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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唐间的伊吾及伊吾路

2015-04-02李书吉

关键词:匈奴西域

李书吉,钱 龙

(山西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

伊吾,古称昆吾,为“夷狄之地”,“伊吾”一名出现于东汉。突厥谓库木勒,元代始名为哈密,即今天新疆的哈密市。自世纪前伊吾就是游牧民族赖之以控制天山南北,扎根漠北、入侵漠南、西出中亚的一块丰饶的栖息地和草原丝绸道上的重镇。自东汉屯兵伊吾卢以来,此处成为中原政权和漠北游牧诸部争锋对决的主战地。依对峙双方力量的强弱,使汉以来开通的西域之路和汉魏之际开辟的北新道时通时塞。由于历史的机缘和特殊的地缘关系,在顺序出现的几大对立阵营的角逐中,伊吾作为一个地方政权,地位节节攀升。以隋炀帝时占领伊吾、建立伊吾新城为标志,汉族政权搬掉了挡在草原道上最坚固的障碍,从而使河西走廊西域路通过伊吾同西域北道对接,同时,也使得数百年来形成的东西草原路重新接通,并注入新的生机,开启了一条各民族以及中西各国通过这条古老的通道进行商贸、交流的历史新纪元。但是从其后的情形看,这并不是中原游牧民族争夺伊吾历史的终结。这已非本文讨论的范围。关于伊吾路的研究,斯坦因、余太山、王云涛诸先生在论述西域的著作中都有相关内容的述及,从中可以看出他们对文献释读及问题认识上的细致和严谨。以他们的研究为基础,笔者想就此问题从上述角度作些探讨,并以此求教于学术界同仁。

一 伊吾卢宜禾都尉及汉政权下伊吾历史的续写

《元和郡县图志》卷40,陇右道,伊州条下云:

《禹贡》九州之外,古戎地。古称昆吾,周穆王伐西戎,昆吾献赤刀,后转为伊吾,周衰,戎、狄杂居泾、渭之北伊吾之地。又为匈奴所得,及秦始皇攘戎、狄,筑长城以界中国。汉武帝时,骠骑将军击破匈奴右地,始筑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后分置武威、张掖、敦煌,列为四郡,据两关焉。两关,即阳关、玉门也。王莽时,地属匈奴。后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北征匈奴,取伊吾卢地,置宜禾都尉,以为屯田兵镇之所,未为郡县。

关于伊吾卢,《太平寰宇记》卷153,陇右道四,伊州条下载:“《西域传》云:‘伊吾卢者,盖夷狄旧号,秦亦未有其地’。”注称:“《西域传》,按下文‘伊吾卢者,盖夷狄旧号,秦亦未有其地’……云云,皆不载于《汉书·西域传》《后汉书·西域传》,盖乐史杂取它书或以己见之耳。”由此可知,伊吾卢不在《禹贡》九州之列,亦不在秦汉郡县管辖之下,汉以前的史籍记载甚少。

那么,匈奴之前,在伊吾之地所居之西戎为何族呢? 《汉书·西域传》载乌孙国:

(乌孙国) 不田作种树,随畜逐水草,与匈奴同俗。又《汉书·张骞传》载张骞言曰:

乌孙王号昆莫。昆莫父难兜靡本与大月氏俱在祁连、焞煌间,小国也。大月氏攻杀难兜靡,夺其地,人民亡走匈奴。子昆莫新生……及壮,以其父民众与昆莫,使将兵,数有功。时,月氏已为匈奴所破,西击塞王。塞王南走远徙,月氏居其地。昆莫既健,自请单于报父怨,遂西攻破大月氏。大月氏复西走,徙大夏地。昆莫略其众,因留居,兵稍强,会单于死,不肯复朝事匈奴。

上述可知,乌孙、大月氏俱与匈奴同俗,并为西戎支属,都曾居祁连、敦煌间。这里说的乌孙的首领,是否同周穆王西征时献赤刀之昆吾为一族,已难以考实。上说大月氏攻杀乌孙昆莫之父难兜靡,显然是乌孙先居祁连、敦煌间。以后大月氏击走塞王,塞王南走。昆莫又击走大月氏,徙大夏地。塞地在伊犁河、楚河流域一带。大月氏既击走塞王,当居塞地。乌孙又击走大月氏,留在其地,也到了塞地,大月氏则更西走,居大夏地。这些民族一波一波向西推进。是否塞王、大夏也在祁连、敦煌居住过,亦无从考知。然而乌孙、大月氏相继离开祁连、敦煌是确定的。

那么,敦煌、祁连间其地在当时又指何处?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在“攻祁连山”下颜师古注云:“即天山也。匈奴谓天(为) 祁连。《西河旧事》谓白山,天山。”《元和郡县志》卷40,陇右道伊州伊吾县下称:“天山,一名白山,一名折罗漫山,在州北一百二十里。……匈奴谓之天山,过之皆下马拜。”注称:折罗漫山,“程大昌《北边备对》云:天山即祁连山也,又名时罗漫山。《旧志》作“析罗漫山”。可知,天山即祁连山,为匈奴所名,匈奴谓“天”即“祁连”。这是由匈奴的语义而来。

余太山先生据《史记》《汉书》诸多记载,对此作了精细的考证,指出:“张骞用来标志月氏故地的‘敦煌’即‘敦薨之山’即为今祁连山,则用来标志月氏故地的‘祁连’就不可能是今祁连山,而汉祁连应即今天山。”[1]89余先生同时认为:“所谓‘祁连、敦煌间’,东起今祁连山以北,西达今天山、阿尔泰山东端。”[1]200而“乌孙故地似可求诸今哈密附近。”[1]201

上述都可说明,乌孙、大月氏都曾以古之昆吾即今天的哈密为领地。而匈奴的迁徙则更为复杂。在冒顿为单于时,就打通了长城以北的东、西大通道。其后则遍布长城以北的草原地带,并不断以此为基地南下侵扰中原。汉武帝反击匈奴“浮西河、绝大幕、破窴颜,袭王庭……以临翰海。”[2]卷94下:3813是由东而西,逐步地把匈奴逼至北陲。匈奴主要居于长城与贝加尔湖之间的蒙古高原,这是一个以自然单元形成的盆地。这个盆地又分幕南幕北,幕,指沙漠或沙土,在此沙漠的南北面分布着草原和森林。所谓“绝幕”即浸入沙漠。沙漠带也称瀚海。横亘北陲两千余里。汉武帝击匈奴可分作三步:第一步在元朔二年至五年(前127-124),取河南地,至高阙,在河南地设朔方郡。高阙,指阴山山脉的一个缺口。河南地,指阴山之下黄河以南地区。此地原为匈奴所占,秦蒙恬击胡,取得此地。秦汉之际,冒顿又悉数夺去。元朔年间,卫青击匈奴收复的就是这块地方。汉称此地为新秦中,在此设朔方郡。第二步,元狩二年(前117),汉以骠骑将军霍去病过焉支山(甘肃永昌县西),又过居延(内蒙古额济纳旗东南),攻取祁连山(今天山) 。元狩四年(前119),卫青出兵至窴颜山赵信城(今内蒙古杭爱山南附近) 而还。霍去病“封于狼居胥山,禅姑衍,临翰海而还。”[3]卷110:2911这一阶段的反击取得了决定性胜利。汉朝取得焉支山、祁连山(天山) 的控制权。“匈奴远遁,而幕南无王庭。”[3]卷110:2911匈奴只得向幕北转移。第三步,汉一方面经营西域,另一方面又在幕北追击匈奴。《史记·匈奴传》载:“汉又西通月氏、大夏,又以公主妻乌孙王,以分匈奴西方之援国。又北益广田至胘雷为塞,而匈奴终不敢以为言。”与此同时,西汉在太初四年(前101),派李陵至涿涂山(幕北,在高阙塞北千里处),又于天汉二年(前99),派李广利出余吾水(漠北) 击匈奴。两次战役虽有所斩获,但结局不好,李陵、李广利二将均投降匈奴。汉武帝时期的反击匈奴至此结束。匈奴最终被挤压到幕北。但是幕北生存很困难,《汉书·匈奴传》载郭吉对匈奴单于所言:

今单于即能前与汉战,天子自将兵待边;即不能,亟南面而臣于汉。何但远走,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为?又《汉书·匈奴传》引侯应的话说:

臣闻北边塞至辽东,外有阴山,东西千余里,草木茂盛,多禽兽,本冒顿单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来出为寇,是其苑囿也。至孝武世,出师征伐,斥夺此地,攘之于幕北。……幕北地平,少草木,多大沙,匈奴来寇,少所蔽隐,从塞以南,径深山谷,往来差难。边长老言匈奴失阴山之后,过之未尝不哭也。

幕北为大戈壁,处于蒙古的最北端,这里地平,无屏障,不利于战争,而多沙、少草木又生存困难。同时,匈奴在西汉中期、东汉初年内部发生了两大变故。一是西汉宣帝神爵、五凤年间,发生了匈奴五单于争立事件;二是东汉建武二十四年(48),南部匈奴八部大人,立比为单于,内附东汉。至此匈奴分为南北二部。这样,留在北部的北匈奴其势更加孤弱。幕北既寒苦,再向北发展则受到大森林的阻隔;南路为东汉和南匈奴阻断;东出则受到乌桓的阻击。向西是唯一的出路,而向西发展有两途,一是进入西域准噶尔盆地;二是再西出中亚。而西出中亚,前面有大夏、大月氏、乌孙的阻挡。所以,只有先据西域,再图发展。这样,进入西域就成了北匈奴的生命线。

东汉初,光武帝无暇西顾,北匈奴西进。其时葱岭以东,除莎车外,西域各国都投降了北匈奴。《后汉书·南匈奴传》载:明帝永平五年冬,“时北匈奴犹盛,数寇边……河西城门昼闭,帝患之。”形势很严峻。《资治通鉴》明帝永平十五年(72) 耿秉上奏:

昔者匈奴援引弓之类,并左衽之属,故不可得而制。孝武既得河西四郡及居延、朔方,虏失其肥饶畜兵之地,羌、胡分离;唯有西域,俄复内属;故呼韩邪单于请事款塞,其势易乘也。今有南单于,形势相似;然西域尚未内属,北虏未有衅作。臣愚以为当先击白山,得伊吾,破车师,通使乌孙诸国以断其右臂;伊吾亦有匈奴南呼衍一部,破此,复为折其左角,然后匈奴可击也。上善其言。[4]1458-1459

耿秉认为汉武帝先取居延、朔方这两处富饶养兵之地,则西域各国迅速内属,并且南单于也由此降附,现在如果能取得伊吾,则反击北匈奴就有了保障。明帝采纳了他的意见。同年发兵四路,由高阙塞、酒泉塞、居延塞、平城塞出发北征匈奴。四路大军中唯窦固、耿忠所率领的由酒泉出发的西路军取得胜利,其余三路皆一无所得。《资治通鉴》载:

窦固、耿忠至天山,击呼衍王,斩首千余级;追至蒲类海,取伊吾卢地,置宜禾都尉,留吏士屯田伊吾卢城。[4]P1459

又《后汉书·班超传》载:“十六年,奉车都尉窦固出击匈奴,以超为假司马,将兵别击伊吾,战于蒲类海,多斩首虏而还。”蒲类海即今新疆之巴里坤。上说,东汉取得伊吾者是窦固的属下班超。此后,东汉经营西域者主要是班超。伊吾的取得,是汉族首次进入伊吾,对其后的历史有重要的影响。

《后汉书·西域传》载永平十六年(73) :

明帝乃命将帅,北征匈奴,取伊吾卢地,置宜禾都尉以屯田,遂通西域,于窴诸国皆遣子入侍。西域自绝六十五载,乃复通焉。

东汉,以取伊吾而通西域,说明伊吾地位之重要。《后汉书·西域传》云:

自敦煌西出玉门、阳关,涉鄯善,北通伊吾千余里,自伊吾北通车师前部高昌壁千二百里,自高昌壁北通后部金满城五百里。此其西域之门户也,故戊己校尉更互屯焉。伊吾地宜五谷、桑麻、蒲萄。其北又有柳中,皆膏腴之地。故汉常与匈奴争车师、伊吾,以制西域焉。

伊吾,即今天的哈密自古以来就是一块绿洲。从自然地理条件看,属于帕米尔高原五大山系之一的天山山脉始于哈密以东。天山由东向西偏北绵亘于塔里木盆地北缘,它是南疆和北疆两个气候带的分界线。天山以南是塔里木盆地和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其北是准噶尔平原,再北是阿尔泰山及西伯利亚南部,这里降水充沛,且有辽阔的河谷和肥美的草原牧场,向来为游牧民族所垂涎。曾经实地考察过天山山脉的斯坦因有如下描述:

虽然这里灌溉种植区的自然水源极度缺乏,历史时期尽管气候的变化或三角洲地带特别容易产生的河道变近,均未严重到威胁哈密存在的地步。另一方面,因为哈密北方无天然屏障,所以北方游牧民族很容易入侵。由于这里的气候不太干旱,所以这一带的天山北部的坡地上草木茂盛。……这里四季都能通行,无论向库鲁克塔格山以西,或以东地区,并为由北部通往哈密平原提供了通道,无疑大大便利了入侵。而且马车能轻易通过巴里坤达阪,只要走一天即可抵达中央绿洲地带。[5]665

自古以来,草原肥美,往来便利,为游牧民族所居住的“夷狄之地”,以伊吾卢宜禾都尉的设置为标志,被置于汉族政权的管理之下,由此开始了伊吾历史发展的新纪元。

二 中原政权同游牧诸部在伊吾的角逐

伊吾卢宜禾都尉设立以来,自唐以前中原政权同游牧诸部在伊吾进行了长达五个多世纪的角逐。先是汉、匈,继而是北魏与柔然,最后是周隋同突厥。在三大阵营的对抗中,又不断有其他政权和民族加入其中,如三凉、高车、嚈哒、粟特、铁勒等。而在此长期纷争的乱象中,始终有一条主线存在,即对抗中的交往,而交往的最主要成果是伊吾路的通畅。

激烈的对抗,首先在汉匈之间进行。东汉明帝去世不久,朝内就有人提出“自永平以来……又远屯伊吾、楼兰、车师、戊己,民怀土思,怨结边域。”[6]卷48:1597新继位的章帝接受了这个意见。又于建初二年(77),“复罢屯田伊吾,匈奴因遣兵守伊吾地。”[6]卷88:2910章帝放弃伊吾。和帝永元元年(89),大将军窦宪打破匈奴。二年(90),窦宪因遣副校尉阎槃“将二千余骑掩击伊吾,破之。”[6]卷88:2910和帝时复取伊吾。安帝永初元年(107),西域诸国反叛,“频攻围都护任尚、段禧等,朝廷以其险远,难相应赴,诏罢都护。”[6]卷88:2911又据《后汉书·梁慬传》载:“迎慬、禧、博及伊吾庐、柳中屯田吏士。”安帝又罢伊吾屯田。安帝元初六年(119),“乃上遣行长史索班,将千余人屯伊吾以招抚之,于是车师前王及鄯善王来降。”[6]卷88:2911安帝复治伊吾。其后“数月,北匈奴复率车师后部王共攻没班等,遂击走其前王。”[6]卷88:2911索班既被攻破,伊吾遂复失去。顺帝永建六年(131)“帝以伊吾旧膏腴之地,傍近西域,匈奴资之,以为钞暴,复令开设屯田如永元时事,置伊吾司马一人。”[6]卷88:2912顺帝再治伊吾。桓帝元嘉元年(152)“呼衍王将三千余骑寇伊吾,伊吾司马毛恺遣吏兵五百人于蒲类海东与呼衍王战,悉为所没,呼衍王遂攻伊吾屯城。夏,遣敦煌太守司马达将敦煌、酒泉、张掖属国吏士四千余人救之,出塞至蒲类海,呼衍王闻而引去,汉军无功而还。”[6]卷88:2930这是汉匈争战伊吾的尾声,此后东汉已无力介入伊吾。

《后汉书·西域传》载:“自建武至于延光,西域三绝三通。”从上面所叙,“三绝三通”也并不是一个准确的统计。但也由此说明,东汉经营西域,把主要精力放在了伊吾,而伊吾的得失,制约着西域的通塞。东汉明、章、安、顺四帝在伊吾其地同北匈奴来来回回,辗转其手,得而复失,蒲类海一战,东汉再无攻取之力,而呼衍王引去之后,也再无缘返回。

《三国志·魏志》列有《乌桓鲜卑传》,没有《匈奴传》,可知,匈奴作为一个整体力量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魏志·乌桓列传》载:“魏兴,西域虽不能尽至,其大国龟兹、于寘、康居、乌孙、疏勒、月氏、鄯善、车师之属,无岁不奉朝贡,略如汉氏故事。”而据《通典》记载,“自魏及晋中原多故,西域朝贡不过三数国也。”总体看来,《通典》所载,似更可信。朝贡者究竟有几国,既难考悉,但有一事是明白的。即从史籍上几乎看不到曹魏对西域的经营,更无在伊吾屯戍的记录。其中原因就在于乌桓鲜卑的崛起,尽占匈奴故地。然而,乌桓鲜卑虽将匈奴逐出漠北,但却也没有去占领西域。这样,在西域形成一个外力统治上的空档,至少三国时期如此。

关于西晋时期与西域的交往,《晋书·武帝纪》《晋书·西戎传》有一些记载,然所载交往主要是在晋太康年间。另外,楼兰出土文书也载有西晋时官府文书纪年。据余太山统计,纪年从永嘉二年(266) 始,继有三年、四年、五年、六年、永嘉四年(310) 和六年(312) 的记录,但在泰始六年至永嘉四年之间的四十年是空白的,可能其交往中断。[7]153-154

在伊吾角逐的第二个时期是北魏,冲突双方是拓跋魏与柔然。拓跋魏进入西域之前,占据西域的是后凉吕光政权。《资治通鉴》载:太元七年(382)“秦王坚以骁骑将军吕光为使持节、都督西域征讨诸军事……总兵十万,铁骑五千,以伐西域。”[4]3300《晋书·吕光载纪》称:吕光于苻坚建元十九年(383) 十二月,至西域击败龟兹后东还,其时:

苻坚高昌太守杨翰说其凉州刺史梁熙距守高桐(一作高梧)、伊吾二关,熙不从。光至高昌,翰以郡迎降。……及至玉门,梁熙传檄责光擅命还师,遣子胤与振威姚皓、别驾卫翰率众五万,距光于酒泉……光入姑臧,自领凉州刺史、护羌校尉……

上说高桐一名高梧,《资治通鉴》作“高梧口”,胡注称:“当在高昌西界。”[4]3352可知,吕光东还路线是由高昌至伊吾,再到玉门,最后达姑臧的。《晋书·吕光传》载:太元十四年(389),吕光称“三河王”,建后凉,都姑臧。“光以子覆为使持节、镇西将军、都督玉门已西诸军事、西域大都护,镇高昌,命大臣子弟随之。”可知玉门、伊吾、高昌全为吕光之子控制。

后梁政权建立不久便发生了内乱,段业、沮渠蒙逊反叛吕光。蒙逊先推段业为凉王,继而杀段业自立,建北凉。就在蒙逊杀段业的前一年,即隆安四年(400),原段业属下敦煌太守李玄盛,被地方大族宋繇及晋昌太守唐瑶共推为秦、凉二州牧,李玄盛建西凉。李玄盛遂派宋繇伐后凉,“并击玉门以西诸城,皆下之。”[8]卷87:2259可知,玉门、伊吾、高昌转入西凉李玄盛手中。

李玄盛死,子李歆立,这年为嘉兴元年(417) 。嘉兴四年(420),李歆北伐张掖,为沮渠蒙逊所败。《宋书·氐胡沮渠蒙逊传》载:永初三年(422) 十二月,蒙逊属下“晋昌太守唐契反,复遣正德攻契。景平元年三月,克之,契奔伊吾。”《魏书·李宝传》载:“伯父歆为沮渠蒙逊所灭,宝徙于姑臧。岁余,随舅唐契北奔伊吾,臣于蠕蠕。”又《魏书·唐和传》载:“李氏为沮渠蒙逊所灭,和与兄契携外甥李宝避难伊吾,招集民众二千余家,臣于蠕蠕。蠕蠕以契为伊吾王。”这是史籍关于柔然首次介入伊吾的记载。

《晋书·凉武王李玄盛后尹氏传》载:“沮渠无讳时镇酒泉,每谓尹氏曰:‘后诸孙在伊吾,后能去不?’尹氏未测其言……俄而潜奔伊吾……年七十五,卒于伊吾。”

上述说明至少在沮渠蒙逊灭李氏西凉时,柔然已控制了伊吾,从其后发生的事看,唐契作为柔然控制下的伊吾王持续到北魏拓跋焘真君年间。

北魏势力进入西域是从讨伐柔然开始的。柔然的版图是由丘豆伐可汗杜伦奠定的,西面达到今焉耆,常所会庭设在敦煌、张掖之北。拓跋焘继位后,柔然可汗为大檀,神麚二年(429) 六月,拓跋焘发兵讨伐柔然,大檀闻之,绝迹西走,拓跋焘“分军搜讨,东至瀚海,西接张掖水,北渡燕然山,东西五千余里,南北三千里。”[9]卷103:2293此役后,柔然受到重挫,大檀发疾而死。太延二年(436),拓跋焘又率大军讨伐柔然,柔然遁逃。其时,西域九国遣使来献,北魏遂派使者出使西域。第一批使者由王恩生、许纲率领出西域,但王恩生在其途中为“蠕蠕所执,竟不果达。”[9]卷102:2260北魏又派董琬、高明西出,董琬等一行约于太延五年(368) 前返回。董琬回朝后向拓跋焘报告说:凉州王沮渠牧犍因受到柔然吴提的威胁,对魏使者有所“慢惰”,[9]卷102:2260拓跋焘遂于太延五年(438) 伐牧犍。牧犍败,其弟原酒泉太守沮渠无讳先至敦煌,又于太平真君三年(442),移居鄯善。这时居于伊吾的李宝率众进据敦煌。其时,伊吾王唐契也想西取高昌,上表内附南朝宋文帝,被封为河西王。而据守敦煌的李宝内附北魏,被北魏封为镇西大将军、沙州牧、敦煌公。[4]33898

唐契败后,其弟唐和奔前部王国,在高昌境内。《资治通鉴》宋文帝元嘉十九年(442) 载:“时沮渠安周屯横截城,和攻拔之,又拔高宁、白力二城,遣使请降于魏。”胡注云:“李延寿曰:‘高昌国有四十六镇,交河、田地、高宁、白力、横截等,’余不具载。”[4]33896王云涛称:

吐鲁番地区曾出土沮渠北凉时期和高昌阚爽政权时期有关“守白艻”的文书六件,“白艻”便是由高昌到伊吾路经之地,出高昌,从白艻北上出十三间房,可达伊吾。[10]106

唐契为伊吾王为宋永初三年(422),到魏太平真君三年(442),前后长达二十年。《魏书·唐和传》载:“经二十年,和与契遣使来降。”和、契内附,当是在契被柔然杀害的那年,柔然杀唐契应同契附魏有关。上所说“白艻”当是李延寿所称之“白力”。白力既是由高昌到伊吾的路经之地,其时为内附北魏的唐和所据,可知,其时北魏对伊吾形成了间接的控制。

太平真君六年(445),拓跋焘派万度归伐鄯善,九年(448),又派唐和、车师王伊洛帅所部会合同征龟兹。西域一度归于北魏所控制。拓跋焘死后,崛起于漠北的高车、嚈哒加入到北魏、柔然两大阵营的角逐中,西域局面更加复杂,而伊吾的地位亦由此凸现。《魏书·高宗纪》载:文成帝太安二年(456) 八月,“平西将军、渔阳公尉眷北击伊吾,克其城,大获而还。”但尉眷虽克伊吾,但未留军驻守。孝文帝继位初,柔然围敦煌,被尉多侯击败,尉多侯“因上疏求北取伊吾,断蠕蠕通西域之路。高祖善其计,以东作方兴,难之。”显然取伊吾的条件已经成熟,而孝文帝不同意马上出兵伊吾,当另有考虑。然时间不长,在伊吾出现了有利于北魏的形式。太和十一年(487),原来役属于柔然的高车副伏罗部阿伏至罗,因柔然豆仑准备大举入侵魏边塞,因固谏豆仑不听,阿伏至罗遂同其弟穷奇“率所部之众西叛,至前部西北,自立为王。”[9]卷103:2310次年十二月,“蠕蠕伊吾戍主高羔子率众三千以城内附。”[9]卷7下:164伊吾正式置于北魏控制之下。

太和十四年(490) 高车阿伏至罗与穷奇来朝,贡其方物于北魏,于北魏结好。[9]卷103:2310《资治通鉴》载:“高车阿伏至罗及穷奇遣使如魏,请为天子讨除蠕蠕,魏主赐以绣袴褶及杂纟采百匹。”[4]4305不久,穷奇为嚈哒所杀,阿伏至罗因残暴为国人所杀,弥俄突继立。

原高昌太守阚爽为沮渠无讳袭杀,无讳死,弟安周立,安周为柔然吞并,柔然以阚伯周为高昌王。伯周死,子义成立,不久又为其兄首归所杀,阚首归自立为高昌王。太和五年,高车阿伏至罗杀首归,以敦煌人张孟明为王,国人杀孟明,又立马儒为王。[9]卷101:2243马儒势弱,于太和二十一年(497) 上表内附北魏,孝文帝派韩安保率兵赴之,“割伊吾五百里,以儒居之。”[9]卷101:2244但因马儒所派步骑失期,安保还伊吾,割伊吾之事遂罢。此后,高昌旧人不愿东迁,杀马儒立麴嘉为王。新立的麴嘉先臣服柔然,继臣服高车。世宗永平元年(508),麴嘉求内徙,世宗派孟威迎之,又“失期而反”。[9]卷101:2244虽内徙不成,但麴嘉和其继立者麴坚都称臣于北魏。这种关系一直延续到北魏孝武帝元脩之永熙年间。

北魏世宗曾说:“蠕蠕、嚈哒、吐谷浑所以交通者,皆路由高昌,掎角相接。今高昌内附,遣使迎引,蠕蠕往来路绝。”[9]卷103:2311这是因为伊吾已在北魏的控制中,北魏既有伊吾,复得高昌,西域局面基本为其掌控。

《北史·西域传》载:“东、西魏时,中国方扰,及于齐、周,不闻有事西域,故二代书并不立记录。”该时,虽未见经营西域事,但在漠北的斗争,冲突并没有停止。而在高昌、伊吾出现的情形则异乎寻常。

北魏末年,柔然主阿那瓖附魏,孝明帝封其为蠕蠕王。孝昌年间柔然曾助魏攻灭六镇起义军。东西魏分裂后,阿那瓖“归诚于东魏”,并以其女嫁于高欢。自此东魏边塞无事,至于武定末,使贡相寻。北齐高洋天保三年(552),柔然为突厥首领土门攻破,柔然余众尽归于齐。

突厥俟斤时,其势大振,由此进入了周、隋与突厥冲突、斗争和盟好的时期。俟斤为木杆可汗,“西破嚈哒,东走契丹,北并契骨,威服塞外诸国”,[11]卷50:909且通好于北周,《周书·异域传》载:

初,魏恭帝世,俟斤许进女于太祖,契未定而太祖崩。寻而俟斤又以他女许高祖,未及结纳,齐人亦遣求婚,俟斤贪其币厚,将悔之。至是,诏遣凉州刺史杨荐、武伯王庆等往结之。庆等至,谕以信义。俟斤遂绝齐使而定婚焉。仍请举国东伐。

史载木杆可汗曾两次与北周联手伐北齐。保定三年(563),木杆可汗与周隋公杨忠攻齐于晋阳。天和二年(567),木杆可汗又“贰于齐”。周、齐二国对峙时,双方为了取得外援,倾力交好突厥。《隋书·北狄传》载:

突厥之虏,俱通二国。周人东虑,恐齐好之深,齐氏西虞,惧周交之厚。谓虏意轻重,国逐安危,非徒并有大敌之忧,思减一边之防。竭生民之力,供其来往,倾府库之财,弃于沙漠,华夏之地,实为劳扰。

俟斤死,他钵可汗立,控弦数十万,中国惮之。他钵可汗更为骄横,乃对国人曰:“但使我在南两个儿孝顺,何忧无物耳。”[11]卷50:911

东、西魏对峙时柔然强大,结好于东魏,东魏之强势与此不无关系。而到齐、周兼并时,则灭柔然之突厥强大,虽两方示好,然实近于周,周之强势与此亦不无关系。如《隋书·北狄传》使臣曰:“及蠕蠕衰微,突厥始大,至于木杆,遂雄朔野……南向以临周、齐。二国莫之能抗,争请盟好,求结和亲。乃与周合从,终亡齐国。”

东、西突厥分裂,始于突厥沙钵略可汗。时间在隋开皇初。西突厥的奠基者是木杆可汗之子大逻便。因与沙钵略可汗有隙,突厥分为东西二部。西突厥大逻便“东拒都斤,西越金山,龟兹、铁勒、伊吾及西域诸胡悉附之。”[12]卷84:1876伊吾本为铁勒所占,铁勒是匈奴的后裔,种类繁多,其一部原居于伊吾以西、焉耆以东。在西突厥泥撅处罗可汗时,又灭金山(阿尔泰山) 西南的薛延佗。铁勒立莫何为可汗,败西突厥处罗可汗,“其时,伊吾、高昌、焉耆诸国悉附之。”[12]卷84:1880

隋炀帝时,东突厥步迦可汗投奔吐谷浑。原为隋文帝册封的突厥沙钵略可汗之子启民可汗,继续臣属于隋炀帝。大业四年(608) 十月:

帝以右翊卫将军河东薛世雄为玉门道行军大将,与突阙启民可汗连兵击伊吾,师出玉门,启民不至。世雄孤军度碛,伊吾初谓隋军不能至,皆不设备;闻世雄军已度碛,大惧,请降。世雄乃于汉故伊吾城东筑城,留银青光禄大夫王威以甲卒千余人戌之而还。[4]5642

《隋书·薛世雄传》载:“世雄遂于汉旧伊吾城东筑城,号新伊吾。”又《资治通鉴》载隋炀帝大业五年六月“丙午,至张掖。帝之将西巡也,命裴矩说高昌王麴伯雅及伊吾吐屯设等,啗以厚利,召使入朝。壬子,帝至燕支山,伯雅、吐屯设等西域二十七国谒于道左……吐屯设献西域数千里之地,上大悦。癸丑,置西海、河源、鄯善、且末等郡,谪天下罪人为戌卒以守之。命刘权镇河源郡积石镇,大开屯田,捍御吐谷浑,以通西域之路。”由上可知,伊吾的取得,对西域之路通畅起着决定性作用。

三 伊吾路及其地位

在中原政权和游牧诸部角逐和冲突过程中,伊吾的地位不断提升。据唐人《元和郡县图志》载:至(东汉) 顺帝置伊吾司马一人,至魏云立伊吾县,晋立伊吾都尉,隋大业六年立为郡,贞观四年置伊州。[13]卷40:1028-1029伊吾地位的提升,固然有它的经济地位、自然环境等因素,但更重要的是它在交通上的位置,即由伊吾开通的伊吾路及其地位。

伊吾路一词由裴矩提出,《隋书·裴矩传》云:

发自敦煌,至于西海,凡为三道,各有襟带。北道从伊吾,经蒲类海铁勒部,突厥可汗庭,度北流河水,至拂菻国,达于西海。其实在此前,“伊吾路”的概念就已出现。《周书·异域传》云:

自敦煌向其国,多沙碛,道里不可准记,唯以人畜骸骨及驼马粪为验,又有魍魉怪异。故商旅来往,多取伊吾路云。

又《隋书·西域传》载:

从武威西北,有捷路,度沙碛千余里,四面茫然,无有蹊径。欲往者,寻有人畜骸骨而去。路中或闻歌哭之声,行人寻之,多致亡失,盖魑魅魍魉也。故商客往来,多取伊吾路。

上所说“捷路”应指西汉以来开通的西域路,而商客多走之伊吾路,应是裴矩所说的伊吾路。就两者必经伊吾这点上看是相同的,但出发点不同则具体路径也不同。《周书》说出发点是敦煌,所走路径应是《魏略》所说的“北新道”;而《隋书》所言从武威出发的,则应是径直向额尔济纳旗走的草原路,两路均至伊吾。

关于漠北的草原路,陈良伟提出:

草原道大致分为南北两支,这两支道都形成于商周至战国时期。北道沿色楞河、贝加尔湖、阿尔泰山西行,这支在南北朝时期因柔然和突厥部族的崛起而再度兴盛;南支,由额尔济纳旗和天山北麓,唐中期因回纥的崛起而再度兴盛。[14]5

陈良伟所言确是,南北朝时期色楞河、贝加尔湖、阿尔泰山仍是柔然、突厥活动的主要地区,这些地区至少最早是匈奴的领地,是匈奴东西往来的草原路。但是自秦汉以来,长城以北的草原地带已成为一个草原通道,所以南北朝时期的游牧民族似乎不必全绕道北上色楞河西出。

草原路究竟是何时形成的? 考古学界以考古器物的发现,将丝绸贸易的开端追溯到公元前4 世纪或更早。《逸周书·王会解》云:

正北空同、大夏、莎车、姑他、且略、貌胡、戎翟、匈奴、楼烦、月氏、孅犁、其龙、东胡。

所列周代十三个民族。《汉书·地理志》称“正北曰并州”。“正北”的方位是以周都洛邑为坐标的。上面所列民族,是否全出自并州当另说。然由北向西迁徙的民族是有史可考的。如上面提到的大夏、月氏、匈奴等,史籍中都有他们由北向西迁徙的踪迹。又如孅犁,有人就认为是《汉书·西域传》中提到的“蒲犁”或“渠犁国”。美国学者H·裕尔在其《东域纪程录丛》一书中说:“匈奴分布于山西省到巴里坤湖的广大地区。月氏游牧于现今甘肃省。”[15]29裕尔把匈奴的活动定格在山西到巴里坤,是有意义的,也是符合历史实际的。而说月氏分布在甘肃省,也说明月氏的起源地也非后来的天山地区。

在所有的北方民族中,匈奴的活动有典型意义。《汉书·匈奴传》载:西汉文帝遣书匈奴曰:“长城以北引弓之国受令单于,长城以内冠带之室朕亦制之。”同传载,匈奴乌珠留单于也说:“自长城以南天子有之,长城以北单于有之。”西汉在长城修筑边塞,东汉又在幽、并、凉九郡起“塞垣”。所谓“秦起长城,汉起塞垣。”在此长城塞沿线几个重要的据点北起阴山脚下的高阙,居于河南地或新秦中的朔方、和西北边的居延到天山东端的伊吾,在沿线以北则成为匈奴活动的广阔地带。尤其是阴山一代既为匈奴的栖息地,又是匈奴东西往来的通道。

公元二世纪,鲜卑崛起,《三国志·魏志·乌丸鲜卑列传》载:檀石槐“南钞汉边,北拒丁令,东却夫馀,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东西万二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魏书·序纪》称“东自秽貊,西及破洛那,莫不款附。”破洛那,即今乌兹别克斯坦之费尔干纳地区。似已超过冒顿时的版图。四至五世纪柔然崛起,柔然的版图以杜仑时为最大。《魏书·蠕蠕传》称“西则焉耆之地,东则朝鲜之地,北则渡沙漠,穷瀚海,南则临大碛。”但是,这时候汉政权为了利用乌桓鲜卑守候长城,对付匈奴,其后又把匈奴迁于长城之内,使长城防线崩溃。所以到鲜卑拓跋部入主中原后,为防柔然,亦沿阴山筑六镇,六镇西起今内蒙古乌拉特前旗,东至河北张北。

由上所述,由众多游牧民族的活动和汉族同游牧民族的对抗逐渐形成一条在长城以外的草原路。这条路如徐苹芳表述的:“从新疆伊犁、吉木萨尔、哈密、经额尔济纳、河套、呼和浩特、大同、张北……辽阳、东经朝鲜至日本。”[16]由于历史上民族政权格局的变化,其路线必然有所调整,但总体说来,这条线曾是中国各民族共同使用的一条通道。

我们再看看伊吾在西汉以来开通的西域道上的地位。关于西域之路,保存在《三国志·魏志》注文中的《魏略·西戎传》,历来为研究者所重视。其文云:

从敦煌玉门入西域,前有二道,今有三道。从玉门关西出,经婼羌转西,越葱岭,经县度,入大月氏,为南道。从玉门关西出,发都护井,回三陇沙北头,经居卢仓,从沙西井转西北,过龙堆,到故楼兰,转西诣龟兹,至葱岭,为中道。从玉门关西北出,经横坑、辟三陇沙及龙堆,出五船北,到车师界戊己校尉所治高昌,转西与中道合龟兹,为新道。同书又载:

北新道西行,至东且弥国、西且弥国、单桓国、毕陆国、蒲陆国、乌贪国,皆并属车师后部王。

上述南道、中道大致与《汉书·西域传》所述二道相同。二道中,出楼兰一道至四世纪废止。而“新道”则是避楼兰一道中的三陇沙及龙堆,而经五船北,至高昌,然后汇于中道之龟兹。关于新道,不少学者均提出见解,此不赘叙。这里就下列两点谈点认识。

其一,车师后部王之六国在《汉书·西域志》均出现过。《读史方舆纪要》陕西十四,哈密卫火州条载:“火州在哈密西七百里。东、西且弥国在火州西北。火州即在今吐鲁番东。东且弥国治天山东,兑虚谷。西且弥国治天山东,于大谷。卑陆国(毕陆国),治天山东,乾当谷。乌贪訾离国,在东、西二且弥国之北,治于娄谷。单桓国与乌孙接。小蒲类国治天山西,疏榆谷。”按《汉书·西域传》所列六国各自距长安的路程远近排列,由东向西则为东且弥国、西且弥国、毕(卑) 陆国、单桓国,蒲类国、乌贪国。东汉顺帝说:“车师六国接近北虏,为西域扞”。车师后王部在今新疆奇台县。[17]第3卷:140奇台在火州(吐鲁番) 之正北。顺帝时,北匈奴曾攻破后部,并进攻伊吾屯城,汉军反击,至蒲类海,匈奴遁去,汉军无功而还。此后,东汉以阿罗多为后部王,居敦煌。单桓王,匈奴置于单桓王之小王。[1]90可知《魏略》所指六国,其地近于匈奴,常受匈奴的侵扰。《魏略》所说沿途六国之地开通,当是在匈奴势力退出西域以后的事。

其二,裴矩之西域三道为:

发自敦煌,至于西海,凡为三道,各有襟带。北道从伊吾,经蒲类海铁勒部,突厥可汗庭,度北流河水,至拂菻国,达于西海。其中道从高昌、焉耆、龟兹、疏勒,度葱岭……达于西海。其南道从鄯善、于阗、朱俱波……达于西海。

上述可知,由敦煌至西海的西域路,伊吾是北道的起点,而前述《魏略》所说的三道,在裴矩《西域图》中,只剩经婼羌(此改为鄯善) 南道,而由楼兰转龟兹的中道和转西与中道合龟兹的新道,均不存在。

裴矩所说的由高昌出发的中道,始发敦煌,那么也要经过伊吾。《周书·异域传》所云:

自敦煌向其国,多沙碛,道里不可准记,唯以人畜骸骨及驰马粪为验,又有魍魉怪异,故商旅来往,多取伊吾路。

多沙碛之路应是《汉书·西域传》所说之北道,或《魏略》所说之中道。这条道路就是楼兰道,晋以前是必经之路,但现在人们已将它看作一条捷径,但难走,故商旅多走伊吾路。

综上所述,伊吾是西域的北道和中道上的枢纽,更是草原道上的重镇。具有名副其实的桥头堡作用。斯坦因说:

如果没有楼兰在罗布泊沙漠西部作为桥梁和基地,利用最直的路线到达塔里木盆地,在体力上对中国人来说是不可能的。同理,如果没有哈密可耕种区即北上沙漠西北设立一个自然的立足地,开辟和保护直接通往东天山南北各地区的道路,对他们来说就更困难了。……由此楼兰和哈密理所当然成了中国人的桥头堡,在以后的几个世纪中,中国人从这里穿越沙漠,进入中亚。……要始终保住哈密这开放的桥头堡,对中国人来说是相当困难的。[5]654-655

作为两个桥头堡之一的楼兰,在公元4 世纪被废除了。所以具有桥头堡作用的只有伊吾了。从上面的叙述中也可看到,在伊吾的问题上,中原统治者常常发生动摇,并非看不到伊吾的重要,而是力所不支,中原统治者的这种纠结几乎贯穿于各个时代。

[1]余太山:塞种史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2]班 固.汉书[M].颜师古,注.北京:中华书局,1962.

[3]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4]司马光.资治通鉴[M].胡三省,注.北京:中华书局,1956.

[5][英]斯坦因.西域考古图纪[M].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

[6]范 晔.后汉书[M].李 贤,等,注.北京:中华书局,1965.

[7]余太山.两汉魏晋南北朝与西域关系史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

[8]房玄龄.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9]魏 收.魏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10]王云涛.三至六世纪丝绸之路上的变迁[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7.

[11]令狐德棻.周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1.

[12]魏 征.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3.

[13]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3.

[14]陈良伟.丝绸之路与河南道[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

[15][美]H·裕尔:东域纪程录丛[M].张绪山,译.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

[16]徐苹芳.考古学所见中国境内的丝绸之路[J].燕京学报,1995(1) :291-345.

[17]史念海.史念海全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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