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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在亚洲地区多边制度框架中的国家角色

2015-04-03马荣久

关键词:亚洲地区框架制度

马荣久

中国在亚洲地区多边制度框架中的国家角色

马荣久

冷战结束之后,亚洲地区体系的一个显著变化是地区多边制度框架的扩展,一系列地区性国际组织和机制在政治、经济和安全等各个领域产生和发展。它们在推动互利合作、应对安全环境的不确定性和塑造地区秩序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构成了亚洲演进中的地区体系和地缘政治版图上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作为成长中的地区大国,日益积极地参与并融入亚洲地区多边制度框架下的互动,已经从冷漠的旁观者转变为积极的参与者,从被动反应的角色转变为主动倡导、主导的角色,从地区组织的“接触”对象转变为多边合作进程的关键推手。中国在亚洲地区多边制度框架中变化的国家角色,不仅反映其日益增长的国家实力,而且有助于将其实力有效地转化为地区影响力,由此在地区制度化进程、以及在此基础上的地区秩序演进中展示出独有的分量、作用和影响。着眼于地区制度框架下的“和平崛起”,中国需要在多边互动进程中确立立足长远、积极主动的国家角色,并善于运用自己的优势资源,推进自身与地区共享的利益和规范,实现权力的和平转移。

地区多边制度;互动;国家角色

国际社会总是处在不断的发展变化之中。传统上,国家是国际社会的主要行为体,国际关系研究以国家行为体为中心。当代国际社会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形形色色的国际组织的存在与发展,并对相关各方间互动关系的各个领域产生着深刻的影响。从亚太经合组织(APEC)到东盟(ASEAN),从“东盟+1”到“东盟+3”(APT),从“上海合作组织”(SCO)到解决朝核问题的“六方会谈”(SPT),一系列地区性国际组织和相关机制的出现,已经在亚洲地区政治、经济和安全等诸多领域编织起了一张庞大的网络,它们在推动互利合作、应对安全环境的不确定性和塑造地区秩序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它们构成了变化中的亚洲地区秩序和地缘政治版图上的重要组成部分。

地区多边制度框架的扩展代表了冷战后亚洲地区体系和地区秩序的演进。在此过程中,中国作为成长中的地区大国日益积极地参与并融入地区多边制度框架下的互动。自1991年加入亚太经合组织以来,中国便成为一系列地区多边组织和机制的参与者或创始国,比如参加东盟地区论坛(ARF),首倡并参与“东盟+3”和东亚峰会(EAS),推动创建上海合作组织。中国还在解决朝核问题的“六方会谈”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可以说,以地区性制度安排的扩展为核心的亚洲地区体系和地区秩序的演进,得益于中国与地区性国际组织以及相关机制的密切互动,得益于中国在地区多边制度框架中的角色实践。

本文拟以制度化视角下的亚洲地区体系和秩序演进作为分析背景,探讨中国在亚洲地区多边制度框架下的互动进程中变化的国家角色及其对外交政策行为和地区秩序的深刻影响,进而明确着眼于“和平崛起”的中国应有的国家角色定位。

一、地区制度框架与亚洲地区秩序

在冷战终结以及全球化、地区化日益深入发展的背景下,亚洲政治、经济和安全环境正在出现深刻的变化,亚洲地区在国际体系中的分量不断上升。在此过程中,亚洲地区体系的一个显著变化是地区多边制度框架的扩展,一系列地区性国际组织和机制在政治、经济和安全等各个领域产生和发展;相应的,存在于不同领域的、正式或者非正式的规则,确立相关各方的角色,限制其行动,影响它们的预期①Robert O.Keohane,International Institutions and State Power,Boulder,Colorado:Westview Press,1989,p.3.。由此,亚洲地区有关各方形成了日益广泛和密切的制度框架下的互动。

诚如新自由制度主义所指出的,国际组织和国际机制在建立之后发挥的功能性作用在于它促进了有关各方间的合作。合作被定义为一组关系,这组关系不是建立在压制与强迫之上,而是以成员的共同意志为合法的合作基础,并在此基础上寻求共同利益。②詹姆斯·多尔蒂、小罗伯特·普法尔茨格拉夫:《争论中的国际关系理论》,阎学通等译,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3年,第543页。国际组织和机制不仅提供了推动有关各方参与其中的动力,而且当有关各方成为国际组织或国际机制的成员后,它们之间可能会更好地发展合作关系。首先,国际组织和制度安排通过提供消息,减少交易成本,作出更为可信的承诺,建立合作的基点,从而在总体上为相关各方间的互惠行动提供便利。③Robert O.Keohane and Lisa L.Martin,“The Promise of Institutionalist Theory”,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20,No. 1,1995,p.42.其次,国际组织可以提供技术、信息与专家,这些对有关各方来说,不参与其中就不可得,或者要付出高昂代价才可获得;国际组织还提供了一个场所,让有关各方在此提高其作为合作者的声誉,当有关各方从某特定组织内部的合作中不能获益或获益很少时,更是如此。④江忆恩:《简论国际机制对国家行为的影响》,《世界经济与政治》2002年第12期。尤为重要的是,对于任何国际组织而言,其建立和维系需要一整套相应的“原则、规范、规则和决策程序”⑤原则是指对事实、因果关系和公正的信念;规范是指藉由权利和义务所确定的行为标准;规则是指对行为的特别规定或禁令;决策程序是指制定和执行集体选择时通行的做法。参阅Stephen D.Krasner,“Structural Causes and Regime Consequences:Regimes as Intervening Variables”,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Vol.36,No.2,1982,p.186.,制度安排因此能够在不同程度上约束成员方的行为,减少不确定性,进而促进合作。

正是得益于一系列地区性组织和机制推动下的合作效应,作为地区一体化进程的后来者,亚洲的地区合作得以迎头赶上。在制度化框架下的互动进程中,有关各方在贸易和投资领域的互利合作日益加深,在经济和技术领域的合作议程不断拓展,在传统安全和非传统安全问题上的对话与加强信任措施等尝试已经迈出大步。与此同时,得益于制度框架的平台支撑和规范塑造效应,亚洲地区相关各方间的权力关系、互动方式都在发生深刻的变化,由此构成了演进中的亚洲地区秩序的一个重要内容和特征。

作为国际事务发生和国际关系运作的重要平台,亚洲地区的制度框架不仅能够成为有关各方实施发展战略、发挥国际作用和提升国际形象的重要依托,而且使得有关各方在国际政治中的相对地位与作用也发生了变化。⑥马荣久:《中美权力转移与亚洲地区秩序》,《当代亚太》2014年第1期。与此同时,地区多边制度框架下的互动有助于降低各方间合作关系的交易成本,有助于减少不确定性带来的误会与冲突,并且正在推动亚洲地区国际关系向着较为平等的、可持续的方向发展。尤为重要的是,制度框架下的互动为崛起中的地区大国寻求国家利益、实现外交政策诉求提供了非权力为中心的路径,并扩展了它们的选择。

地区制度框架下的互动同样会推动参与其中的有关各方逐渐认可、接受地区国际社会期望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在此过程中,相关各方对于处理地区问题的态度与偏好将会发生变化,将会有新的动力来限制其权力或约束其利益,从而实现自身利益的方式更具有合作性。正如相关研究指出的,地区制度框架拥有自己的生命和逻辑,甚至可以重塑或限制创设它们的主体;各方要想在已经建立起国际制度的问题领域充当赢家,必须首先使得自己的行为符合国际制度的要求,依照国际制度的规范制定和执行对外政策。①江忆恩:《简论国际机制对国家行为的影响》,《世界经济与政治》2002年第12期。

需要看到,亚洲地区相关各方之间日益广泛和深入的制度框架下的互动,显示出“软制度”和“弱约束”、“进程导向”以及地区自主性,这就构成了亚洲地区秩序演进中的又一个重要内容和特征。

亚洲地区由于相关各方政治体制和社会文化差异性大、发展阶段不同、经济水平不一,所以制度框架下的互动不是建立在欧盟或者北约式的、具有强约束力的规则和实施机制之上,而是具有亚洲地区特性的“软制度”、“弱约束”和“舒适度”。“协商,而不是强加于人”;“作出某一项决定,有的国家原则上没有困难,但觉得不舒服。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其他人可以等一等,等大家都感觉舒服时再去做。”②吴建民:《东亚特性正在形成》,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05 11/15/content_3781172.htm,访问日期:2014年12月1日。正如我们所看到的,亚太经合组织(APEC)不是世界贸易组织(WTO)一类的谈判组织或者具有约束力的集团,它的基本定位是一个磋商机构、官方论坛;在此框架下的合作成果通常是经过各成员反复磋商、妥协、达成共识的产物。“东盟+3”(APT)和东亚峰会(EAS)旨在通过对话与合作对成员方的行为发挥规范性的影响力,而不是确立明确的规则或机制以施加约束。作为冷战后亚太地区第一个致力于应对安全问题的多边机制,东盟地区论坛(ARF)坚持论坛性质,不急于推进制度化,而是遵循协商一致、低制度化与循序渐进原则。同样,上海合作组织(SCO)的平稳运行倚重的是“共识”,而不是“否决权”。

某种程度上正是得益于“软制度”和“弱约束”,“进程导向”的作用方式③Amitav Acharya,“Regional Institutions and Asian Security Order:Norms,Power,and Prospects for Peaceful Change”,in Muthaah Alagappa,ed.,Asian Security Order:Instrumental and Normative Features,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02,pp.210 240.在地区多边制度框架下的互动中更好地塑造了相关各方关系以及亚洲地区秩序。显然,“进程”是相对于“结构”而言的,如果说“结构”意味着权力分布,那么“进程”则是制度框架下成员之间互动的模式与类型。地区相关各方在制度框架下的互动“进程”中,“学会以不同的方式思考原因和结果、手段与目的、自我和他者的关系”④D.Alice,“Who’s socializing whom?Complex engagement in Sino-ASEAN relations”,The Pacific Review,Vol.19,No. 2,2006,p.161.,进程推动权力的社会化,孕育合作的规则和规范,催生集体认同,改变地区内的角色结构,从而规定各行为体的利益,塑造各行为体的行为模式⑤秦亚青、魏玲:《结构、进程与权力的社会化——中国与东亚地区合作》,《世界经济与政治》2007年第3期。。

不可否认,地区范围内共享利益的存在、地区合作与认同的增进以及地区制度和规范的发展,不断塑造着有关各方的自身定位和政策选择,塑造着地区内有关各方之间的相互关系和互动模式。⑥马荣久:《论地区与国家的相互塑造》,《当代亚太》2010年第2期。与此同时,地区事务的管理以及地区制度框架安排不再完全受到域外大国的控制或者从属于全球力量制衡的要求,而是主要以地区内各方的利益以及它们对地区的稳定和秩序以及更好地应对全球竞争和挑战的需要为基础。这一切意味着在地区秩序的演进中亚洲正重新赢得其自主性。有学者曾就此认为,亚洲越来越能够处理好它所面对的挑战,这得益于共享的地区规范、日益提升的经济相互依存以及不断发展的制度联系。⑦Amitav Acharya,“Will Asia’s Past Be Its Future?”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28,No.3,2003,p.150.

二、中国在亚洲地区多边制度框架中的适应与学习

正如约翰·鲁杰指出的,多边主义是一种在广义的行动原则基础上协调三个或者更多国家之间关系的制度形式①约翰·鲁杰:《多边主义》,苏长河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2页。,它以共同利益、互不歧视和互惠的扩散等原则性诉求约束了各方行为,同时为各方间关系的发展提供了机会。冷战后亚洲地区多边主义的成长显然代表了新现象和新趋向。就中国方面而言,对于地区多边制度框架下的互动,它的国家角色最初主要是“适应者”,即要适应地区多边合作与制度化互动的新形势。进一步来看,中国最初与亚太地区性国际组织和机制的互动,也可以看作是其愿意接受、参与和遵循制度规范的一个不断适应、学习以及观念转变的过程。

伴随着冷战结束之后日趋缓和的国际形势,经济全球化和地区一体化的趋势成为潮流。在此背景下诞生的亚太经合组织(APEC)反映了亚太地区有关各方应对全球趋势和潮流、促进经济成长与合作、推动区内贸易与投资的愿望和要求。对于以经济发展为国家战略优先目标的中国而言,加入亚太经合组织和参与该组织框架下的多边经济合作,就成为深化改革开放、推动自身经济发展的必然选择。而在当时,中国还没能恢复在关贸总协定(GATT)中的缔约国地位,还没有参加过任何官方性质的地区多边经济组织,落后的经济技术条件以及处于亚太地区国际分工体系的底层等现实,决定了中国加入和参与APEC多边合作框架,“同时又是一个艰难的适应过程”②沈骥如:《论中国与APEC的相互适应》,《世界经济与政治》2002年第5期。,即主要是中国去适应APEC,适应国际合作、国际竞争的通行惯例,在平等、自愿的基础上向合作伙伴做出承诺。

20世纪90年代以来,以东盟地区论坛(ARF)的创立为标志,亚洲开启了地区范围内制度与规范框架下多边安全合作的进程。鉴于有关主权和安全等议题的敏感性、地区有关各方间互信和制度性互动的缺失,加入和参与多边安全机制显然给中国提出了更大的挑战。因此,中国参与东盟地区论坛,首先是一个适应不确定的外部环境的过程,即“摸着石头过河”,对事态发展,尤其是所谓的“中国威胁论”作出反应。正如有分析所指出的,“在1995年前的最初岁月里,其态度可以被描绘成怀疑、不情愿和提防……中国不想被排除在地区讨论之外,但似乎认为它们不会带来一点好处。中国主要是出于防御的目的来利用它们,重申已有的官方立场,包括对良好的意图和和平共处五项基本原则的阐述。”③阿拉斯泰尔·伊恩·约翰斯顿、罗伯特·罗斯主编:《与中国接触——应对一个崛起的大国》,北京:新华出版社,2001年,第332页。

中国在与亚洲地区制度框架互动中的适应性行为,尤其显示于其尊重与支持地区内中小国家在制度性互动进程中发挥领导作用。20世纪90年代的亚洲金融危机给地区内多个成员带来灾难性的损失,但在客观上推动了地区制度框架下合作的步伐。承载着深化地区合作的强烈愿景,1997年底东盟国家与中日韩领导人聚首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10+3”合作机制正式启动。2001年,由参加“10+ 3”会议的东亚13国26位专家组成的“东亚展望小组”(the East Asia Vision Group),提出了建立“东亚共同体”的报告,这是为东亚地区合作勾勒出的全新图景。东亚峰会是“10+3”框架、“东盟”与中日韩领导人峰会的升级与扩展。为此,中国方面曾经提出要主办第一届或者第二届东亚峰会。④Ren Xiao,“Between Adapting and Shaping:China’s role in Asian regional cooperation”,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18,No.59,2009,p.318.不过,中国并没有一味坚持自己的主张,而是去适应地区制度安排的目标、形式和日程。与此同时,中国积极支持“东盟”国家在东亚峰会这一重要的地区制度框架中继续发挥核心和“驾驶员”的作用。

如果说,“适应”只是在对先前做法的代价和收益简单的再评定基础上而产生的对变化的外部条件的策略性调整⑤Alastair Iain Johnston,“Learning Versus Adaptation:Explaining Change in Chinese Arms Control Policy in the 1980s”,The China Journal,No.35,1996,p.31.,那么,在进一步互动的过程中,“学习”的效果就可能出现了。所谓“学习”,是指外交和国际事务领域发生的观念和信念的改变,也可以指新的思想及其过程的出现。不论哪种情况,它们都应当是对实践中的经历进行观察和重新加以解释的结果。这种可以发生在任何社会机构或系统的学习,会带来政策的改变,完善对于世界的认识,或使人的思维结构变得比较复杂及灵活。①Jack S.Levy,“Learning and Foreign Policy:Sweeping a Conceptual Minefield”,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Vol.48, No.2,1994,p.283.

中国与亚洲地区多边制度框架的互动,支撑着其“学习”的进程以及观念的变化。对于亚太地区性多边组织和有关机制可能造成对自身国家利益的“结构性”约束,或者成为他者干预自己主权事务的“平台”,中国最初的顾虑在不断减弱。事实上,中国的认识越来越积极,日益给予其正面和肯定的评估。在中国看来,无论是在经济领域还是在安全领域,多边框架下的互动都是为构筑地区秩序做出的努力。有关的组织和机制是要在长期内和中国接触,而不是单纯的制衡,双方在经济合作、安全合作、人权和政治领域乃至在反制地区外霸权方面存在共同利益。②David Shambaugh,“China engages Asia:Reshaping the Regional Order”,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29,No.3,2005, p.73.同样重要的是,中国与地区内有关各方在制度框架下的互动能够缓解对其能力与意图的猜忌和不安,有助于关系的改善和发展,有助于树立和提升中国的国家形象。有如研究所指出的,“参加过各种国际性论坛后,外交部亚洲司的外交官们开始说服国家领导人,中国在多边背景下的合作行为有助于其他国家相信中国的善意。”③Susan L.Shirk,“China’s Multilateral Diplomacy in the Asia-Pacific”,http://www.uscc.gov/hearings/2004hearings/ written_testimonies/04_02_12wrts/shirk.htm,访问日期:2014年12月8日。中国还认识到,为了维护和平稳定的周边地区环境以利于国内的经济建设,中国不仅应该全面而充分地参与现有的地区性国际组织,“力争更大的发言权,更好地表现占全球人口1/5的国度的需要”④王逸舟:《中国与国际组织关系研究的若干问题》,《社会科学论坛》2002年第8期。,而且还要主动创建、引导有关国际组织和多边机制,并以此为平台,支撑自身国家利益和地区整体利益的实现。

三、中国在亚洲地区多边制度框架中的推动与塑造

中国参与和融入亚洲地区多边制度框架的过程,不仅是对国际惯例与国际机制简单的认识、参与和遵循,而且是对地区性合作议程、互动规则和规范有所创造、有所发展;中国既充当着现有国际组织和机制正常运转的稳定力量和支撑力量,又不失时机地扮演起地区国际组织及其有关机制充实、发展的“塑造者”角色。

1993年,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第一次非正式会议在美国西雅图举行。会议前夕,邓小平很有针对性地提出“把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带向21世纪”的问题。出席会议的中国国家主席江泽民据此发表了“把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带到二十一世纪”的主旨发言,为APEC的健康发展及营造“APEC大家庭精神”做出了重要贡献。在随后会议通过的展望声明中,领导人庄严承诺要“深化APEC大家庭精神”⑤引自王嵎生:《为APEC贡献中国智慧——我所亲历的APEC往事》,《参考消息》2014年11月6日,第11版。。这是中国在政治上引领APEC发展方向的体现,对其发展具有重要意义。作为亚太地区具有影响力的经济合作官方论坛,磋商、协调以及发展始终是APEC的主旋律,但互动过程并非一帆风顺。由于有关成员发展阶段不同,利益诉求有异,矛盾和斗争总是难免。围绕规则制定和议程设置等方面的议题,中国在APEC框架下的地区合作进程中发挥了推动者与塑造者的重要角色。

一方面,中国与东盟国家共同努力,推动APEC的决策规则适应地区合作的特点,即不是寻求条约和制度的强制性约束力,而是遵循自主自愿和协商一致原则,允许灵活和渐进性,平等互利,包容开放。正如中国领导人在1993年的西雅图会议上提出的,“亚太经济合作组织应当是这样一种开放的、灵活的、讲求实际的经济合作论坛和磋商机构,而不是一个封闭的机制化的经济集团。”①江泽民:《在亚太经济合作组织领导人非正式会议上的讲话》(1993年11月20日),http://www.people.com.cn/GB/jinji/ 222/6260/6544/6543/20010924/568676.html,访问日期:2015年1月5日。另一方面,在APEC框架下的合作议程方面,针对1993年西雅图会议以来,贸易与投资自由化一直被列为首要目标和重点的问题,中国大力倡导各成员方之间的经济与技术合作。中国方面在几次领导人非正式会议中都表达了这样立场,认为“通过开展经济技术合作,在开发人力资源、建设基础设施、促进科技合作等方面增强发展中成员的经济活力,是逐步缩小本地区发展水平差距,实现共同繁荣的重要途径。”②江泽民:《在亚太经合组织第三次领导人非正式会议上的讲话》(1995年11月15日),http://www.people.com.cn/GB/ jinji/222/6260/6544/6543/20010924/568683.html,访问日期:2015年1月5日。中国推动经济技术合作和贸易投资自由化的平衡发展,使之成为带动亚太经济合作向前发展的两个车轮。这不仅丰富了APEC框架下的合作内容,而且充分照顾到地区内发展中成员的利益诉求,显然也有助于APEC自身的进一步发展。

东盟地区论坛(ARF)是东亚乃至整个亚太地区第一个官方的多边安全对话与合作机制。在此框架下的互动进程中,中国已经显示出作为“推动者与塑造者”的作用和分量,促使亚太地区第一个官方性质的多边安全合作组织沿着健康的方向前行。首先,考虑到地区多样性和低信任度的背景,中国支持ARF的议程以使所有成员均感到舒适的进度推进,“既不要让那些希望慢的国家感到太快,也不要让那些希望快的国家觉得太慢”③The ASEAN Regional Forum:A Concept Paper,http://2001 2009.state.gov/t/pm/rls/fs/12052.htm,访问日期:2014年11月15日。。其次,尽管面对西方国家对于东盟国家在论坛中的领导作用以及“东盟方式”的严重质疑,中国依然支持东盟国家发挥“驾驶员”的作用,支持适合地区特点的论坛运作方式,即不急于推进制度化,不干预成员内部事务,而是协商一致决策,寻求共识,循序渐进。尤为重要的是,中国与ARF的互动过程还催生了一种新型安全观念,它代表了塑造地区多边安全对话与合作组织的新规范,即从长期而言,合作的安全或者全面的安全比传统的军事同盟或均势方法更适合于地区安全。

作为地区大国和关键的地缘战略角色,中国在维护朝鲜半岛和平与稳定、谋求半岛无核化方面,日渐扮演起“负责任大国”的角色,积极推动有关各方为解决危机事态进行建设性合作,主动倡导解决地区安全问题的议程和机制。这不仅有助于推进和实现自身的重大利益关切,而且维护了地区的和平与稳定,提供了全球和地区公共产品,并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满足了“他者”对中国的角色预期和要求。正如有评论所指出的那样,“中国在朝鲜半岛上的主导性角色,使得曾经一直是这一地区安全产品主要提供者的美国调整了自身在这一地区中的定位,承认了中国在接洽朝韩之间的有效性和在北亚谈判体系中的独特地位。”④罗丝玛丽·福特:《中国与亚太的安全秩序:“和谐社会”与“和谐世界”》,《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1期。

“上海合作组织”作为第一个由中国主动发起并发挥主要推动作用的地区性组织,它的成立和顺利运行标志着中国在地区多边制度框架中的国家角色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即从过去被动地加人现存的国际体系,开始转为主动地参与构建新的地区合作框架;由被动地应对国际和地区局势,开始转为有意识地谋划主导周边局势的发展;由主要致力于双边外交,转为开始适应新的多边外交趋势。”⑤姜毅:《中国的多边外交与上海合作组织》,《俄罗斯中亚东欧研究》2003年第5期。具体来看:其一,在组织架构方面,从一系列会议机制(如国家元首会议、政府首脑会议、外交部长会议、以及各部门领导人会议等)的设立到两个常设机构(北京的秘书处和乌兹别克斯坦塔什干的反恐中心)的运行,中国在互动进程中显示出国家的经济实力和政治意愿。其二,在议程设置方面,中国推动上合组织框架下的多边合作超越单纯的反恐和安全议题,走向全方位和多领域,包括经济技术、能源、基础设施建设以及人文领域的合作。合作议程的扩展与深化夯实了上合组织的发展基础,避免了可能的“空洞化”。其三,在规范塑造方面,中国积极倡导上合组织框架下的新型安全观、新型国家间关系、新型地区合作模式。中国在互动理念构建方面的角色实践,无疑是保障“上合组织”取得成功的重要因素。

四、中国在亚洲地区多边制度框架中的主导与引导

对于中国的“和平崛起”而言,它所面临的外部环境无疑是一个日益制度化的国际环境,“和平崛起”离不开地区平台以及制度框架的支撑。无论是要把握住地区事态发展的机遇,还是更好地迎接它所带来的挑战,无论是基于国家发展的需要,还是基于国际形象的考量,中国在地区多边制度框架下的互动进程中,需要主动的角色定位和积极的角色实践。

中国积极适应地区经济一体化和制度框架下合作的发展趋势,参与相关地区组织和机制,并以合作的方式推动实现自身和地区对稳定和发展的利益诉求。显然,中国在地区多边制度框架中的角色不能只是“适应者”或“合作方”。尤为重要的是,伴随着国家实力的提升,中国更需要发挥自身优势和资源,主动去创设一系列地区性制度框架与合作机制,搭建相互塑造的新平台,塑造推进共享的利益、目标和规范。

2015年6月29日,《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协定》签署仪式在北京举行。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57个意向创始成员国财长或授权代表出席了签署仪式,其中已通过国内审批程序的50个国家正式签署《协定》。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是一个政府间性质的亚洲地区多边开发机构,按照多边开发银行的模式和原则运营,旨在全球增长最快的亚洲地区推进最急需的基础设施投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完全是由中国政府积极倡导和推动的,是中国作为主导者在亚洲地区多边制度建设中角色实践的产物,它又是中国“和平崛起”进程中的节点,是通向全球大国地位的支撑平台。

其一,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显示出中国以自身的发展带动地区经济发展的意愿、担当、自信心和主动性。正如中国领导人指出的,中国愿意为国际发展事业作出力所能及的贡献,希望通过倡议建设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推动现有机构更好适应国际经济格局演变和成员国需求。①《习近平会见出席亚投行协定签署仪式各国代表团团长》(2015年6月29日),http://politics.people.com.cn/n/2015/ 0629/c70731 27224199.html,访问日期:2015年6月30日。可以认为,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是中国为构建“合作共赢”的新型地区多边互动模式而提供的重大公共产品,这不仅将中国自身的经济实力置于一个恰当的发挥平台,而且让亚洲在地区多边金融机构中拥有自主权和决定权,有助于推动改善地区经济发展的基础条件,促进地区经济的持续发展。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的问世显示出中国主导地区多边合作框架的硬实力和软实力,显示出中国的崛起正得到越来越多的支持和认同。

其二,主导和引导地区多边制度框架的健康发展,与其所处地区建立某种形式的有共识的关系,这是中国走向“和平崛起”、实现权力和平转移的可行路径。正如学者们指出的,历史上没有一个真正的世界大国不是先从自己所在地区的事务中逐渐占据主导地位而发展起来的。②叶自成:《中国实行大国外交战略势在必行——关于中国外交战略的几点思考》,《世界经济与政治》2000年第1期。而从战略的角度来看,全球大国地位和地区大国地位这两个因素的相互影响非常重要;免于地区纷争的纠缠无疑是通往全球大国地位的捷径,但如果因地理位置的限制而不能置身其外,另一条途径则是取得所处地区的主导权,这可以通过征服来实现(日本、德国和苏联试图这么做),也可以通过达成有共识、用国际机制协调大国行为的地区秩序来实现。③Barry Buzan,“China in International Society:Is‘Peaceful Rise’Possible?”The Chines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 Vol.3,No.1,2010,p.28.在多边制度框架下的互动进程中,中国为地区合作提供越来越多的公共产品,在地区事务中承担越来越大的责任,显示出其作为“负责任大国”的良好意图和能力以及表现出接受约束的态度,这是中国走向“建设性的和合作性的崛起”的关键所在,也是中国塑造国际政治的最好方法。①门洪华:《国际机制与中国的战略选择》,《中国社会科学》2001年第2期;王逸舟:《新世纪的中国和多边外交》,《太平洋学报》2001年第4期;庞中英:《中国的亚洲战略:灵活的多边主义》,《世界经济与政治》2001年第10期。

需要看到,建立在一系列多边组织和机制基础之上的地区体系,不仅是关于各方实力、尤其是大国实力分配的场所,而且还是各方之间态度、观念和身份特征的“熔炉”。②参阅马荣久:《中美权力转移与亚洲地区体系》,《当代亚太》2014年第1期。换句话说,国际制度框架下的互动可以通过对话和协商、规制约束和自我调适等方式,推动成员方接受新的利益定义、新的行为规范、新的互动模式。尤为重要的是,中美两国在亚太地区制度框架下的积极互动,将有助于推动彼此看待对方的社会身份、尤其是“身份具体特征”③“如果说身份是重要的的话,那么,它所体现的方式高度依赖于起作用的身份的具体特征,而不仅仅是它们是否相似或相区别。”参阅巴瑞·布赞:《美国和诸大国:21世纪的世界政治》,刘永涛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2页。的变化,并由此影响双方如何看待对方物质实力的变化。基于此,制度框架下的互动能够塑造大国之间“权力转移”的过程和性质。对于中国而言,通过参与或者创设地区多边制度框架而使其不断增长的实力融入到更地区化和更机制化的环境中,“自身适应国际社会的规则与结构,不会在其自身与邻国或其他主要大国之间引发严重敌对;与此同时,其他大国包容这些规则和结构中的变化以适应新的权力与身份分布状况。”④Barry Buzan,“China in International Society:Is‘Peaceful Rise’Possible?”The Chines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 Vol.3,No.1,2010,p.5.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主导和引导在亚太地区建立起可持续和建设性的地区秩序架构和地区制度安排,将能够真正发挥缓解“权力转移”的困境,进而增加全球体系和大国关系稳定性的作用。⑤马荣久:《中美权力转移与亚洲地区体系》,《当代亚太》2014年第1期。

五、结语

在亚洲地区多边制度框架下的互动进程中,中国已经从冷漠的旁观者转变为积极的参与者,从被动反应的角色转变为主动倡导、主导的角色,从地区组织的“接触”对象转变为多边合作进程的关键推手。中国的角色定位日益表现出大国的积极性、主动性、创造性,并在地区制度化进程以及在此基础上的地区秩序演进中展示出独有的分量、作用和影响。

显然,中国在亚洲地区多边制度框架中变化的国家角色,不仅反映其日益增长的国家实力,而且有助于将其实力有效地转化为地区影响力。得益于其在亚洲地区独一无二的地理位置和国家规模,中国能够广泛参与东北亚、东南亚和中亚等次地区的互动与合作,同时成为多个地区组织和机制的重要成员和组成部分。与此同时,地区国际组织不仅提供了平台的支撑与合作的场所,而且发挥出制度的杠杆作用以及规范的双向塑造效应。

中国在地区制度框架下的互动进程中,再定义国家利益和追求利益的方式,再定义大国责任和承担责任的方式。这种变化体现了中国国家利益和地区影响力的丰富与拓展,也反映了中国周边外交的转型和深化。这种变化不仅有利于中国在物质和身份地位以及与地区体系中其他大国的关系上获得绝对收益和相对收益⑥Barry Buzan,“China in International Society:Is‘Peaceful Rise’Possible?”The Chines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 Vol.3,No.1,2010,p.5.,而且有利于亚洲地区的和平、稳定以及地区秩序在可持续基础上的平稳演化。

对于走在“和平崛起”道路上的中国而言,如何看待和处理存在于周边地区的制度体系,如何以适当的方式继续参与、塑造乃至创设有关的地区组织和机制,依然面临不少挑战和选择。本文认为,就提升地区多边外交政策的“有效性”而言,中国尤其需要立足于自身与国际社会共享的利益和规范,并善于运用自己的优势资源,在地区制度框架下的多边互动进程中,确立起立足长远、积极主动的国家角色。

China’s National Role in the Interactive Process under Multilateral Institution Frameworks of Asian Region

MA Rong-jiu
(School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Public Administration,Shandong University,Jinan 250100,P.R.China)

After the end of the Cold War,the emergence of new ideas and initiatives for regional multilateral institution frameworks led to a marked change in Asia regional system:a series of regional organizations and mechanisms have come into being and evolved in various fields such as political,economic,and security.The organizations and mechanisms,functioning in pushing cooperation,responding to the uncertainty,and shaping regional order,constitute an important part of the geopolitical landscape of Asia.As a rising regional power,China has become actively engaged in the interactive process under multilateral institution frameworks.China’s national role has changed a lot,that is,from the detached bystanders to an active participant,from the role of passive reaction to proactive adaptation,from the“target”being engaged with to the promoter of the multilateral cooperation process.China’s evolving national role in the interactive process under multilateral institution frameworks,not only reflects the growing national power,but also helps to transform the power into the regional influence effectively,while China reveals her unparalleled role in the institutionalization and the evolution of regional order.Dedicated in the“peaceful rise”in regional institutional frameworks,China should set up a long-term,proactive role in the process of multilateral interaction,push forward the shared interests and norms while play our own advantages,and finally promote the peaceful“power transition”in the region.

Regional Multilateral Institutions;Interaction;National Role

[责任编辑:李春明]

2015-06-30

马荣久,山东大学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济南25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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