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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雨果笔下的神父形象分析其宗教观

2015-04-10

韶关学院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克洛德宗教观穆尔

曾 诣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100875)

从雨果笔下的神父形象分析其宗教观

曾 诣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100875)

雨果作品中有三个突出的神父形象,分别是《巴黎圣母院》中的主教代理克洛德、《悲惨世界》中的主教卞福汝、《九三年》中的神父西穆尔登。这三个神父形象体现了雨果复杂的宗教观,既对人道主义情怀的基督教信仰坚定不移,又对扭曲人性、祸害社会的教会和修院制度进行了批判。

雨果;神父;人道主义;宗教观

维克多·雨果笔下的神父形象在世界文学之林中独树一帜。其代表作《巴黎圣母院》中的主教代理克洛德、《悲惨世界》中的主教卞福汝、《九三年》中的神父西穆尔登等神父形象不仅是文学画廊中不朽的经典,也体现出了雨果自身复杂的宗教观。

学界有这样一种观点,认为雨果的宗教观是一次变化的过程。像其早期的作品《巴黎圣母院》就体现了雨果对宗教的批判态度,而中期作品《悲惨世界》则彰显了雨果对宗教的赞扬之情。这样的观点有其可取之处。毕竟《巴黎圣母院》中的主教代理克洛德和《悲惨世界》中的主教卞福汝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神父形象,雨果于此二者中所寄寓的宗教认识自然也会不一样。但是,当我们细细梳理雨果笔下的众多神父形象时,就会发现上述的论断存在着解释上的漏洞。雨果对于《巴黎圣母院》中主教代理克洛德的批判包含着浓重的同情色调;而在《悲惨世界》中,除了对主教卞福汝极尽赞扬外,还安排了主教卞福汝与国民公会G代表的会面和卷外插入的对于修道院的评价;还有《九三年》中的神父西穆尔登,虽然是神父出身,但是这一形象所涉及的宗教讨论较少,雨果更多关注的是西穆尔登作为革命者的形象,如果要用上述的论断来解释此人物基本行不通。所以,雨果宗教观的复杂性不在于其态度上的“变化”,而在于其内涵上的“多重”。而要清楚地理清这一问题,就必须重新概述一下雨果笔下重要的神父形象以及对雨果基督教信仰与人道主义追求之关系做一次重新的把握。

一、雨果作品中重要的神父形象

雨果一生创作了许多风格各异、性格丰富的神父形象。但是,能够充分展示其宗教观的主要有三个神父,分别是《巴黎圣母院》中的主教代理克洛德、《悲惨世界》中的主教卞福汝、《九三年》中的神父西穆尔登。而依据人物所体现的不同内涵,这三个形象又可以分为两种类型:批判之外的同情,人道主义与革命现实的矛盾。

(一)批判之外的同情——克洛德

《巴黎圣母院》作为雨果早期创作中的代表作,在其出版之时便迅速闻名于世。像美丽的吉普赛女郎爱丝美拉达、外表丑陋内心善良的钟楼怪人卡希魔多,这些生动的形象随着雨果浪漫的文字深深地印在了人们的脑海里。特别是雨果着力描写的核心人物主教代理克洛德,更是人们耳熟能详的人物。

克洛德出身中等家庭,幼年时由父母决定献身神职,并“被父亲送进大学城托尔希学院,过着隐修学习的生活,在经书和希腊文辞典中长大成人”[1]140。到了十六岁的时候,克洛德“在神秘神学方面比得上教堂的神甫,在经文神学方面比得上宗教评议会的神甫,在经院神学方面比得上索邦神学院的博士”[1]141。而到了十八岁,勤奋好学的克洛德已经修完了神学、法学、医学和自由学科四所学院的全部课程。可以说,博学多才、品德高尚的克洛德,年纪轻轻就已经得到了众人的尊重。“年仅二十岁,他就得到教廷的嘉惠殊恩,当上了神甫,成为圣母院中最年少的教士,主持人称‘懒汉圣坛’的最晚的弥撒。”[1]143当然,年轻的克洛德除了在神学修为上让人敬佩和赞叹,在日常生活方面也是可圈可点。虽然他生性忧郁,不苟言笑,甚至老气横秋,但是其为人算得上正直善良、仁慈敦厚。年少时期在神学院中学习从不吵吵闹闹,与同学胡混;“很少见他嘲笑蒙塔居的穷学生,不叫他们因穿风帽短斗篷而博得的‘傻帽’的绰号,也不嘲笑道尔芒学院那些公费生,尽管他们剃得光光的脑袋,身上穿着四王冠教堂红衣主教的书里所说的湖绿、宝蓝、绀紫三色粗呢制服,都是极好的笑料”[1]140。而当1466年的一场大瘟疫,使得克洛德一家只剩下他和弟弟约翰时,他一边兼顾自身的修为,一边照料年幼的弟弟。克洛德对弟弟无微不至的关怀,“远远胜过一位长兄,简直成了一位母亲”[1]143。另外,克洛德在发现被遗弃的婴儿卡希魔多时,他百感交集,怀着一颗悲悯的心收养了这个可怜的“小魔鬼”,并且为其洗礼,取名“卡希魔多”。还有,克洛德在遇到流浪巴黎街头的小伙子格兰古瓦时,也体现了一种仁爱情怀,教其识字读书,引导他走上诗人之路。可以说,以这样一种形象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克洛德是可爱的,甚至是可敬的。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修士禁欲生活的影响也逐渐凸显出来。克洛德不断地在学问上深入求索,试图借由知识来填补自己内心的情感空缺。但是,人的天性是无法被完全压抑的,那些自然的情欲得不到正常的抒发,便会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宣泄出来。正如克洛德,“不止一次,圣诗班童子看见他一个人在教堂里,目光异常明亮,就吓得赶紧跑掉。不止一次,在唱诗堂做法事时,旁边的神甫听见他在‘全声部’素歌中,插进了无法理解的话语。还有,在河滩为教士们洗衣服的妇女,也不止一次惊骇地发现,主教代理的白法衣上有指爪的掐痕。”[1]157-158又如克洛德“一向不近女色,现在似乎更加憎恶女人了。只要听见丝绸衣裙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就急忙拉下风帽,遮住眼睛。他洁身自好达到不近情理的程度,就连1481年12月,公主博热夫人来参观圣母院修院,他也郑重其事地禁止入内,提醒主教注意,1334年圣巴泰勒米节前夕颁布的黑皮书有规定,任何妇人,‘无论老幼贵贱’,均不得进入修院。”[1]158可以说,这时候的克洛德已经被禁欲生活压抑得性格扭曲,行为怪诞了。而当他面对美丽的吉普赛女郎爱丝美拉达时,内心的防线逐渐崩塌,压抑的情欲终于扭曲地爆发了出来。

通过上述的分析,克洛德的形象基本得到呈现。但是仅仅止步于此,我们还不能真正把握该人物背后的复杂性。可以说,雨果在描述克洛德的时候,其态度是很值得玩味的。首先毋庸置疑的是,雨果设置这样一个人物是出于一种批判的用意,他希望借克洛德这一形象对宗教戒规压抑人性的一面予以深刻的驳斥。但是批判的同时,雨果又用了大量的笔墨描写了克洛德年轻时期可爱又可敬的形象。这就体现了一种批判外的同情与惋惜。而且,当我们在分析克洛德向监狱中的爱丝美拉达表白爱意的相关文字时,会清楚地感觉到这时候的克洛德俨然是一个为爱痴狂的可怜虫。他对爱丝美拉达的魂牵梦萦,他那源自深沉爱恋的妒恨之意,他为了追逐爱情所表现出的幼稚和可笑,谁能说这不是爱情的常态?只是,主教代理的爱情只能是禁欲世界里变质了的爱情。他的魂牵梦萦换来的是无尽的纠结和对自我的残酷惩罚,他的妒恨之意使其刺伤了“情敌”浮比斯和致死了爱丝美拉达,他那追逐爱情的行为更多的不是可笑,而是可怕。也就是说,纵观整部小说中克洛德的描述,其形象更多是一种可悲与可怕。仅仅到了最后,在真正发狂致死爱丝美拉达的时候,他的形象才变得可恨。而一旦变得可恨,这个人物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所以,当我们从雨果的态度切入,重新观照克洛德的形象时,就会发现雨果对于宗教的批判并不单纯。而正是这样一种批判之外的同情,彰显了雨果复杂的宗教观。

(二)人道主义与革命现实的矛盾——卞福汝与西穆尔登

1.卞福汝

《悲惨世界》可以说是雨果从构思到写作出版前后持续时间最长的一部作品,也是雨果中期创作中最重要的一部小说。虽然小说的主人公是冉阿让,主要的故事情节也是围绕冉阿让的一生来展开,但是雨果仍然用了两卷的笔墨描写了一个在随后的文字中再没有出现过的人物——主教卞福汝。而恰恰是这样一个看似不重要,实则真正影响主人公冉阿让一生的形象,成为了众多读者心中最熟悉和最喜爱的一个人物,也成为了体现雨果宗教观的关键人物之一。

主教卞福汝是一个年事已高,深居简出的人。他并没有什么惊天的大举动,但是他所做的每一件小事都透露着一份仁慈与博爱。因此,雨果称其为“义人”。正如小说所描述的那样,卞福汝到任三天之后,便去视察医院。当了解到医院因为地方不够而导致病床紧缺的情况时,第二天就将其偌大的主教府让了出来,自己搬到了原来医院的所在处居住。还有,平日里的卞福汝节俭乐施,将自身俸禄的绝大部分以及乡绅们捐赠的全部东西均散给有需要的人们,不仅自己的生活支出压到最简,连一同生活的妹妹和女仆人也一并受其约束。另外,卞福汝还经常走访不同的教区。“总共三十二个堂区,四十一个司铎区,二百八十五个小区。这些地方都巡视遍了,确非易事。然而,主教先生却办到了。去近处他就步行,平川路就坐乡村马车,进山里就干脆乘驴去。”[2]12不论路程有多艰险,他都义无反顾地、坚持不懈地去传福音。“他在巡视中,对人宽容和气,谈心的时候多,说教的时候少。他不把任何美德置于高不可攀的境界,讲道理和举范例也从不舍近求远。”[2]12而且,卞福汝对于教义的解释从不僵化,评价身边的事件往往一针见血、发人深省。卞福汝遇到了四处受排挤的冉阿让,他先是友好地招待了这个可怜的流浪者,再是用宽容与仁爱拯救了这个几近堕落的灵魂,使得冉阿让得到重生。可以说,“祈祷、祭祀、施舍,安慰伤心的人,种植一块园地,广施友爱,节俭生活,热情接待,克己为人,保持信心,研究,工作,这些事儿充满了他生命的每一天。”[2]66而且,卞福汝从不追逐所谓的教阶名誉,他只是踏踏实实地专注于自己的福音传布工作。如果“能有机会靠近观察的人,就会看到迪涅主教甘于清苦,过着又严肃又感人的生活”[2]21。

雨果从细处入手,向我们描绘了这样一个理想而崇高的主教形象。但是在这些笔墨之外,有一处安排值得我们关注。那就是,雨果安排了卞福汝与国民公会的G代表进行会面。虽然二者的会面涉及到革命的问题,但是讨论并没有很深入,其中G代表提到这样一个观点:“进步的野蛮行为叫作革命……人类受到粗暴对待,但是前进了。”[2]52卞福汝对此并不太认同,他认为革命带来的痛苦无法忽略,我们评判事物的标准应该坚守人道主义精神。可以说,这一段内容提到了人道主义与革命现实这一对矛盾,但是雨果在《悲惨世界》中仅仅是将这一矛盾凸现出来,并没有展开讨论。而到了后来的作品《九三年》中,雨果才对这一矛盾重新进行了思考,使其成为了整个故事核心讨论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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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西穆尔登

《九三年》作为雨果创作后期的代表作,是其最后一部长篇小说,这一部作品涉及宗教的笔墨并不多。虽然作为主要人物之一的西穆尔登是神父出身,但是关于其神父身份的宗教色彩并不是描述的重点。相反,人道主义与革命现实这一对矛盾成为了西穆尔登这一神父形象的核心内涵。

西穆尔登的经历很简单,“先是在村子里当本堂神父,接着在一个名门望族之家当家庭教师,后来得到一笔小小的遗产,便开始了自由自在的生活”[3]108。虽然他是一个神父,但是其修为却很特别。“不知是由于高傲,出于无意还是心灵高尚,他一直遵守着教士三愿,但未能保持信仰。是科学瓦解了他的信仰,使宗教教条从他身上灰飞烟灭”[3]109。所以,当天下风起云涌的时候,他毅然投身于革命,俨然一个革命者的姿态。当旺代爆发叛乱时,西穆尔登被选为救国委员会的特派员派到海岸部队远征军的指挥部去,与其学生郭文一并对战敌人朗德纳克。西穆尔登和郭文一路拼杀,最终活捉了朗德纳克。但是,面对学生郭文仁慈地放掉了敌人的行为,他只能无奈地判处郭文死刑。而在郭文行刑的同时,他也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可以说,雨果对于这样一个人物形象是既有赞扬又有批判的。一方面雨果赞扬西穆尔登是一个具有侠义心肠的神父形象。“他的救世济贫的精神既可怕又崇高。他专门找脓疮亲吻”[3]111,“有一回在主宫医院,一个濒于死亡的病人,被喉部一个毒瘤压迫得透不过气来。那个毒瘤发出恶臭,可能还是传染性的,必须马上把里面的脓液排除。西穆尔登正好在场,他把嘴唇贴在毒瘤上,吸里面的脓液,吸满一口吐掉一口,直到把脓液全吸干净,救了那病人一条性命”[3]111。而另一方面,西穆尔登又是一位被雨果批判的冷酷革命者。他对着旺代的叛军,发出森严的命令:“不得宽容,不得饶恕!”[3]230;对于叛乱头子朗德纳克更是严惩不贷;甚至当自己最爱惜的学生郭文违反了军令,私自放走朗德纳克时,他也选择了履行军法,处死了郭文。

当然,雨果的真正用意是要通过郭文和西穆尔登的形象对比,凸显人道主义与革命现实这一对矛盾。特别是小说的最后部分,郭文与西穆尔登在监狱中的讨论,反映的正是雨果对这一矛盾的思考。一方面是追求人道主义的“公道”,另一方面是坚持革命现实的“正义”,两者都是人类社会值得追逐的信念。只是相比之下,雨果认为人道主义的“公道”更胜一筹,虽然这只是一个乌托邦式的理想追求,但是却是人类社会永恒的一个准则。

联系《悲惨世界》中的主教卞福汝和《九三年》中的神父西穆尔登这两个形象,我们可以看出雨果在这两个人物中寄寓了人道主义与革命现实之矛盾的内涵。而关于这一内涵的讨论,恰恰反映出了雨果宗教观的复杂性。因为,在《悲惨世界》中,雨果并不是单纯地表达了自己对于主教卞福汝的高度赞扬,他思考的维度还触及到另外一重意味。而对于《九三年》中的神父西穆尔登,雨果的评价态度不置可否,甚至这一人物形象的关键更多不在宗教的层面,而是关于人道主义与革命现实之矛盾的讨论。

综上述所,前文所分析的三个神父形象体现了批判之外的同情和人道主义与革命现实之矛盾这两种不同的内涵。而正是这两重内涵彰显了雨果的宗教观绝对不是单纯的态度上的“变化”,而应该是一种内涵上的“多重”。当然,如果我们要具体梳理雨果宗教观的这种“多重”属性,就有必要讨论一下雨果的基督教信仰与其人道主义追求之间的关系。

二、基督教信仰与人道主义追求相契合

基督教,可以说是雨果宗教信仰的基石。而作为一名关注社会民生的文学大家,雨果终其一生都扮演着人道主义卫士的角色。所以,当我们分析雨果的宗教观时,就会发现他自身对基督教的信仰是和其人道主义追求相契合的。换句话说,雨果的信仰是一种人道主义的基督教,而其一生的追求彰显出的是一种宗教式的人道主义情怀。

早在雨果之前,康德、谢林等一批学者就从哲学的理论层面赋予上帝观念以新的内涵。“他们给宗教放血,慢慢地把所有的迷信的血液都放出来;说得直率一点:就是试图从基督教中去除它所有的历史内容,只保留其伦理的部分”[4]。可以说,正是在这样一种哲学思潮的影响下,这一时期的欧洲人宗教观念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他们对于基督教的信仰朝向了非理性的维度发展。长期以来作为实体存在的上帝,其可能性被逐渐否定,人们内心情感中对上帝的崇拜代替了原有神学理性论证的上帝存在。上帝成为了道德规范的最高仲裁者,成为了人们追求一种完善道德理想的体现[5]。而十九世纪的浪漫主义文学也因此表现出了一种道德宗教观。雨果作为当之无愧的浪漫主义文学先锋,更是竖起了他那人道主义基督教信仰的大旗。正如雨果在自己的一份遗嘱中所说的那样:“上帝。灵魂。责任。这个三重的概念对人已够了。这个三重的概念对我是够了。这是真实的宗教。我以此而生。我以此而死。真理,光明,正义,良心,这是上帝”[6]。从中我们可以看到,雨果将人道主义的内涵与上帝的形象糅合在一起。他的这种信仰,是基督教的,更是人道主义的。当然,作为雨果深刻思想的一个重要体现,他的人道主义基督教信仰包含着丰富的内涵。为此,我们将引用三段材料来进一步分析这一问题。

“一种精神的宗教,取代物质的、外在的多神教并潜入古代社会的心脏,将这个社会除灭,而在这种衰老文化的尸体上,播下近代文化的种子。这种宗教是完整的,因为它真实;它在教义与教仪之间,用道德深深地加以维系。它开宗明义就向人指出,生活有两种,一种是暂时的,一种是不朽的;一种是尘世的,一种是天国的。它还向人指出,就象他的命运一样,人也是二元的,在他身上,有兽性,也有灵性,有灵魂,也有肉体;总而言之,人就象两根线的交叉点,象连接两条锁链的一环,这两条锁链包罗万象,一条是有形物质的系统,一条是无形存在的系统,前者由石头一直到人,后者由人开始而到上帝。”[7]26

“我们要指出,在这个时代,由于有了基督教,也正因为有了基督教,各民族的精神之中,才产生了一种为古人所不知而在近代人身上特别发达的崭新的感情,它甚于沉郁而又轻于忧愁,这就是忧郁。而事实上,人的心灵一直到那时,都被纯粹等级制崇拜和纯粹祭司崇拜所麻痹,难道它在这种宗教的吹拂下还能不苏醒过来,并且感到在自身之中有某种意想不到的机能在萌生?这种宗教是神圣的因而也是人道的,它能够把穷人的祈祷变成富人的财富,它是一种平等、自由、慈爱的宗教。”[7]27

“在一个国家,修道院繁衍过盛,就成为交通的纽结、阻碍的设施、懒惰的中心,而不是那里所需要的劳动中心。对于大社会体来说,修道团体恰似橡树上的寄生物、人体上的肿瘤。修院兴旺和肥硕,则意味地方贫困。修道制在文明初期还有益处,能用精神力量抑制野蛮行为,但是到了人民成熟的时期就有害了。况且,修道制,在纯洁时期成为有益的种种因素,到了衰朽腐败的阶段,还继续做出榜样就转为有害了。”[2]28

上述三则材料,前两则出自雨果的著名文学评论作品《<克伦威尔>序》,第三则材料则出自《悲惨世界》中雨果卷外插入的关于修道院评述的部分。

可以说,雨果在前两则材料中表达了这样一个重要的意思:他认为基督教是一种“精神的宗教”,是近代文化发展的重要推动力。这样一种信仰,其教义和教仪是建筑在实实在在的道德基石之上,其核心内涵是宣扬“真善美”等人类社会最本质的价值追求。所以,基督教因为与人道主义相契合而显得神圣。

相对而言,第三则材料则体现了雨果对于基督教另一维度的认识。雨果在细致观察社会、认真思考人生之后,深刻地意识到了基督教也出现了腐败衰朽的一面,而这一面正是教会和修院制度。在雨果看来,基督教的原始教义是符合人道主义精神的,是值得赞扬与肯定的。但是,教会和修院制度却通过各种教规、教条对信徒的人性造成压抑。并且,教会往往与封建势力相勾结,不仅使修道院成为了社会污秽积聚的地方,而且不断地剥削人民,造成了严重的恶果。因此,雨果对于这样一种背离人道主义的状态是持批判态度的,他坚决地反对教会和修院制度对人性的无情压抑,竭力控诉教会与修院制度对社会产生的消极影响。

综上所述,雨果的基督教信仰与其人道主义追求是一种相互渗透、彼此糅合的关系。一方面,雨果肯定基督教的进步意义,对其契合人道主义精神的原始教义推崇备至。另一方面,雨果清醒地认识到基督教教会和修院制度背离人道主义的实质,批判锋芒尖锐深刻。而正是在这样一种思想关联中,我们认为雨果的宗教观体现为一种人道主义精神统御下的基督教信仰。当我们细致去梳理他的这种宗教认识时,不难发现其中具有双重的意蕴:对糅合了人道主义情怀的基督教信仰坚定不移,对扭曲人性、祸害社会的教会和修院制度极尽批判之力。

三、雨果宗教观的双重内涵

通过对雨果的基督教信仰与其人道主义追求关系的梳理,我们明确了雨果的宗教观念是一种人道主义色调的基督教信仰。而且,这样一种宗教观体现出两重内涵:对糅合了人道主义情怀的基督教信仰坚定不移,对扭曲人性、祸害社会的教会和修院制度极尽批判之力。当我们带着这样两重内涵重新观照三个神父形象时,便能更清晰具体地把握住雨果的宗教观。

首先是《巴黎圣母院》中的主教代理克洛德。雨果对他的评价态度是批判之外伴有同情,这看似是一种矛盾,实则是雨果自身宗教观的多重性同时作用的结果。之所以会批判这样一个人物,是因为克洛德的形象体现了反人道主义的内涵,而且这样一种体现又触及到雨果批驳基督教教会和修院制度的层面。作为一个主教代理,克洛德的行为品行带有典型的教会修院痕迹,因此他的人性长期受到无情的压抑,自然情欲得不到正常的宣泄,最后变成了一个性格扭曲的存在。不仅自己陷入痛苦的黑暗中,其消极影响还波及爱丝美拉达、卡希魔多、浮比斯等人。当然,雨果对克洛德的深刻批判还带有一份深沉的同情,而这也与其人道主义的关怀密不可分。克洛德的爱情是可悲的,因为他无法拥有一份正常的爱情,因为他关于爱的表达只能以扭曲可怕的方式呈现给爱丝美拉达。克洛德的人生是可悲的,因为他只能守着无情的戒规,一生只能与冰冷的知识作伴。所以说,克洛德这一形象寄寓了雨果复杂的人道主义基督教信仰,这不是单方面的宗教观显现,而是多重内涵糅合之后的产物。

其次是《悲惨世界》中的主教卞福汝。这一个人物形象可谓承载了雨果无尽的赞美之意。如果将卞福汝与克洛德相比对,确实彰显出了雨果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但是,这种评价上的差异并不是宗教观层面的变化,而是雨果于此二者中所着色调的不同。雨果对于克洛德的批判性是建立在这一形象反人道主义的基点上的,而近乎理想化的卞福汝其形象正好是人道主义精神的最佳阐释。所以,这两者所彰显的雨果的宗教观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仅仅是由于不同形象中人道主义内涵的不一样,雨果采取了相对的评价笔触而已。当然,卞福汝的形象除了具有与克洛德相对应的一面以外,还包含了与国民公会G代表会面的另一重意蕴。卞福汝与G代表的谈话凸显了人道主义与革命现实这一对矛盾。如果我们将这一矛盾置于雨果人道主义基督教信仰的框架下考虑的话,就能够很好地理解为什么他会设置这一情境。因为雨果将人道主义与基督教信仰统御在了自己的思想体系中,所以当他塑造出卞福汝这一人道主义精神之代言人的形象时,便自然而然地会将笔触引向宗教式的人道主义追求如何与现实调和的问题,而这恰恰就是人道主义与革命现实之矛盾的实质。不过,《悲惨世界》只是提出了这样一个命题,真正将此铺展开来思考则要涉及对《九三年》中的神父西穆尔登的讨论。

谈及西穆尔登,雨果的态度并不明显,甚至可以说是暧昧的。一方面,雨果提到西穆尔登令人惊骇的仁慈举动;另一方面,雨果又借由郭文的形象对照,驳斥了西穆尔登的残酷。而且,包括西穆尔登在内的整部《九三年》作品,其宗教意味相对较弱,关于人道主义与革命现实之矛盾的论述反而成为了关注的焦点。但是,正是这样一部与宗教关联不大的作品,成为了彰显雨果人道主义基督教信仰的重要材料。《九三年》作为雨果晚期的重要作品,是其反思自身人道主义基督教信仰的一次深化体现。对于雨果而言,与人道主义精神相统一的基督教信仰依旧是其人物思想的底色。西穆尔登前期受到人们的敬重以及作者的褒义评价,都与其弘扬了人道主义精神有关。而后期革命中冷酷的西穆尔登则受到了贬斥,这也恰恰体现出雨果对反人道主义的消极态度。另外,在《悲惨世界》中被凸显的人道主义与革命现实之矛盾对立,终于在《九三年》中得到消解。我们从郭文和西穆尔登在监狱里的谈话中便能了解雨果对于人道主义一方的倾向性。虽然结局令人哀婉,但是矛盾的解决是消极中伴有崇高。而这不正是雨果宗教式人道主义情怀的最佳体现吗?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明确雨果的宗教观是一种人道主义的基督教信仰,而这样一种宗教认识其内涵是双重的,既彰显了雨果对宗教式人道主义情怀的赞扬,也体现了其对扭曲人性、祸害社会的修院制度与教会的深刻批判。同时,唯有将这样一种具有多重内涵的宗教认识梳理出来,我们才能够真正全面地将雨果笔下的众多神父形象分析透彻,解释清楚。也唯有将不同的层面都综合考虑之后,雨果真正的宗教观才得以被我们所理解与把握。

四、结语

雨果是有信仰的,但是基督教的内涵在他的理解中已经有所变化、有所丰富。同时,雨果是一名人道主义的卫士,他对于人道主义精神的追求成为了其一生坚定的信仰。我们可以说,雨果的这种信仰是宗教式的,他的人道主义追求是与基督教“真善美”等教义相融合的。因此,当我们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这样一重关系时,我们才真正理清了雨果宗教观的本质。

终其一生,雨果是一个忠诚的基督教信徒,更是一个坚定的人道主义者。基督教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更是其人道主义理想的一种表达。而他的这种博大情怀,正如有的批评家所指出的那样:“像天堂纷纷飘落的细细的露珠,是货真价实的基督教的慈悲。”[8]

[1]维克多·雨果.巴黎圣母院[M].李玉民,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3.

[2]维克多·雨果.悲惨世界:上[M].李玉民,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3.

[3]维克多·雨果九三年[M].罗国林,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

[4]海涅.海涅全集:八[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256.

[5]陈俐.简论浪漫主义文学的宗教精神[J].外国文学评论,1988(3):89-91.

[6]雨果.雨果文集:十一[M].程曾厚,柳鸣九,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543.

[7]雨果.雨果论文学[M].柳鸣九,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26-28.

[8]维克多·雨果.死囚末日记[M].陈筱卿,廖星桥,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7.

Analysis of Hugo’s Religion View from the Priests’Images in His Works

ZENG Yi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 100875,China)

There are three prominent images of priest in Hugo’s works:Claude Frolic in Notre-Dame de Paris(The Hunchback of Norie Dame),Bishop Myriel in Les Miserables,Cimourdain in Quatre-Vngt-Treize(Ninety-three)These three significant priests’images embody the complex religion view of Hugo.As a Humanistic person who ha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Romanticism style,Hugo’s Christian faith is relevant to his Humanism pursuit.And his religion view is that of duality-stand firm on his Humanistic Christian faith, meanwhile,criticize the church and monasticism that distort human nature and cause damage to society.

Hugo;priest;humanism;religious view

I106

A

1007-5348(2015)03-0036-07

(责任编辑:宁原)

2014-11-25

曾诣(1990-),女,广东蕉岭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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