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小说的审美价值研究
2015-04-09王莹
摘要:从审美价值角度,探究萧红小说的创作轨迹,并以美、丑、悲、卑下等为审美范畴,梳理萧红小说的审美价值。透视萧红的小说作品,无论是对丑恶现实的呈现,还是对卑下命运的控诉,以及对黄金时代的诉求,都体现了其审美价值的存在意义。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7238(2015)03-0090-03
DOI:10.3969/J.ISSN.2095-7238.2015.03.017
收稿日期:2015-02-10
作者简介:王莹(1977-),女,山东济南人,济南职业学院文化传播与艺术管理系讲师,文秘教研室主任,研究方向文艺学。
一位年仅31岁就香消玉殒的女作家,一个在短短8年间写下60余万字文学作品的旧时女子,在离世70年后,随着宋佳版《萧红》和汤唯版《黄金时代》的公映,萧红和她的作品又一次被关注和热议。虽然始有鲁迅、胡风等先人的序言和后记,早有诸如夏志清、葛浩文两位美国学者的学术研究,在“萧红热”中也存有许多学者的论文、论著,但面对萧红跌宕起伏的文学命运和其充满魅力的文学作品,从审美价值角度探究萧红小说的美学意义仍是值得期待的。
对美的本质的探究,是对人类审美现象终极意义的具有哲学性质的探究。在价值论的范畴中进行审美活动的研究,剖析审美价值的生成,评析审美价值的体现,分析审美价值的意义,这必将有利于更好地进行审美实践。审美价值的表现形式是多样和丰富的,面对萧红这位中国文学史上有着与生俱来的才气和独一无二苦难经历的女作家和她的小说,单单从所谓的自然审美价值和社会审美价值方面去分类和分析,则显得苍白而无趣。中国的美学家们常把基本的审美范畴规定为:美、丑、悲、喜、卑下、崇高等等,本文将借此视角来探析萧红小说的审美价值。
一、对丑陋现实的呈现
丑,是生活中常见的表象,也是美学研究的一个基本领域。虽然不同时代、不同民族、不同阶级对丑有不同的界定,但不能否定,丑是能引起审美主体的否定态度的。杜书瀛在其《价值与审美》中提出:“丑是主客体处于均衡状态下,以感性形式表现出来的对象对于人的消极意义。”作家的作品不可避免地被打上了时代的烙印,在萧红的小说里,我们可以窥见战争带来的悲怆,感受贫穷对于人性的扭曲,萧红以其文字深刻刻画出那个“丑陋现实”中人的生老病死的重大主题。
一度以来,有一种声音,认为萧红不是因为其作品的文学价值,而是依靠自身坎坷多舛的身世和命运吸引读者和研究者的。这对萧红无疑是不公平的。孤独缺失爱怜的童年,颠簸充满贫困的人生,传奇却又悲凉的爱恋,无疑给予了萧红敏感且多思的心灵感触。所以,我们看到了《牛车上》《后花园》《小城故事》等小说精品流传于世,更认可《生死场》和《呼兰河传》这样后世不可复制的珍贵作品。战争、苦难、贫穷、疾病,这是作家写作生存困境常常面对的主题,但深度和广度多有不同,同为左翼作家,也各有各的铺陈。萧红写战争,没有刻意白描战火;萧红写贫穷,没有刻画地主财阀的盘剥。萧红小说中写战争、贫穷带给人类的丑,不同于一般意义的公共经验的传递,而是极具作家个人经验的独立发现,当然,这与她个人的生活经历不无关系。
(一)彰显现实,写战争之丑恶
生于呼兰河畔的萧红,对于日军侵华战争带给中国百姓之苦难的感受必定是痛彻心扉的。“九·一八”之后,抗日救亡成为中华儿女的共同关注,这样的爱国热情激烈下,对民族命运的关注成为先进作家的重要使命。在《生死场》中,特别是作品的后半部分,萧红着力描写了沦陷前后,东北农村百姓,尤其是底层农村妇女生活的艰辛。萧红在散文《失眠之夜》中曾提及:“家乡这个观念,在我本不甚切,但当别人说起来的时候,我也就心慌了!虽然那块土地在没有成为日本的之前,‘家’在我就等于没有了。这失眠一直继续到黎明,在黎明之前,在高射炮的声中,我也听到了一声声和家乡一样的震抖在原野上的鸡鸣。”犹如在《呼兰河传》里,萧红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家是荒凉的”,这分明是在控诉残酷战争和苦难命运对于一个女性的侵蚀。
写于1934年的中篇小说《生死场》,在鲁迅先生的帮助下,被列为“奴隶丛书”之三出版。在这篇近8万字的小说中,萧红用了近三分之一的篇幅直接描述战争。作为一个已避难到关内的知识女性,遥望倍受日寇侵蚀的家乡,体悟比平日更加倍受苦难的百姓生活,萧红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创作中应有的担当和责任。使命成就伟业,鲁迅先生在为《生死场》作序时,就这样称赞萧红:“北方人民的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女性作者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加了不少明丽和新鲜。”
战争是人类的灾难,在对战争的描述中,萧红不同于其他作家着力于英雄和战场的塑造,而是以女性特有的细腻的笔触,从苦难的角度去描摹战争,揭示其丑恶本质。如在《生死场》的后半部分,提到李青山等人在亡国命运前组织队伍抗日,用行动“不当亡国奴,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这表现了本就处于社会底层,常面对苦难的老百姓们朴素、真挚的爱国热情。萧红不仅写到此,更对这种溢满时代烙印的场景进行了更为深刻和理性的剖析,挖掘出战争对人的罪恶本质。李青山的队伍里有一个男子抗日时死了,他的母亲——北村的一个老婆婆发了疯似的哭着跑来和李青山拼命。守寡多年,历经磨难的她不能正视这种革命的牺牲,她称李青山是“仇人”,面对儿子的牺牲,她宁愿一同丧命。萧红以其特有的视角,从战争带给百姓的苦难入手诉说了战争之恶,用鲜活生命受到的屈辱以及选择的自我灭亡来陈列了丑陋的现实。
(二)探讨人性,叹生活之丑陋
萧红身世坎坷,一生贫瘠,在其散文《蹲在洋车上》自称是“没有钱的孩子”。萧红的一生受尽贫穷和疾病的折磨,她熟悉底层百姓的苦难,用自己的切身感受和经验来抒写。贫穷、疾病、灾难、掠夺,这种生存的困境在萧红的小说中往往是跟生命一并存在的苦难,女作家更多地抛却了那个时代其他作家常用的阶级的立场去阐释,而是以开拓的视野和深刻的思想,将这种生活之丑陋归于一个更宏大的命题,并试图在其中挖掘人性的本真。
比如写作贫困,萧红是以自己贫困的体验来关注贫穷带给人性的摧残。在小说中,她杂糅了自己的苦难经历,比一般作家更关注生老病死这样的人生主题。萧红用小说忠实地记录了贫穷。金枝是《生死场》里的主人公之一,与她的名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可怜的、贫穷的身世。她的丈夫因为贫穷而摔死自己的孩子,她在金钱的诱惑下委身于男主顾,她的母亲也竟然因为钱而鼓励自己的女儿失去尊严……贫穷,让人失去活着的尊严,也麻木和扭曲了人性。在《呼兰河传》里,萧红把这种因为极度贫穷而呈现的“钱比命金贵”展现得淋漓尽致。团圆媳妇的婆婆一辈子只有一个儿子,但她竟然认为“养鸡可比养小孩更娇贵”。“有一次,她的儿子踏死了一个小鸡仔,她打了她儿子三天三夜”,这些村间妇人荒谬的思维通过萧红真切的书写展现得淋漓尽致,由于物质的贫瘠、精神的匮乏,贫穷给予人类的是对生命的漠视和亵渎,是人性的扭曲和荒芜。
二、对卑下命运的控诉
“卑下”是相对于“崇高”的,在美学中,一般把“崇高”定义为积极的价值,而“卑下”则是消极的。在《呼兰河传》里,萧红重复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家的院子是荒凉的”,这种荒凉之感就是面对卑下命运的感触。萧红没有父母疼爱,唯有祖父给她呵护,她渴望逃离荒凉的家;她抗拒包办婚姻,在自己找寻的爱情中一次次孤独前行;她拖着病体漂泊流浪,在悲壮的大时代一心寻找写作的净土……萧红在用自我书写对卑下命运的控诉。
“生、老、病、死,都没有什么表示。生了就任其自然的长去,长大就长大,长不大也就算了。…………假若有人问他们,人生是为了什么?他们并不会茫然无所对答的,他们会直截了当地不加思索地说了出来:‘人活着是为了吃饭穿衣。’再问他,人死了呢?他们会说:‘人死了就完了。’”《呼兰河传》中的这段话不单是写扎彩铺里的伙计,萧红是用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描摹小人物卑下的命运。“人死了就完了”,一个“完”字,展现了她对这种消极、荒凉、卑下的人生命运的绝望。在《后花园》里,萧红借王寡妇之口说:“年轻的时候,谁还不是象一棵小树似的,盼着自己往大了长,好象有多少黄金在前边等着。可是没有几年,体力也消耗完了,头发黑的黑,白的白……”生老病死,这就是萧红小说中最常出现的主题,再加上文章中透射出来的生命意识的麻木、人伦关系的荒凉、两性关系的疏离,无不浸染了作者对卑下命运的控诉。
三、对黄金时代的诉求
萧红生活于一个战火纷飞的时代,身为左翼作家的她,有着明显的进步倾向,以笔代枪,或者干脆投笔从戎,进行抗战都是她可以选择的。对于当时大多数人所提倡的作家参军,上战场以直接获取创作资源,萧红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说:“我看,我们并没有和生活隔离。譬如躲警报,这也是战时生活,不过我们抓不到罢了,即使我们上前线去被日本兵打死了,如果抓不住,也就写不出来……”萧红知道自己的创作优势,她一心想寻找适合自己写作的净土,这是对生命悲哀的抗争,更是对崇高和崇高的追逐。
写于1940年的《呼兰河传》,是萧红后期的作品。小说以儿童的视角,女性的情怀写出了作家对于故土的热爱。萧红笔下的景色充满了浓郁的东北地域色彩,浸透了自然的风尚,无论是小说开始部分的自然景色描写,还是孕育在其中的情感寄托,皆传达出了作家追求自由、追求美好的美学思想。其中第一章中关于火烧云景色的描写妇孺皆知,“晚饭一过,火烧云就上来了。照得小孩子的脸是红的。把大白狗变成红色的狗了。红公鸡就变成金的了。……”这充满浪漫主义的描述,映射了萧红对于美好的诉求。同样是发表于1940年的《后花园》,跟鲁迅先生的百草园一样,是萧红童年的乐园,更是其精神的栖息之地。萧红的后期生活和创作,浸满了她受尽病痛和灾难的感受,自知时日不多的她,选择坚持自己内心的关怀,去追求生命的价值,并以此写出了对黄金时代的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