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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涎香 有香自远方来

2015-04-01林津

南方人物周刊 2015年7期
关键词:香药贸易

林津

1375年的罗尼亚语地图,表现马可·波罗的“丝绸之路”旅行队

在南巫里大洋之中,有一座岛屿,它位于历史上的苏门答剌国以西。传说,群龙曾盘踞岛上,吐出丰沛涎沫。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有人驾着独木舟前往这个岛屿,想要采集这些涎沫。独木舟形状似一条龙,漂浮在茫茫海面上,人伏在船里,随着浪潮摆动,偶尔用船桨划船,盘踞岛上的群龙即使发现,也不会吃了他。

这些涎沫始抵陆地时并未卖出高价,每斤在苏门答剌国值金钱129枚,相当于中国铜钱九千文。嘉靖三十四年,户部接旨,要求取龙涎百斤,搜遍京城无果,就下到广州等地采买。部文下达后,三公大臣们集体商议,以每斤1200两白银悬赏购买龙涎香,结果只收进11两,且难辨真伪,只好存起来,待鉴定。部文再至,广州在押犯夷囚马那别的藏有一两三钱龙涎,据说是上品,呈黑褐色,而密地都密地山夷人的6两,却呈白褐色。根据两者描述,黑褐色采于水中,白褐色采于山中,但都是真品。

辨别龙涎真假,历来说法不一。有“研入水搅之,浮水面如膏,以口沫捻成丸,掷案有声,噙之通宵不耗分毫者为真,每两值数十金”的说法;有“投水不没,雨中焚之能爆者良”的说法;也有将成块的龙涎香投入水中,过一会儿,等它浮出水面。而最神奇的鉴别龙涎香的方法莫过于,取一钱龙涎香含在嘴里,刚开始会有微微的腥气,细沫咽下去,剩下的胶质会粘在舌头上,再将龙涎香取出直接放在秤上,仍然重一钱,等它干了之后再称,重量还是没有改变。在龙涎香已极度干枯的情况下,把银簪烧至极热,插入干枯的龙涎香中,然后拔出银簪,会扯出龙涎丝,“引丝不绝,验此,不分褐白、褐黑俱真”。

在确定龙涎香真伪后,官府便从密地山商人那里买了17两2钱5分,第二年送进宫内,鉴定为真品,留下为宫中所用。嘉靖四十二年,广东进贡的龙涎香有72两。诸蕃国商舶得知后,前来朝贡,也自留一些带去市场卖,定价高达每两百黄金。龙涎香的这段身价流变史被明人朱国桢撰进了《大政记》中。

突尼斯的马赛克画描绘了来往于“海上丝绸之路”的货船。中国与埃及之间的“海上丝绸之路”促进了地中海国家与远东地区的贸易往来

很多文献都记载过龙涎香的效用为入香合和,收敛脑麝清气,即使过了数十年,香味仍能得以保存。相传,出产龙涎的岛屿在花面国旁边,独立在南海中,据说用树收集龙涎,最能收香气,后来被宫内作甜香使用。刚刚采集到的龙涎色泽发白,时间久了会变紫,再久则变黑,“白者如百药煎,黑者次之,似五灵脂,其气近臊,和香焚之,则翠烟浮空不散”。

《岭外杂记》将涎沫分三等——泛水、渗沙、鱼食。泛水等级最高,多为上品,“轻浮水面,善水者伺龙出取之”,三种之中惟有泛水可食香用。另两种,渗沙则“凝积年久,气渗沙中”,而鱼食则“化粪于沙碛”。但鱼食又可以分为两种,如果海边有花木,且在春夏间盛开,花瓣落入海中,被大鱼吃下,如果腹肠已经有龙涎,再吃下花瓣,不久便胀闷,鱼会昂头向礁石上吐沫,干枯后便可使用,鱼食中惟有粪便是不佳的。对于纯正龙涎香的来源,《岭外杂记》有如下描述——“龙枕石而睡,涎浮水、积而坚,新者色白,久紫,甚久者黑,气近臊,形如浮石而轻,腻理光泽,入香焚之,翠烟浮空,结而不散。”

尽管后世对龙涎香的成因有各种解读,但从这些笔记中可以判断,当时的人认为龙涎香就是龙的涎沫。《坤舆图记》中也有这样的记载:“黑人国与伯西儿两海最多,有大块重千余斤者,望之如岛,每为风涛涌泊于岸,诸虫鸟兽亟喜食之。”

而据《岭南杂记》记载,龙涎在诸香中价格最贵,出自大食国,近海有云气罩山间,知有龙睡下,每隔半年或一两年,当地土著见云散,则说明龙已离开,就能得龙涎五七两或十余两,大家分享。如果大洋中有涡旋处,那么龙就在下面,涌出的龙涎,在阳光的照耀下形成片状,随风漂至岸边,人们再捡拾。

因此,环境适宜的近海岛国都可能成为龙涎香的产地。据《星槎胜览》记载,锡兰山国、卜剌哇国、竹步国、木骨都束国、剌撒国、佐法儿国、忽鲁谟斯国、溜山洋国,都出产龙涎香。

原本仅是岛国原住民瓜分的海边特产龙涎香,何以成为中国古人眼里的奇珍异宝?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海上贸易的发展。仰赖繁荣的海上贸易,龙涎香得以漂洋过海抵达中国,而这段历史可以追溯至宋代。宋人李邴在诗中写过“苍官影里三洲路,涨海声中万国商”这样的诗句,由此可见彼时的盛况。公元971年,宋朝政府专门在广州设立市舶司,专管对外贸易,在所有贸易中,香药的进出口就占据首位。于是,中国附近海域上出现了专事海外运输贸易香药的“香舶”,龙涎香、降真香、檀香、沉香、乳香等香料被源源不断运进中国。宋朝内廷还设有香药库,并设立库使、监员,及押送香药纲至内库的官员。熙宁十年,三州市舶司所收乳香三十五万多斤,其中明州四千七百斤,杭州六百三十多斤,广州三十四万多斤。而据《海国志》记载,“海舶岁入,象犀珠宝香药之类,皇裕中五十三万有余,治平中增十万、中兴岁人二百万缗”。在宫中重异香的年代,龙涎香成为贡品入宫,徽宗觉得稀罕,宫内宦官若得到一饼,可值百缗,于是,金玉为穴,以青丝穿入,系在脖颈上,用来炫耀。

当香药已不是王公贵族独享的珍物后,香药贸易逐渐占据宋朝税收中非常重要的位置,仅市舶司香药税率收入,就从宋初的一千六百余万,增至南宋淳熙末的六千余万,香料毫无疑问成为南宗朝廷的主要财政收入之一。正如《宋史·食货志下七》所说,“宋之经费,茶盐矾之外,惟香之为利博。”深谙香料利博的官方,当然不会放过这一财路。因此,宋代的香药贸易一直牢牢掌握在官府手中,甚至特设香药権易院,以管控香药在民间的交易与流通。而龙涎香作为禁権的香药之一,经由市舶司博买之后,分纲解送京师或在本州出卖。在众多香药中,惟有龙涎与真珠属细色纲,每纲五千斤,由一名差役负责管押,而其他香药均为每纲一万斤。

随着海上贸易的深入,香药的品种也大大扩展,太平兴国七年,朝廷颁布的通行香药仅有37种,到了绍兴三年,扩增到三百余种。香药品种在增加的同时,进口的数量也在增加。绍兴二十五年,西域商舶途经占地运进泉州的香药等七种,共六万三千多斤。

作为宋代海外贸易中最重要的进口品,香药约占总量的三分之一以上,朝贡和贸易是香药进口的两种方式。据《宋会要辑稿》记载,从宋太祖建隆元年至淳熙五年的218年间,明确记载过的阿拉伯各国使节以及商舶主来中国进贡香药就达98次。据赵汝适《诸番志》的记载,当时从阿拉伯人贡输入的香药有犀角、乳香、龙涎香、木香、丁香、安息香、没药、硼砂、蔷薇水等百余种。雍熙四年,宋太宗“遣内侍八人赍勒书金帛,分四纲,各往海南诸蕃国,勾招进奉,博买香药、犀牙、珍珠、龙脑。每纲赍空名诏书三道,于所至处赐之”,释放出某种开放的信号,因而吸引了各国商舶来华贸易,“海舶久不至,使招来之。明年,至者倍其初,珍货大集”。

南宋对市舶的重视程度并不低于北宋,某种程度上说,更甚。南宋高宗曾说,“市舶之利最厚,若措置合宜,所得动以百万计,岂不胜取于民”。北宋初,中国对外贸易税收收入为30到50万缗,约占当时国家总收入一千六百余万缗的2%到3%;但到南宋初,在全国岁收不满一千万缗的情况下,外贸收入达到了20万缗,占了当时国家总收入的2%。

在众多香药中,龙涎香是最稀贵的。据《游宦纪闻》记载“广州市值每两不下百千,次等亦五六十千,是蕃中近権之物,出大食国。”在当时,百千缗当于十万缗五六十千缗当于五六万缗。

《纲目拾遗》曾对历代有关龙涎香的记载进行了梳理和整合,从中,我们能发现龙涎香稀贵身世的更多秘密。比如,蜀人曾棍以桲、沉香、檀香、麝香和龙脑为原料制成香药饼子,香味才能与龙涎媲美。又如,龙涎香归入纲目鳞部龙下,“龙脑、龙胎俱有主治,而于龙涎独遗之,惟附其名;云龙涎方药鲜用,惟入诸香”。

但龙涎香真正稀贵的秘密还得回到它离奇的故事,古人从未停止在它身上添加各种与龙有关的想象,这些流传下来的传说又加深了后人对它的渴望。在各种说法不一的版本中,惟一不变的是,远方海域中那被仙气环绕的群龙。《广志》中仍有这样的描述:新安有龙穴洲,每风雨即有龙起,去地不数丈,朱鬣金鳞,两目如电,其精华在浮沫,时喷薄如澹泉如雨,土人争承取之,稍缓则入地中,是为龙涎。

后来,人们渐渐知道,也许并没有这样的龙,龙不过是他们对神秘海洋的想象和寄托,而真正的生灵,是鱼。在春季温润的西南海域,涎沫一点点浮出海面,渔人驾船采集的其实是海鳅鱼的精华——状初若脂胶,黄白色,干则成块;黄黑色,如百药煎而腻理,久则紫黑如五灵脂而光泽,其体细飘似浮石而腥臊。在清朝笔记里出现的这些巨型海鱼,大的有三四千斤,小的千余斤,“皮生砂石,刀箭不入。或言其鱼口中喷涎,常自为吞吐,有遗于海滨者,黑色,浅黄色不一,即龙涎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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