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军营
2015-04-07周大新
周大新
当兵40年,长住和短住过的军营有几十个,走过的军营差不多过了200个。军营,成了我身体栖居和灵魂寄托之处,是我除了出生的老家之外感到最亲密的地方。
我在野战军炮兵团当新兵时住的军营由平房组成。虽然房子和乡下的房子有些近似,但排列得特别整齐,营院收拾得十分干净,山墙上都写满了黑板报,用水泥板做成的一长溜乒乓球台和沙土铺的篮球场在营区的中央,汽车停得整整齐齐。一些营连的室外厕所也建在一起,长长一排,很是壮观。各连的房子里都没有隔墙,连着铺三十几个铺板,一个排三个班三十几个人全睡在一起,熄灯号一响,我们大家一起躺进被窝,几分钟就响起了此伏彼起的鼾声。
我当班长时住的军营里还是一排排的平房,但这时的房间隔小了,一个班一间房。我所在的测地班人数少,只有八个人,八个人的床铺摆成两排,八床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地放在那里,八支冲锋枪整整齐齐地挂在床头墙上,测地用的经纬仪摆在桌上,一切都显得美观而有条理。自来水管在营区的中间,每个人洗东西都要到水管那儿去接水,逢了星期日,大家可以在水管四周一边洗衣服一边聊天说笑,清一色的男兵在那儿洗衣洗被也是颇有意思的景致。
当排长时我开始住进团部大院。这座军营差不多全由楼房组成,这是我第一次住进楼房,新鲜感很强。团部大院里有一个灯光篮球场,有球赛的日子热闹非常,没有看台的球场四周,被官兵们挤得水泄不通。团部礼堂里每周都要放一到两次电影,放电影时我们这个满眼全是男人的军营里才能看到很多姑娘。这座军营最威风的时候是会操,会操时全体军人军容严整,在高亢的口令声中做着操练动作,队伍在行进时雄壮的步伐有排山倒海之势,呼出的口号能惊飞几里地远的鸟儿。
毛主席去世时部队进入了一级战备。我们这个野战炮团拉到了野外宿营,随时准备行动。这是我第一次住进野外露天军营,所有的火炮汽车都隐蔽了起来,带迷彩的帐篷沿沟而搭,一顶连一顶,做饭的地方和厕所都极其隐蔽。站在高处乍一看我们的野外军营,你会以为是一片荒地,谁也不会想到那里边其实藏着千军万马。我曾在傍晚时分走到一处高地俯视我们的野外军营,那种神秘的味道令我惊奇又惊异。
之后我调进了师机关。师机关的营房在一座名山脚下,营房有楼房也有平房,房子全依山势而建,高低错落极是好看。每天早上的起床军号,总是在山间回荡很久才散。早操是沿山坡上的路跑步,我们的跑步声能传出很远很远,使得隔墙一座古刹里的高僧们也扭头朝我们看。营房多掩映在树林中,使得我到离开它时也没弄清它究竟有多少座房子。房子之间都用石砌的甬道相连,女兵们穿着高跟鞋在高高低低的甬道上走,发出的声音极是好听。
调进大军区机关我才见识了大军营。营院宽畅无比,整齐排列着一排又一排的楼房,一座军营差不多就是一座小城一个社会,这里,花坛、花圃、雕像、歌舞团、篮球队、球场、幼儿园、剧团排练场、购物处、宾馆、理发店、门诊部、大礼堂、浴池、小吃店应有尽有,军人们一般的需要在这里都能得到解决。这里的环境更美,军官多,眷属们也多,营区再没有临时性的野战痕迹,一切建筑都是永久性的。
此后我活动的范围开始变大。我去过最偏远的小岛上的军营。那里的军营只是三排简易的平房,但训练用的带障碍的跑道和单双杠及木马还是应有尽有。因地势所限,篮球架只安一个,不过战士们打篮球照样打得兴致勃勃。小小的营区里种满了小岛上能长的花。黑板报上写满了战士们守岛卫国的豪言壮语。我去过大山深处某后方仓库的军营,营院的四周全是高山,在极有限的一块空地上盖了营房,山,就成了营院天然的院墙。战士们就长年生活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与鸟和云彩为伴。2009年,我去了青藏高原上的格尔木军营,在这个缺氧的环境艰苦的高原军营里,我见到了整洁漂亮的营房和现代化的车库,见到了擂鼓娱乐的生龙活虎的战士,见到了讲究的面包房、卤肉坊、温室菜园和一流的连队自助餐厅。
军营里最庄严的事情是出征。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曾在一座军营里目睹了部队出征的场景。黄昏时分,出征的军人们列队站在一辆辆军车旁边,整座军营肃穆得没有别的声息,只有军旗在风中飘扬的响动,留守的官兵代表和家属代表端着酒碗向指挥员敬壮行酒,所有送行的亲属都默站在不远处,用不舍和鼓励的目光看着就要上战场的亲人,看着指挥员把酒喝完发出登车的指令……
军营里最热闹的事情是欢迎部队凯旋。当部队由边境战场胜利返抵军营时,我看到军营变成了花和彩带的海洋,看到了多少亲属和留守官兵流着眼泪挤在大门口,看到了热烈地拥抱亲热地拍打,听到了欢呼和喜极而泣的哭声……
军营里最沉重的事情是迎接牺牲的战友回营。当年,在边境战争中牺牲的战友都埋在了边境,但一些部队凯旋之后,还是在军营里办了迎接英灵回营的仪式。战士们抱着牺牲了的战友在战场上的遗物,列队由营门外向营门内走,营门卫兵行庄严的持枪礼,所有的官兵站在营门内两侧,向他们举手敬礼……
军营里最轻松的事情是军人们举行婚礼。一个军人结婚,全连改善生活。婚礼上,官兵们可以尽情说笑。军人们的新婚之夜,虽不允许像农村那样听墙根闹新房,但战士们收获的欢笑一点也不比农村青年们少。
40年了,40年的军营生活,让我对军营生出了太深的感情,每次外出归营,一进营院大门,心里就忽然间感到了一阵莫名的轻松。军营,不管你是否同意,反正我已经深爱上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