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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态空间关系的两种认知策略及其句法表现

2015-03-29朱锡明

和田师范专科学校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句法构型语义

朱锡明

(同济大学外国语学院,上海 200092)

一、引言

世界是由事物及其关系组成的。认知语言学认为,人们通过完形感知(gestalt perception)、动觉(motor movement)和意象(mental image)这三种最基本的感知能力,获得了认知事物及其相互关系的能力。基本范畴是人类认识事物并对其进行范畴化的基本层面。[1]在认知语言学的理论框架中,空间概念是人类最基本的语义概念之一,这是因为人类思维源于人的生物本质、躯体经验和生活环境的自然状况,在此基础上才形成了人类基本的意象图式。基本范畴如空间、色彩等反映人对各种具体的和抽象的事物的认知,除此之外,人对事物之间关系的认知构成了另一个重要的认知层面,称为意象图式(image schema)。意象图式是在对事物之间的基本关系的认知的基础上所构成的认知结构,是人类经验和理解中一种联系抽象关系和具体意象的组织结构,是理解和认知更复杂概念的基本结构,人的经验和知识是建立在这些基本结构和关系之上的。意象图式赋予我们的经验以完整的结构,赋予词语以意义。必须指出的是,在我们谈论某个语言表达式的意象图式时,所指的不仅是这个表达式在人脑中形成的一个情景(结果),还包括这一情景形成的具体方式(过程)。美国认知语言家Langacker认为,语义即是对世界加以概念化(conceptualization)的认知过程,因而语义学的任务即描写概念结构。[2]:5由于概念结构是认知过程的产物,所以语义学的最终目标是要阐明具体的认知过程。显然,在上述理论前提下,Chomsky关于语言能力(competence)和语言行为(performance)的二元对立[3]是有失偏颇的:语义描写需要百科知识,语言知识和非语言知识之间并没有明确的界线。因此,人的语言能力跟一般的认知能力是牢不可分的。这就意味着,与空间关系表达有关的句法现象应该而且能够从形成该空间关系的认知过程获得解释。

两个物体之间的基本空间关系可以概括为四种:包含(inclusion),分离(separation),同一(identity),邻近(association),分别如图一中(1)、(2)、(3)、(4)所示。①

图一、四种基本空间关系

通常情况下,上述空间关系中A与B的地位是不同的。刘宁生指出,当人们感知两个物体的空间关系时,总是把一个物体当作“目标”(figure),它是我们所要感知的直接对象,而把另一个相关的物体当作“背景”(background),由此确定“目标”相对于“背景”的位置和方向。[4]例如,在“湖中央有一个亭子”这句话中,“湖中央”为背景,“亭子”即为目标。朱锡明探讨了对于同一种静态的“目标”(Figure)/“背景”(Ground)关系,分别以英、汉语为母语者,其知觉顺序是否具有不同的倾向性。[5]在此基础上,本文进一步探讨人类认知动态空间关系时的基本策略及其在英汉语中不同的句法表现。

二、统括式扫描与序列式扫描

图一中的四种基本静态空间关系一旦发生相互转化,即构成动态的空间关系。从认知的角度来看,人们要感知事物之间动态的空间关系(如皮球在草地上滚动),必须对至少两个不同的空间构型(configuration)进行比较,这两个空间构型必须具有某些有一定延续性的共同特征(如皮球的颜色、大小,草地的颜色、大小等),因而得以在观念上被整合为一个连贯的心理经验(即皮球仍是那个皮球,草地仍是那片草地)。一定数量的此类构型就构成一个连续的运动认知过程,在语言中典型地由动词来体现。

前述皮球的例子说明,虽然每个构型和其前面的构型相比必然都有某些参数发生了变化,但是人们还是能够将多个构型感知为沿时间轴展开的一个内在匀质的(homogeneous)过程,有关的运动实体及其相对关系在这个过程中被认为是稳定不变的。举例来说,当我们注视迎面走来的一个人时,他相对我们的空间位置、其面部各区域的色度和亮度等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这个人在我们视网膜上的映像随时都在发生变化,但我们的认知系统还是能把他识别为同一个人。Langacker将这种类型的空间认知扫描策略称为统括式扫描(summary scanning)[2]:144,参见图二。

图二、统括式扫描

图二仅是一个示意图,为了简明起见,图中只截取了一个物体坠落到地面的过程中在五个不同位置时的空间状态。对每一单个状态的认知扫描本质上都是一种静态空间关系的认知,涉及到“目标”和“背景”的选择、两者间相对位置的确定等(参见[5])。关键在于,由于该认知扫描过程本身是在瞬间完成的,因而这一系列的认知扫描事件几乎是同时并行发生的。正是通过这些扫描事件在人脑中的同时激活(co-activation),人们才能将其经验为一个连贯的完形(gestalt)。这种认知策略在英语中的句法表现为The ball is falling to the ground。

与统括式扫描相对而言的是序列式扫描(sequential scanning),即对某一过程中的各个状态的感知是陆续进行而非瞬间完成的,人们感知到前后各个状态之间的差异,并且这种差异已经足以使人脑认识到物体空间位置的变化。对图二所示的同一过程,如果用序列式的扫描策略,就会是图三所示的情形[2]:144,在英语中的句法表现为The ball fell to the ground。

图三、序列式扫描

三、统括式扫描与序列式扫描的句法表现

统括式扫描和序列式扫描的差异说明,人类的空间认知系统具有高度的灵活性,能够将对客观时间的感知与对主观时间的感知分离开来。因此,即使对一个通常认为是稳定不变的空间情景,人们仍然能够对其进行序列式扫描,从而赋予其一定的动态性。Langacker运用这两个概念很好地解释了下例中两句话的语义差异[2]:146:(参见图四)

(1)a.This road winds through the mountains.

b.This road is winding through the mountains.

图四、不同语义侧面的凸显

如上图所示,虽然例句中该道路的弯曲形态及其与山的相对位置可以认为是稳定不变的,并且这些空间关系的真值语义在(1a)和(1b)两个句子中都基本得到了反映,但是认知语言学认为,这两个句子代表了说话人对同一场景的不同的认知视角(perspective),因而凸显了该空间构型的不同的语义侧面(profile),如图四所示。说话者在说出句(1a)时是使用统括式扫描的认知策略,可以用图四中的左图来形象地说明。句中的winds表明说话人是将整条道路或其绝大部分感知成为一个整体,路与山之间静止的空间关系被认为是不随时间变化的,而路和山的各个组成部分之间的细微差异(方向、坡度等)被认为是内在匀质的而不作认知上的区分。因此,句(1a)更有可能是说话者在查看地图时说的,而句(1b)则更有可能是一位旅行者在图四的右图中沿着那条路边走边描述自己眼前的景象。这时他面前的路和山是陆续展开的,方向和坡度等要素随时都在发生变化,因而几乎可以肯定地说,他将采用序列式扫描的认知策略来处理所感知到的空间关系。这两种空间扫描策略在英语句法中表现为存在动词的完成式(perfective verbs)和未完成式(imperfective verbs)的对立,如上例中的winds和winding。

上例表明,完成式和未完成式的对立在英语中有着显著的句法表层形式。但是,在汉语中由于动词缺乏系统的形态变化,句法表层对此并不加以区分,虽然汉族人毫无疑问地也和英语民族一样有进行两类空间认知扫描的能力。下面是与上述句(1a)、(1b)描写的场景相似的两个汉语句子:(为上下文清楚起见,这里把前后紧邻的句子也列了出来,放在括号中)

(2)a.(太阳已经快要落山,沟道里暗了下来,风也有些凉森森的。他俩立了一会,谁也没说什么话,就骑着车子又上路了。少平蹬车,金波坐在车后,用一只手亲热地搂着他的腰,一口好嗓音唱起了信天游:“提起我的家来家有名,家住在绥德州三十里铺村……”)象银子一般清亮的东拉河,到这里水量已经大点了,此刻在夕阳的辉映下,波光闪闪地流淌着,和公路并行,在沟道里蜿蜒盘绕……(到了罐子村的时候,少平猛一下停住了车。)

b.(他们来到公路边上,已经看见村后的河道在暗夜中闪烁着水波的微光。)仔细一瞧,水头已经就在他们面前,象一条蟒蛇似的沿着干涸的河道刁钻地蜿蜒爬行——寂静的东拉河重新又响起了哗哗的水声!(多么令人兴奋啊!四个人在公路边上撵着水头,一路小跑着向前村赶去。金成和田海民一边跑,一边向前面坝梁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呼喊着:“水来了!水来了!”)[路遥《平凡的世界》]

从上下文来看,句(2a)中观察者离河尚有一定的距离,采用的是统括式的扫描策略,而在句(2b)中观察者离河相当近,而且是随着河水的运动而运动,显然是采用了序列式扫描的策略。但是从划线部分两个句子中的主要动词“(蜿蜒)盘绕”和“(蜿蜒)爬行”都看不出有完成与未完成的区别。上述分析也佐证了认知语言学的一个基本观点,即人类的普遍认知机制必然对语言产生影响,但某个具体的认知策略在各个语言中是否得到反映以及得到多大程度的反映,总是要受到各自语言系统内部规律的制约。

四、结语

本文采用Langacker提出的“统括式扫描”和“序列式扫描”这两个概念,初步说明了在客观空间关系的句法表征中,根据说话人的不同需要,可以对不同的语义侧面进行凸显,并用英语和汉语的例子进行了初步的对比。至于汉语动词究竟有无完成性(perfectiveness)和未完成性(imperfectiveness)的区分,以及两者在何种情况下会在句法表层以何种方式获得何种程度的体现,都还有待于今后作进一步的研究。

注释:

①参见[2]:p231。原图是用来说明四种最基本的概念关系的,认知语言学认为,空间范畴是人类认知的基本范畴之一,人类语言中常见从空间范畴到其他范畴的投射(参见[6]:p73)。受此启发,笔者认为,Langacker所提出的四种基本概念关系是从基本空间关系经过认知投射而来的。

[1]Ungerer,F.&H.J.Schmid.2001.An Introduction to Cognitive Linguistics.[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p66-69.

[2]Langacker,R.W.1987.Foundations of Cognitive Grammar[M].Volume 1.Theoretical Prerequisites.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p5; p144;p231.

[3]Chomsky,N.1965.Aspects of the Theory of Syntax.[M].Cambridge,MA:M.I.T.Press.

[4]刘宁生.汉语怎样表达物体的空间关系[J].中国语文,1994(3):169-178.

[5]朱锡明.存在句与“目标/背景”的空间认知倾向[J].四川理工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 (3):89-92.

[6]赵艳芳.认知语言学概论[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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