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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美国后启示录小说创作与研究评析

2015-03-29陈爱华

当代外语研究 2015年10期
关键词:小说

陈爱华

(华中科技大学,武汉,430074)

根据克莱尔·柯蒂斯(Claire Curtis)教授的定义,后启示录小说(Post-apocalyptic Fiction)属于科幻小说的一个亚文类。与启示录小说(Apocalyptic Fiction)强调灾难降临时的情景以及如何幸免于难相比,后启示录小说的故事背景主要设定在大灾难发生后的末日世界,重点关注浩劫之后的场景和生存者的思想与行动,如末日幸存者如何在灾难后的废墟世界生存、如何挽救分崩离析的文明、采用何种新的末日伦理与法则等等(Curtis 2010:5-9)。后启示录小说类型是对危机四伏的当代社会的回应,体现了作家对人类终极命运的忧思,承担着反思历史、批判现实、期待深远启示与救赎的重要使命。作为科幻小说的一个亚文类,后启示录小说可追溯至英国女作家玛丽·雪莱的《最后一个人》(The Last Man,1826)。

自二战结束以来,美国以末世为背景的后启示录小说出现了一派繁荣的景象,每个年代都有大量描写因瘟疫、核战、能源危机、气候灾难、恐怖袭击以及金融危机等因素导致世界末日的小说涌现。毋庸置疑,当代美国后启示录小说作为一种羽翼丰满的文类,已呈现出统一或相近的风格与特点,有着独特的叙事传统和文类套路。那么,当代美国后启示录小说何以兴盛,有着怎样的历史生成,其产生的社会文化土壤是什么?它们对人类末世的生活进行了哪些想象?对现实有何警示或针砭?起着怎样的意识形态功能?作为一种独特的叙事类型,又有哪些固定的情节、主题与人物类型,其美学和社会文化意义何在?当代美国后启示录小说研究取得了怎样的成就,又存在着哪些问题?本文拟从这几个方面对当代美国后启示录对这一小说文类的创作与研究进行梳理与评析,对此类小说的美学特征、蕴涵其中的大众文化思潮、大众媒体和美国读者的阅读期待同通俗小说创作的关系等问题进行深入的探讨,对其未来的研究进行展望,以期为国内外这方面的研究提供借鉴与启示。

1.当代美国后启示录小说创作概览

当代美国后启示录小说的文艺创作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蓬勃发展、传承与创新,已涌现出大量内涵丰富、艺术精湛的作品。按时期对其进行整体性概述,可勾勒出当代美国后启示录小说在技巧上创新迭出和主题上不断深入的发展衍变轨迹。

二战结束后的15年(1945~1959)是当代美国后启示录小说的勃兴时期,出现了多部经典之作,影响了不少后世作家。这与当时的社会文化背景密不可分。二战后,美国民众还未从种族屠杀和美国用原子弹轰炸日本广岛和长崎所带来之灾难性后果的阴霾中走出,美苏进入了冷战,两国之间的军备竞赛日益加剧,都成功研制出氢弹,一个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时代来临。人们开始关注科技发展的负面效应,核抗议呼声不断。50年代描写核战灾难的末日启示录小说大量涌现。舒特(Nevil Shute)的《在海滩上》(On the Beach,1957)将故事设置在1963年,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核战争产生的大量放射性物质导致北半球所有生命消失,同时南半球也即将遭遇同样的厄运。这部小说对核战的毁灭性后果进行了生动感人的描述,在提高人们对核战威胁的认识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准确反映了50年代的美国”(LaFaille 1992:131),获得了主流媒体的一致称赞。弗兰克(Pat Frank)的《唉,巴比伦》(Alas,Babylon,1959)是一部有着广泛影响的核灾难后启示录小说经典,自1959首次出版至今一直在亚马逊网科幻小说销售排行榜中居于前20名。许多后辈作家都承认他们的创作受惠于这部作品,如大卫·布林和威廉·R.福岑等。二战后人们对瘟疫的恐惧并未随着医学的发展而消除,科技的发展和自然环境的恶化使之成为人类挥之不去的梦魇。这时期描写因瘟疫导致人类社会崩溃的小说主要有两部,它们是斯图尔特(George R.Stewart)的《地球尚在》(Earth Abides,1949)和麦瑟森(Richard Matheson)的《我是传奇》(I Am Legend,1954)。前者于1951年荣获科幻小说界的著名奖项——“世界奇幻奖”(International Fantasy Award)。一场瘟疫使大部分人丧生,只有少数人幸存下来,人类文明被摧毁。生物专业研究生伊舍伍德与少数幸存者开始了拯救人类和建立新文明的艰难旅程。斯图尔特将末日生存故事同发人深思的细节有效地结合,不仅描述了末日幸存者如何求生,还对灾难给生存者带来的有关种族、社会和伦理等方面的困惑进行了深入探讨。《我是传奇》是另一部描写“病毒入侵人类”的后启示录小说杰作。这部小说是此类文学作品中的经典,曾被四次改编成电影。不少作家(包括史蒂芬·金)都深受这部作品的影响。

美国的60年代(1960~1969)是一个喧嚣骚动的时期,冷战危机持续,美国陷入越南战争的困境,反战运动不断。该时期的后启示录小说创作并不如50年代繁荣,但却出现了一部大师级作品,它就是米勒(Walter M.Miller)的《莱伯维茨的赞歌》(A Canticle for Leibowitz,1960),曾荣膺有科幻界诺贝尔奖之称的“雨果奖”,并三度入选美国最有价值的科幻奖项“轨迹奖”的最佳长篇小说名单,被主流文学界奉为经典传世之作,奠定了米勒在科幻小说历史上永垂不朽的地位。这部小说突破了以往后启示录小说类型情节模式的窠臼,构思新颖,极富想象力,将科幻、宗教、哲学与历史有效地结合,具有深刻的理性与道德层面的内涵。小说讲述了人类历史从毁灭到复兴到再度毁灭的悲怆轮回。在这轮回中,莱伯维茨修道院的僧侣们坚守着为人类保留文明火种的职责。小说以独特的构思引发读者思考——人类的道德本性能否战胜科学发展所带来的种种诱惑?为什么我们总是重蹈覆辙?米勒本人历经两次世界大战、冷战和军事竞赛与导弹危机,因此,末日的焦虑和对未来的深切忧患在《莱伯维茨的赞歌》中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美国后启示录小说在70至90年代得到了长足发展。由于美国生存主义在70年代进入第一次浪潮、90年代进入第二次浪潮,这时期的后启示录小说有一个显著的特征,即注重对幸存者在末日世界如何求生的大量细节描写。另外,不少作品在人物塑造、故事结构、细节描写等方面有较大的突破与超越。尼文与杰瑞·波奈尔合著的《撒旦之锤》(Lucifer’s Hammer,1977)是一部对美国生存主义影响巨大的作品。这部小说曾获得科幻文学大奖——“雨果奖”最佳长篇小说奖提名,是一部首次生动描写彗星撞击地球之后引发种种灾难的小说。浩劫之后,地震和巨浪随之而来,整个世界都被淹没。对于幸存者来说,生存面临着最危险最艰巨的挑战。小说以丰富的科学性和想象力吸引了众多读者。史蒂芬·金(Stephen King)的《末日逼近》(The Stand,1978)是一部构思宏大的后启示录小说。故事情节虽是典型的后启示录小说类型模式,“毁灭性灾难——幸存者集结重建文明——正邪对决”,但鲜活的人物形象超越了以往同类作品人物类型化的模式,为后启示录小说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布林(David Brin)的《邮差》(The Postman,1985)曾荣登“坎贝尔奖”和“轨迹奖”榜单,入围“星云奖”和“雨果奖”,同时获得美国图书馆协会荣誉奖。小说讲述的是核战浩劫过后,幸存者高登在流浪途中偶然发现一辆破旧的邮车,于是换上已死去的邮差的衣服,结果被幸存者当成是真正的邮差的他不得不带领大家摆脱邪恶势力的统治、重建家园的故事。小说塑造的人物形象真实可信,充满活力。布林是一位具有理工科背景的作家,拥有天体物理学博士学位,他在这部作品中有效地将硬科幻小说与软科幻小说的风格相结合,既注重科学根据,对科幻因素的描述与解释较为详尽,也注重故事情节、寓意与人物性格的塑造。布林克利(William Brinkley)的《末世之舟》(The Last Ship,1988)讲述的是美俄爆发核战争造成世界毁灭,一艘恰好在巴伦支海巡逻的驱逐舰DDG 80上的舰员成为少数幸存者,他们如何求生,如何在世界毁灭后生存下去,最终找到未受核污染之地的故事。海格兰(Jean Hegland)的《步入森林》(Into the Forest,1996)主要讲述一对孤儿姐妹如何在一个没电、缺粮、危机四伏的末日世界里走进森林艰难求生的故事。这部小说的抒情性和优美的文笔迥异于以往该类型小说创作的模式,升华了整部小说的意境,可与乔治·奥威尔的《1984》相媲美,为后启示录小说的创作风格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21世纪(2000~)以来,美国后启示录小说继续繁荣发展,创作主题不断丰富,创作技法和作品形式日益多样化。后冷战时期美国遭遇的诸多问题,如金融危机、自然灾害、种族矛盾、恐怖袭击等等,为其繁荣提供了富饶的社会历史土壤。同时,由于美国生存主义运动在2001年9·11事件后进入第三次浪潮,这时期的多数后启示录小说都有令人叹为观止的生存技巧和战略方面的描写。杜普洛(Jeanne DuPrau)的《微光之城》(The City of Ember,2003)是一部十分畅销的后启示录小说经典。一场战争引发全球性的巨大劫难,世界陷入一片令人绝望的黑暗之中。为了生存,人们不得不将发展的空间转入地下,从而建造出地下城市,依靠巨大的发电机来维持黑暗中的照明。然而地下城市的基础设施日益老化,电力的供给严重不足,年轻的主人公莉娜和其朋友设法破解了由这座地下城市设计师留下的关于如何逃离该城市的密信,成功地将市民转移到安全地带。小说故事场景的设置和主人公的塑造深受读者好评。威廉·福岑(Willianm R.Forstchen)的《一秒之后》(One Second After)(2009)通过末日故事警告电磁脉冲可能对美国带来的灾难性威胁。小说令人信服的角色和对未来的惊人预言使得美国国会向全美公民郑重推荐这本小说。麦卡锡(Cormac McCarthy)的《路》(The Road,2006)更是此类题材的经典,于2007年获普利策文学奖。浩劫之后,一对父子在暗无天日的凶险世界中一路向南方海岸艰难前行。面对未知的生计与人性的邪恶,他们坚守着“不吃人”的道德底线,一起寻找末日的救赎。父亲娴熟的求生技巧不免令人想起鲁滨逊。《路》中没有其他众多后启示录小说中无所不能、超人式的拯救人类的不死英雄,而仅是坚守着不蚕食同类这个伦理底线的普通“好人”。小说中也没有同类作品中的怪物、僵尸、鬼魂等超自然的恶魔,而是因食物短缺而回归兽性、残杀同类的食人族这类“坏人”。这部小说以其独特的写作手法和艺术风格超越了该类型小说的窠臼,具有一定的科幻色彩和强烈的现实感。“生存主义教父”罗尔斯(James Wesley Rawles)的《末日爱国者》(Patriots:A Novel of Survival in the Coming Collapse,2009)是描写在经济危机引发的大崩溃时代如何生存的杰作。小说故事设置在恶性通货膨胀以及社会经济体系崩溃之后的末日社会。小说丰富的生存战略知识和生动的故事情节使这部小说获得“一半是小说,一半是生存手册”的美誉。

毋庸置疑,后启示录小说创作在当代美国犹如一棵连续生长的大树,已枝繁叶茂,在不同时期的社会文化历史土壤上结出了各式各样的果实。

2.当代美国后启示录小说兴盛原因的多维分析

在评估任何艺术形式甚至思想的时候,离不开对其灵感来源、现实基础与社会文化环境的认识。当代美国后启示录小说的兴盛主要归结于宗教的影响、美国危机频现的社会现实、美国生存主义文化与读者的阅读期待等多种制约文学的“现实”维度因素的合力:

首先是宗教影响——“末日情结”。末日情结植根于西方基督教文明中,“世界末日”是新约圣经《启示录》中重要的原型意象。基督教认为,人类罪行滔天时,上帝终将对尘世的人们进行末日审判。美国是一个具有浓厚宗教意识的移民国家,基督教信仰已成为美国人的一种普遍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对其文化的形成和文化心理结构有着极为深刻的影响。有了圣经传统的铺垫,当代美国后启示录小说的繁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其二是现实土壤——危机频现的当代美国社会。艺术形式的产生、发展和演变往往隐秘地映照出人类意识的特殊型态。毋庸置疑,后启示录小说是时代生活的催生物。当代美国作家笔下的末日想象植根于危机频现的当代美国社会现实土壤,映衬出真实的生存焦虑。美国在海外的多场战争、与欧洲的竞争、国内金融危机、自然灾害、种族矛盾、恐怖袭击等等都让美国人觉得末日的到来并非遥不可及,这些担忧被作家以想象的方式投射到灾难性的未来末日里。显然,当代美国后启示录小说的繁荣映照出二战后人们对现实的不满,以及由此引发的集体焦虑和对未来的担忧。因此,末日世界是当代美国社会现实中某些令人担忧的事情的晴雨表,是作家深入现实的探测器。

第三是生存主义(survivalism)的影响。根据维基百科的定义,生存主义是一种积极应对未来潜在危机的个人和集体的生存运动。那些积极地为自然灾害、人为灾难(化学或放射性物质的泄漏、核战争等)、社会与经济的崩溃、全球性流行病等危机做准备的人被称为生存主义者。美国生存主义发端于20世纪60年代,至今对美国社会仍然有着广泛的影响。核战争、病毒、战乱、自然灾害、恐怖袭击、经济危机等都是促使这一运动形成的因素。“9.11”事件之后,美国民众深刻意识到这个世界并不安全,越来越多的美国人开始信奉并实践这种生存哲学。可见,美国生存主义的产生既受到基督教末日情结的影响,又是现实各种威胁的产物,其关注的重点是社会崩溃瓦解后如何实现自救。美国各类末日预言书籍的大量出版和电视台世界末日真人秀节目(如《地球最后一个家庭》与《殖民地》等)的播出都是生存主义影响的例证。2005年,美国著名生存主义教父詹姆斯·罗尔斯建立了自己的生存主义博客①。当代美国后启示录小说对主人公在末日世界如何求生的大量细节描写凸显了蕴涵其中的大众文化思潮——美国生存主义文化的影响。

最后是美国读者的阅读期待。作为大众喜好的通俗小说文类,当代美国后启示录小说的兴盛与读者的期待视野有着紧密的联系。后启示录小说表现的思想情感之所以能在当代美国读者中引起强烈的共鸣,这主要是因为它与当代美国民众内心对未来的不确定感和对生存境遇的焦虑感相契合。另外,后启示录小说中的救赎模式体现了美国个人英雄主义的传统——普通人因为机遇变身为英雄从而拯救世界是美国民族审美心理结构的表现。就读者的期待和接受而言,后启示录小说的情节、人物和表现的情感满足了当代美国读者的期待视野以及既有的审美习惯与审美心理。

3.当代美国后启示录小说创作特点与叙事模式

作为科幻小说的亚文类,当代美国后启示录小说创作绵延已久,有着独特的叙事传统和叙事模式。通过对以上主要后启示录小说的介绍,我们不难发现,此类小说通过对末日的想象和“陌生化”的方式介入当代美国社会问题和人类心理状况,展现了美国生活中隐藏着的忧虑和危机感,从不同角度展示了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遇到的问题,激发人们对自身行为的反思。同大众文化中喧嚣的末日预言相比,后启示录小说体现了作家对人类终极命运的忧思,承担着反思历史、批判现实、期待深远启示与救赎的重要使命,承载着一些其它体裁无力承载的思考。尽管在以上作家笔下,造成世界毁灭的原因各异,但共同之处却是他们都很少对灾难进行详细解释,主要关注的是生存者的思想和行动,如末日幸存者如何生存、如何挽救分崩离析的文明、采用何种新的末日伦理与法则等等。

另外,作为类型小说,后启示录小说有着被广泛运用和极具普遍吸引力的情节类型。尽管当代美国后启示录小说故事各异,但很难摆脱末日+劫难+拯救+新生的情节模式。此类型小说首先描绘一幅人类因各种问题面临世界末日般的景象,幸存者在末日世界遭受劫难,弥赛亚式的人物出现,结尾多半都由少数人给人类未来带来希望,被毁灭的自然世界最终可以重新恢复到正常状态。这种情节模式可视作对《圣经》中基督“受难”——“复活”——“永生”的重写。后启示录小说中的行动元主要体现在末日世界中的“善”与“恶”力量的博弈中。代表“善”之力量的主人公往往是超人般肩负拯救人类使命的不死英雄,他总能化险为夷、死里逃生,最终战胜恶势力,拯救全人类。

美国著名科幻小说编辑兼批评家加里·K.沃尔夫(Gary K.Wolfe)对后启示录小说的叙事结构模式进行了总结,概括出一个万能公式:第一,经历灾难或发现灾难;第二,在灾难造成的末日废墟中艰难前行;第三,找到定居点并建立新的社区;第四,代表邪恶的敌对力量出现;第五,进行一场决定何种价值观在新世界保留的殊死决战(Wolfe 1983:8)。诚如沃尔夫所言,典型的后启示录小说的故事情节一般都经历以上五个阶段或是其变体。布林的《邮差》和麦瑟森的《我是传奇》就是很好的例证。《邮差》的故事前文已有详述。在《我是传奇》中,美国洛杉矶在一种因战争引发的莫名病毒侵袭下瞬间变成了阴森恐怖的“死城”。这里所有的居民在可怕病毒的作用下,转眼都变成了吸血僵尸,只有主人公罗伯特·内维尔因其特殊的免疫力而幸免。这些吸血鬼在本·柯曼的率领下威胁着内维尔的生命。他不得不穿梭于被毁灭的文明世界与僵尸横行的“地狱”之间,经历了奋战苦寻之后,内维尔发现,原来幸存的不只他一人,于是他们组成了地球上人类最后的阵营,为整个种群的存活和延续与僵尸兵团做着殊死的搏斗,最后内维尔利用自己血液中的免疫系统,找到了逆转病毒的方法。

随着后启示录小说的大量出现以及模式的形成,人们的欣赏趣味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发生了转变,当代美国后启示录小说的内在结构便逐渐发生变化。麦卡锡的《路》、福岑的《一秒之后》等可作为这一类的代表。许多后启示录小说往往以人类最终获得救赎而乐观地结局,但由于受到后现代主义思想的影响,不少作家对此类确定的结局模式进行了挑战,给出了开放式的、不确定性的结局。被毁灭的自然世界最终不再被重新恢复到正常状态,强调人类的贪欲所招致的灾难将是毁灭性的。在《路》的结尾,作者写道:“一切都不能被恢复,一切都不能被校正”(McCarthy 2006:287)。同样,《一秒之后》的结尾说,“世界已经永远地改变了,美国人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福岑2012:373)。小说的主人公也摆脱了以往后启示录小说中无所不能的超级英雄的塑造模式,取而代之的是如《路》中的父亲和《一秒之后》中的马森特这类坚守着善的普通人。他们逃避死亡,直至死亡。

4.国外当代美国后启示录小说研究现状与存在的问题

当代美国后启示录小说的创作已取得了颇为可观的成绩。此类文本的大量涌向引发了评论界的持续关注。当前研究的热点与批评的角度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4.1 末日表征与当下意识。

作家在后启示录小说中虚构的末日世界不只是让读者想象未来的情景,更主要是让读者对当下诸多威胁人类生存的问题进行反思。因此,这类小说的当下意识和社会批判功能是评论者关注的焦点。克莱尔·柯蒂斯的《后启示录小说与社会契约:“难返家园”》(Postapocalyptic Fiction and the Social Contract:“We’ll Not Go Home Again”,2010)是一部颇具新意﹑富有启发性的专著。柯蒂斯将文学批评理论与政治理论有机结合,分析论述了后启示录小说如何体现托马斯·霍布斯、洛克、卢梭等哲学家的社会契约思想。作者首先系统地介绍了这些哲学家关于社会契约的理想愿景,然后采用文本细读的方式对一些具有代表性的当代美国后启示录小说进行了论述,重点解析了美国科幻小说家奥克塔维娅·E.巴特勒(Octavia E.Butler)的小说《寓言》系列。W.沃伦·瓦加的《终极想像:最后事物之文学》(Terminal Visions:The Literature of Last Things,1982)一书内容翔实,涉及欧美300多部后启示录小说。该书的中心论点是“终极想象不仅是关于世界末日的故事,还是关于自然和由世界观界定的现实意义的故事,是对某种价值观的宣传,体现了对生活的独特理解”。瓦加(Wagar 1982:329)认为,“末日想象并不是对《圣经》末世论的注解,而是一种世俗想象的创造性行为”,“这些后启示录小说揭示了现代西方文明的衰退近在咫尺,取而代之的将是一种全新的完全不同的文明和公共秩序”。格罗斯曼(Grossman 2011)则探究了后启示录叙事中所隐含的意识形态及社会批评功能。

4.2 后启示录小说与创伤再现。

J.伯杰(J.Berger)的专著《末日之后:后启示录表征》(After the End:Representations of Postapocalypse,1999)是这类研究中的杰作,富有启发性。该书综合利用心理分析、后结构主义、历史研究与文本细读的研究方法剖析美国历史危机如奴隶制、大屠杀和越南战争等带给人们的创伤如何在电影、电视与文学中的末日想象中得到表征。

4.3 “认知陌生化”手法。

作为科幻小说的亚类型,后启示录小说的“认知陌生化”手法是评论者关注的重点。彭斯(Burns 2009)以电影《28日后》(28Days Later)、《我是传奇》和小说《路》为例分析了后启示录叙事如何通过“末日废墟”这个认知陌生化的空间来引发读者对当前社会问题的关注与反思。

4.4 宗教意蕴和末日伦理。

由于后启示录小说深受“启示文学”影响,充满宗教意象和宗教语言,不少研究者从宗教的视角分析此类小说的救赎意识。例如,斯瓦茨(Swartz 2009)认为后启示录小说是当代作家对宗教和哲学进行严肃思考的最合适的文学类型之一,论述了后启示录小说如何利用《圣经》中的主题和象征对人性、生存与信仰进行冥思。在末日后的世界,社会文明不复存在,生存者面临食物短缺、疾病横行和暴力猖獗等问题。美国当代后启示录小说将末日幸存者置入浩劫之后极端残酷的生存环境,善恶冲突、人性坚守、伦理建构与社会重建是其核心内容。有不少评论者从末日生存伦理与理想社会诉求来探析美国当代后启示录小说对人性与伦理的关注与表征。

尽管国外研究从不同角度丰富了当代美国后启示录小说的研究,但目前还未有对当代美国后启示录小说创作进行全面系统考察与研究的论著,研究视角大都集中在意识形态与社会批评等外部研究,当代美国后启示录小说作为一种小说类型的“类”的本质特征被忽略,形式与内容研究未有机结合。这也为我们从当代西方类型理论的角度进行研究留下了空间和切入点。我国学者葛红兵等指出:“小说类型是一组时间上具有一定历史延续、数量上已形成一定规模,呈现出独特的审美风貌并能够在读者中产生相对稳定阅读期待和审美反应的小说集合体”(葛红兵、肖青峰2008:63)。现有的研究资料表明,作为一种小说类型的当代美国后启示录小说仍然存在巨大的后继研究空间和切入点。

因此,从类型研究的视角对当代美国后启示录小说这样一种特殊的文学类型进行宏观与微观研究的意义是多方面的。首先,从类型的视角对当代美国后启示录小说进行全面系统的研究,可有效地将外部研究与内部研究有效地结合起来,填补以往研究中存在的学术盲点,拓展当代美国后启示录小说的研究空间;其次,对当代美国后启示录小说艺术形式进行分析与解读,将对后启示录小说的批评与建构、正确评价这类小说的艺术特征和文化内涵、以及其在当代美国小说史上的地位有着重要意义,同时对当代美国文学史中的类型史写作也具有参考价值;最后,对此类题材小说普遍的艺术特征的分析将为具体小说文本解读提供基本参照系,有助于分析作品的互文关系,解析作家是如何借助这些类型的有限艺术规则实现自己无限丰富的艺术创造的,从而深入考察具体作品的创新与突破;其四,可为我国后启示录类型小说的研究与创作提供参考和启发。

附注

① 该博客网址为http:∥www.survivalblog.com/bookshelf.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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