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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蒙时代英国政治的“中国结”

2015-04-03张国刚

南风窗 2015年7期
关键词:沃尔信札波尔

张国刚

与启蒙时代法国人看中国的玫瑰色不同,英国人看中国带有异样眼光。这个异样眼光,是英国的历史特性铸就的。今年是《大宪章》发表800周年纪念,白金汉宫早早就在宣传、造势。从《大宪章》(1215年)到光荣革命(1688年)后通过的《权利法案》,是西方宪政史的重大里程碑事件。正是这些特殊的历史背景,塑造了英国人看中华帝国的异样神情。

英国是第一个实行现代西方内阁制的国家,正是罗伯特·沃尔波尔(1676~1745)以财政大臣主政的时候,内阁民主制得以成形。因此,沃尔波尔被称为英国第一任首相。在那个期间,中国因素成为议会党派之争中互相攻击的“他山之石”。

“光荣革命”的最大成功是使英国建立了对议会负责的君主立宪制。《权利法案》规定,不经议会同意,国王无权征税、募兵,无权中止法律的效力。稍后的《王位继承法案》规定,国王做出的国事决定,只有执政大臣同意并签署才能生效,而该执政大臣要取得议会的信任,对议会负责。虽然此事在执行上还有曲折,但是,这些法律规定在一种程度上,已经构成了责任内阁制的基本原则,为首相内阁制的形成创造了条件。

在这样一种政治气氛下,1730年代以来,英国在朝的“辉格党”和在野的“托利党”(英国保守党的前身)之间,无论是在议会还是在报章界,斗争都异常激烈,中国就在这个时候成为舆论界的“明星”,频频被在野党用作攻击辉格党的武器。

《蜜蜂报》(The Bee)发表文章说,中国在政治和道德方面,超越于一切国家之上,以此迂回曲折地攻击“在朝党”缺乏道德。又说,中国没有才能和学识的人不可能登上皇位;中国皇帝愿意倾听臣民对卿相的意见,并鼓励任何人当面申诉,不加限制;中国人的新闻报道必须符合真实情况,弄虚作假的人,会受极刑处置。作者用意很明显,用中国的范例,讽刺沃尔波尔政府对新闻的严格检查和控制。作者公开说,自己这个“蜜蜂”的尾巴带刺。

沃尔波尔有一个政治上的反对派切斯菲尔德勋爵,在1730年代办了许多小型报刊,以幽默、精巧的小散文来对政治冷嘲热讽。他写了一篇关于中国人挠耳朵呵痒的文章,指斥沃尔波尔首相(当时的首相还是俗称,正式职务是以财政大臣主政)身后一大群逢迎吹拍之徒。文章说在中国,挠耳朵是一种微妙的享受,下级官员替中级官员挠耳朵呵痒,中级官员替高级官员挠耳朵呵痒,高级官员和太监又替皇上挠耳朵呵痒,所以中国人的耳朵总是被人挠来挠去,妙不可言啊。接下来就说英国何尝不是如此!只是呵痒时主要用口吹而非手挠,也有人手口并用,得到回报更加丰厚啊。沃尔波尔为了获得下院多数议员的支持,利用财政大臣之便收买拉拢议员。1734年大选,为收买议员和选民,政府掏了11万英镑。平时政府为讨好议员和选民也花费了许多银子,据说一般多达5万至10万英镑。为此,沃尔波尔身后自然有一批追随者,挠耳朵呵痒的文章,是很有针对性的。其实,沃尔波尔争取下院多数议员的做法,恰恰为责任制内阁的体制建立,打下了惯例性的基础。

沃尔波尔主政时期,《工匠报》(The Craftsman)是其最坚定的反对者,而且影响巨大,1731年发行量达到1.3万多份,号称18世纪“最成功的政治刊物和大臣官员们的必读品”。该报曾登载过称赞中国谏议制度的文章,说臣下向君主提不同意见,没有任何禁忌,中国人的这种谏议制度应该在英国推行。特别是当国王是个暴君,或者围绕在国王的身边都是奸佞小人时,臣下的谏诤非常必要。沃尔波尔长期执政的一个重要条件是,他与英王关系奇好。汉诺威选帝侯兼英王乔治一世,英文都说不好,国事全交给沃尔波尔。乔治二世更愿意呆在汉诺威,王后卡洛琳摄政,她对谦恭的沃尔波尔极为满意。《工匠报》含沙射影地批评沃尔波尔是巴结国王的小人。

1740年还出现过一本小册子,叫《一篇非正式的论文,是由读了杜赫德的〈中国通志〉所引起的,随时可读,除了这个1740年》,说了中国很多坏话,这一方面表现作者对中国的实际认识程度,另一方面则如上文称赞中国的人一样,是借中国来讽刺英国现政权,把英国的消费税(沃尔波尔强制性刺激国内消费)、言论垄断(沃尔波尔对于新闻的控制很强)等弊政都算作中国的制度描写出来。

18世纪的欧洲,报刊上还流行一种“探子文学”。所谓“探子文学”,就是作者借异国他乡陌生人之口,发表对本国政治、社会和世风的评论和看法。其中最著名的作品是孟德斯鸠的《波斯人的信札》(1721年),此外还有《土耳其人的信札》之类。7年战争时期,首相罗伯特·沃尔波尔的幼子何瑞思·沃尔波尔撰写的《旅居伦敦的中国哲学家叔和致北京友人李安济书》,简称《叔和通信》,也属于“探子文学”之一。《叔和通信》借中国哲学家之口,议论英国政坛,说英国3个党派互相争斗,使内阁长期空置。这封信迅速被翻印多次,评论者和模仿者众多,其中最有名的是哥德斯密(Oliver Goldsmith,1730~1774)自1760年1月12日开始在《公薄报》(Public Ledger)上连载的《中国人信札》。该信札连载了好几个月,共刊出119封。1762年,作者把这些旧作加以整理,又补上4封,合计123封,结集出版,叫作《世界公民》,副标题是“中国哲学家从伦敦写给他的东方朋友的信札”。

信札开始刊登时不被重视,用小号字排列,到第4封信函标上了“中国人信札”的字样,而且改用大号字排列,便越来越受读者关注了。信札中,李安济从北京来到了伦敦,给在北京的朋友、礼部官员福洪写了许多信,也有部分福洪的回信。

哥德斯密的这些信札,其实是讽刺英国社会、批评现实的作品,不仅涉及英国的生活细节,也触及包括政治、法律、宗教、道德、社会风尚在内的英国的重要问题,有时还联系到整个欧洲社会。哥德斯密想运用理想化的中国事物,如开明统治、奖善罚恶的法律制度、合理近情的道德准则,来衬托英国或欧洲的事物,并发表感想和评论,实则是用自己理想的制度蓝图来抨击现状,这种做法是18世纪欧洲知识分子的共同爱好。借助真实又遥远的国度,来抨击本国现状,对于欧洲的政论家来说,是一种比较安全也比较有说服力的做法。

比如,第118封信函说:你问一个英国人,哪个民族享有的自由最多?他们自以为是他们自己,然而,再问他们的自由,到底允许干点什么的时候,他们一般都无话可说。因为,很少有英国人在日常生活中不触犯一两条法律条文的。哥德斯密举例说,一个5岁的孤儿,先按“居住法”,被从一个教区赶到另一个教区;接着又依“济贫法”被送到劳教院,学做木工,每天干活10个小时。学习期满后找不到工作,在路上偶尔捕杀了只兔子,却因违反了“猎狩法”和“流浪法”,被關进监狱坐了5个月的牢。然后又被押上轮船,卖给海外种植园做农奴。服役期满后设法回到英国,正赶上英法7年战争,被拉去充军,打仗时,失去4个指头和一条腿。哥德斯密在批评英国法律体系,实际的作用是推进了英国法治社会的建设,中国因素却不期然地成为了其中的一个推手。

总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借他人之酒,浇心中块垒。在启蒙时代英国党派斗争和内阁制议会民主政治推进中,中国所扮演的就是那块“他山之石”和“他人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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