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论翻译观的审美建构
2015-04-10曹馨宇
曹馨宇
(东北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沈阳110819)
味论翻译观的审美建构
曹馨宇
(东北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沈阳110819)
味论翻译观包括本体论和鉴赏论两部分内容,味本体论描述了翻译活动具有“趣味”的内涵和具有“风味”“义味”和“异味”外延;味鉴赏论提出了译作赏析的三个层次,即“味内味”“味外味”和“境界味”。儒家思想的“中和味”和道家思想的“味无味”是味论翻译观的理论基础,道出了翻译活动“调和”之美和翻译作品“化境”之美的根源。构建味论翻译观,不仅赋予中国传统文艺理论以时代精神,而且为中国当代翻译理论建设提供了新的思路。
以味论艺;以味论译;中和;化境
“味”是一种诉诸感官的独特审美体验,也是中国古代美学及文艺理论中的一个重要范畴。味论思想根植于中国悠久的饮食文化,诉诸中国古代文艺理论家的审美通感心理,是独具思想性和美学价值的一套文艺理论体系。今天,在国际学术交流日益频繁,中国文化亟待“走出去”的时代背景下,味论体系所承载的中国文化、中国思想、中国精神愈发显示出独特的中国魅力。中国古典文艺理论在新时代语境下的重新阐释对中国文学走出去、中国思想走出去、中国文化走出去有着不可忽视的积极意义和促进作用,味论体系应用于翻译研究,正是笔者对古典文论当代阐释所作的一种尝试和探索。
一、从“以味论艺”到“以味论译”
“以味论艺”具有独特的中国直觉体验式思维特征,注重主观感受和领悟,讲究文学艺术作品之美“可意会不可言传”。中国传统翻译理论中的“信、达、雅”、“神似”、“化境”等观点,集中反映了中国翻译理论家偏重直觉体验的思维性特征,呈现出主观性强而系统性弱的特点,显得缺乏科学精神、理论思辨性不足。而受到20世纪60年代以来的翻译理论西学热的影响,中国当代翻译理论研究则侧重于系统性和条分缕析,唯独缺少了“中国味道”,在国际交流中也难有影响力。味论翻译观的提出,则是在借鉴西方条分缕析的系统理论构建方法基础上,融入传统“中国元素”,以增强当代中国翻译理论的民族独特性和世界影响力。
对“以味论艺”文艺鉴赏观的研究,具有创新性的是延安大学中文系的古建军教授,他将散见于古代典籍中的“以味论艺”观点进行系统性地归纳总结,构建了中国古典味论体系。古教授的这一研究弥补了中国传统文论缺乏系统性的不足,赋予味论体系以科学精神和理性内涵。另一位具有代表性的味论研究学者是首都师范大学中文系陶礼天教授,他的中国古代文论著作《艺味说》系统、详实地阐释了“以味论艺”的起源、发展、主要观点及其历史意义,为其他学者的后续研究提供了理据和思路。本文尝试将味论体系引入翻译研究,构建当代味论翻译观,以翻译活动的视角重新阐释味论体系,为中国当代翻译理论建设提供新的思路和方法,以增强中国翻译理论的影响力,改变其在国际学术交流中的“失语”现状。
二、“味本体论”与“味鉴赏论”
中国古典味论体系自先秦以降,经历了由食味到声味再到艺味的发展过程。依据古建军教授对味论体系的划分思路,味论翻译观分为本体论和鉴赏论两个部分,用于构建味论翻译观。
(一)味本体论是古代文艺理论家用“味”的观点来描述文学活动的产物,它生发于中国古代文艺理论家的审美通感心理,用饮食之美表达文学之美,强调经验感受,带有一定的主观色彩。我们这里着重介绍的有梁启超趣味说、《世说新语》的风味说、刘勰的义味说以及《庄子》的异味说,进而论述这些味论观点给翻译活动带来的启示。
梁启超当推中国味论体系中的后来居上和集大成者,他的趣味说道出了古代文人“以味论艺”的思想内涵。他说:“文学的本质和作用,最主要的就是‘趣味’。”这里的趣味,是高等趣味、审美趣味。所以,文艺的作用就是使人超越、审美和受“趣味教育”。此外,文学的趣味也在不断变化,“就社会全体而论,各个时代趣味不同;就一个人而论,趣味亦刻刻发生变化。”[1]同样,“趣味”说也可以用来阐释翻译活动的本质和作用。翻译是一种跨文化的交流活动,翻译的作用就是帮助身处不同文化的人们超越语言的障碍,实现审美的相互沟通与共享。而不同时代、不同译者对翻译的“趣味”也标准不一。如严复用古文“信、达、雅”的标准翻译的《天演论》,堪称当时的经典译作,在士大夫阶层流行甚广,但用当代眼光衡量,则显得学究气有余而异国风味不足。即便在同一时代,不同译者衡量译文优劣的标准也不尽相同,鲁迅和梁实秋就曾为“信”和“顺”的孰轻孰重争论得不可开交。可见,翻译活动是有跨文化交流,传递“趣味”作用的,同时,翻译“趣味”的标准也是因时因地因人而异的。
“趣味”说是味论体系对翻译活动内涵的阐释,而“风味”“义味”“异味”说则分别从译者、作品、读者角度诠释了翻译活动的外延。
“风味”说最早出现于《世说新语·伤逝》篇:“支道林丧法虔之后,精神陨丧,风味转坠。常谓人曰‘昔匠石废斤于郢人,牙生缀弦于锺子,推已外求,良不虚也。冥契既逝,发言莫赏,中心蕴结,余其亡矣!’却后一年,支遂陨。”[2]此段描述的是支道林好友法虔去世之后,支道林因过度哀伤而“风味转坠”,可见这里的“风味”是指人的精神风貌,“转坠”则是因为“冥契既逝,发言莫赏”,便有佳作亦无人欣赏。在翻译活动中,“风味”即指译者的文学修养和文化观念,译者的“风味”影响着译文的质量。同时,译者“风味”还要受其“冥契”,即读者的影响,译者在译文中融入自己独特“风味”的同时还要考虑读者的接受性。梁实秋译莎士比亚语言古奥典雅,自然显露出其深厚的古文功底,别具风味,但若考虑到现代读者的可接受性,则朱生豪的译文略胜一筹。成熟的译者往往深谙中庸之道,能够在“风味”和读者接受间寻求平衡,保持和谐。
梁刘勰在《文心雕龙》里提出的“义味”说可以帮助我们从译文的角度更好地理解翻译活动。《文心雕龙·总术》篇载:“若夫善奕之文,则术有恒数,按部整伍,以待情会,因时顺机,动不失正。数逢其极,机入其巧,则义味腾跃而生,辞气丛杂而至。视之则锦绘,听之则丝簧,味之则甘腴,佩之则芬芳,断章之功,于斯盛矣。”[2]130这段论述生动地阐释了以译文为中心,译者、译作、读者三位一体的关系。“义味腾跃而生,辞气丛杂而至”着重强调译文文理通顺若一气呵成。而若想使译文有“义味”、“辞气”之美,则需译者对原文进行创造性叛逆,融入自己的巧思,做到“数逢其极,机入其巧”,这样读者方可欣赏到“视之则锦绘,听之则丝簧,味之则甘腴,佩之则芬芳”的优美译文。“义味”说强调译文不是架空于翻译场中的孤立存在,而是紧密联系译者与读者的中介,具有调和译者与读者审美观的作用。
“异味”和与之相对应的“正味”,皆可溯源至《庄子》。《庄子·齐物论》中说:“民食刍豢,麋鹿食荐,蛆甘带,鸱鸦耆鼠,四者熟知正味?”《庄子·天运》篇载“故譬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其犹、梨、橘、柚邪!其味相反而皆可于口。”[3]这里庄子强调了“味”鉴赏的主观性。“民食刍豢,麋鹿食荐,蛆甘带,鸱鸦耆鼠”,不同读者对“正味”有不同的理解,“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其味相反而皆可于口”,这同“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有相同的理论旨趣。“异味”说的进一步发展,见于《韩非子》:“屈到嗜芰,文王嗜昌蒲菹,非正味也,而二贤尚之,所味不必美。”这在庄子“其味相反而皆可于口”的基础上,突出强调了“异味”未必不美,只要读者“尚之”。在翻译活动中,不同读者的阅读习惯和审美标准不同,对译文“尚”的标准也不一。早期傅东华版本的《飘》将主人公名字翻译成“郝思嘉”、“卫希礼”、“白瑞德”,文中也不乏“这又是何苦呢”之类典型的中国式表达,这样充满“正味”,符合国人审美习惯的译本被很多读者奉为经典。而后陈良延的译本《乱世佳人》,带有浓厚的异国风味,初尝有“缩舌涩齿”之感,再品则文化差异之美尽现,使读者不禁“笃好”其中“异味”。可见,作品的“味”是“正”还是“异”受到读者审美标准的影响,而若译文中“正味”、“异味”能够相互协调,则可带给读者新奇但不费解的独特审美感受
(二)翻译的味鉴赏论可分为“味内味”、“味外味”、“意境味”观。“味外之旨”说,是司空图在《与李生论诗书》(《司空表圣文集》卷二》中提出的。他说:“噫,近而不浮,远而不尽,然后可以言韵外之致耳。……盖绝句之作,本于诣极,此外千变万状,不知所以神而自神也,岂容易哉?今足下之诗,时辈固有难色,倘复以全美为工,即知味外之旨矣。”后苏轼在其《书司空图诗》中说:“司空图表圣自论其诗,以为得味于味外。”[2]174这间接指出“味外之旨”即“味外之味”的实质。由司空图的论述可知,“味外之味”有两个层次,一是文章本身的情景交融而呈现的“近而不浮,远而不尽”的意象;二是意象所给人的“不知所以神而自神”的审美感受。清袁枚在评述司空图“味外之旨”说时指出,诗歌“意”“理”“情”交融所构成的整体“意象”是第一层次的“味内味”,而读者将意象与自己的审美经验结合,所体悟到的“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美感,则是第二层次的“味外味”。[2]183在一篇翻译作品中,读者首先会辨识出由文化差异所形成的独特审美意象,这便是译作所应保留的文化“味内味”。在此基础上,如果读者能够将译文的“味内味”同自己的生活经验和对世界的感悟结合到一起,实现两种文化的交流、碰撞与融合,那么该作品就实现了其跨文化交流的目的,具有了更高一层次的“味外味”。
然而,仅有“味内味”与“味外味”的翻译作品也不一定能成为经典,味论翻译观还给出了译作鉴赏的最高层次,即“境界味”。金圣叹《水浒传一》提出文章三境说:“心之所至手亦至焉者,文章之圣境也;心之所不至手亦至焉者,文章之神境也;心之所不至手亦不至焉者,文章之化境也。”[3]58金圣叹的“心之所不至手亦不至”强调的是文章抒情说理不着痕迹的美感,“心”与“手”皆不至,但意象所营造的境界已了然于胸。应用到翻译作品鉴赏中,“意境味”与后来钱钟书的“化境说”具有相同的理路,即读者可以感受到异国风俗文化并体验到文化碰撞所带来的快感,但这种碰撞不生硬、不做作、不露痕迹,而是润物细无声地把读者带到了一个由异国文化包围的全新的境界中,让读者身处其中却不自知,这便是译文的最高层次,即“意境味”。
三、“中和味”和“味无味”
对味论翻译观进行梳理和总结,可以看出在“以味论译”的理论框架之内,处处渗透着儒家“中和”思想和道家“无为”思想:译者“风味”与读者接受的调和,译者、读者、译文在翻译场中的调和,“正味”与“异味”的调和,皆为“中和”。不同文化的碰撞融合之美,不着痕迹的化境之美,皆源于“无为”之美。对味论翻译观追本溯源,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翻译活动,把握味论的本质和精髓。
(一)“中和味”。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文化讲究“中庸”之道,推崇“中和”之美。《论语·子罕》载:“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扣其两端而竭焉。”《论语·雍也》载:“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民鲜久矣。”《礼记·中庸》载孔子语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以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译味舜乎!”[2]28由孔子“扣其两端”、“中庸之为德”“执其两端而用其中于民”的论述,可以看出孔子推崇“中庸”之道。同样的思想也体现在其对个人修养“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的论述,以及对《诗经》“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中和”美的赞扬中。儒家思想里的“中和味”影响了味论体系的发展,味论翻译观中的“调和”思想也找到了其思想根源。“中和”之为美,在政治中如此,在个人修养上如此,在文学鉴赏中如此,在翻译活动中亦如此。
(二)“味无味”。《庄子·天道》篇曰:“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庄子·外物》篇曰:“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庄子“得意而忘言”“不可言传”的思想看以看成是司空图“味外味”思想的前身。“语之所贵者意也”,原文中文化意象的完整性是译文鉴赏的第一个层次,构成了“味内味”;“意之所随者”指文化交流碰撞带给读者的审美快感,是“不可以言传”的“味外味”,这是译作鉴赏的第二个层次。又《庄子·天道》篇“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为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庄子·齐物论》云:“夫天籁者,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2]42这里的“无为”“朴素”“使其自己也”均流露出庄子推崇“无味之味”的无为思想,其本质是“自然”,“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这便是文章淡然无味,入于化境的天然境界,也是翻译的最高境界,即金圣叹提出的“意境味”。
[1]古建军.古代中国文艺理论的“味”[J].东方丛刊,1992(2):142.
[2]陶礼天.艺味说:上卷[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2:91.
[3]陶礼天.艺味说:下卷[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2:48.
【责任编辑詹丽】
I01
A
1674-5450(2015)03-0092-03
2015-03-12
曹馨宇,女,辽宁鞍山人,东北大学外国语言文学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