——“这个世界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结合小说具体情节来看,格非可谓是描绘了一幅社会众生像,展现了社会上各个阶层的人们在现实生活中所面对、承受的种种困境和苦难。姐姐一家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却无时无刻不在为生存而担忧,甚至因房子而不惜抛弃亲情;蒋颂平作为昔日的好友,虽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老板,但家境的“很惨”,生意的不如意也在时时刻刻的围绕着他;丁采臣可以说是生活在上层社会的神秘人物,但生活的困扰却也无处不在,最终,在被迫无奈下从三十多层的写字楼上端着咖啡跳了下去。由此可见,小说为读者全方位地展现了社会各个阶层的人们所面临的生存困境。而这种现实的无序和混乱,也在悄无声息间挤压着“我”的生存空间,姐姐的欺骗让“我”感到了亲情的溃败,玉芬的情感背叛也使“我”失去了向往的爱情,而蒋颂平撕毁承诺,也促使了“我”心灵中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了。显然在“我”的身上,亲情、爱情、友情已经全然沦丧,而这一切的背叛又与现实的社会息息相关,如小说中借姐夫的口道出的名言:“他妈的,这个社会,逼得亲人之间也开始互相残杀了。”[3]现实的残忍、荒谬在格非的笔下被淋漓尽致地刻画了出来,而小说中所争执的房子就像一面镜子一样在映射着这个时代、社会的沧桑变化。因为房子,姐姐与“我”断然决裂,因为房子,“我”与颂平公然闹翻,又是因为房子“我”见到了神秘的丁采臣,最终又是因为房子“我”与丁采臣女人同居……可见房子成了贯穿“我”生活的一条线索。换而言之,小说中“房子”的反复出现也是在某种程度上催化着“我”的困境。

显然《隐身衣》是在遵循现实原则基础上的一部佳作,作家借助语言这把“手术刀”来解剖破败的现实生活,以此来实现自己“描写现实,超越现实”(格非语)的文学理想。而拨开小说中描述现实的迷雾,似乎可以感受到作家在探究文学的价值、使命所在,通过对现实的批判,对人们精神困境的揭示来打破人们传统的经验,引领人们思考自己所面对的真实境遇,格非说:“文学从根本上来讲对人的经验是种冒犯。文学一定是陌生化的,读者在阅读文学的时候,经验一定会受到极大的挑战,文学通过触碰你、冒犯你,让你思考所面对的真实境遇,这是文学从古至今没有变过的特性。所以文学也是相对危险的、带有冒犯力量的,会违背你的常识,也违背你的基本意愿。”[6]格非正是站在这样一种精英文学、严肃文学的立场上来审视这个时代的精神症候和人们的精神面貌,以此来破除人们心中的枷锁,如小说中颂平打破许大马棒子不怕死的神话时,“我有点为许大马棒感到难过。因为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论是人还是事情,最好的东西往往只有表面薄薄的一层,这是我们的安身立命之所。任何东西都有它的底子,但你最好不要去碰它。只要你捅破了这层脆弱的窗户纸,里面的内容,一多半根本经不起推敲。”[3]显然格非是想借助对现实的解剖来刺破传统经验或意识形态的束缚,但正如德国作家托马斯·曼所言作家在掌握现实的基础上也更要精通写作的技巧,“作家首先必须精通现实,洞察社会,描述你所处时代的真实,如果写作脱离了现实是非常可怕的;其次,作家要精通‘魔法’,你要有形式、有方法把你看到的现实表达出来,让作品有可读性。”[5]。而结合小说《隐身衣》可以看出,格非则巧妙地将现实的悲凉、残酷隐藏在了音乐的背后,通过大量音乐的介入,进而与小说的叙述情节紧密地结合,从而营造一种神秘、虚幻的情景氛围。

3 没有音乐,生活就是一个谬误

在小说《隐身衣》的扉页上赫然印着尼采的一句话:没有音乐,生活就是一个谬误。可见音乐将在小说中承担的分量,其后的小说主人公“我”(崔先生)又是一名以制作胆机为生的手艺人,并且具备良好的古典音乐修养。另一方面,小说的12个章节又皆是与“音乐”元素相关的知识,如《彼尔·金特》、奶妈碟、AUTOGRAPH、莲12……同时其中也伴有大量的音乐配置及鉴赏知识,可见格非以其现实发烧友的经验在像读者呈现一场文学与古典乐相结合的神秘盛宴,故可以说音乐(或“我”的职业)亦是贯穿小说的一条线索。

前文已经有所涉及小说的主人公对古典音乐有着一份近乎疯狂的痴迷,古典音乐已经成为“我”精神生活的一部分,音乐内在的力量满足了“我”在现实生活中的欲望,幻想自己成为了“世界最隐秘的核心”,来弥补心灵的创伤,显然音乐也成了“我”最忠实的信仰。另一方面从“发烧友”圈子中亦可看出,音乐的陶冶功效也让小群体中的人们拥有一种较高的道德修养,自觉地遵守“发烧友同盟”中的既定规则:诚实、守信、自由……同样音乐也为他们创设了理想的社会形态——“乌托邦”或“共同体”,可见音乐已然成了小群体集体的信仰。然更耐人寻味的是这种崇高的信仰却仅仅是停留于“发烧友”的小圈子里,从购买音箱胆机欣赏古典乐的人来看,多是些教授、商人……但他们却也多是“乐盲”,古典乐则成为他们足以炫耀的资本。这在崔先生和发烧友们的眼中,无疑是悲哀的,以致使人不禁感叹“这个时代的听力坏了”(欧阳江河语)。显然在格非的笔下,音乐已经转化为一种精神信仰在笼罩着这群虔诚的追随者们,的确如果没有了音乐,他们的生活就是一团“谬误”。因而正是现实的残酷强固了人们精神的藩篱,以致催化着人们不停地逃离、隐身,而古典音乐也理所当然成为了人们或更具体地说就是知识分子群体(毕竟对古典乐的欣赏主要还是停留于知识分子群体里)逃离现实社会的最佳方式、手段——隐身衣。但如果褪去音乐这层“隐身衣”,又可着实感受到当下知识分子群体的精神面貌。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经济体制化的转型,市场经济得到了快速发展,人们的商品意识、消费观念也发生了转化,整个社会的价值观也在悄然间变化。文学作为“寓教于乐”的工具也仅剩下“乐”的成分,而那些以启蒙为己任的知识分子,也很难在如此混乱的现实下找到自己合适的位置,即便一部分人依旧坚持心中的理想,却也很容易在现实的权、利、欲面前被世俗化、边缘化。以致放弃了自身理想,抛弃了对社会的责任感,身披“隐身衣”做出妥协和让步,如小说中的发烧友们,长久的隐身生活已然让他们迷失了自我,放弃了探求生活真相的勇气,从现实的人变成了实实在在的隐身人,“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个预言家,对未来我们早就心知肚明,可是有些人装作看不到、自我麻痹,时间久了就真的麻木了”[7]。格非正是以一名知识分子的身份来审视知识界的普遍精神症候:人文思想的淡漠、理性深度的消解……因而,音乐更是一种象征,既指向人又指向社会,将理想与现实混杂于一体,试图指引人们对现实和生活做出一个明确的判断。这或许正是“格非”描写现实超越现实的愿望。

综上所述,小说以隐身人——“我”为叙述核心,一方面由房子入手,映射了社会的现实境况,另一方面又以音乐为切口,揭示了知识分子在现实境遇下的生存态度以及普遍的生存策略。而对知识分子精神的思考探究也正是格非创作的契机,“作为公共知识分子,尤其是知名作家,他有发言权,他的观点会对公众起作用,他有通过良知来表达意见、参与社会生活甚至参与政治决策的使命”[7]。可见格非认识到知识分子的价值,在小说中,可以看到格非直面现实的勇气和胆量。但遗憾的是,小说在一味地揭露、批判、直面现实的过程中并未出现重构、重塑的过程,可以说小说中缺少一种对爱、善的呼唤,也缺乏正面塑造、引导人的能力取向。当然,即便如此,却也无法否认格非是这个时期卓越的作家,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未来大师”(陈晓明语)。

[1]格非,静矣.真实的写作[J].黄河.2000(2):137.

[2][汉]许慎.说文解字注[M].[清]段玉裁,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734.

[3]格非.隐身衣[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

[4]张晓琴.隐者之象与时代之音:关于格非的《隐身衣》[J].当代作家评论,2014(4):102.

[5]人人都有“隐身衣”:李陀、欧阳江河、格非三人谈《隐身衣》[N].光明日报,2012-06-26(13).

[6]王杨,格非.与文学的黄金时代再相遇[N].文艺报,2014-03-19(01).

[7]格非,王小王.用文学的方式记录人类的心灵史[J].作家,2007(2):6,5.

[责任编辑:钟艳华]

The Spiritual Symptoms behind the Music:Rethinking of Ge Fei'sInvisibility Cloak

SONG Ni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Qufu Normal University,Qufu Shandong 273165,China)

The novel Invisibility Cloak tells the story of''me''-a craftsman who assembles Tube Amplifier for a living in the real society.This paper firstly reflects the plight of real life through the''house'',then reveals the intellectuals'spiritual outlook by examining''music'',and finally expresses the author's deep concern over the era,the society and the intellectual circle.

invisibility;house;music;intellectual

I206.7

A

1672-6138(2015)03-0065-04

10.3969/j.issn.1672-6138.2015.03.014

2014-11-01

宋宁(1991—),男(蒙古族),辽宁沈阳人,曲阜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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