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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柯勒律治文艺理论的科学成因

2015-04-02胡玉明

关键词:生物学美学

胡玉明

(皖西学院 外国语学院,六安 237012)



论柯勒律治文艺理论的科学成因

胡玉明

(皖西学院 外国语学院,六安 237012)

摘要:柯勒律治的有机主义文艺理论,既是对当时流行的机械唯物主义哲学以及机械主义心理学的反拨,同时也是生物学对物理力学反拨的结果。但由于其受生物学影响较深,在他看出文艺创作类似生物生长的同时,未能看出二者作为两个不同门类的区别,导致其文艺理论存在着诸多弊端。

关键词:柯勒律治;有机主义;美学;物理力学;生物学

对于柯勒律治的研究大致可以分为对其诗歌文本的具体分析和对其文艺理论的研究,许多评论家似乎更青睐于后者。由于柯勒律治集诗人、批评家、哲学家和神学家于一体的复杂身份,他的文艺理论读起来相对比较晦涩难懂,因而对其理论的解读也就呈现多元化的趋势。具体可以概括为:1)柯勒律治的诗人、批评家、哲学家、神学家以及思想家身份的建构;2)柯氏理论与当代文艺批评理论之间的对话,如与英美新批评、后现代语言学、法国女性主义、生态批评等对比研究;3)鉴于某些批评家认为柯勒律治的思想从德国浪漫派借鉴的太多,独创性观点不多,当代的柯评似有为柯勒律治“平反”的势头。本文认为与其说柯勒律治的文艺理论是用德国土壤培育出来的一朵异域奇葩,不如说是近代自然科学的研究成果在文艺学上的体现。

一、柯勒律治与自然科学

浪漫主义作家寓情自然自不待说,但若论自然知识最为丰富的恐怕非柯勒律治莫属了。柯勒律治曾计划花二十年的时间来创作一首史诗,而其中一半的时间将用来收集素材,用自然科学知识来武装思想,并且列出了详细的科目,这在他写给一个名叫科特尔(Cottle)的出版商的信里有着详细的记载:

“我将粗略了解一点数理学知识,广泛涉猎力学、流体静力学、光学、天文学、植物学、冶金学、化石学、化学、地质学、解剖学、医药学等科学门类,在旅行、游历、历史中获取有关人类心灵的科学知识。余下的十年,我将一半时间用于创作,一半时间用来修改润色。”[1]31

可见,在柯勒律治的心中,自然科学知识对于他的诗歌创作是多么的重要。尽管这个宏伟的计划最终未能全部实现,但是有文字记载,他在旅居德国的时候,确曾“在布卢门巴哈门下学习生理学和自然科学”,并且出版过一本科学著作《生命的理论》,在这本书中,柯勒律治“把德国自然哲学家的种种概念与亨特、索马里兹和阿伯内西等英国‘动力’生理学家的发现和思索揉合在一起”[2]203。他把人文思想带进僵死的英国机械物理力学,又把德国生物学的最新研究成果同自己的诗歌创作结合起来,最终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有机主义美学理论体系。

二、文艺有机论与生物学对物理力学的反拨

一直以来,柯勒律治的有机主义美学被视为对流行于英国18世纪机械唯物主义哲学以及在这种哲学思潮影响下的机械主义心理学的反拨。这是就柯勒律治文艺理论的影响而言,但该理论在其自身的形成过程中,又受到了另一种“反拨”学说的影响,那就是生物学对物理力学的反拨。

心理学在英国的启蒙和发展明显受到英国传统的经验主义哲学和18世纪自然科学,尤其是物理力学的影响──“即试图把自然科学中的解释系统引进到精神领域中去,从而把力学中的胜利从物质扩大到心灵”[2]191。休谟在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的启迪下,提出了观念联想的概念,认为“联想”也是一种吸引力,这种吸引力“在心灵世界中具有与它在自然界中同样奇特的作用”[2]196,能够把头脑中的杂多不一的观念有序地统一起来。而大卫·哈特利则声称他的研究仿照了“艾萨克· 牛顿爵士所推荐和遵从的分析综合方法”[2]191。

由此可见,启蒙阶段的英国心理学家们努力地在人类的心灵活动与宇宙的物质运动之间寻找某种相似性并建立某种联系。他们将心灵观念对应于牛顿的物质粒子,粒子受“引力”作用组成物质,观念按“联想律”结合构成思维;思维是第二性的,是“物质在物理空间的移动在心灵上的对应”[2]195。对此,经验主义哲学家洛克形象地将人类的心灵比作一张白纸,可见在机械主义者那里,心灵的作用是多么的被动,即便“在创造过程中”,心灵的主动性也是极为有限的,“不过是把可感觉的整体割离成部分,再将这些部分组成新的整体”[2]194。

正是在“整体性”这个问题上,柯勒律治开始了自己的文艺理论思考。正如西塞罗在反诘伊壁鸠鲁的信徒们时说的那样:“要是原子汇合可以组成世界,那么门廊、庙宇、房屋、城市为什么不能?”[2]197同理,机械主义者在解释艺术作品的完整性时也显得力不从心,是什么让杂乱无章的艺术素材整合成一个整体,给人一种美的享受?如果说艺术是纯心灵的,那么艺术家的心灵中肯定有一种“善于综合的神奇的力量,使它们彼此混合或(仿佛是)溶化为一体”,这种力量柯勒律治赋予它一个专门的名称──“想象”[3]69。“柯勒律治对想象能力的发现,其哲学意义在于这样一个事实,即他现在是把心灵视为主动的,而不是纯粹是被动的感觉贮藏器。”[4]174

与机械幻想不同,想象这种能力“溶化、分解、分散,为了再创造,而在这一程序被弄得不可能时,它还是无论如何尽力去理想化和统一化,它本质上是充满活力的,纵使所有的对象(作为事物而言)本质上是固定的和死的”[3]61。在此,柯勒律治把他在德国所学到的生物学知识和有机体思想彻底融入到了自己的理论探索中,把人的想象力类比为有生命的植物,认为人的想象力的综合能力与植物在生长过程中机体吸收营养物的功能是一样的。不仅如此,在柯勒律治的批评论述中几乎随处可见德国生物学的痕迹,“在柯尔律治的批评著述中,很多说法都是字面意思指植物,但在深层意义中却暗喻艺术,这确实令人惊叹不已……只要他的隐喻的媒介物一旦复活,你就会看到一切批评对象都会不可思议地被扭曲而变成植物或植物的枝叶,在热带地区茂密生长”。“作者、人物、诗的类型、诗段、语词、韵律、逻辑变成了种子、树木、花朵、蓓蕾、果实、树皮和树液。”[2]202

柯氏有机主义以植物为原型,认为每一个植物有机体都有其内在的目的性,是按照其内在进化论的规律而生长的。这种自内生长的有机整体与自外产生的机械整体是截然不同的。柯勒律治把这种“自内生长”的概念移入诗歌创作,认为真正好的诗歌并非诗人感觉经验的简单组合,而是在诗人头脑中经过酝酿,再凭借“想象”的这种能力来综合成一个有机体。

至此,有关心灵的学说从休谟到柯勒律治有了一个转变,“这个转变的本质……可以视为类比更替的结果”,即以有生命的植物生长取代机械的心理学描述,“这是原子论与有机论之间、机械的和有生命的之间──最终是机器和生长的植物这两个根本比喻之间的截然不同的区别”[2]203。

18世纪柯勒律治时代的英国受牛顿力学的影响,机械唯物主义曾一度大行其道。机械主义者把宇宙看成是一个纯物质的、机械的、与人相隔离的自在体。为了使这个僵死的宇宙得以复活,克服人对于宇宙的异化感,柯勒律治的有机主义美学把艺术比作“心灵与自然的婚配”,呼吁世人树立人与自然共生共存的有机整体理念。所谓“心灵与自然的婚配”,就是“使自然具有人的属性”,“把人的思想情感注入一切事物”[5]96。通过这种移情作用,人们就会发现“那种渗透在宇宙的机械运动之中的生命与人体之中的生命同属一体”[2]72。如果人们用这种眼光来看自然,“认为它具有一种我们也具有的秩序,我们就会感觉到自己与世界融为一体了。我们将不再满足于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机械地操纵世界,而会对它怀有发自内心的爱。我们将像对待自己的至爱之人一样呵护它,使它包含在我们之中,成为我们不可侵害的一部分。”[6]《古舟子咏》中老水手在失去向上帝祈祷的能力之后,意识到了自己的脆弱,修正了先前的人为“万物灵长”的看法,认为人同自然万物作为上帝的创造物处于相等的位置;正是有了这种思想上的认识,在海蛇出现之后,他才能“以己度之”,用爱心感受海蛇之美,并衷心祝福海蛇,这种“灵物相惜”触动了上帝,才使老水手得以“死亡再生”。老水手所遭遇的一切又何尝不是对当时工业革命时期英国社会的一种真实写照呢?

三、文艺有机论与生物有机论的异同

柯勒律治的文艺有机论较之前人的机械论无疑是一大进步,但由于他受其影响较深,大有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之势,因而他未能意识到文艺与生物毕竟是两个不同的门类,相似性固然存在,但差异性肯定也在所难免。于是,诸如过分强调文学创作的自发性,而忽视人的自由意志;过分强调整体,而忽视部分以及基督宗教的宿命论等诸多弊端逐渐显露出来。

第一,文学创作中的自发性与能动性问题。柯氏(Admini-strator),柯勒律治认为文学创作就像一个有机体,是按照其内在目的性而自足地发展,因而部分否定了文学创作中人的主体性地位。根据柯勒律治的分析,有机体作为一个整体都具有其内在的目的性,“这目的是无可选择的,是由种子注定的,直到最后成形都没有意识的参与”[2]206。而如果把整个宇宙看成一个整体,而每个个人看成是种子,这无形中暗含了“宿命论”的消极思想;而如果以植物的生长来隐喻文艺创作,就会造成“一种命运决定论的概念,即艺术创造根本上是心灵的无意志、无意识的过程”[2]206。这种理念反映在柯勒律治本人的创作中就是他那三首著名的梦幻般的诗作:《古舟子咏》、《忽必烈汗》、《克丽斯德蓓》。其中,根据作者自己的说法,《古舟子咏》的雏形来自于诗人自己曾做过的一个梦,而《忽必烈汗》的断片残稿就是作者对所做之梦的直接拷贝。后来,柯勒律治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种一味强调创作中的无意识作用的弊端,他在有关莎士比亚的评述中说,像莎士比亚这样的诗人“从未写过任何事先没有计划的东西”[2]206。但基于当时的生物科学水平,柯勒律治始终没能使得创作中作者的自由意志融入他的有机美学之中。如果柯勒律治生活在当代,这个问题可能就不成其问题了,科学家可以通过改变植物的基因来预设植物的生长过程。或许正是因为作者意识到了创作中的自由意志,而又无法将其融入自己的有机美学之中,才使得他的“美学和其伦理学和神学一样,都把重点放在为自由意志的辩护上”[2]206。《古舟子咏》中老水手射杀信天翁就是一例,虽说这一恶行源自人的原罪,但诗人似乎更想把这种从始祖那承袭下来的原罪解释为人的自由意志,并通过老水手的死亡再生为这种自由意志辩护。

第二,整体与部分的关系。柯勒律治的有机主义美学强调:认为整体是第一位的,部分是第二位的。整体由部分组成,而又具有部分所不具有的新特征。这与之前的无机体是有本质上的区别,因为后者在整体上不过是个别部分或现象的简单集合重组,不具有整体的独特性。至此,柯勒律治的观点完全是马克思主义的,但他的问题是沿着这条路走的太远,“根据这一原则,任何伟大的东西,任何真正有机生命体,其整体都先于部分”[2]203。尽管柯勒律治不时也有过这样的言论,有机体的各个部分“都是相互依存的,每一个部分都既是手段也是目的”,“部分对整体的依赖”也同“整体对部分的依赖”一样重要[2]207。但纵观柯氏的整个理论体系,不难看出他把整体放在了绝对突出的地位,对部分似有不屑一顾之意。这使我们想起了朱光潜先生对柏拉图关于一般与特殊的精辟点评,“柏拉图把这‘一般’绝对化了,认为只有它才是真实的,没有看到‘一般之中有特殊,特殊之中有一般’一条基本的辩证的原则”[7]。如果说柏拉图是只看到了“一般”而没看到“特殊”,那么柯勒律治是既看到了“一般”,也看到了“特殊”的重要性,但由于他对“至善”的追求不可避免地就抛弃了寓于“至善”中的部分。

第三,基督宗教的宿命论。以牛顿为首的近代英国自然科学家在阐释宇宙运转、自然秩序时往往无奈地将其描述为“由一个有智慧有目的的神灵的意图和支配而产生”[2]197。与自然科学家的无奈之举不同,柯勒律治后期沉迷于对普罗提诺新柏拉图主义的“太一”“至善”等终极概念的孜孜不倦的追求上,这使得原本由于注入了人的情感和思想而变得“有生气的自然”最后流溢出来的却是神灵之光。柯勒律治在谈到诗歌模仿的对象时说:“我们必须要模仿自然!诚然如此,但是,要模仿自然中的什么呢?……如果艺术家只临摹自然,无生气的自然,这是多么无谓的努力!……请相信我的话:你必须掌握住本质──有生气的自然,这就得先在自然(按其最高的意义)与人的灵魂之间有一种结合。”[5]99-100可见,这里的“有生气的自然”就是“心灵与自然的婚配”的结果,是由于注入了人的情感、想象力而变得“有生气”,成为诗歌模仿的对象。可是后来柯勒律治在引入普罗提诺新柏拉图主义中关于“太一”“至善”“流溢”等概念后,认为“有生气的自然”就是“太一”“至善”,它所折射出的自然之光能够流溢到“无生气的自然”之中,自然万物因为有了“有生气的自然”的神圣光晕而变得生机无限。至此,柯勒律治原本根于自然的“有生气的自然”由于脱离自然,逐渐被架空,缚之高楼,变成一种神秘莫测的东西。

最后,柯勒律治时代的物理科学认为原子是组成物质的最小单位,因而分子作为整体比原子重要,有机体比分子重要,没有看到任何微粒相对于自身的内核都是一个整体,是与有机体同等重要的。受其影响,柯氏理论中基于想象力之上最为辨证的对立统一思想也因此而变得只限于整体各部分间的相互作用了。此外,柯勒律治的整体论并非是寓于矛盾双方的,而是在综合对立双方的基础上,形成的“更高的第三体”。这个“更高的第三体”作为一个整体所具有的特性是依靠想象这种“善于综合的神奇的力量”“在使相反的、不调和的性质平衡或和谐中显示出自己来”[3]69。柯勒律治基于想象的整体性既不同于机械力学上分子与分子之间的排列组合,也不同于18世纪古典主义的部分之于整体的“得体性”,“想象的整体是一个有机整体:它是一个自生系统,由各部分在生命上的相互依赖所组成;如果离开了整体,部分就不能生存”[2]208。柯勒律治因此而把伊丽莎白一世的那些小诗人们诗歌中的整体性比作“什色水果”,说“这正好比一个人可以把四分之一个橘子、四分之一个苹果、以及同样多的柠檬和石榴拼凑到一起,使它看上去像个圆溜溜的什色水果”[2]209。

四、总结

柯勒律治的有机主义文艺理论,既是对当时社会流行的机械唯物主义哲学以及机械主义心理学的反拨,同时也是生物学对物理力学反拨的结果。但由于其受生物学影响较深,在他看出文艺创作类似生物生长的同时,未能看出二者作为两个不同门类的区别,导致其文艺理论存在着诸如“只见森林、不见树木”,过分强调文学创作的自发性,而忽视人的自由意志,以及基督宗教的宿命论等诸多弊端。

参考文献:

[1]Perry S.Samuel Taylor Coleridge[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9.

[2]艾布拉姆斯·M·H.镜与灯:浪漫主义文论及批评传统[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3]柯勒律治.文学生涯[M]∥刘若端.十九世纪英国诗人论诗.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4]利文斯顿.现代基督教思想[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

[5]柯勒律治.论诗或艺术[M]∥刘若端.十九世纪英国诗人论诗.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6]大卫·雷·格里芬.后现代精神[M].王成兵,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10.

[7]朱光潜.西方美学史:上卷[M].第二版.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46.

(编辑: 巩红晓)

E-mail:huyuming@wxc.edu.cn

A Study of Modern Natural Sciences’ Influence on Coleridge’s Literary TheoryHu Yuming

(English Department,West Anhui University,Lu’an 237012,China)

Abstract:Generally regarded as a reaction against the mechanical philosophy and mechanical psychology in the 18thcentury,Coleridge’s organic aesthetics was also treated as a result of the reaction of biology against physical mechanics in this paper.Deeply influenced by biology,Coleridge could not observe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art creation and biological growth,which foreboded the shortcomings of his literary theory.

Keywords:coleridge;organism;aesthetics;physical mechanics;biology

DOI:10.13256/j.cnki.jusst.sse.2015.04.010

中图分类号:I 0-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9-895X(2015)04-0350-04

作者简介:胡玉明(1983-),男,助教。研究方向: 英美文学、20世纪西方文艺批评理论。

基金项目:皖西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青年研究项目(WXSQ1012)

收稿日期:2014-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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