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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阿袁小说的美学特征

2015-03-29张建安张欣怡

怀化学院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小说

张建安, 张欣怡

(怀化学院 中文系,湖南 怀化418008)

阿袁是高校一名古典文学教师,也是近年文坛引人注目的一位女作家。她置身于学院高墙之中,创作了一批反映大学生活的小说,颇有人文哲思之美。

自“五四”以来,关于中国大学叙事大致有“现实批判型”和“理想诗意型”两种。前者如钱钟书笔下的三闾大学、沈从文笔下的青岛大学,满是不学无术的儒林丑类;后者如杨沫笔下的北京大学、鹿桥笔下的西南联大,充满了“恰同学少年”的激情与幻想[1]。而阿袁既没有书写大学校园里年轻学子们的理想追求,也没有表达大学校园里教师们的师道尊严,而是把目光聚焦在当下大学教师尤其是女性教师的闺秘情感与日常生活上。阿袁以女自身性独特的眼光,从容细腻地剖析着饮食男女在当下社会中自我异化的欲望情感。

小说只有“从俗世中来的,才能到灵魂里去”[2]。阿袁擅长描写夫妻之间的生活摩擦、朋友之间的感情攻防,以及同事之间的飞短流长,把精细的笔触伸向了生活和人性的深处。阿袁小说最吸引人的地方正是对大学校园里知识女性的微妙心灵世界的精心刻画。其笔下的知识女性总是在学院与厨房之间出入自如,雅俗共存,她们习惯以做学问的态度来对待自己的生活。讲究用典,讲究考据。饮食如此,穿衣亦如此[3]。阿袁正是在大学校园里发现了世俗人生的真实与感动,在对饮食、服饰等生活细节详尽的叙述中,彰显出她的世俗情怀。阿袁的古典文学功底非常了得,这种深厚的功底与现代生活相结合,孕育了阿袁独具韵味的美学特征。阿袁的小说一般篇幅不是很大,但读起来让人感觉字字珠玑,尽管在作品中她大量引用古典诗词和进行成语铺排,但多是恰到好处。阿袁用华丽典雅的语言剖析着当下庸常琐碎的生活,有如长袖善舞,显得酣畅淋漓,让迷失在欲望世界里的人们阅读后有特殊的快感与享受。

自小受到古典文学熏陶的阿袁,擅长用传统的人文精神滤去现实物质表面的粗糙和琐屑,让遗落已久的古典韵致走进现代世俗生活。阿袁从《诗经》、唐诗、宋词中走来,还受到《世说新语》的影响,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便刻画出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令人难以忘怀。她有如隔岸观火者,记录着人物的喜怒哀乐。阿袁运用华丽婉转富有韵味的语言,把知识女性的生活情感表达得云淡风轻、深刻细腻。

阿袁的作品具有高贵的理性。她的从容自如,她的不动声色,让我们感受到了纸上阅读的兴趣和意义。阿袁将文言的凝练、古朴、典雅和白话的流畅、犀利、通俗高度融合,字里行间洋溢着古典韵味,艺术性与思想性完好统一,呈现出典型的学院派风格。

一、小说意蕴的古雅之美

(一)蕴藉用典的标题

阿袁小说的题目大都跟古典文学和古人古事有关,意蕴深厚。读阿袁的小说,总能勾起有关历史文化的记忆。如《长门赋》,不禁让人联想到司马相如为失了宠的陈阿娇皇后所作的《长门赋》。让人想起西汉武帝时,皇后陈阿娇被贬至长门宫,终日以泪洗面,遂辗转想出一法,命一个心腹内监,携了黄金千斤,向大文士司马相如求代作一赋,请他写自己深居长门的闺怨。司马相如作《长门赋》诉说一深宫永巷女子愁闷悲思,写得委婉凄楚:“……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陈皇后命宫人日日传诵,希望能让武帝听到而回心转意,却终挽不回武帝的旧情,在其母馆陶公主死后,陈皇后寥落悲郁异常,不久也香消玉殒,魂归黄泉。阿袁的《长门赋》也通过主人公小米的醋意与闺怨,把已婚女性在婚姻情感上敏感多思而又无可奈何的复杂心理比较精细地刻画出来。爱情究竟是什么呢?在《长门赋》里,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话题。“没有了珍爱,丢或留本是一样,女人的命哪,原来不过是旧茶杯的命,陈青和小米一聊起虞绢,就有一种兔死狐悲的伤感,惺惺相惜是难免的,女人之间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爱情没有了,为谁守身如玉?有没有事实上的外遇能说明什么?做与没做罢了,相似的境遇女人都有过,朝秦暮楚是男人的本色,能打动丈夫的,永远是妻子以外的女人。”“男人的风流韵事满天飞舞,追究起来,都是逢场作戏,可有几个女人胆敢在这事上逢场作戏呢?再厉害的女人其实也不过都是装腔作势。”丈夫是女人的家,孩子是女人的家,女人如寄的命千年不变,曾经的爱意灰飞烟灭,心碎的小米全身冰凉、气若游丝。“男人的诺言是女人永远的翅膀,女人一下子脱胎换骨、得道成仙,从此步上青云、鞋不沾尘、衣袂飘飘、翩若惊鸿。可结果呢,不过是飞入了月宫,做了虽长生不老却夜夜独守空房的嫦娥——空欢喜的。”这样的喟叹,可以说俯拾皆是,真正是一篇现实生活中的“长门赋”。阿袁通过小米这个人物,将婚姻中的爱情层层剖开——无奈而真实。小说中,另外几个女性也被一一淡施笔墨,像虞绢,像陈青,她们的存在,是用自己的亲身经历为小米验证:生活不过如此,爱情亦不过如此,此路不通。《长门赋》中的小米,是那种喜欢在细节上用心思,既清醒又世故的女人,她最终轻手轻脚回到床上的妥协,便是最好的例证,小说最后写道:“男人哪里知道女人的心思。不想从前,不想那桃花四月天,当男人的爱渐行渐远,女人才醍醐灌顶,从此冰雪聪明。”钱钟书先生曾经说过,婚姻就是一座被围困的城堡,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可是钱先生并不知道,那些想逃出来的,其实大都是男人,女人却是守城者,既要守住城里的男人,也要守住城外的女人。“男人的爱情那原是女人的鸦片,一旦染上,想戒掉也难,所以千次万次回头的都是女人。”可以说,在《长门赋》中,小米之怨,小米之计算,小米之不得不审慎,比之陈皇后,皆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长门赋》表面上描写的是司空见惯的夫妻之间的生活摩擦,但从本质上反映的却是女性自古以来就无法逃避的命运悲凉。阿袁的悲悯,直指韶华老去,青春不再的女人,和男人的恩爱不可能长长久久。“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这是张爱玲的名言,而阿袁却告诉我们,女人,要想保住婚姻的江山,只有隐忍,只有放下,只有妥协。

小说《鱼肠剑》的名字来源于东汉赵晔所撰《吴越春秋》。据载:鱼肠剑是铸剑大师欧冶子为越王所制,他使用了赤堇山之锡,若耶溪之铜,经雨洒雷击,得天地精华,制成了五口剑,第四口就叫“鱼肠”。鱼肠剑十分精致小巧,能藏于鱼腹中,因此亦名鱼藏剑。吴国的公子光,也就是后来的吴王阖闾,想刺杀吴王僚,有一天他对王僚说:“有庖人从太湖来,善炙鱼,味甚鲜美,请王辱临下舍尝之。”王僚最爱吃炙鱼,心下虽然也有几分怀疑这其中有诈,但太湖庖人的炙鱼诱惑实在太大,他挡不住。于是穿了三重甲胃去了公子光的家。三重甲胃于力大无比的吴人专诸而言,也是薄如蝉翼。剑顷刻间从鱼腹中取出,王僚还没来得及从炙鱼香气氤氲的迷离恍惚中回过神来,就被专诸一剑送往黄泉了。当然,让王僚丧命的,其实不是那把鱼肠剑,也不是专诸,更不是炙鱼,而是王位,是集荣华富贵、权势地位于一体的王位。阿袁的《鱼肠剑》描述的主要是孟繁、吕蓓卡、齐鲁三个女人之间的故事。她们既是学者,又是剑客,把一柄柄鱼肠剑舞得天花乱坠,舞得风生水起。很热闹,很繁华。但“流光最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能红多久?能绿多久?繁华与热闹过后,最终还是个万籁俱静。阿袁很喜欢写女人,尤其是那些受过高等知识教育的女人,她认为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犹如百褶裙,一褶之后,又是一褶,面上是一种颜色,暗里又一种颜色。于是一移一动之间,一摇一摆之间,那乍现的姹紫嫣红,让人惊艳不已!

更不用说《虞美人》了,既让人联想到那个令西楚霸王高吟“虞兮虞兮奈若何”的虞美人,“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成了女人的千古绝唱;又让人想到了南唐后主李煜那首充满了故国之思的《虞美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纵是美人虞姬,英豪项羽,帝王李煜,皆亦如此。更何况芸芸众生呢?《郑袖的梨园》里的郑袖,让人想到了战国楚怀王的宠妃,那个美丽而善妒的聪慧女子。貌美而无德,这个古典原型,暗示了阿袁笔下美人郑袖早已注定的悲剧命运。

(二)唯美的文学意象

阿袁的小说,将古典诗文中的文学意象与现代白话文巧妙对接,营造出极富古典情致的画面美。小说《子在川上》中,主人公苏不渔是研究魏晋文学的,最欣赏的魏晋人物是阮籍。欣赏阮籍倒不是因为他的《咏怀诗》,对苏不渔而言,阮籍的八十二首《咏怀诗》实在不对脾胃,太隐晦了,太曲折了,遮遮掩掩,重峦叠嶂,简直和女人的百褶裙一样。苏不渔对文学的审美,向来喜欢“清水出芙蓉”型的,而对百褶裙,颇不以为然。因此,苏不渔不喜欢诗人阮籍。但名士阮籍呢,那个佯醉六十日也不肯与司马昭做亲家的阮籍呢,那个用青白眼看人的阮籍呢,却是苏不渔最钟爱的古代人物。

稍懂点过古典文学的人,没有人不知道阮籍和他的八十二首《咏怀诗》的,而他用青白眼看人更是人们言说阮籍性格的经典故事。研究魏晋文学的苏不渔,最欣赏阮籍的用青白眼看人,遇上喜欢的,就给青眼,遇上讨厌的,就给白眼,天壤之别,泾渭分明。苏不渔自己的性格亦是如此。做人与作文一样,都免不了要修辞。可苏不渔就是讨厌修辞。他把不鸟系主任陈季子的意思,用几乎白描的手法,表达了出来,这就是研究阮籍落下的毛病。当然,苏不渔的用青白眼看人,也使他得罪了不少人。深受学生欢迎的他,竟被取消了研究生导师资格,随之而来的一封《告全校师生书》,却把整个师大崩得花谢花飞,拍得水珠四溅。

“古之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今之师者,论文、课题、博士也。不渔不才,无论文,无课题,无博士之头衔,亦无颜再以师者自居——力既不逮,又何必蹉跎他人?回首二十余载学教生涯,当初春风桃李,如今都成渺邈。沉郁顿挫,虽意犹未尽;辗转千回,仍惭然自辞。所郁者,不能学五柳,菊豆南山;不能学李白,诗酒天下。寓形宇内,再无鲲鹏之志;升斗人生,重弹燕雀之乐。嗟乎!燕雀不知鲲鹏,鲲鹏又焉知燕雀?都无妨。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如斯夫!”

苏不渔用赋体写成的《告全校师生书》,体现出了他对这个时代的彻底失望,以及他的文化追求不被理解的深刻孤独。而他的结局,更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忍痛离开了心爱讲坛的教授苏不渔,竟然被调遣到萧条败落的中文系资料室做了资料员,接替即将退休的姚老太太,好一个黄钟毁弃!《告全校师生书》中的“春风桃李”、“鲲鹏”、“燕雀”等,皆是极富诗意的文学意象。这一书信令作者精湛的艺术手法展露无遗,直叫人钦佩不已。《子在川上》的主要矛盾冲突发生在中文系的系主任陈季子和普通教师苏不渔之间。苏不渔是北大研究生毕业,受过良好的教育和严格的专业训练,学术水平很高,而他自由散漫的教学风格也备受学生喜爱。苏不渔“上课从来不遮遮掩掩,总是倾其所有”的教学态度,和率真任情毫不伪饰的做人风格,赢得了青年学子的一致崇拜。最为重要的是,作为一名大学教师,苏不渔有很高的教学热情以及崇高的敬业精神。对于苏不渔来说,没有什么是比教学更为重要的。但是最后,他也只能用凛然辞教来与这个是非颠倒的现实社会相抗争。苏不渔是一位坚持个性自由的孤独鏖战的文化英雄,但就是这样一位令人尊敬的英雄,却在世俗的现实中失败了,败得那样无奈,败得那样令人痛惜,读者阅后无不唏嘘不已。又如《郑袖的梨园》中,“郑袖觉得自己美成了江南四月的蝴蝶,只想在沈俞面前蹁跹。”《汤梨的革命》中,“人群里落寞的男人,就如黄昏时天空中倦飞的鸟,夜里阑珊的灯火。”《虞美人》中,“向来严肃的老猫,却也经不住女弟子的媚言,整个人顿时美成了一株三月的桃树。”其中的“四月蝴蝶”、“黄昏倦鸟”、“阑珊灯火”、“三月桃树”等,皆是古典诗文中经常出现的文学意象,与现代白话文的巧妙对接,尽得风流!

(三)幽微的女性心理

《郑袖的梨园》中的郑袖先后用自己梨园式的水袖魅惑了导师苏渔樵和学生家长沈俞,让曾经以第三者身份获取婚姻的朱红果与叶青的城池不保。郑袖的这种不道德的行为方式,皆来自于她年少时的一段刻骨铭心的心灵之伤。当年,郑袖的语文老师陈乔玲,以自己梨园式的长袖魅惑了郑袖的父亲,伤害了郑袖的母亲,在郑袖十四岁的心灵深处嵌进了一根断针。这根断针一直潜伏在郑袖的身体,而且与日俱长。郑袖认为,其实婚姻比爱情更神圣、更严肃。在郑袖的眼里,爱情就像烟花,不管有没有外来者的破坏,它终究都是要消失殆尽的,这是爱情亘古不变的宿命。但是婚姻不同,婚姻的终结,几乎都由外而内的,如果没有外来者的破坏,婚姻一般都能安然无恙的持续下去。幼时父亲对母亲的背叛,让郑袖不再相信婚姻的长久,同时也让郑袖痛恨那些以第三者身份介入别人家庭的人。镶嵌在郑袖内心深处的断针,促使她想让以第三者身份获取婚姻的朱红果与叶青,也尝尝背叛的滋味,体味体味家庭破碎的痛苦。所以,当郑袖听闻叶青出车祸而死时,被惊得魂飞魄散,“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能这样呢?所谓曲终人散,可曲还未终呢!叶青还在用珠圆玉润的嗓子,唱她的三千宠爱于一身呢,还没有唱到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怎么能说不唱就不唱了?她是主角,还要接过玄宗亲手赐的丈二白绫,还要唱婉转蛾眉马前死。哪能戛然而止呢?”这深刻而细腻的心理描写,把郑袖此时此刻微妙而曲折的内心世界形象而生动的表现了出来。叶青在世时,郑袖为了“攻陷”沈俞这座城池,甩水袖,抛眉眼,折腰身,那扮相,那身段,那眉眼,那唱腔,如迷魂阵一般,魅惑了沈俞。但戏还没唱到高潮,叶青就因一场车祸撒手而去,任郑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灯火阑珊的戏台上。而没了对手的郑袖,又该怎样把这出攻城掠地、鸠占鹊巢的精彩之戏给演唱下去呢?

在《汤梨的革命》中,阿袁对女性的自私虚荣、互相算计、自以为是、幸灾乐祸等人性的弱点作了入木三分的揭示。在描写主人公汤梨把孙波涛介绍给整个人如一篇四平八稳的文章的齐鲁而不是与自己在姿色上不分轩轾的郝梅时,“明明知道所谓要过单身生活只是人家的绣花帘子,帘外是‘采菊东篱下’,帘内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帘外是《短歌行》,帘内是《牡丹亭》。然而汤梨偏装作看不懂郝梅帘里帘外的戏文。”这寥寥几笔,令汤梨的私心一览无遗。那汤梨又为何要这样做呢?因为孙波涛用《花样年华》里周先生看陈太太的眼神看过汤梨,虽然在现实世界里,他和汤梨没有任何瓜葛,但是在汤梨的意念里,她已经把孙波涛当作裙下之臣了,所以汤梨习惯性地开始争风吃醋了,她从一开始给孙波涛介绍女友,便有几分不安好心的。郝梅,虽然还不认识孙波涛,但却已经被汤梨当作对手,在虚拟的风月故事中被打入了冷宫,这就是汤梨的邪恶之处。

阿袁用她丰富的想像和精细的描绘,烛照了婚姻生活中女性隐藏的潜意识,在其调侃式的叙述中,让读者看到了人性的真实,不免要生出来无数的感慨来。

二、小说语言的古典之美

(一)运用多种修辞,小说富有张力

阿袁的小说灵活运用了多种多样的修辞,拟人、比喻、夸张、双关、反讽、用典等等,其小说的描写刻画细腻形象、鲜明生动。阿袁化用古典诗词,信手拈来,浑然一体,语言内蕴丰厚,极富张力。

在《汤梨的革命》中,阿袁运用了许多生动贴切的比喻,比如“那些无意义的语言,如灰色的树枝间挂着的鲜红的果子,或者在黑色枝桠中绽放的花朵”,形象生动地写出了大家轻松愉快的谈话给日常寂寞生活带来的快乐,“灰色、鲜红、黑色、花朵”这些带有鲜明色彩的词给人带来很好的视觉效果。又如描写中文系的老姑娘齐鲁长相没特色,人也很无趣,整个人,就像一篇四平八稳的文章。文章的语句是通顺的,没有错字,也没有语法错误,甚至连标点,也都是对的。但她只是一篇平庸的文章,人看过与没看过,是没什么区别的。这一比喻既新颖又幽默,更带有对齐鲁自视清高的嘲讽之意。再如形容陈青恋爱之前与失恋之后,“之前是厉兵秣马,之后是卧薪尝胆。有时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有时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妙哉斯言啊!

阿袁在语言叙述方面喜欢使用对偶、比喻、铺排等修辞手段,创造出一种典雅隽永、富有节奏的古典氛围。如《郑袖的梨园》中形容主人公郑袖,“这个女人真是特别。亦正,亦邪,亦远,亦近,亦端庄,亦妩媚。她上课的时候,真是风生水起,美丽的词语,像一只只蝴蝶一样,从她唇间飞出来,飞出来。而一下课,她又像一棵树一样安静,她安静下来的手指,如暮春零落的花瓣一样忧伤。她整个人,真是矛盾。苍白的容颜,总是素净的,素净到她皮肤下面的蓝色血管,他都能隐约看见,而她的手,却十分华丽。那宝蓝色或者朱红色的蔻丹,那各式各样的戒指,有一种妖冶气。那华丽和朴素,那端庄和妖冶,简直触目惊心。使她特别不真实。仿佛是从纸上走下来的女人。”而正是郑袖那亦正亦邪,亦远亦近,亦端庄亦妩媚的水袖,魅惑了沈俞,攻陷了沈俞这座叶青从别人手上夺来的城池。又如《长门赋》,“丈夫是女人的家,孩子是女人的家,女人如寄的命千年不变,读尽万卷诗书也是枉然,容颜绝世倾国倾城也是枉然,赵明诚死了,李清照流寓江南,身如飞蓬;项羽亡命垓下,虞姬血溅鱼肠,‘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这是女人的千古绝唱。”“男人的诺言是女人永远的翅膀,女人一下子脱胎换骨、得道成仙,从此步下生云、鞋不沾尘、衣袂飘飘、翩若惊鸿。可结果呢,不过是飞入了月宫,做了虽长生不老却夜夜独守空房的嫦娥——空欢喜的。”阿袁用富有诗意的语言,将婚姻中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微妙关系,深刻而细腻地表达了出来。

阿袁的作品总能把当下的人和事,与《诗经》,与唐诗,与宋词,与京剧,与昆曲巧妙地连接在一起,构成了一种极具张力的言说方式,从而增加了小说独特的古雅韵味。

(二)文白错杂的语体,富有参差之美

阿袁的善于古典用语,但她并无学究之气,她对白话文的掌控也可谓得心应手。小说的叙事语言文白夹杂,错落有致,白话在与文言的碰撞交织中,营造出了如珠落玉盘一般朗朗上口的节奏之美。

如《汤梨的革命》里,满腹诗书的老姑娘齐鲁虽然“眉是眉,眼是眼,身段是身段”,但“整个人就如一篇四平八稳的文章”,失去了活力和精彩,所以总是怀才不遇。而博士出身的她,习惯以做学问的态度来对待自己的生活。讲究用典,讲究考据。饮食如此,穿衣亦如此。齐鲁对服饰,要的是神似而不是形似,约会那天“穿的是《红楼梦》第四十九回薛宝琴那一身。红色的风衣,样子有几分像斗篷的,白色的狐狸毛围领”。齐鲁周末造访孙波涛宿舍,“穿的是件有暗扣的紧身绣花上衣,青灰的底子,上面撒了白色的细碎的花,是《春江花月夜》里‘江流婉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的意境”。在描写孙波涛一边阅卷,一边开玩笑时,“这简直就有点赤壁之战中周郎的风采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曹操的樯橹就灰飞烟灭了。”形容大学里的女人坐在一起,那情景真是“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而形容教古典文学的汤梨一身青衣打扮,“完全是陶渊明王维的路数。表面看来,极其朴素,极其天真,其实呢,却是质而实绮,癯而实腴”。在《郑袖的梨园》中,郑袖的教学方式是“野渡无人舟自横”的。而三儿与郑袖的美的不同处是:“三儿的美,如廊上的风铃,人一走过,就会叮当作响;而郑袖的美呢,却如一把折扇,能收放自如。打开时,无边风月;合上时,云遮月掩。”阿袁小说中类似的妙语箴言不胜枚举。

阿袁将唐诗、宋词、昆曲与当代的生活打通,用比喻通感,一唱三叹,回旋往复,是典型的学院派作风。而阿袁深厚的古典文学素养和写作才情,又把大学校园里的男女情事写得旖旎缱绻。阿袁学者式的语言,激起了人们对于汉语写作魅力的赞叹与重新思考,小说的叙事策略,赢得了人们的高度赞扬。学者臧策有言:“初读阿袁,便有一种‘惊艳’的感觉”[4]。古典文化在阿袁的笔下,是那么的轻车熟路,她的用典铺排,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阿袁既道出了学院派的高雅,又写尽了高等知识分子们在凡尘中的婚姻生活。如此种种,既相互冲突着,又互相彰显着情趣,使古典诗文与当代小说之间形成了一种道不尽说不明的意趣,给读者留下了广阔的意会空间。

阿袁的小说语言华丽流转,细腻典雅,就如一首首花间词,香软雅致,浓艳隽永。阿袁深厚的古典文学功底使她驾驭起语言来得心应手,自由地穿梭于古今之间,将文言和白话高度融合,语言表达文气十足,内蕴丰厚,字里行间皆洋溢着古典韵味;而对当代高校知识分子生活的精准透视,又使得其文字透漏出些许无奈与悲凉。

[1]李洪华.在学院与闺阁之间的阿袁[J].作品,2009 (9):24.

[2]谢有顺.小说的物质外壳:逻辑、情理和说服力——由王安忆的小说观引发的随想[J].当代作家评论,2007 (3):36-45.

[3]李洪华.另类的“大学叙事”——评阿袁的小说创作[J].山花,2009 (15):158-160.

[4]臧策.前世流传的因果[J].创作评谭,2009 (6):3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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