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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边疆中小国企改革历程
——基于口述史和档案资料的个旧市D厂个案研究

2015-03-29孙东波

红河学院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荧光灯灯泡职工

孙东波

(1.红河学院人文学院,云南蒙自 661100;2.北京大学 社会学系,北京 100871)

西南边疆中小国企改革历程
——基于口述史和档案资料的个旧市D厂个案研究

孙东波1,2

(1.红河学院人文学院,云南蒙自 661100;2.北京大学 社会学系,北京 100871)

云南省个旧市是中国西南边疆重要的工矿城市,该市在文革时期筹建了数十个中小国有轻工企业,但几乎都昙花一现般“夭折”了。作者选取D厂为个案,基于口述史和档案资料,白描式叙述该厂从初建、发展到停产的过程,详细叙述当事人对于停产、下岗、一刀断的感受和认识,重点分析D厂停产原因有三:市场环境限制、技改项目未成功和企业管理不善等,D厂是我国西南边疆中小国有轻工企业的典型。

西南边疆;中小国有轻工企业;改革;口述史;档案资料

中国国有企业改革既是贯穿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主线,也是整个经济体制改革的缩影。一方面,由于缺乏前人经验可借鉴,使改革本身始终沿着“摸着石头过河”的方式不断试错;另一方面,改革也在正式制度安排下以渐进式路径不断前行。长期以来成为国内外转轨经济学家们关注的焦点。[1]1-5学者研究的对象主要集中在东部地区的大型国企,[2]极少关注西南边疆小型轻工国企。作者选取的云南省个旧市D厂,虽然规模不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在该地区具有代表性。

研究以档案资料和口述史资料为基础,访谈于2011-2014年进行数次,资料以楷体标出,访谈对象简介:男,60岁,大专文化,1974年进个旧市灯泡厂工作,学徒三年,期满后任机长、修理工、生产班长、车间党支部书记(1985年入党)、车间主任、厂工会主席(党委委员),1994年5月至1997年在云南行政管理学院学习(毕业论文:浅谈企业技术进步与经济效益),有电光源工艺助理工程师职称。绩效:主持普通灯泡28工位自动芯柱机改造为节能灯28工位自动芯柱机。

一 D厂初建,大庆式企业(1970-1978年)

个旧市是我国西南边疆重要的老工业城市,自民国时期便有云南锡业公司等国有大型企业。[3]1-2文革时期,个旧轻工业产品缺乏,民间至今流传着农民抱一只老母鸡进城换一只灯泡的故事。1970年,市工业局决定利用当地丰富的石英砂、长石资源生产灯泡。[4]427-428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正是文化大革命闹得最凶的时期,国家经济建设停滞不前,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都很缺乏,各行业都在一心搞政治,导致市场上日用品紧缺,以致影响到生产部门的安全生产无法进行。在这种情况下,个旧市革命委员会和地方企业的主管部门协商,在个旧筹建一个灯泡厂,各单位有钱出钱,有人出人,目的是解决各企业系统内部的工矿照明需要,如有多余也可解决本地市场民用照明需求。由于是系统内部使用,资金也是自筹,所以规模不是很大。当时筹建灯泡厂还有一个重要的政治因素,就是自力更生,大办五小企业(小化肥厂,小水电站,小街道工厂等),减轻城镇就业压力。由此,很多行业也以相同的办法办起了一批小型国有企业,灯泡厂也应运而生。建厂初期,一没技术,二没设备,好在当时不存在技术保密,也流行一句话,叫做“天下工人是一家”。我们就用“请进来、派出去”的办法,请昆明、重庆、上海、南昌等地灯泡厂的工人技师来教我们,同时也派出一些年青、有机械常识的人员到别的灯泡厂去学习,直接安排到工序上操作,回来后就可直接上岗。遇到技术难题,有外请师傅的支援,加上自己的职工肯学、肯干,没几年时间,个旧灯泡厂成了个旧工业战线上的一面旗帜,在全国同行业中也小有名气了,市场规模也逐步扩大。

成立初期的D厂筚路蓝缕,基本建成了从手工制作到半机械化、半自动化的普通灯泡生产线。1973年生产15-300瓦普通灯泡173.05万只,首次盈利4.58万元。[4]433-435

设备在七、八十年代也不是自动化,而是机械化的单台(套)专用设备,几台专用设备组合成一条生产流水线,工作效率一下提高几倍,但与当时国外的技术比,那要落后很多。当时比较先进的28头芯柱机是南京电光源机械厂生产的,5万元一台,有28个工作位置,一分钟左右转一圈可生产28颗灯芯。到74、75年才开始使用。早期我使用的是8工位的,用手动。先把玻璃零件固定在工位上,装上导丝,排气管,用煤气加空气、氧气加热熔合在一起,模子一夹,然后取下放入烤箱退火。后来用上28工位芯柱机,工效提高很多,产量、质量都有很大提高。

虽然设备简陋,但工人素质较高,不计报酬加班加点,1977年被评选为“全国工业学大庆先进企业”,在整个云南省是独一无二的。至1978年,已具备生产灯泡3类10余个品种,年产500万只的能力。[4]427-428

我(19)74年参加工作,被派去上海、厦门、南昌等地灯泡厂学习,学做300W以上的大灯泡,就知道他们的设备比我们先进,工人素质、技术都很强,他们都有几十年的生产经验,工人之间相处也很融洽,把经验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我们,手把手地教,至今还让我念念不忘呢。从七十年代至九十年代初,我们这些憨工人没有什么经济头脑,像我下班有时间就上图书馆查资料,找专业技术知识来看,特别是机械工程方面,比如学习制图、识图,很多自制设备都是边干边学造出来的。有时下班厂里组织干义务,搞突击工作,厂里不发加班工钱,也没人提意见,都在为厂里的事做贡献呢,就几十元的工资,后来就没有这种境界了。当时我们有这样一句口号:“白天停电晚上补,平时停电假日补”。就凭这些,77年我们厂被评为“全国工业学大庆” 先进企业,成了全省乃至全国工业战线的典型。(问:个旧都没几家吧?)个旧只有这家!(自豪地笑)当时我们厂领导到北京去领奖,回到个旧,各单位的工人敲锣打鼓到大街上去欢迎,迎锦旗呢!

二 国企整顿、技术改进(1979-1990年)

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要“让企业有更多的经营管理自主权”,1982年中央做出《关于国营工业进行全面整顿的决定》,[1]39-45在大环境的促动下,1982年D厂重点加强销售力量,1983年全厂狠抓产品质量。至1987年,15-100瓦5个品种普通灯泡在全国行业评比中居西南地区第1名。[4]433-434

为长期发展需要,自1972年至1982年,D厂多次研发试制荧光灯,共生产荧光灯管60余万条。[4]434虽因资金、技术限制而多次受挫,D厂仍屡败屡战。1984年D厂以2万元购买上海复旦大学电光源研究所蔡祖泉教授最新研制的PL系列高效节能稀土荧光灯技术,8月试制成功第一支PL9瓦高效节能荧光灯管。[4]434

进入八十年代中期,市场需求越来越大,原有的厂房限制了灯泡厂的发展,同时对环境也有影响。市政府下决心把灯泡厂迁出市区,重建灯泡厂。通过这次技改搬迁,生产逐步扩大,品种增加,发展了一种新光源稀土节能荧光灯,大功率节能荧光灯还是全国首创,受到国务院稀土办公室的重视,给了政策和资金支持。当时,我们眼光还是瞄准了国际市场同行业先进水平,引进了复旦大学电光源系教授蔡祖泉带来的稀土节能荧光灯生产技术。生产初期都是用的自制土简设备。①后来由我在普通灯泡28工位芯柱机的基础上改造成能生产节能灯芯柱的设备,这台设备在节能灯生产线上算得上机械化程度最高的一台设备了。由于技术条件限制,人们的节能意识不强,生产成本高,三基色稀土荧光粉价格比卤磷酸钙荧光粉贵几十倍,②销量不大。

由于起步较早、吸取国内外先进技术,D厂的节能荧光灯不断升级。1988年3月,D厂研制的18瓦以上大功率节能稀土荧光灯经过部级鉴定属国内首创,产品投入市场后供不应求。[4]434-4351984-1989年,为避免对市区的污染及扩大灯泡生产能力,D厂分3期向市区以北的八号洞迁移。1990年,D厂有职工941人,具备年产普通灯泡、节能荧光灯1550万只的能力,是国内生产高效节能稀土荧光灯规格品种最齐全的唯一厂家。[4]428

三 亏损时期(1991-1997年)

经过一系列改革努力,D厂直到20世纪90年代初,生产发展比较稳定。当时我国企业普遍实行承包经营责任制。[1]52-62早期确实收到了成效。1993年的一份经营报告显示,1992年D厂承包经营合同指标基本完成,主要包括:工业总产值1050万元,实际完成1525.22万元,超额475.22万元;产品产量普通灯泡1600万支,实际完成1800.83万支,超额12.55%;荧光灯70万支,实际完成69.776万支。③

但是从1993年开始,D厂即开始出现流动资金不足的情况,产量产值滑坡,当年亏损126万元。到1993年10月,拖欠贷款已达310多万元。1994年生产经营情况更糟:完成工业总产值921.59万元,比1993年下降27.8%;利润亏损402万元。④档案显示,在资金缺乏的压力下,1993年末至1995年两年多,共向个旧市财政局、个旧市工商银行等部门多次提请流动资金贷(借)款申请约10次以上,款额20万元至500万元不等。1996年向每个工人集资500元,以维持生产。

为何D厂从蒸蒸日上的状况突然就急转直下呢?综合来看,大概有三个主要原因:

首先,承包责任制推行过程中,经营环境发生了急剧变化,我国国营企业普遍遇到物价水平大幅度上升、“拨改贷”和企业之间的“三角债”给企业带来沉重的利息负担、企业税费大幅度增加等困难,[1]63-65这是制约企业发展的首要原因。1994年D厂一份生产报告显示,造成资金紧缺原因有:原燃材料大幅度涨价,与去年同期相比涨价达200万元;三角债压力大,销售单位欠我厂货款270多万元,欠外单位货款530万元,资金不足影响原材料供应,造成开工不足甚至停产(94年一次停产达46天),加上普通白炽灯泡价格低;职工工资、福利等项政策出台使支出增大等,⑤都给企业造成极大困难。

国有企业始终是没有从根本上改变管理方式。虽然放权给你了,包括你可以去卖灯泡,但是社会条件不具备,商业部门把灯泡拿去了,但是他不给你钱,他要叫你卖完这批灯泡,下一批要货的时候才给你钱。这是资金周转上就不灵了。另外还有一些业务人员在里面钻空子,“我把灯泡拿给你,你给我哪样好处,我慢慢地来收钱。” 或者是中间又把这笔资金占用,当时就有这些歪风。又管不了,你也不能开除他,(因为)用工自主权没得,当时还是属于全民固定工,工厂没得权利解除任何一个工人。

其次,技改项目因资金不到位而成为“半拉子”工程,反而加重企业正常生产负担。在研发领先的优势下,为扩大生产能力,D厂进行了技术改造。技改项目经省经委《云经(91)84号文》和省工业厅《云轻(91)139号文》批准于1991年10月开工建设,该项目生产纲领为普通白炽灯泡生产能力达到3000万只/年,节能灯生产能力达到500万支/年,项目投资2935万元,国内配套部分共无偿投资1380万元。至92年底水煤气站、玻璃池炉和生产车间的扩建工程等国内配套部分完成,投资990万元。至1995年,资金到位1050万元,其中专项贷款850万元,自筹100万元,⑥市财政借款88万元,欠应付工程款250万元,节能灯国内设备到货92台,还有85台因欠款未到。⑦终因后期资本不到位,成为半拉子工程,对工厂经营不但无益反而有害。

云南工业经济小组于1995年调查认为,“D厂…引进高效设备还没到…引进设备部分的190万美元至今尚未落实…”⑦,“形成了大头小尾的情况,反而加重了普通灯泡生产的负担,导致生产成本急剧上升,企业出现严重亏损。技改项目拉管由于流动资金缺乏,被迫下马,造成投入大量资金试车成功后,不得不停产的被动局面”。④这验证了当时的一句俗话“不技改,等死;技改,找死”。

再次,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基本经济制度的确立,多种经济成分蓬勃发展,使我国的市场竞争环境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境外资本大举进入,使国有企业受到了严重的冲击。[1]193-195这也是当时普通灯泡价格与价值长期倒挂的主要原因。

美国在70年代初期就把电光源等劳动密集型行业淘汰,慢慢地转移到中国大陆的上海一代。90年代有段时间,美国制裁中国,与中国合资的产品他就不要,这些(灯泡)出口不去,就只有内销了,凡是与上海连通的铁路沿线周围的、不管多出名的灯泡厂全都死掉了。杭州、南昌、福州、厦门、重庆、贵阳、安顺、昆明(灯泡厂),通通地(倒闭),(一直)到个旧。云南有两个灯泡厂,昆明灯泡厂本想来收购个旧,但是财力不足,后来它也倒了。

研究表明,“企业承包责任制在制度安排上的缺陷…为经营者以牺牲所有者利益为代价,追求职工利益或经营者自身利益最大化打开了方便之门”。[1]65-67访谈发现,不少工人认为D厂停产是因为某些管理者蚕食国有资产和工人福利:“停产后,有厂领导投资鸡石公路,还有的养奶牛、开干洗店、电玩室,他们从哪里来的那么多的钱?还不都是国家的钱,是我们工人的血汗钱”。

D厂的困难引起了各级领导的高度重视。1994-1995年,省、州、市政府多次派出调研工作组,开座谈会,协调领导集体,使得1995年1-4月份的产量有所回升,当年亏损仅160万元。⑧但是此时的D厂已是“回天乏术”,生产只勉强维持到1997年初。

当时各个经济部门都在改革,包括银行,结果技改贷款他们不能按时提供,地方政府也无法帮企业化解困难,还有种“甩包袱”的思想,把改革所必须付出的惨重代价推到职工个人的头上来承担。其次,政府主导的市场经济改革有些操之过急,完善的市场竞争规则还未确立,就让企业进去冒险,难免遭遇失败的结局。比如,我们竞争不过假冒伪劣产品,我们卖一只节能灯要十块钱,广东来的节能灯只要三块钱。广东的节能灯用的荧光粉是卤磷酸钙普通荧光粉,我们老老实实用的荧光粉是三基色稀土荧光粉,两种粉的价格有巨大的差距。普通荧光粉不节能,但厂家仍然说是节能灯。资本的原始积累是血淋淋的呀。要说节能灯市场,D厂是起步比较早的了,经过十年的发展和技术积累,技术、设备、生产标准在国内同行业领先,有一套完整的生产工艺和生产设备,36W大功率节能灯是我们首创。其他厂家还在研制阶段,我们已经在使用推广阶段了。这个技术后来被我厂副总工程师带到广东,在那里他就靠这一产品发家致富,现在他有了自己的产业基地,自己的公司,有了几十亿的资产。

四 停产,工人下岗、一刀断(1997年-)

1997年5月17日,工人接到放假通知,从此工厂再未组织过生产。年底,在有关部门组织下,由市政府出资约83万元,D厂工会、人事科和劳资科合作,与厂里的三百多名合同工解除劳动合同。

九十年代后,国家开始企业经济体制改革,先搞承包责任制,又搞经济责任制、厂长负责制等,都没法改变国有企业效率低下的怪病,反把工人思想搞乱了。虽然放权(扩大企业自主权)、松绑(自主经营、自负盈亏),还是不能挽救企业倒闭,最后一卖了之。这样就苦了厂里的普通职工,我心里真不是滋味。企业改制后,国家在转轨过程中所需要付出的改革成本,最后都落在了工人的头上。现在灯泡厂并没有破产,还剩下一个空架子,差职工的欠账,比如生老病死的费用,都是由职工先支付,按政策报销的部分,社保也不管,工厂也不管,这部分欠款累计据说差了30多万元。一些退休老职工去世十多年都还拿不到死亡丧葬费和抚恤费,让人心寒啊。现在成了个尾巴拖起,医保解决不了。这就是为什么灯泡厂至今不能破产的原因之一吧。政府都换了几届了,谁都不愿来理这个烂摊子。厂房卖了,设备卖了,职工大部分被解除劳动关系,有个别调走的,厂长书记换个单位等待退休。解除劳动关系的职工按一年工龄200块钱就打发出去了。岁数大一点的职工留在再就业办公室管起来,这些人退休呢,说你还年青不够格;工作呢,说你年岁大了,不能干了;想自己干呢,又没有资本。做保姆、守工地、看大门、蹬三轮、到餐馆收收洗洗,就是我们能做的工作,工资少、时间长,为了生存,有活做那是万幸了。

1998年,劳动保障部提出了7月份所有下岗职工都要进入再就业服务中心的要求。中心负责为本企业职工发放基本生活费;代下岗职工缴纳养老、医疗、失业等社会保险;组织下岗职工参加职业指导和再就业培训,帮助他们实现再就业。[1]160-162文件规定,中心的期限一般不超过3年。3年期满未实现再就业的,应与企业解除劳动关系。根据政策精神,2000年4月,D厂领导组织全民职工写退职申请,与工厂解除关系。大部分全民工根据每年工龄381元、加再就业启动基金4000元的标准获得了一次性补贴,“一刀断”后,从此与工厂没有关系。少部分人没有递交申请,其社保金依然由厂里统一缴纳。

所谓“一刀断”是处理下岗职工的一种通俗用语。实质就是政府没有办法安置这些人,老是这样拖着也影响不好,让上级看着觉得无能。所以给点钱强行把愿意要这点小钱的职工推向社会,让他们到市场经济的大海中游泳去,让他们自生自灭。灯泡厂停产时,有职工900多人,合同工占了三分之一多点,这部分人停产后被强行解除劳动合同。剩下近600人怎么办呢?政府不管,企业没办法,任其自流,也没有生活费。一年后,国家下岗职工太多了,问题大了,国家才逐步有了一些政策出台。当时市政府拿不出钱来,对这些政策视而不见,压下来。然后省劳动厅组织基层企业劳资部门、工会开会讲政策,我参加了这次会议,知道了像我们这种停产半停产状况的企业职工,还是应该发点生活费;发多少,文件上虽有标准,但还是要根据当地经济能力来发放。核心内容就是:一、代交养老金,二、发给生活费,三、成立再就业办公室。回来后我们就赶快向职工宣传,向政府申领生活费,成立相关机构,把职工安顿下来,等着重新安排就业。但个旧的再就业条件不好,老工业城市,下岗职工多如牛毛,很多企业都面临相同的问题,哪还有空位来安置我们的下岗职工呢?按国家政策,再就业办公室只办三年,实现工人再就业后要撤消。工人每月领156块生活费,领了一年多,[5]一个都没能再就业。政府又出一招,推行“一刀断”,一年工龄给你三百多块,再给你一笔启动资金,你出去后就自主择业,养老金自己交,与企业无任何关系。这样强制性地办了一部分。有的职工等着这笔钱应急的就签字办了手续,很多人后来说是上了政府的当,悔之无及。还有一部分坚持不办的,到现在也还是苦熬等待退休。对这部分职工政府还是养起,帮他们交社保,可能是政府的财政状况有所改善吧。

停产后我厂职工的生存状况也是千差万别,各有不同。作为城镇人口,企业职工不像农村人口,只要不残肯干就不会饿肚子,因为农民还有田地可种,工人一旦失业,就无法生存了,吃水,用电,上厕所哪样不要钱,而且他们还有家人老小需要抚养,两手空空,技术再好也没用嘛。灯泡厂有些家庭夫妻、兄妹、父母都在一个单位工作,企业一垮,真是哭天不应、叫地不灵呢。生存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比如有一职工,是失地农民,政府安排到灯泡厂工作,夫妻在一个厂,一男一女两小孩在读小学,停产后不久,丈夫到处打短工,后得肾炎,又无钱治疗,拖成尿毒症,不治身亡。当时政府搞了个政府官员与贫困职工“结对子、帮扶”,我就介绍了州纪委书记去他家结对帮扶,逢年过节他去看看,没时间去,办公室秘书代劳,送点米、油之类;后来又介绍他妻子去加油站加油,属于临时工,干了两年又被辞退了。始终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下岗职工再就业的难题。因为停产停工造成部分特殊群体职工离婚、生病死亡的还是不少呢。

当时,总工会针对下岗职工的难题做了一些调研,我把灯泡厂的实际状况做出报告。但是当时有些媒体宣传上抓住极少数负面消息,以偏概全,误导视听,说国企改革,职工死抱铁饭碗、铁交椅,铁工资不放,这也不干那也不干。这是不公正的。以我自己而言,我从进厂当学徒起干到厂级领导,我都没有这种想法和行为;停产后我在厂里“留守”,还不是到外面找活干。98年州庆,搞灯光亮化工程,我们还出去揽活来做,分几拨人跟老板打工,我们只得点劳务费,最后还不是劳务费都没有给得够嘛。99年我调动工作,蹬三轮、送牛奶去了。从我的亲身经历和感受来看,国企改革,一卖了之是顶层设计有偏差,下层执行有误差,使广大职工身心上受到重创。改制后的这些小企业每年同样得到政府相关部门的大笔拨款,无息,不用还。所不同的是过去的拨款是给单位,现在是企业老板。

五 总结

通过如上回顾和梳理可见,个旧市D厂“昙花一现”的历史,受国家不断试错、不断前行、艰难曲折的改革历程所左右。经过一番痛苦的摸索,我国政府、学者和企业界都逐渐认识到,产权制度乃企业发展的根本问题,只有实行股份制改革,才能引导国企的良性发展。[1]87-121可惜D厂已经无缘于建立完善的股份制企业了。

D厂经历的阶段,二十年的辉煌,五年就垮台了。如果当地政府当时能够把这个厂维持下来,现在一来可以解决部分当地的就业,另外职工技术也(不会荒废了)。你看整个个旧(目前的企业)除了锡、除了挖矿、除了冶炼,其它一样部门没得。原来轻工部门有三十几个单位,现在一个不剩,卖的卖了,垮的垮了……D厂停产后,设备被别的厂家买走,厂房被以每年5万元的租金给YX公司下属一个子公司拿去做锂电池原料去了。现在听说是卖给这家公司了,价值多少不清楚,钱由市经济局保管,对老职工的欠债依然不理,政府这种冷漠的态度令人心寒。

注释:

①所谓“土”是与“洋”相对,意指当时在国内买不到设备、又买不起国外设备的情况下,工人们用非常简陋、原始的材料如木材、铁皮和绳索等制作的“土”设备,很简陋、需要的人工多、效率低,目的是试制节能荧光灯。试制成功后,设备逐渐改进至半自动化、自动化。

②荧光粉对荧光灯的质量起关键作用。20世纪50年代以后的荧光灯大都采用卤磷酸钙,俗称卤粉。卤粉价格便宜,但发光效率不够高,它适用于粗管荧光灯中。稀土三基色节能型荧光灯体积小、发光效率比普通节能灯高30%左右。

③个旧市D厂.《1992年度承包经营合同完成情况及奖罚兑现情况报告》,1993-3-6,个旧市档案馆档案(全宗号215,年度93,案宗号92).

④《个旧市D厂完善“引进设备、扩大高效节能荧光灯生产能力”技术改造工程的报告》,1995-4-7,个旧市档案馆档案(全宗号215,年度93,案宗号92).

⑤个旧市D厂.《关于申请流动资金借款的报告》,1994-6-2,个旧市档案馆档案(卷号GD41-1-1-41).

⑥属于项目计划的一部分,该自筹资金来源于向职工集资。普通工人1000元/人,车间领导1300元/人,厂级领导1500元/人。1992年集资,1994年归还。

⑦云南工业经济调查小组.《个旧市D厂高效节能灯技改项目应继续完成》,1995-7-3,云南工业经济调查(第220期),个旧市档案馆档案(卷号GD41-1-1-41).

⑧《个旧市D厂关于九四、九五年度生产经营亏损情况说明》.1996-3-20,个旧市档案馆档案(卷号GD41-1-1-41).

[1]章迪诚,张星伍.中国国有企业改革的正式制度变迁[M].北京:经济管理出版社,2008.

[2]章迪诚.中国国有企业改革编年史(1978—2005)[M].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2006.

[3]《云锡志》编纂委员会.云锡志[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2.

[4]个旧市志编纂委员会.个旧市志[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8.

[5]孙东波.下岗女工社会适应角色探析——以个旧市国有企业D厂下岗职工集体行动为例[J].红河学院学报,2012,(1).

[责任编辑 张灿邦]

Reformation Process of Mid-small State-owned Enterprise in Southwest China: A Case Study of D Factory Based on Oral-history and Archives

SUN Dong-bo1,2
(1.School of Humanities,Honghe University,Mengzi 661100,China;2. Department of Sociology,Peking University,Beijing 100871,China)

By collecting oral-history data,local chronicle and archives of D factory in Gejiu,the author tried to record the reformation process of mid-small state-owned enterprise southeast China. The lessons of D factory’s failure were analyzed into three reasons: the limitation of market environment,the failure of technology reformation and the shortage of management.

Southeast China;Mid-small State-owned Enterprise;Reformation Process;Oral-history;Archives

F014

A

1008-9128(2015)03-0091-05

2014-09-27

红河学院校级课题:个旧市国有企业下岗职工社会适应过程研究——以D厂为例(10XJY204)

孙东波(1981— ),男,山东招远人,讲师,博士,研究方向:社会人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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