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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美国华裔作家林露德作品中华人的身份流变——以《千金》和《木鱼歌》为例

2015-03-29

潍坊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芬妮千金族裔

范 莉

(济宁学院,山东 曲阜 273155)

从19世纪后期开始,美国华裔文学经历了100多年的发展历程,也是美国华裔文学由被忽略到被关注,由边缘化到主流化的发展历程。目前,国内外的美国华裔文学研究主要聚焦于20世纪90年代之前成名的几位华美作家身上,此后登上文坛且引人注目的大量新作家及其作品很少被纳入研究者的视野。本文没有对华美文学领域研究较多的谭恩美、汤亭亭等作家作品进行研究,而是选取了研究者较少关注的20世纪90年代美国华裔文学代表作家林露德的《千金》和《木鱼歌》为研究文本,旨在通过跨国家、跨种族的视角探讨林露德作品中华人族裔身份的流变轨迹。

一、美国华裔作家林露德其人其作

林露德(RuthanneLumMcCunn)是一位有华人和苏格兰人血统的美国女作家,其父亲是苏格兰裔美国人,母亲是来自香港的华人,她生于旧金山,长在香港,直到16岁才回到美国读大学。她的作品多数以海内外华人历史为背景,描绘他们的勤劳、勇敢、智慧,以及艰苦创业的历程。她的主要作品有∶《千金》、《木鱼歌》、《唯一的生存者》、《华人历史图鉴》、《月玉》、《命运之神》等。林露德的作品独辟蹊径,与众不同,她不写自传,不写家史,而是写在美国有着特殊经历的华人传记和华人历史。她为华人移民中的传奇人物著书立说,树碑立传,多数已出版的作品均为传记。通过这些传记,我们更清楚地看到在美国这片土地上华人的艰辛、坚韧、顽强和贡献。

《千金》是林露德的第一部传记体小说,塑造了一位早期进入美国西部的华人女性开拓者:腊露。她出生于中国北方,土匪把她买去又转卖,后来被偷运到美国,在美国腊露又被辗转卖掉。直到她遇到丈夫,到沃伦思镇定居后才过了几年平静地日子。丈夫去世后,她就孑然一身直至孤老终死。然而,在腊露坎坷的一生经历中,她的吃苦耐劳、宽宏大量、自尊自爱、坚韧刚强却永远在人们心中留存,她的精神价值逾越千金。

《木鱼歌》是一部关于著名华裔美国园艺家刘锦浓(LiuGimGong)的传记,一部纪实性小说。小说中男主人公叫吕金功,刘锦浓是其原型人物。吕金功在12岁时随着叔叔来到美国,在叔叔的店铺打工,后来自己前往马萨诸塞州,开始在一家鞋厂工作。在那里,他遇到了芬妮,一位白人女性,是位主日学校的教师。很快,吕金功搬到芬妮家和他们同住,打理花园,且成为了一名基督徒。1885年,芬妮和她姐姐在弗罗里达买了一块土地,吕金功搬到那里并在他们的柑橘种植园中工作。他最杰出的成果是培育了一种抗寒、抗霜冻的水果。由于他的杰出贡献,他被美国果树栽培协会授予怀尔德银杯。然而,在中国原乡,由于基督教信仰,他始终不被接受。在结婚前夜逃亡美国后,他的家人便将他的名字从家谱中删掉。可悲的是,这位穷困潦倒、凄凉离世的园艺师至死也没有得到美国社会真正的承认。

二、《木鱼歌》中男主人公的身份流变

身份就是我们如何确定我们是谁的问题。在文化研究中,身份用来描述存在于现代个体中的自我意识。[1]身份问题一直是后殖民文化研究中的焦点,对族裔身份的求索也是美国华裔文学文本中不可规避的话题之一。关于身份问题,当代文化研究之父霍尔还进一步指出,单一性、他者性及双重性是后殖民身份认同过程中的三个特性。

《木鱼歌》中,吕金功对金山的了解来自四叔的描述:

“我的店开在大埠,那里每天都像在过节,每晚都有庆典。”他形容有好高的大楼,房子有厨房可以随意取水,有即使屋子外面寒风刺骨也可以让屋子里像春天一样温暖的炉子。他告诉我们他帮忙建造的铁路穿过高耸云霄的松树林;吃火的车子发出吼声跑上山岭,不用人兽拖拉。[2]

带着渴望,金功恳求四叔带他到金山,刚到达金山的时候他在四叔的店里做工,然而,四叔并没有像他承诺的那般,带金功去看金山与中国不同的地方,“四叔答应我会看到各种奇观,但是我在金山像瞎子一样什么都看不到。”此时金功的身份是单一性的,在他心里,他就是一个简单的中国人,骨子里接受的是中国文化,他一直跟着四叔,一直身处华人聚集地,没有机会接触美国主流文化,是一个真正的自我。霍尔在《文化身份与族裔散居》中阐释文化身份的单一性指的是“一种共有的文化,集体的‘一个真正地自我’,藏身于许多其他的、更加肤浅或人为地强加的‘自我’之中,共享一种历史和祖先的人们也共享有这种‘自我’。”[3]吕金功这种单一身份认同在早期大部分华人移民中普遍存在。

随着时间的流逝,金功不满足于呆在四叔的店铺里,他把自己想要的看的比家人的期望更重要,于是,他应征到了在金山另外一边的洋鬼子鞋工厂。在那里,当地美国人对华人的称呼是“支那佬”,“黄色的人渣”,华人剃的很干净的前额,留在后面乌黑的辫子和又瘦又小的身材,让美国人像看待怪物一般。之后,金功认识了在主日学校做教师的芬妮,并在芬妮的影响和教化下,剪掉自己象征中国族裔身份的长辫子,且皈依基督,成为一名虔诚的基督徒,从而完成了他对自己中国身份的解构并试图建构其美国身份。然而,由于是中国人,吕金功在美国社会仍然受到排挤、歧视和欺骗。芬妮去世后,她的家人试图剥夺他的财产,禁止他回到北亚当斯的花园,基督教协会对他大门紧闭。后来,由于金功对美国的柑橘种植贡献卓越而名声鹊起的时候,情况也没有太大的改观。他身为基督徒,为人慷慨,对人友善,然而,直到他去世,他仍旧是一位形单影只、孤苦伶仃的中国人。在美国主流文化中,身份的他者性在吕金功身上体现地淋漓尽致,在其美国身份建构的过程中,吕金功无疑是迷茫的。人的身份由七种要素决定,分别是“种族,性别,阶层,年龄,出生排行,国家和文化”。[4]他从种族上来说,可以被界定为中国身份,因其所处的国家及文化背景,族裔身份中的中国性被逐步解构,美国性在逐步建构。

对于吕金功而言,与中国式族裔身份决裂或者坚持美国式族裔身份无疑是不现实的。在中国,吕金功也被排挤和仇视。村民们嘲笑他是个无辫子的人,“村上的人,甚至包括我家的人,都比着看谁能想出最好的招来戏弄我。”自从逃婚后,他就被从家谱中除名了,也意味着被他的家族彻底抛弃。在美国的华人同胞,因为他是基督徒且跟芬妮家关系密切,大家都对他议论纷纷,敬而远之。事实证明,吕金功无论是坚持其中国身份还是构建美国身份,都是行不通的。中国式身份及美国式身份呈现出二元对立的状态,他游走于两个世界之间,逐步形成了属于自己独特的族裔身份,他必须要建立超越这种二元对立界限的身份,即中国身份和美国身份杂糅的身份,这种身份不是单纯地将中国身份及美国身份简单地叠加,而是对中美两种文化部分地吸收,部分地接纳,部分地创造出来的,进而形成一种重构的身份,即杂糅身份。

这种杂糅身份即后殖民批评家霍米·巴巴所提出的第三空间(Thethirdspace),要在固定族裔身份中寻求一个可协商的空间。正如加州大学著名学者王灵智教授所指出的:“美国华裔的属性既不是来自美国,也不是来自中国,而是扎根于他们在美国的经历之上的一个新的身份。”[5]然而,可悲的是,华人吕金功在解构中国身份、建构美国身份及重建杂糅身份后并没有被认可,无论是在乡土中国还是在异地美国,他始终都被看作一个受排挤的边缘人,一个无根的他者。

三、《千金》中女主人公的身份流变

《千金》中的女主人公腊露出生在中国北方的农村家庭,这是一个中国传统的父权制家庭。腊露是长女,下面有三个弟弟,父亲是这个家的天,所以在大旱年间,腊露唯一的期望就是父亲不要将她卖掉。母亲怀孕期间,腊露像男人一样下地干活,还要像女人一样承担家务。此时,她的身份就是典型的中国女性,深受三从四德和男尊女卑的教化,甚至被卖到美国后还设法寄钱回家。[6]

1872年,刚刚被卖到美国后的腊露一直处于身份的游离期,她语言不通,既回不到中国,又不能融入美国,她苦苦地挣扎在生存的夹缝中,饱受苦难。小说中这样描述的:腊露刚到美国就被推上拍卖台,赤身裸体,像商品一样被男人买走;到达沃伦斯镇后,又成为当地唯一的一个中国女人,可以将方圆几里的华人男性和白人男性都吸引来;腊露的东家洪金在当天就夺取了她的贞操,还强迫她靠卖淫为他赚钱。华人阿詹爱上了腊露,却无能为力救她于苦难中。

白人查理是拯救腊露的英雄。他多次救腊露于危难中,延续着一个拯救的神话,讲述了一个华人女子和白人男子的爱情故事。在这类故事中,华人女性总是需要拯救的形象出现,而西方男子则扮演着白马王子、英雄骑士一类的角色,于是跨种族恋情便成为了一种拯救神话。[7]在腊露和查理相爱后,腊露仍旧找不到自己在美国的位置,她常常被一种无根感包围着,流露出落寞和孤独的情绪。她与当地人相处很好,习惯了当地的饮食和风俗,但“对于他们而言,她依旧是陌生的外人,就如同她在李迪和唐人街的华人男子的眼里一样。他们无法体谅她的过去,对她选择查理为伴更不能谅解。可见,腊露始终处于唐人街和白人社会的夹缝中,无处言说,无人理解。在小说中,查理和腊露先是居住在沃伦斯,结婚后又搬到峡谷的“宝莉宫”,后来“宝莉宫”被付之一炬,查理死后腊露离开峡谷,最终又返回峡谷。她不断改变自己的住所,是对自己游离或者离散身份最有利的证明。著名美国华裔文学研究者陆薇曾提到:“他们要在历史、地理状况的改变、文化的错位、情感的疏离等方面不断在母国与寄居国之间协商、调整,永远无法融入别人的家园。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在两者之间的协调中重建属于自己的家园。”[8]

小说中的腊露就是试图通过这种方式重建自己的族裔身份。直到她答应查理的求婚,他们在峡谷正式结婚,在查理的不断努力下,腊露获得了居住许可证与场权证,她具有了独立的社会身份,此时的腊露也重构了自己的文化身份。即使在生命垂危之际,她在幻觉中看到执法官,小说中这样描述:“证件。”她从干裂的嘴唇中吐出一句沙哑的话,“我有证件。”可见,对于异国他乡的华人而言,身份始终是萦绕在他们心头的无言伤痛。腊露在弥留之时,留下遗言,“我死后,帮我把谢普和彼特找来,提醒他们别忘了把我埋在查理的身旁。”最终,腊露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周围所有人的认可,融入了美国社会,以独立的社会身份和文化身份永久地安息在美国的国土上。

结语

美国华裔作家林露德两部传记小说中的华人主人公均经历了族裔身份从解构到重构的过程,实现了自身族裔身份的流变。吕金功的杂糅身份不被认可,腊露的重构身份得到了认可。可见,基于美国不同时期历史、文化、政治等因素,美国华人的族裔身份一直处于流变状态,也体现了华人在美国重建族裔身份的艰难和复杂。正如霍尔所分析的:“我们先不要把身份看做已经完成的、然后由新的文化实践加以再现的事实,而应该把身份视做一种‘生产’,它永不完结,永远处于过程之中。”[9]所以,在美国华裔文学研究中,在全球化语境下,华人的族裔身份问题及身份的流变始终是研究者们要思考和探讨的话题。

[1]阿雷恩·鲍尔德温,等.文化研究导论[M].陶东风,等,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2]林路德.木鱼歌[M].冯品佳,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公司,2012.(文中引用《木鱼歌》文本内容均出自本书)

[3][9]斯图亚特·霍尔.文化身份与族裔散居[M].北京:中国科学研究出版社,2008.

[4]程爱民,邵怡,卢俊.20世纪美国华裔小说研究[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0.

[5]Wang Ling-chi.The Structure of Dual Domination∶Toward a Paradigm for the Study of the Chinese Diaspora in the United States[J].Amerasia Journal,1995,(1).

[6]林路德.千金[M].阿良,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公司,2012.(文中引用《千金》文本内容均出自本书)

[7]姜智芹.美国的中国形象[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

[8]陆薇.走向文化研究的华裔美国文学[M].北京:中华书局,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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