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串门子

2015-04-07邵春梅TextbyShaoChunmei

今日辽宁 2015年9期
关键词:平房老大爷母亲

◎文/邵春梅 Text by Shao Chunmei

在我的辽西老家有句俗话说:“远水不解近渴,远亲不如近邻。”意思是,亲戚再亲,因为离的远,有个急事,彼此救不了急。邻居虽不沾亲带故,但因住的近,有个大事小情,互相有个照应。

乡下人有个特点,就是爱“串门子”。串门子是人们彼此交流感情,传递消息的一种方式。乡村的人爱串门子,可能与住平房有关系。

在我的老家三道沟,住的都是土平房,房顶是用泥抹的,每隔两三年抹一次,防漏雨。土平房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冬暖夏凉,适宜人居住。三道沟一街一溜儿的土平房。三分地的院落,家家是木板门,条件稍好的有大门楼儿。村里风气好,家家都不插门,更不用说上锁了,这就为串门子提供了方便。串门子不必提前打招呼求见,也不怕搅扰主人,只需推开虚掩的院门进院,拥开屋门直接登堂入室。

乡村的人爱串门子,皆因不是足不出户的小家碧玉,也不为什么理由,甚至什么都可以成为理由,借个箩,扒一个鞋样子,与主人站在堂屋中央就会热乎乎地说上一阵子。这才是串门子的境地呢。谁说乡村人心胸狭窄、不懂得人情世故、不关心世事呢?通过串门子,知道了各家的近况,并通过去过外地的人了解到外界的消息,丰富了自己单调的生活。“房笆开门,灶火坑打井”,邻里之间老死不相往来,只会把日子过死性。经常串门子,互通有无,日子才过得活泛。看人家是怎么过日子的,拿眼皮一撩,学个大概,再通过套话,就基本掌握了过日子的真谛,拿回家过自个儿滋滋润润的小日子。

串门子不是窥探,而是天长日久经营出的一份信任与相知。窥探则有打听别人隐私的意思。

我有个大娘,营子里的人都叫她老大奶子,长得极清瘦,挽一髻,用丝网罩住。她出生的年代正是民国时,裹了脚,后又放开。老大奶子走路悄没声儿的,没有一点儿动静。有时她会推开虚掩的院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们面前,经常吓人一跳。她爱穿一身玄色衣裤,东屋西屋的撒摸,连搁杂物不住人的厢房都瞅遍了,方和母亲闲话家常。我们虽小,却极厌烦老大奶子这一点。那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她不再来,来了也盼着她快走。偏偏母亲是个性子好的人,每次她来了,母亲都笑脸相迎,放下手头的活儿陪着她东扯葫芦西扯瓢,我们只好把不愿意都深藏起来,不敢写在脸上。

我们的这种态度是有缘由的。老大奶子的小叔子,我们叫二叔的,下关东前折腾家底,把两节错节柜给了我家。这下子可好,老大爷子三天两头上我家来找麻烦,要那两节柜。父亲怎么和他讲也讲不出理来,他根本不听。后来,给他合了钱才作罢。我们都很怕老大爷子,现在还依稀记得他倚老卖老、拄着拐杖嘟嘟敲地的声音,以及腮边下垂的肌肉一颤一颤的样子。

老大爷子走后,老大奶子四个儿子挨家轮,看儿子媳妇的脸色过日子,更愿意来我家串门子,以打发孤寂难熬的日子。我们都记着老大爷子的不好,但父母好像忘记了过去的种种,陪老大奶子唠嗑儿,说着体己话。母亲总说,她都那么大岁数了,孤苦一人,也怪可怜的。老大奶子眼睛不好,有迎风流泪的毛病,时常用前大襟去擦拭。老大奶子切不了葱,葱辣眼,所以每逢腌咸葱的时节,她总找母亲帮忙。母亲比她小十多岁,干活麻利,洗、切、腌,一大瓦盆咸葱一会儿就腌好了。老大奶子最服母亲的也就是这点。老大奶子挑剔,母亲随和,不计前嫌,在坚硬的生活面前,妯娌俩相扶相携着走过那段艰难的岁月。老大奶子也走了许多年了,对她的印象,就属撩起大襟擦眼泪这个动作最清淅了。

雪天,大地一片冻土,麻雀徒增烦恼,瞅着人家屋檐下挂着的几穗棒子,欲近不敢,在远处的墙上跳上跳下,喳喳地商量着什么。驴在圈里机械地咀嚼着毫无滋味的玉米秸,偶尔撩一下眼皮,打发着无聊的时光。落雪的冬天是村庄最悠闲的日子,也就是所谓的农闲季节,人闲肚也闲。那个年代粮食匮乏,农民在饮食上有基本原则,那就是忙时吃干,闲时吃稀。他们的吃食以身体活动量为标准。农忙季节,体力和热能支出太大,所以要吃多、吃干,一天三顿饭,早午吃干粮或小米干饭,晚上干粮佐以稀饭。农闲时,身体活动量小,热能消耗的少,则要少吃,吃稀的。冬季,家家都是两顿饭,早上九点多吃一顿,下午三点半左右吃另一顿,而且是以稀为主。稀饭不顶饿,没到晚上呢,肚子就咕咕叫了。农民有法儿,那就是串门子,以打发难熬的时光。

父亲在火盆边守着红红的碳火吧嗒吧嗒抽旱烟,母亲在炕头纳鞋底,麻绳“刺啦”一声穿过鞋底的声音,伴着父亲抽烟时的“吧嗒”声,在漫长的冬夜里显得格外悠长。

村庄泊在皑皑白雪之中,风呼啸着,打着旋,踅过人家的屋顶。从烟囱里飘出的稀疏的青烟,像是村庄嘴里呵出的白白的热气。门外码着的柴垛比人还高,冬天再冷也不怕,柴禾早就备足了。

我家在冬天格外招人,来串门儿的人扎堆儿。每个来叩门的人,都会看到我妈的笑脸,把人紧往炕里推。家里早已沏上几毛钱一袋的红茶,一把老式的白瓷茶壶配几个茶缸,人多时连碗都用上了。听老人们讲古,一个话题接着一个话题,不知不觉间茶水喝了一碗又一碗,待到茶水淡了时,须重新把茶换过。这是在平常的冬夜。

逢年时,正月景,来我家串门儿的更多,须摆上一盘瓜子儿,自家地里产的,平时舍不得吃,过年时才拿出来招待来串门子的人。那个年代,我家很清贫,没有花生待人,更别说糖果了。俗话说瓜子儿不饱是人心,母亲这份殷殷的心意,博得了众人的尊重。人们都爱来我家串门子,可能图的是一种温馨与自在吧。

炕上坐满了人,火盆也占一个地方,有人坐在地角儿放的春凳上。春凳是祖父遗留下来的,父亲一直没舍得扔掉,随家人一道从西南沟搬到了营子里。母亲很珍惜这个物件,每天都用干净的抹布擦拭,黝黑的漆面泛着斑驳的光,那上面似乎还留有祖父生活过的痕迹。在母亲的娓娓讲述声中,我仿佛觉得精明能干的祖父正从遥远的旧时光中走过来,一脸静穆柔润,似乎要对我说出许多话来。长大后方知道,那就是人们常说的血脉里生长的某种眷恋。

串门子的人都笑母亲太痴,乌漆麻黑的东西,跟老古懂似的,又占地方,只有串门的人多,炕上坐不开时,供人坐着。母亲只是笑笑,并不辩解,那些人哪知道母亲的心思呀,这春凳是母亲对老人家的一种怀念吧。

屋外冰天雪地,屋内暖意氤氲。故事讲了一个又一个,茶水续了一壶又一壶,茶宜热,串门的人宜多。茶越喝人越精神,人多却不嘈杂,皆因都被故事吸引了。有时聊到后半夜,一声嘹亮的鸡啼声,众人才如梦初醒,穿鞋的穿鞋,披衣的披衣,推门而去。火盆里的火看似熄了,放到地下,于暗夜中偶尔闪一下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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