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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政治秩序与政治衰退》看福山的变与不变

2015-03-30王占宇

当代世界社会主义问题 2015年1期
关键词:福山民主历史

王占宇

从《政治秩序与政治衰退》看福山的变与不变

王占宇

福山在其新作《政治秩序与政治衰退》中公开承认,自由民主并不完美,自由民主对政治衰退也不能免疫,不能视自由民主为普世的东西,美国式民主制度自身存在严重问题。这些与福山在“历史终结论”中的观点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但福山没有从根本上改变自己的立论,仍然认为自由民主是最不坏的政体,仍将是未来的制度范式。

福山;政治衰退;历史终结;自由民主;意识形态

1989年苏东剧变前夕,弗朗西斯·福山提出了“历史终结论”。在过去四分之一世纪的时间内,“历史终结论”受到了各种挑战和质疑,但福山一直坚持其观点的正确性。2014年福山出版了《政治秩序与政治衰退:从工业革命到民主全球化》。比较福山新作中的思想与“历史终结”等过去的著述,能够明显感受到其变与不变的思想轨迹。

一、论述方式的变化

所有看过福山成名作《历史终结与最后之人》(以下简称《历史终结》)的读者,除了对其结论印象深刻之外,一定对福山“上纲上线”的论述方式、唯心主义的理论逻辑以及言之凿凿的理论自信记忆深刻。但如果再看福山新作《政治秩序与政治衰退》(以下简称《政治衰退》),可以很容易发现福山的论述方式发生了明显变化。

1.叙事方式的变化:从历史勾画到国别梳理。

在《历史终结》中,福山用一种先知般的口吻预言了人类历史终结于市场资本主义与自由民主。这一结论的得出,不是基于世界各国的历史实践,而是按照福山的逻辑推演,对人类历史所做的意识形态性、总体性、普遍性的预测。福山的推论其实非常简单、甚至有些牵强:用共产主义苏联计划经济的不成功来证明市场资本主义的成功,用个别社会主义国家的挫折来佐证整个社会主义事业的失败;用自由民主资本主义先后战胜法西斯主义与共产主义来说明自由民主的胜利。而在其系列新作《政治秩序的起源》和《政治衰退》中,福山对世界上众多个体国家的政治起源进行单独讨论,如国家起源最早追溯到秦汉时期的中国。而在论证国家、法治、民主负责政府之间微妙平衡关系时,福山列举了“颜色革命”、“阿拉伯之春”以及美国在阿富汗和伊拉克失败的民主实践。同时,与《历史终结》相比,福山新作不再局限于二十世纪后半叶大约50年的短暂历史,而是贯穿了整个人类文明,即从史前文明到当代世界。这种大纵深、国别式政治发展历程梳理,使该书给人一种“国别时间简史”的感觉,无形中增加了其结论的可信度。福山在新作中还大量使用图表、数字,如国别基尼系数变化曲线图、1989—2011年肯尼亚和坦桑尼亚GDP增长率变化曲线图、1970年到2010年世界民主国家数量的变化、美国利益集团和游说团体的数量增长和经费开支等等。这些论证方式在其《历史终结》中是不多见的。

2.思维方式的变化:从科耶夫到实证。

福山在发表《历史的终结?》一文后,针对其“我们将要见证的不仅仅是冷战的结束,或者说度过了战后特殊的历史阶段,而我们见证的将是历史的结束,也就是说,人类意识形态进化的结束以及作为人类最终统治形式的西方自由民主的普遍化”①Francis Fukuyama,“The End of History?”,The National Interest,Summer 1989.这一结论缺乏理论逻辑的质疑,在随后发表的《历史终结》一书中,福山为“历史终结”寻找了两个重要理论支点:科技进步和人类对被认可的斗争。如果说福山这里对科技进步的推崇是出于历史经验,是基于唯物主义的逻辑思维方法的话,福山对“被认可的斗争”的论述,就是典型的唯心主义。福山论证说,人类为了得到同类的认可,甘愿冒生命危险而进行追求被认可的斗争包括血战。在这种斗争中,获胜者得到了认可,进而成为失败者的奴隶主。这种对被认可的斗争推动了人类历史由低级向高级的发展。福山这种对认可的斗争,显然是立足于难以量化、无从考证的心理变化,是典型的唯心主义思维方式。在《历史终结》中,福山多次提到其精神导师科耶夫以及经过其再阐发的科耶夫-黑格尔主义。但在《政治衰退》中,福山注重从经济基础探讨上层建筑。福山讨论到,随着社会经济越来越繁荣,不断成长的中产阶级将要求更多的政治自由和政治责任。不难看出,福山的论证重心由原来的对被认可的斗争导致人类对自由民主的追求,转向经济发展的逻辑结果是自由民主。福山还试图用数据证明:从1970年到2008年,全球经济产出大概增长了四倍,从16万亿增加到了61万亿美元。同期,全世界民主选举国家的数量从大概40个增加到了将近120个①Francis Fukuyama,Political Order and Political Decay,Farrrar,Straus and Giroux,2014,p.49.。

3.叙事态度的变化:从自信满满到谨慎预言。

由于先知般地预言了共产主义苏联的失败和冷战的结束,此前名不见经传的福山自此一夜成名,蜚誉全球学界,跻身全球有重大国际影响力的知名政治学者行列。当时的福山指点江山、志得意满,似乎口含天宪,能够一语道尽世界历史的终极结局。面对所有质疑,福山都坚决回击:“试图从过去一个年代的政治和经济事件中找到‘历史终结论’根本缺陷的努力都是徒劳的。”②Francis Fukuyama,Second Thoughts:The Last Man in a Bottle.The National Interest,Summer 1999.然而,面对伊斯兰极端主义的挑战、面对拉美和亚洲金融危机特别是2008年肇始于美国并迅速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面对社会主义中国的不断发展,福山的态度出现了变化。福山开始认真检视他所谓的民主标兵——美国,针对美国变成“司法和党派的国度”,福山首创了“否决制”(vetocracy)一词来描绘美国的行政能力弱化,民主被利益集团挟持的境况。福山认为美国不再是自由民主的样板,开始寻找“通往丹麦”之路。当然,“丹麦”是福山虚拟的一种理想社会,“丹麦不是现实的国家,只是想象的繁荣、民主、安全、治理良好、低度腐败的社会”③Francis Fukuyama,Political Order and Political Decay,Farrrar,Straus and Giroux.,2014,p.25.。福山新书里不再像过去一样使用肯定性的语言,也不再预言哪个国家将会走向自由民主。

二、重要观点的变化

福山论述方式的变化与主要观点的演变是内在关联的。福山在新作中对原有的一些观点进行了大幅度修正。

1.从历史终结于自由民主到民主政体也无法摆脱政治衰退。

“历史终结论”是福山的身份标牌。自历史终结论提出以来,针对各种质疑和批评,福山始终坚守自己的观点。他说,我要说明我的底线:过去10年,在全球政治和世界经济领域所发生的一切没有对我的观点形成挑战。自由民主和市场取向的经济秩序是现代社会唯一可行的替代方案④Francis Fukuyama,Second Thoughts:The End of History 10 Years Later,New Perspectives Quarterly,Sum-mer 1999.。2008年9月,当被美国《新闻周刊》问及是否坚持其“历史终结论”的观点时,福山的答复是肯定的。他认为,尽管权威主义的中国和俄罗斯对美国构成一定挑战,自由民主仍然是全球范围内广泛认可的唯一强大的合法性来源。2010年,福山做客中央编译局,在回答有关历史是否终结于自由资本主义的问题时,福山说,我相信历史终结于马克思所说的布尔乔亚式的民主——资产阶级民主,终结于市场经济,终结于民主体制。我今天仍然相信这种观点是对的,世界正在发生这样的变化①陈家刚:《危机与未来——福山中国讲演录》,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年版,第81页。。伊拉克战争后,福山宣布离开新保守主义阵营,2013年当被问及是否修正了其“历史终结论”时,福山的答案是否定的。他承认只是对一些特别的政治问题改变了看法,而其看待世界的理论基点没有改变,历史终结点仍然是民主自由的资本主义②王文:《美国兴衰与民主体制是两回事——访弗朗西斯·福山》,载《红旗文稿》2013年16期。。

但在新作中,福山的立场出现明显的变化。他公开承认自由民主不能被说成是普世的,因为这种制度只是在过去200年间存在,而人类的历史已经有十几万年③Francis Fukuyama,Political Order and Political Decay,Farrrar,Straus and Giroux.,2014,pp.37—38.。福山开始承认自由民主政体存在问题:如果当代民主政体面临唯一问题的话,不管是新建成的还是已有的民主政体,问题的主要方面是没能为人民提供他们期望政府所应该提供的东西:个人安全、共享经济成果、有质量的基本公共服务,如教育、医疗和基础设施,这些对于个人的发展都是必须的④Francis Fukuyama,Political Order and Political Decay,Farrrar,Straus and Giroux.,2014,pp.546—547.。福山同样承认存在着比民主制度本身更加应该被看重的东西,如政治稳定、经济繁荣等。他暗示民主制度只是政治稳定的因素之一。在错误的环境下,民主制度也可能是不稳定的力量。他举例指出,那些具备有效管理能力之前就走向民主化的国家,都不约而同地失败了。至于民主政体不能满足人们对良好政府期望的原因,福山以美国为例,称之为“否决制”——代表少数人立场的政治参与者可以阻止代表多数人立场的观点,并阻止政府的任何行动⑤Francis Fukuyama,USDebt,Independent,October 15,2013.。他认为,出于对国家的不信任,美国的国父们在设计各级政府时,设置了对政府进行制衡的复杂制度安排。美国式政治体制以制衡为特色,但这种制衡已经严重限制和影响到了美国政府的行政效率。再加上利益集团和游说团体为了维护和扩大其利益,在国会中否决对社会大众有利的法案,如奥巴马的医改方案和枪支控制法案。被利益集团挟制的美国政府,只能为利益集团所服务,自然背离了民主的本义。美国的民主实践与大众所期望的“民有、民治、民享”的政府大相径庭⑥Francis Fukuyama,Political Order and Political Decay,Farrrar,Straus and Giroux.,2014,p.483.。普通美国人对利益集团和金钱对国会的影响感到愤怒。他们认为,民主程序已经被腐蚀或者绑架。民调显示,美国民众对国会的信任下降到了历史最低点,刚刚超过两位数。

更为严重的是,美国的这种政治衰退没有解决出路。政治上,很多政治参与者认识到了问题所在,但受利益驱动,他们无所作为。两个政党都不能与利益集团的金钱切割。利益集团也不想看到一个金钱搞不定的体制。观念上,要解决美国所面临的政治衰退,根本出路应该是增加政府执行力,在一定程度上收缩民主的范围和程度,但没有人敢于建议国家减少大众参与度和政府透明度。

2.从历史终结于市场资本主义到执行不力的政府就是坏政府。

在《历史终结》中,相对于论证历史终结于自由民主,福山对历史终结于市场资本主义的着墨并不多。福山只是简单地举例说明,计划经济的苏联东欧共产主义国家,在与市场资本主义的竞争中失败了;共产主义的中国等国家也开始走向市场主义。福山所指的历史终结于市场资本主义,强调的是市场相对于国家在经济生活中的作用,即经典自由主义所主张的管的越少的政府越是好政府。不难看出,福山把国家对经济生活甚至是政治生活的领导视为是无效率和专制的。福山所推崇的是从里根—撒切尔时代开始重新流行的推崇市场、贬抑政府作用的新自由主义,即“政府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政府本身就是问题。”

金融危机是对新自由主义的重大挑战。但福山认为,亚洲等地的金融危机反映的并不是当代资本主义的结构性缺陷,而是国家驱动过渡投资的缺点,是亚洲国家寻求复制日本发展模式时出现的问题。当肇始于美国的金融危机以及席卷欧洲的欧债危机爆发后,福山仍然回避导致危机的深层次原因,而是把矛头指向中国,认为中国是金融危机的罪魁祸首——中国操纵人民币汇率,并凭借其廉价商品创造了大量外汇储备,同时在美国积累大量债务;这些外汇储备回流到美国的银行业和金融系统,太多的流动性导致金融冒险并最终在房地产也形成泡沫,最终引发了美国自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危机。

但在新作《政治衰退》中,福山对市场与政府的作用重新进行了界定,认为不是政府是否应该监管市场的问题,而是政府如何才能更有效地监管市场的问题,并就此引申出对市场监管执行不力的政府就不是好政府的结论。在这里,福山首先指出,在金融危机爆发之前,美国在制度上就有大量机构负责监管金融机构和银行业,之所以这些监管措施都失灵,是因为金融机构认为如果它们真有麻烦,无论如何,政府都会救市的,因为“它们太大而不能失败”。在这种逻辑下,金融机构无视政府监管,更加热衷于金融投机,最终遭受市场惩罚。

金融危机发生后,正常的逻辑应该是国会通过立法,限制华尔街的过度金融投机。但由于金融业势力强大,尽管他们是这次金融危机的罪魁祸首,当国会试图通过限制金融业过度投机的议案时,金融界还是通过游说国会议员,最大可能地弱化了对金融业不可避免的管制。原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首席经济学家西蒙·约翰逊说,美国是由寡头统治的,这个寡头与俄罗斯或者大量的发展中国家出现的寡头没有太多区别①Francis Fukuyama,“Left out”,The American Interest.Winter 2011.。在这里,福山在谴责金融业过度市场化的同时,对长久以来经典自由主义所倡导的放手相信市场的“市场原教旨主义”提出质疑,并特别强调政府在稳定国家经济生活中的重要性②Francis Fukuyama,Political Order and Political Decay,Farrrar,Straus and Giroux.,2014,pp.4—5.。

此外,福山也承认,市场资本主义的逻辑结果是贫富分化。贫富分化的政治结果是把美国变成了“富豪统治”的国度——这不仅仅意味着国家由富人统治,还意味着由富人统治并为富人服务。换句话说,富人可以影响政府并保护和扩大自身的财富和影响力,这通常会侵害其他人的权益。在这里,福山已经注意到,市场资本主义所引发的贫富分化,最终危及到了自由民主的实现。不仅如此,主要由富人组成的利益集团和受其豢养的游说团体,会利用美国民主设计中制衡过多的特点,阻挠国会通过对大众有利而损害其自身利益的议案,导致美国特色的“否决制”的出现,并最终拖累了政府的表现。在这种情况下,福山开始呼唤执行力强大的政府,并引用开国之父汉密尔顿的名言说,行政系统的能量是衡量好政府主要特征;一个执行力差的政府,不管在理论上多么完美,在实践中都是坏政府。

3.从仅仅是赶走独裁者到强调民主的文化和阶级条件。

在《历史终结》中,福山认为西方式自由民主是全球默认的意识形态,凡是在政治制度上不实行西方式自由民主的政权都是不民主或独裁的,自由世界有责任帮助世界上的不民主国家赶走独裁统治者,并建立民选政府。在这里,福山乐观地认为,只要能赶走所谓的独裁者并实行程序上的民主选举,民主就可以自然实现。此后,福山也曾批评美国更热衷推翻独裁政权,更关注民主政权的产生,而忽视了普通民众之所以选择民主政权,是因为他们同样看重民主政权可能带来的政治包容以及可以共享的经济发展成果。用福山自己的话说,对美国民主的批评之一是美国式的民主援助过度关注民主的原始突破,而不是民主的巩固,过度强调自由公正的选举本身,而不是选举能否产生广泛负责、廉洁高效的政府。美国的民主伙伴仅仅通过选举使自己合法化,而没有兑现他们在竞选时的承诺。

但在新作《政治衰退》中,通过对现实民主制度的分析,福山公开承认民主制度的产生和巩固远不仅仅是赶走独裁者、实行公开的多党选举。首先,按照福山的逻辑,现代政治秩序的三要素——国家、法治、民主负责制——之间不仅存在复杂的相互关联,而且其出现的先后次序也至关重要。尤其需要注意的是,在国家或有效政府缺位的情况下,先行进行民主实践是不切实际的,并列举了美国在利比亚推行民主的失败以及阿拉伯之春不尽如人意的例子。可以看出,福山在这里承认,自由民主不仅仅是程序性的选举问题,“稳定、功能健全的民主制度牵扯到一系列不同体制的互动:不仅仅是选举总统或立法机关,也包括组织良好的政党;独立的司法体系;有效的国家官僚体制;自由和警觉的媒体”①Francis Fukuyama,Political Order and Political Decay,Farrrar,Straus and Giroux.,2014,p.442.。同时,福山还指出,自由民主的实现需要一定的文化认同。他的逻辑是,民主的实现需要依赖有效率的国家即国家构建。国家构建是有形机制,如军队、警察、官僚体制、政府部门等的创建。构建国家的目的在于合法使用暴力。这就需要强制力,甚至要求国民冒生命危险来维护国家利益。如果国民认为国家不值得自己如此大的牺牲的话,国民是不情愿去冒险的。这就牵扯到对民族国家的认同。而民族认同感的创建,就是民族构建的问题。与国家构建相比较,民族认同要求创建无形的东西如国家传统、国家象征、共同的历史记忆以及共同的文化参照物。民族认同可以通过语言、宗教和教育来形成①Francis Fukuyama,Political Order and Political Decay,Farrrar,Straus and Giroux.,2014,pp.185—186.。很显然,福山在这里开始讨论文化以及与文化密切相关的民族认同对国家构建以及对民主的重要性。此外,福山认为中产阶级决定着民主的未来命运。并论证说,经济现代化是人类的共同目标之一,随着经济发展,中产阶级队伍必然壮大。随着中产阶级经济力量的上升,必然会产生政治参与的诉求,威权体制必然受到冲击,民主化无可避免。如果说此前福山对自由民主的论证,更多地集中在自由民主是应然的,而没有触及到自由民主应然性的阶级基础。在新作中,福山借用了有关阶级分析方法,认为经济社会发展催生的中产阶级,将是民主政权产生的阶级基础。

三、福山不变的核心思想和立场

在《政治衰退》中,福山对美国民主现状进行了深度分析:衰落的中产阶级,明显增加的收入不平等使得美国变成了真正的“富人统治”;传统上对政府的不信任以及相关的制度设计,使得美国变成了“法院和党派”的国度,势力强大的利益集团引发了美国特色的“否决制”和政党僵局。这些情况的出现,已经导致“代表的危机”,使得几千万美国人认为他们的政客不再替他们说话。正当所有人对美国式自由民主感到失望和悲观时,福山却表现出了相当的乐观:当福山宣布“历史终结”时,他被批评对未来过分乐观,而福山自认为他是乐观中最悲观的;今天,当西方自由民主再一次面临挑战时,福山却成为悲观中最为乐观的一个。

1.与其他政体相比较,自由民主仍然是最不坏的政体。

福山认为自由民主面临各种问题,美国式自由民主已经出现了政治衰退。福山承认,他所说的美国政治衰退,指的是一些特定的美国政治机构的功能丧失,知识分子的刻板僵化以及政府权力为某些政治势力所独霸,妨碍了国家进行改革②Francis Fukuyama,Political Order and Political Decay,Farrrar,Straus and Giroux.,2014,p.466.。福山指出,过去几十年,美国变得更加软弱、低效和腐败。原因之一是持续增加的不平等和财富的集中。这可以使精英购买巨大的政治权力并使制度对其更加有利。美国对各种主要的挑战的处理都表现糟糕,这加大了公众对政府的不信任;这种不信任导致政府资源和权威不足;这种局面反过来导致了更糟糕的政府表现。

但福山坚称自由民主仍然是最不坏的政体。因为在福山看来,政治衰退不是自由民主所独有的,任何政体都无法对政治衰退免疫。在《政治衰退》中,福山举例分析了几个在21世纪初期自认为是自由民主制度的主要挑战者,如伊朗、俄罗斯等国家。在福山看来,伊朗、俄罗斯严重依赖油气资源,效仿者寥寥。中国是自由民主的最大挑战,但也面临着政治衰退。“中国表现出对民主普世进化模式的最严峻挑战。国家层面的中央集权政府在中国有2000多年的传统。以儒家道德替代对统治者的正式程序性限制,这是二战后东亚地区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但“今天中国面临的中心问题是,自邓小平改革开放的短短35年时间,中国的政权本身是否正在遭受着政治衰退,并且正在失去导致其早期成功的自主性”①Francis Fukuyama,Political Order and Political Decay,Farrrar,Straus and Giroux.,2014,p.544.。福山暗示,在改革开放后逐步形成的既得利益者,为了维护其利益,正在阻碍改革的进一步推进,也即中国也无可例外地处在政治衰退之中。同时,中国还存在一系列不确定因素,出口导向型经济难以为继,必须更多地依赖内需,在追求高速经济发展的过程中,积累了大量的环境问题等等。更深层的问题是,在个性缺失的情况下如何保证创新能力;中央集权的管理模式如何适应高度复杂的信息社会。再加上随着中国经济进一步发展,社会流动更加明显,中产阶级力量增加,其诉求会导致共产党自主性的削弱。

同时,福山还通过对比美国式民主体制与英国威斯敏斯特体制,试图说明美国之外的其他自由民主制度并不存在美国式的政治困境。他认为,英国的议会制没有联邦和地方分权,在议会中得票最高的政党具有相当的执行力。这样的政府,自然不会遭遇美国式的“否决制”,进而不会出现“财政悬崖”、联邦政府关门、枪支泛滥等负面问题,也就不会出现美国式自由民主所面临的政治衰退。

总之,福山认为,被认为最有可能对自由民主提出挑战的中国本身也面临一系列问题,也面临着政治衰退的困境。这也是福山乐观的来源,即虽然自由民主和其他政体一样都无法克服政治衰退这种演进规律,但面临着政治衰退的自由民主仍然胜过同样面临着衰退的其他政体形式。

2、自由民主仍然值得推广,只是推广的形式要聪明。

基于自由民主仍然是最好政体的判断,福山坚持认为自由民主值得推广,自由民主仍然应该是历史终结时的社会制度。用福山自己的话说:“尽管短期内世界政治潮起潮落,民主典范的力量仍然是巨大的。我们可以看到群众抗议在突尼斯、基辅和伊斯坦布尔持续的、出乎意料的发生着,在那里普通民众要求政府承认他们作为人的平等权利。我们也可以看到千百万穷人不顾一切地从危地马拉或卡拉奇涌入洛杉矶或者伦敦。即使我们可能怀疑到底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达到自由民主,但我们丝毫不用怀疑当历史终结时,我们会生活在什么样的社会里。”②Francis Fukuyama,At the‘End of History’Still Stands Democracy,Wall Street Journal(Online),06 June 2014.

福山还论证说,作为全球民主化的最大受益者,推行民主符合美国的道义责任和现实利益。因为不是所有的独裁国家都是美国的敌人,但美国的所有敌人都是独裁国家。但动用武力推进民主不是好的途径,改变力量对比才是王道。美国应该在世界范围内鼓励开放,促进经济发展,造就反对独裁专制的阶级基础——中产阶级。在《政治衰退》中,福山详细分析了经济增长、社会流动与民主化之间的关系。在福山看来,随着经济增长,人均GDP的增加,一部分人因为工作场所或者是受教育程度的差异,导致其收入的变化,并率先脱离原来生活的社区。离开原来生活环境的部分人,如工人、学生、专业人员、经理人等等,与生活在原社区的人相比,他们更少受到家族权威的限制,更加崇尚自由民主,更加需要通过建立自己的组织以便维护自身利益。这种观念的改变,表现为他们对政治合法性的诉求以及对权威主义的反抗;表现在他们需要通过公开的民主选举的方式来表达对政府的态度①Francis Fukuyama,Political Order and Political Decay,Farrrar,Straus and Giroux.,2014,pp.40—41.。总之,在福山看来,经济增长会导致社会流动性的增加;社会流动性的增加会激发对合法性的诉求;解决合法性诉求的政治出路就是民主负责制。因此,按照福山的逻辑,美国在全球促进民主的最好途径就是发展经济,经济发展的潜在后果是对民主化的诉求。换句话说,民主不是推广的,民主需要的是大众的共识。

关于中产阶级对民主化的推动作用,通过分析“阿拉伯之春”和1848年革命,福山认为中产阶级在组织革命和推动政治变革中发挥了关键作用。当然,福山承认,在“阿拉伯之春”中,美国和其他欧洲国家对阿拉伯国家的反对派进行了支持和援助。“今天,国际社会提供了大量的政治和民主方面的援助,这种援助主要由美国和其他欧洲国家提供。”②Francis Fukuyama,Political Order and Political Decay,Farrrar,Straus and Giroux.,2014,p.429.不难看出,为了促进中东地区的民主化,美国的确在某种程度上介入了“阿拉伯之春”,只不过与以往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形式不同,这次没有采用武力推进的方式,而是以一种更加温和的形式,通过协助反对派和借助中产阶级的力量来达到目的。当然,针对在阿拉伯世界发生的民主化不尽如人意的情况,福山则把原因归结为中东地区缺乏民主传统、伊斯兰教文化遗产对民主的抵制等等。

3、福山不变的意识形态立场。

福山自出道以来,其理论立场多变。“历史终结论”提出时,福山与其老师亨廷顿针锋相对,认为文化不会对西方自由民主的普世性提出挑战。但在1995年出版的《信任——社会道德与繁荣的创造》一书中,福山开始探讨社会资本信任在不同国家和地区的表现,并特别指出,意大利南部和东亚儒家文化圈都是低信任地区,社会资本不足,这将影响其现代化进程③参见弗朗西斯·福山:《信任:社会美德与繁荣的创造》,海南出版社2001年版,第84—112页。。同时,福山曾是美国新保守主义势力的主将、里根主义的重要倡导者、小布什政府先发制人战略的主要鼓动者。但随着美国在阿富汗和伊拉克深陷战争泥潭,而且未在伊拉克找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美国的单边主义遭到全世界非议时,2006年,福山高调宣布脱离新保守主义阵营,并称自己是现实的威尔逊主义者。再如,福山长久以来对美国式自由民主推崇有加,认为美国是全世界的自由灯塔、民主标兵。但当美军爆出虐囚丑闻时,福山又指出,在很多非美国人看来,关塔那摩和阿布扎比已经取代了自由女神成为美国的标志①Francis Fukuyama,The Fall of America,Inc.Newsweek,Oct.13,2008.。当美国受困于诸如种族问题、金融危机、财政悬崖等一系列问题时,福山把目光从现实转向虚幻,认为“丹麦”而不是美国才是自己心目中的理想社会。

在新作《政治衰退》中,福山作品的基本张力进一步显现:一方面,福山坚持认为自由民主是最好的政体,仍然是处理现代化挑战的最好制度,几乎没有什么理由相信中国、俄罗斯或者伊斯兰的制度模式可以提供所有人类渴求的经济繁荣、社会正义和政治民主;但另一方面,福山又论证说自由民主这样成功稳定的体系,也并不意味着它将是永恒的②Francis Fukuyama,Political Order and Political Decay,Farrrar,Straus and Giroux.,2014,p.451.,自由民主没有办法对衰退免疫。除非自由民主能够以某种形式改革自身并战胜制度性衰退,否则历史将以何种形式终结将仍然是不确定的。一方面,福山主张,在我们生活时代,民主是最好的观念;但另一方面,福山又论证说,在现实中我们必须关注民主、国家、法治产生的先后次序,只有已经建立高效的国家、法治已然深入人心、中产阶级已经足够强大时,民主才能起作用、民主制度才是稳定的。一方面,福山论证说现代社会需要政府民主、廉洁、高效,特别要能够对民众普遍诉求做出回应。但另一方面,为了提高效率,政府又必须在一定程度上对民主机制进行限制。

由此可见,福山理论所存在的张力和悖论相当明显。但尽管如此,福山仍然坚持西方式自由民主是最不坏的、普世的政治制度,仍然坚持认为对西方自由民主构成最大挑战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是不能持续的,并预言在中国,中产阶级必将和其他国家的中产阶级一样,随着经济地位的上升,迟早会提出政治参与的要求,并最终促使中国走向民主化。“在未来,中国的中产阶级表现如何,将是对自由民主普世性的最重要检验。如果中国的中产阶级在绝对和相对量上继续增长,……,如果中产阶级产生了参与的要求,而这一要求与现有政治体系不相适应,那么中国中产阶级的表现和其他社会的中产阶级的表现将是类似的。”③Francis Fukuyama,Political Order and Political Decay,Farrrar,Straus and Giroux.,2014,p.545.

福山坚称自己都逐渐失去信心的西方式自由民主的正确性,并以此来预言西方式自由民主最大潜在替代者的未来,这种作法本身就令人生疑,并充满意识形态色彩。但“(统治阶级的)一部分人是作为该阶级的思想家出现的,他们是这一阶级的积极的、有概括能力的意识形态家,他们把编造这一阶级关于自身的幻想当作主要的谋生之道”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51页。。作为曾经的美国国务院雇员的福山,从理论上论证资本主义自由民主的合理性既是他的生存手段,也是他的使命使然。

(责任编辑:李济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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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5574(2015)01-0105-10

王占宇,山西医科大学人文学院讲师;中国人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生(邮编1008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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