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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俯视羊角花开

2015-04-02戴宪彪

草地 2014年6期
关键词:故乡文字民族

戴宪彪

前言

因缘际会,一卷名为《花开汶川》的文字,分香传花般来到我手上。翻开扉页,那些滚烫的文字,像火星迸溅遇着了引线一般,顿时点燃了内心蜷伏已久的期待,心头为之滚热,眼角为之湿润。它唤醒的,不是别的,是我的记忆,和疼痛。我指的是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5.12”这个特殊的日子,充满了困难与泪水,凝聚了大爱与真情,催生了坚强与勇敢,已深深烙在人们心灵和血脉里。正如谷运龙以诗一般的文字所表达的那样:“一滴泪轻轻地从我的眼中涌出滑落,掉在地上;更多的眼泪却汇同一年的记忆咽下。也许,从此以后,这个日子就永远根植在我的心里。”(见《“5.12”汶川特大地震一周年了》)正因为共同的记忆,才让我与谷运龙的文字暗通款曲,产生共鸣。

本书以《花开汶川》为名,书中“花”字,有描写植物的花:桃花、梨花、狼毒花等;有表达隐身意义的花:如心都开出了花,让我自豪的艺术之花,村民笑靥如花,日子的花;更有花树成景,菱花明镜,雕花镌刻,清花亮色等词。以“花”字贯穿始终,更是以情融入全书:浓浓的爱乡情,深深的感恩情,厚重的民族情,炽热的公仆情。书中体现了谷运龙先生对民族的思考、对家乡建设的关注、对生活的独到理解,淡泊而不消沉,脱俗不失情真。在当今急功近利和心浮气躁的社会上,对民族文化和生活能有这样独到的感悟和见地,对社会整个状态能保持这样良好的心境和态度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作者在语言的运用上非常自如和娴熟,结构看似随意却有章有法,充分体现了散文随笔的特性,在语言技巧上尤值称道。文字细腻,情境真实,感情沉郁,思想深刻,蕴藉隽永。擅长运用鲜红的细节,表现生活的现状,语言精炼浓缩,生动传神,读之满口余香,回味悠长。做到了感性与理性的结合,文字的抒情和政论的思辨结合,使其在形式和内容上都达到了相当的高度和深度。

故乡爱民族魂

“等着吧/我就要向你们祝福致敬/在你们怀抱里/我的心节日般地欢跃轻松。”荷尔德林这样吟唱他的故乡。在作家谷运龙先生的笔下,他的故乡(此处特指羌族和5.12灾后重建地),既多灾多难,又多姿多彩。

在谷运龙《花开汶川》的众多篇什中,语及那场灾难的不少,而更多的是他对故乡的热爱。他这样描述他的故乡:“我的故乡是一个山清水秀的所在,是一个物阜民丰的所在,也是一个祥和安乐的所在,原始的农耕文明在故乡的土地上总是开出纯粹的花,结出殷实的果。”(见《谁的生日》)我认为,他对“故乡”这一概念的体认,不只是通俗意义上所谓的“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而是作为一个觉醒者、自觉者,对本民族生息之地近乎图腾般的高度概括,是一个集合了精神、文化、感情、宗教意义的概念,处处在文字中得以具象体现。

让我们来看看他文字中出现的地名,就可看出他对这片土地的感情有多深:黑石河、土地岭雁门关、彻底关、明月亭、禅寿街、席革、草坡、马房、常阿尔、大门、直台、布瓦山、维古、蒲溪、龙溪、永和、沟口、黑虎、维城、越里、杨柳寨、知母河、牛脑寨、照壁村、老虎嘴、亚克夏山……这些地名都是在地图上真实存在的,步履所至,是他故乡概念的具象存在,诉诸文字后又反过来充实、强化、提升了他的故乡意识。

“我的欲望总会被那满坡的红叶点燃。那是怎样的红叶啊,燃烧得如火如荼,随坡而上,铺满山头,与天空的云彩连成一片,成为一种永恒的色彩和热烈的向往。”(见《流在羌锋的眼泪》)他对故乡的情感表达得如此浓烈,充满诗意,像梵高笔下的麦田,热情洋溢,色彩绚丽。

正因为爱之深,痛之切,对故乡,不仅仅是赞美,也有着深深的忧思。谷运龙也大胆表达了他的忧虑和不安:“传统的生产方式,加上牧民传统的财富观念,使草原的负荷日益加大,已到了不堪重负的地步。”“过载的草原如一个多子的母亲。”“曾让多少人心花怒放的草原,曾让多少人欢呼雀跃的草原,曾让多少人深情向往的草原,终究会在某一天消失,让所有人都在沙尘暴中回忆鲜花如织、绿草连天的美景。”(见《跨越千年》)

《诗地理考》曰:“羌本姜姓,三苗之后,居三危,今叠、宕、松诸州皆羌地。”“羌,西戎牧羊人也。从人,从羊,羊亦声。”历史上他们曾是一支庞大辉煌的民族,后来因为战争所迫和回避民族压迫而离开水草丰茂的故乡迁徙到如今的岷江上游。在青藏高原宽容博大的怀抱里,羌人依附着耸峙的群峰,聆听着悦耳的流水声,背负着祖先数千年来的历史,满怀内心深处对民族理想的真诚希望,将他们的民族历史掀开了崭新的一页。

羌族人,自称为“尔玛”,被叫做“生活在云朵上的民族”。在外人看来,或许被叫做“云端上的舞者”更为合适,每逢节庆,当地人会跳起欢快的莎朗,如果你有幸在场,也许会豁然发现,他们的舞蹈中会陡生出一场神秘和灵性,深深地吸引你!

谷运龙是从羌寨出生成长并走上领导岗位的作家。在他身上,民族身份认同一直清醒地存在着,他是一个民族意识的自觉者,民族命运的思考者和观察者。拳拳赤子之心,溢于言表。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的这些所思所想,所忧所虑,恰恰如同他一直追寻的那些负责民族文化传承的老释比们。以他的地位,他本可以高高在上地享受体制带来的优越感,沾沾自喜,甘之如饴。至不济也可以“躲进小楼成一统”,与世无涉地在象牙塔里把玩自己的小趣味。在这个精致利己主义时代,何苦劳神费力地写那些“惊呼热衷肠”的文字?但谷运龙显然不是前述所说的两种类型的知识分子。和具有“吾曹不出,如苍生何”的儒家济世情怀的知识分子一样,他无法做到自私、冷漠、麻木,事事置身事外。

谷运龙对于羌民族精神的遭际有着冷峻的审视和反思。民族的血脉依靠着一代代生生不息的生命延续着,朴素的心灵感悟证明着羌人对民族精神的态度。几千年不朽的追求造就了凛然的民族精神,这种精神是顽强、是执着、是勇敢、是生生不息,是对爱、对梦想的追求,是如岩石般刚硬的品格。羌碉默默无语,用它的坚韧和威严展示古朴动人的凝固的美,在天空和大地间撞击,用平静而深沉的感情向天、地、神祈愿:民族精神永生!endprint

感恩意公仆心

捻人间最明媚的一抹朝阳于心灵陌上,开一朵感恩之花馥郁芬芳!书中可以看到,面对咆哮和恐惧,面对生命和死亡,路桥人来了、佛山人民来了、珠海人民来了,用心血汗水和真金白银铸就最美羌城,把情爱都凝聚成了瞬间的永恒。在谷运龙先生笔下用这一个个片段描绘出一份份的援建情,串成了一份份温暖,凝聚了瞬间又铸成了永恒。从灾难发生,到灾后重建,再到发展振兴,灾区人民在歌声中传递着感恩的情怀,在歌声中传递着奋进的力量。作者更深深体会到对口援建不仅是一种优越制度的体现,也是一种家庭温暖的诠释,更是一种民族精神的升华。

“淡看世事去如烟,铭记恩情存如血。”把感恩情怀内化为宝贵的文化基因和精神特质,以文化自觉的方式孕育出特有的感恩文化。“从小爷爷对我说,吃水不忘挖井人,曾经困难才明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走过文学道路的人们都知道,成为一位作家,得付出多大的辛劳和执著!以文人自命的谷运龙,还同时是一位官员,甚至这后一层身份更为炫目。作为阿坝州委副书记,身上承担的政治责任又是何等的艰巨而繁重!从他的文学作品中,可以被尔玛人的民族精神所震撼,对家乡的热爱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所感动。他的创作和艺术行为有激情,更有创新的作为和灵魂,作者把自己的思想付诸于作品,更是把自己的思想付诸于实践到社会。《忧患未来》里从一忧社会,二忧教师,三忧学生,四忧管理,这四忧充分描写出了他对家乡现状的思考,更体现出一个公仆的情怀。

作者在《跨越千年》写到了若尔盖的班佑,红原的色地、安曲,阿坝的求吉玛,壤塘的南木达,都改善了基础设施,过上了舒适的生活,“今年以后,整个草原,所有牧民,都将如此。”这是一位人民公仆的心愿。作者怀爱民之心,做爱民之事,行爱民之举,书中所写的每个地方,每一位普通群众,可以看出作者对全州的每个角落的熟悉和热爱程度。

有一种精神叫理想,有一种理想叫坚持,有一种坚持叫永远,永远说白了就是一辈子。人民的公仆就是坚守着一辈子的承诺:一辈子为群众服务,一辈子为民族发展奉献,一辈子为家乡建设辛勤付出。

生活味忧患情

“人所唱的抚慰人的摇篮曲/没有一首唱出我内心的痛苦。”荷尔德林这样吟唱他内心的哀伤。正是因为对故乡的关切眷恋,才会对故乡的一草一木都充满深情,才会对故乡的每一个人都充满爱。

从个人角度说,我更喜欢谷运龙先生描写原汁原味的生活篇章《坟》、《门面》、《飞翔的生活》等等,显示出作者亲近生活的状态。如“背皮子都在麻”“狗卵子钱”“要不是政府的政策好,我这一辈子就全日塌完了,永世翻不了身。”这些生活化的语言,读来让人亲切。“身着粗布大衫、年近古稀的老人,花白的眉毛并不顺从地附着在额头上,古铜色的皮肤,头发黑而亮,眼睛里全然没有老年的慈祥与和善,却透出一股青春的光华。”这是一位为向汶川捐出“国宝级藏品”的收藏家形象。(见《花薰冠架》)“他像得了软骨病一样总是无可奈何,以前的血性全然让时间吞噬干净。”这是对命运乖舛的表叔老杨的同情和悲悯。(见《门面》)细节真实生动,文笔顺畅,生活气息浓郁,寥寥数笔,人物形象跃然眼前。

他笔下的那些人物,释比王治升、肖永庆、朱金龙……那些羌族文化的传承者。他这样定义他们:神授的下达者,人愿的上传者,鬼魅的驱赶者,幸福的护佑者。他这样描述他们:身在地下,心在天上,魂在空中。他为释比越来越从族人的生活中淡出而忧虑。他走遍大小山寨寻找他们。他这样定位自己跟他们的关系:“他们不知不觉地已走进我的心间,融入我的情爱,化作我的血液。”他这样对他们寄寓希望:“深刻地锲入他们的心灵,让他们牵引我的魂,一直走到我们民族的文化之源,文明之根,让这源流扩展开去,延伸下去,汇聚起来。”(见《寻找释比》)

生活是创作的唯一源泉,要想才思敏捷,佳作迭出,最重要的是热爱生活,体验生活,深入生活。《飞翔的生活》里体现了谷运龙先生对生活的态度:

如今这日子是赶着人走,稍不留神就跑了,得珍惜。以前那些蜜蜂翅膀上系着的是一家人的生活,如今这生活里却扑闪着甜蜜的翅膀。生活是飞了起来,飞出飞进的蜜蜂有无花粉都不在乎,只在乎这一份老来的健康和幸福。

哲人说:忧患是惆怅的花蕾,而我却不能感到花蕾的美丽和芬芳,只感到心灵深处的隐隐痛楚,感到心之欲碎却又万千沉重。

翻开《花开汶川》,我很庆幸谷运龙先生在记述5.12灾后重建所展示出的繁华盛丽、欣欣向荣的同时,也记述了背后的丝丝阴影,表达了他的某种愤怒与忧思。这在某一类特定的人群中,是个稀罕得不能再稀罕的品质。

《流在羌锋的眼泪》记述了羌锋从打造宣称到风光亮丽再到口碑衰落的全过程。从字面上看,羌锋这个花了大力气打造出来的西羌第一村之所以由盛至衰,是羌锋人毫无远见的算计:游客开车压坏一颗玉米,要赔七十元;开车碾过水管,要赔一百。用谷运龙先生的话来说:羌锋村的村民想挣游客的钱都快想疯了,他们盯着游客钱包的眼珠都快掉出来了。“几个或者十几个这样的人,就把好不容易树起来的‘西羌第一村的牌子给脏了、给砸了。”就是这样一种让人哭笑不得的狭隘和愚昧,让“西羌第一村”淡出了游客的视野。

《受伤的凤凰》也谈到两件类似的情况。一件是2008年12月,一位领导去萝卜寨督查工作,发现乡干部正忙着帮农户钉竹篾笆,户主人却在一旁饮酒,袖手旁观。第二件是援建队给领导汇报说,在萝卜寨有偷钢筋水泥的村民,有敲诈勒索的村民。

谷运龙先生最后记述说,“领导肺都气炸了”,面对一群无赖和无知,决定在寨里开大会。“整整一个下午,他都沉浸在无所顾忌的悲情之中,用他的智慧和情感去开启这个古老寨子中人们尘封而紧闭的心灵。”

尘封而紧闭的心灵!为了这句话我觉得有必要感谢谷运龙先生,因为这句话几乎说出了一切。

写到这里,我不由得想起《论语·子路篇》有这么一段记载:孔子到卫国,冉有给他驾车。孔子感叹道:“人口众多啊!”冉有问:“人口多了,接下来该做什么呢?”孔子说:“让他们生活富足。”冉有又问:“生活富足了又做什么呢?”孔子说:“教化他们。”

说到底,最后还是要归结到教育上来。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是教育树人的源头活水,不是其他。可是教育树人在今天又能引起多少人真正的重视呢?大概也只能寄希望于能者能之、恒者恒之的自觉意识了吧!

后记

翻完这卷文字,不平的心境终于趋于平静。像经历了大地震的人们,面对生活已经多了一份从容和淡定。

席慕容说,每一朵花,只能开一次,只能享受一个季节热烈或者温柔的生命。我们又何尝不一样?我们只能来一次,只能有一个名字。而你,你要怎样地过你这一生呢?你要怎样地来写你这个名字呢?

如果说诗人孟原的文字像丝绸和白银一般华丽,作家阿来的文字像青铜一样充满硬度和沉重,那么,可不可以说,谷运龙的文字,像岷江两岸的高山上盛开的羊角花一样,自然清新,脱俗生动。因为,每一朵羊角花盛开的时候,都有神明在凝眸注视。神明俯视着大地上的每一个生命,无论它贱如蝼蚁,还是高官显爵;羊角花开出了每一个春天,无论它立身高山崖畔,还是屈居河曲幽谷!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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