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历史学说研究
2015-04-09秦文
秦 文
(平顶山学院政法学院 河南 平顶山 467000)
欧阳修(1007-1072)庐陵永丰人。四岁而孤,1030年中进士,授西京留守推官,开始政治生涯,参与“庆历新政”,官至枢密副使、参知政事。为唐宋八大家之一,北宋文坛领袖。《宋史》本传赞其人“论事切直”、赞其文“羽翼大道,扶持人心”,与韩愈齐名。欧阳修倡导尧舜、孔孟之道,主张以“六经”、三代礼仪整治民风,反对佛教。
除去文学方面杰出的成就外(诗文和文言小说《归田录》),欧阳修是了不起的政治家、经学家和金石学家,上书皇帝主张“通漕运”、“尽地利”、“权商贾”;指出当时“五无”之弊,即“无兵”、“无将”、“无财用”、“无御戎之策”、“无可任之人”,切中时弊,并提出对策;苏轼称他“长于《易》、《诗》、《春秋》,其所发明,多古人所未见”;《集古录》为金石学开山之作。欧阳修学识渊博,著名史学家,早年编撰《崇文总目》,与宋祁合编《新唐书》,又自著《新五代史》,传世《欧阳文忠公集》,代表作有“正统论”等;他写了大量的序文、传记、碑铭、墓表、祭文,《六一居士》传和五言诗自序等。
今人研究,散漫而无体系,今以“狭义史学”体系写就,求教于方家。
一、历史发展学说
(一)存在与意识关系论
1.否定“天命观”,兴衰重人事
欧阳修写《伶官传序》,总结后唐庄宗得天下与失天下的原因,明白表达相信人事而非“天命”,“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1](P397)更进一步认为天命不易知,自古治与乱,有德者兴起,无德者绝亡,天命常常不显其符应,而是身为国君的人自力而为,“岂非所谓天命者不显其符,而使有国者兢兢以自勉也”[2](P13),兴衰重人事。
2.天人关系,主张天人相分
中国自古“天人合一”成为主流,荀子和刘禹锡的“天人相分”论为欧阳修继承下来。
欧阳修作《司天考》,认为孔子作《春秋》而天人备;他自己做“本纪”,“书人不书天”。说圣人不绝天于人,也不以天参人,因为“绝天于人而天道废,以天参人则人事惑,故一常存而不究”。《春秋》书日食、月食,孔子没有说明原因,那么天与人有关系吗?是什么关系呢?欧阳修说自己不知道,天地鬼神不可知,“其可知者,人而已”,“天地鬼神,不可知其心”;因为不可知,所以常尊而远之,“则修吾人事而已”;人事就是天命,“人事者,天命也”,王者君临天下就是奉天,“以顺人心,是之谓奉天。”[1](P705-706)治乱在人而天不与。
唐朝自穆宗以来八世,宦官就立了七个君主,人君为朝廷之本,其本始不正,欲以正天下,显然是不可能的;懿、僖当政,昏庸相继;乾符之际,民愁盗起,其乱不可复支,这大概是天与人相会,“盖亦天人之会欤!”[3](P179)
欧阳修基本相信天与人没有关系,天地鬼神不可知;在君昏国衰时又承认天会于地,这是为了惩戒君主不要胡作非为;圣人著灾异,目的是“著劝诫而已矣”[1](P1584)。欧阳修写《五行志》,“只著灾异,不书事应”,因为“有应有不应”[3](P578)。
(二)历史发展主体论
1.人与人情
人是万物之灵,“人者万物之最灵也”[1](P565),人与兽均生而知之;其实人类还有一项专长,就是学而知之。欧阳修以人情解释历史,并认为“治天下本于人情”[1](P562)。认为“人情莫不欲寿”[1](P1992),“生为可乐而死为可哀”为人之常情[1](P1252),“智勇多困于所溺”[2](P397),人情很复杂,“父子夫妇之间,可谓难哉!”[3](P50)
2.性近习远
欧阳修基本相信孔子的话,“性相近也、习相远也”,两次表达了相同的观点。“人性之慎于习……至于久而成俗……习善安于善,习恶安于恶。”[2](P581)玄宗安史之乱始于女祸,不能始终如一,是“性习之相远也”[3](P97)。人性向学,要进行引导,“因其欲而为之治”[1](P512)。
3.不言人性善恶
欧阳修早年相信人性恶,后来相信人性善,批评佛家违绝人伦,但是佛家劝人向善。儒家经典不言人性善恶,戒人所习与所感;批评今之学者好为性说空言,认为“性者,与身俱生而人之所皆有也”,君子只管修身治人,不必管善恶,以修身为要,治道备、人性善,治道失、人性恶。孟子、荀子和扬子三人言性各异,但目的都是一样的,“以仁义礼乐为用”[1](P1169)。欧阳修不言人性善恶,这与现代价值相合。
4.君子与小人
欧阳修认为“君子知命”[1](P1122),作《朋党论》,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以同利为朋,所以小人无朋而君子有朋,因为小人好利禄、贪财货,利尽反相害;君子守道义、忠信和名节,修身与事国,始终如一,人君应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1](P520-521)。认为君子与小人“祸福异也”。言君子与小人,这是时代的局限。
(三)历史发展动力论
欧阳修肯定古语“一言丧邦”[2](P383),认为事出有因,治国如治病,要探其原因,“夫医者之于疾也,必推其病之所自来,而治其受病之处……故救天下之患者,亦必推其患之所自来,而治其受患之处。”[1](P511)
(四)历史发展模式论
1.辩证法
欧阳修相信“物极则反,数穷则变”[1](P518),并认为“盛必有衰而生必有死”是物之常理[1](P1252)。“凡物极而不变,则弊;变则通……物无不变,变无不通。”[1](P542)
2.量变引起质变
谈起女祸,认为非一夕之功,“原其本来,未始不起于忽微。”[2](P127)后唐庄宗的失败是“祸患常积于忽微”[2](P397),认为“祸乱其渐积,岂一朝一夕哉!”[3](P195)
二、历史编撰理论
《新唐书》内,欧阳修独自撰写10本纪、50志和15表,并写序赞20多个,新增志、表,批评《旧唐书》,秉孔子《春秋》之意进行褒贬,保存了《旧唐书》未载的一些史料。
欧阳修独自撰写《新五代史》,12本纪、45列传(家人传、家臣传、死节传、死事传、一行传、唐六臣传、义儿传、伶官传和杂传)、3考、10世家及其年谱、3个四夷附录,序论50多个和小序200多条。打破朝代界限,批评《旧五代史》,学习孔子《春秋》义例,用“春秋笔法”进行褒贬,也不是圣人搞字字褒贬,如用兵之名有四,得地之名有二,战败之名有二,降附有别,诛杀有别反叛有别等。(《新五代史· 梁本纪注》开平与乾化年间)把分裂割据的根本原因归结于封建道德的败坏,整饬道德,标举名节,“责以备”、“推以恕”,认为五代时期“天理几乎其灭”,不作礼乐典章,甚至杂采小说、笔记来删补史料。金人止用《新五代史》,南宋更是独尊之。
(一)目的论:正名分与劝诫示后世
欧阳修总结孔子作《春秋》的目的是“正名分”,“正名以定分,求情而责实,别是非,明善恶。”[1](P549)并将此目的贯穿于自己的写作实际,效“春秋笔法”书武后于本纪,并说是学习司马迁和班固于本纪作高后纪。
在《论史馆日历状》中,明确提出自己的写作目的,并给“史”以很高的地位,“史者,国之典法也。自君臣善恶功过,与其百事之废置,可以劝诫示后世者,皆得直书而不隐。故自前世有国者,莫不以史职为重。”[4](卷108)写作目的就是“劝诫示后世”
(二)认识论:正统论
欧阳修予史很高的地位,“夫居今而知古,书今世以信乎后世,史也”,“史者,一有司之有职也”[1](P1555-1556)。主张善恶必书以警后世。
作“正统论”,反对五德终始说、五行说和正润说。欧阳修首先从“正统论”的价值、时限和内容展开论述,“正统,王者所以一民而临天下”[1](P495),从秦一直到周显德年间算起。引述“君子居大正”和“王者大一统”,“正者所以正天下之不正也;统者,所以合天下之不一也”。三代得正统而天下乱,僭伪兴而盗窃作,周平王之有吴、徐,居其正儿不能合天下于一,秦为润合天下于一而不能得其正,并说天下不得正统有三个时期,周秦之际、东晋、后魏之际和五代之际,这是起于后人的私心,自己“不伪梁”是用其纪元[1](P495-497)。
在另一组文章中,欧阳修进一步说,天下不能一概而论,“大抵可疑之处有四,其不同之说有三”,“可以之处有四”指周秦之际、汉魏之际、东晋后魏之际和朱梁后唐之际,这与前论大同小异。“不同之说有三”指“有昧者之论、有自私之论、有因人之论”;“昧者之论”是讲,“正统”之说起于《春秋》之作,周之东迁,王室衰微,吴、徐并僭,天下三王,天子号令不能加于诸侯,天下之人莫知正统;孔子起而作《春秋》,自平王以下推尊周室,明正统所在,故“书王以加正月而王诸侯”以别吴、楚,以周法为褒贬,而后世学者不晓其旨,曰“黜周而王鲁私鲁”;而秦又非至公大义而得天下,以五德终始说和正润说去之,又用三统说兴汉而黜秦。“自私之论”是讲,自西晋灭南迁而为东晋、宋、齐、梁、陈,北为后魏、后周、隋;私东晋者说隋得陈,然后天下统一,则推期统晋、宋、齐、梁、陈;私后魏者说,统必有所授,唐授之隋,隋授之后周,后周授之后魏;《南史》诋北曰“虏”,《北史》诋南曰“夷”。“因人之论”是讲,梁之取唐,无异于魏、晋之取,魏、晋得为正,则梁亦正,而独曰“梁为伪”,因为有后唐的原因,后唐与梁有仇,欲借唐名以号令天下,则不得不指梁为“伪”以为唐讨贼,晋、汉因袭其说而不改。[1](P1550-1552)
欧阳修撰文,说有“继统”有“绝统”,必须承认这个事实,说“正统”是万世大公之器,有王朝得正统、有王朝不得正统,这是为了纪年的方便,“天下有统,则为有统书之;天下无统,则为无统书之。”[1](P1555-1556)不要因为正统之故而影响有司记事。这样,欧阳修把“正统论”为王朝进行辩护的利器转而以纪年的眼光看待运用,从根本上否认了“正统论”的必要性,为我们写“信史”、“全史”,恢复历史本来面目提供了广阔的空间。
(三)写作论
在写作王朝时间安排上,欧阳修主张“略其远而详其近”[1](P1111),学习司马迁注重当代史,这无疑是可取的,著史为今世民生疾苦。用三代兴跌来类比秦国的崛起,反对润秦黜秦。秦始皇不德如桀纣,当讨而书之。对比东晋之南迁不比周之东迁,周之东迁未失去正统,东晋为臣子所为,臣子且不给前朝报仇,有失臣子职责。在是非标准上,欧阳修明确提出“师其道,不必师其人……师夫子之六经”[1](P1582),这里有进步又有局限,显然不及苏辙大胆干脆,以天下之道为是非标准。欧阳修是《春秋》而非“三传”,正史写作的标准是“存其大要”,尹师鲁写《十国志》,欧阳修要求“今若便为正史,尽宜删削,存其大要,至如细小之事,虽有可纪,非干大体,自可存之小说,不足以累正史。”[1](P1796)
欧阳修写《新唐书·艺文志》采用四部分法,甲部六经,乙部史录十三类,丙部子录十七类,丁部集录三类,有继承有创新。
附:“谱图”法则
欧阳修主要在结尾“谱例”进行阐发。姓氏之出,来源久远,因此,先祖上世多亡而不见。指出谱图之法,“断自可见之世,玄孙而别自为世”;世久子孙多,官爵、功行载于谱上太麻烦,“宜有远近亲疏之限”,远者、疏者简略处理,近者、亲者详细记载,这也是人之常情;玄孙别自为世,“则各详其亲,各承其所处”,这样详者工繁而略者不遗漏;诸房子孙,“各记起当记者,使谱牒互见,亲疏有伦”。[1](P1880)
欧阳修讲这些法则贯穿到写作《欧阳氏谱图》中,并作简表。宋仁宗期间,士大夫开始了谱牒的创新工作,其中欧阳修和苏洵开风气之先,二人对谱牒的修撰,各有独到的看法,且分别形成了“欧阳氏族谱”和“苏氏族谱”,影响深远。
(四)史料论
1.疑古辨伪
欧阳修具有大胆的疑古精神、考信求实的态度和缜密的考辨方法,后者包括以经证经、以史证经和以经证传。(具体参见阎兴无和余敏辉的文章《欧阳修疑古辨伪再评价》的第二部分,池州师专学报,2000年第五期)
2.古笈辨伪
欧阳修独排众议,以为《系辞》、《说卦》和《文言》等六篇内容“烦言丛胜而乖戾”、“皆非圣人之作……亦非一人之言”。指出《诗经》诗义难以明确的原因有三个,“章句之书也”、“淫烦之辞也”和“猥细之记也”。通过仔细分析诗的文章结构,揭示传笺解释的“不成文理”和“文章不属”,以判定其乖谬不可信从。(具体参见赵吕甫《欧阳修史学初探》第三部分)
3.校勘
(1)金石考据学
欧阳修不仅注意历史人物生平事迹的考证,也很重视对典章制度渊源的疏解,在疏解碑铭时,尖锐地揭露宗教迷信的欺诈性和封建主贪生畏死、妄求延年益寿的丑恶行径。对许多碑铭的谀词妄语都曾予以揭发。《集古录》著录的金石铭词跋尾约400首,其中纠正史传舛谬者达300余事。(具体参见赵吕甫《欧阳修史学初探》第三部分)
(2)校勘学
欧阳修校勘古籍甚多,形成丰富独特的校勘法则,包括阙疑、存疑、重视对校、擅长他校、精通理校。(具体参见余敏辉的文章《欧阳修校勘学述论》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史学史研究》2003年第三期)
[1]洪本健校笺,欧阳修诗文集校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2]新五代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3]新唐书,简体字本二十四史[M].北京:中华书局,1999.
[4]文忠集.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5]吴怀祺,易学、理学和欧阳修的史学[J].合肥:安徽大学学报,(哲社版)1998(1).
[6]余敏辉,欧阳修的金石证史[J].北京:史学史研究,1999(1).
[7]余敏辉,欧阳修论考史[J].北京:史学史研究,2007(3).
[8]钱杭,中国古代世系学研究[EB].百度网.
[9]欧阳修.诗本义.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0]欧阳修.集古录.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