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主流”英语文学的历史嬗变及其在中国的译介与影响
2015-03-29朱振武刘略昌
朱振武 刘略昌
“非主流”英语文学,即非英美国家英语文学,指的是除了英国文学和美国文学之外世界上其他国家和地区用英语撰写并发表的文学作品。“非主流”英语文学是相对于在国际上占据主导地位的英美文学而言,它实际上是一个相当宽泛的概念,涵盖了南非、印度、爱尔兰、菲律宾、加拿大、新加坡、新西兰、澳大利亚、巴基斯坦、尼日利亚、加勒比地区、大洋洲大多数岛屿国家、撒哈拉沙漠以南的其他英语国家,等等。迄今为止,“非主流”英语文学创作取得了斐然的成绩,涌现出了泰戈尔、叶芝、帕特里克·怀特、沃莱·索因卡、V.S.奈保尔、艾丽丝·门罗等一大批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在颇具影响力的布克奖评选中,“非主流”英语文学也是屡有斩获,萨尔曼·拉什迪、彼得·凯里、本·奥克瑞、迈克尔·翁达杰、扬·马特尔、阿拉文德·阿迪加、埃莉诺·卡顿就是其中一些耳熟能详的名字。虽然涵盖的地域辽阔且分布零散,涉及的作家作品众多,但基于共同的历史境遇和类似的发展进程,“非主流”英语文学还是可以作为一个整体进行宏观的探讨。本文主要考察“非主流”英语文学的历史嬗变、流派分类及其在我国的译介和影响。
一、“非主流”英语文学的历史嬗变
具体到每一个国家和地区而言,“非主流”英语文学的发端各各不同,这与英国陆续推进的殖民扩张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但就整体而言,“非主流”英语文学经历的发展道路却较为相似,即均肇始于对英国文学亦步亦趋的模仿,继而经历了一段旨在本土化和民族化的艰难抗争,最后终于在国际化和民族化之间寻求到了相对的平衡,呈现出与英美文学交相辉映的景象。由于篇幅限制,本文论述的主要是晚近时期的成熟的英语文学创作。诺贝尔文学奖是全球知名度最高的文学奖项,布克奖则在英语世界具有广泛的影响力,因此诺贝尔文学奖和布克奖在一定程度上颇能代表英语文学的发展变迁。总览诺贝尔文学奖和布克奖得主的地域分布及其获奖的时间轴线,我们大致可将“非主流”英语文学的演变分为一九七〇年代之前的发轫期、一九七〇至一九八〇年代的发展期以及一九九〇年代之后的繁荣期三个阶段。
发轫期(一九七〇年代之前):“非主流”英语文学的发轫期主要指的是一九七〇年代之前,其开端则与英国在不同国家或地区的殖民扩张顺序大体保持着一致。英国的海外扩张首先始于对近邻爱尔兰的征服,因此十七世纪开始逐渐形成的英爱文学应该算作最早的“非主流”英语文学。随着一七七六-一七八三年北美独立战争的爆发,英国失去了美国这块重要的海外原料产地和商品倾销市场。之后,英国把海外经营的重心之一转向了加拿大、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加拿大、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英语文学于是应运而生。①有学者认为加拿大英语文学可追溯到1749年英国开始有计划地向加拿大移民。但只有随着美国独立战争的爆发,大量亲英派人士离开美国而迁居到加拿大,加拿大的英语区域才得以形成。关于这一点,傅俊也表示赞同:美国独立战争的爆发使加拿大的英裔人口大幅增加,加拿大英裔移民的文学创作构成了整个加拿大英语文学的开端。为了顾及整体脉络的梳理,本文暂且也将加拿大英语文学与澳大利亚文学和新西兰文学放在一起进行论述。具体见傅俊等《加拿大文学简史》,第44页,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0;Bruce King, The New English Literatures----Cultural Nationalism in a Changing World, London and Basingstoke: The Macmillan LTD,1980, p.196.在亚洲,虽然英国早在一六〇〇年就在印度设立了官商一体的东印度公司,但直到十九世纪中期,东印度公司才几乎完全控制了印度全境。作为英国的前商业性和资源掠夺型殖民地,印度英语文学滥觞于十九世纪早期,②Bruce King, The New English Literatures----Cultural Nationalism in a Changing World, London and Basingstoke: The Macmillan LTD, 1980, p.178.《诗探索》2010年第4辑。这在时间上要晚于加拿大和澳大利亚这些英国前拓殖型殖民地的英语文学。早在非洲奴隶贸易时期,英国人就在非洲沿海一带进行活动,但对非洲内地的大规模殖民却始于十九世纪晚期,因而非洲英语文学肇始的时间更晚。
发轫期的“非主流”英语文学涌现出了凯瑟琳·曼斯菲尔德(Katherine Mansfield,一八八八-一九二三)和钦努阿·阿契贝(Chinua Achebe,一九三〇-二〇一三)这样的知名作家。曼斯菲尔德系新西兰文学史上最为璀璨的明星,著有《幸福》(Bliss and Other Stories,一九二〇)和《园会》(The Garden Party and Other Stories,一九二二)等短篇小说集。阿契贝则是尼日利亚和非洲英语文学的奠基人,推出了尼日利亚四部曲:《瓦解》(Things Fall Apart,一九五八),《动荡》(No Longer at Ease,一九六〇),《神箭》(Arrow of God,一九六四)和《人民公仆》(A Man of the People,一九六六)。不过就整体而言,发轫期的“非主流”英语文学表现最为抢眼的当属爱尔兰。从十七世纪后半期开始,出生在爱尔兰并用英语创作的作家不断涌现,其中比较著名的有小说家乔纳森·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一六六七-一七四五)、戏剧家威廉·康格里夫(William Congreve,一六七〇-一七二九)和散文家理查德·斯蒂尔(Richard Steele,一六七二-一七二九)。进入十九世纪末期之后,爱尔兰出现了一股文艺复兴运动,诗人威廉·巴特勒·叶芝(W·B· Yeats,一八六五-一九三九)、戏剧家乔治·萧伯纳(George Bernard Shaw,一八五六-一九五〇)和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一八五四-一九〇〇)均在世界文坛上留下了自己的影子,其中叶芝和萧伯纳还分别于一九二三年和一九二五年荣获了诺贝尔文学奖。到了二十世纪初的时候,爱尔兰小说也开始发展起来。作为英语小说中走得最远的改革者,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一八八二-一九四一)在故事架构、小说风格和叙事技巧方面的创新影响了不计其数的其他作家。①Stephen Greenblatt, The Norton Anthology of English Literature (Eighth edition, Volume 2), New York and London: W.W. Norton & Company, 2006, p.2165.
除了爱尔兰之外,发轫期的“非主流”英语文学表现较为稳健的还有印度和加勒比地区。泰戈尔(Rabindranath Tagore,一八六一-一九四一)主要用孟加拉语从事创作,间或也用英语将其诗作译成英文在西方出版。一九一三年凭借诗集《吉檀迦利》(Gitangali)的出版,泰戈尔一举摘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这是“非主流”英语文学圈获此殊荣的第一人。到了一九三〇年代中后期,随着安纳德(Mulk Raj Anand,一九〇五-二〇〇四)、纳拉扬(J.P.Narayan,一九〇二-一九七九)和拉迦·拉奥(Raja Rao,一九〇八-二〇〇六)作品的发表,印度英语文学的气象为之大变。安纳德是印度英语小说的奠基人,以《不可接触的人》(Untouchable,一九三五)、《苦力》(Coolie,一九三六)、《两叶一芽》(Two Leaves and a Bud,一九三七)等小说著称于世。纳拉扬则出版有《桑帕斯先生》(Mr. Sampath,一九四九)、《向导》(The Guide,一九五八)和《马尔古蒂恶魔》(The Man-Eater of Malgudi,一九六一)。相比之下,同为印度英语小说三大家之一的拉迦·拉奥作品数量不多,但其代表作《根特浦尔》(Kanthapura,一九三八)却不容小觑。在“非主流”英语文学的发轫期,加勒比英语文学的“爆炸”也应该值得我们关注:威尔逊·哈里斯(Wilson Harris,一九二一-)的《孔雀宫殿》(Palace of the Peacock,一九六〇)、V.S.奈保尔(V.S.Naipaul,一九三二-)的《米格尔大街》(Miguel Street,一九五九)、《毕斯瓦斯先生的房子》(A House for Mr. Biswas,一九六一)、简·里斯(Jean Rhys,一八九四-一九七九)的《藻海无边》(Wide Sargasso Sea,一九六六)、塞缪尔·塞尔文的小说(Samuel Selvon,一九二三-)、德里克·沃尔科特(Derek Walcott,一九三〇-)和卡莫·布莱斯维特(Kamau Brathwait,一九三〇-)的诗歌都成了此后二十年中西方世界加勒比文学研究的主要对象。
发展期(一九七〇至一九八〇年代):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受民族解放运动浪潮的影响,许多前殖民地纷纷摆脱英国的统治成为独立国家。在致力于经济建设和清算殖民统治余毒的同时,这些国家也希望能用文学的形式反映本国的文化心理和社会现实。这样到了一九七〇至一九八〇年代,在前期积累的基础上,“非主流”英语文学进入了快速发展的时期。“非主流”英语文学的快速发展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阿契贝、纳拉扬、塞尔文等业已成名的作家继续笔耕不辍,二是更多国家的英语文学开始汇入世界英语文学创作的潮流之中。
在一九七〇和一九八〇年代,大洋洲和非洲的英语文学表现最为出色。一九七三年,帕特里克·怀特(Patrick White,一九一二-一九九〇)率先为澳大利亚文坛赢得了荣誉,他是大洋洲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第一人。怀特在“澳大利亚小说界掀起了一场力求小说表现深化的革命”,②黄源深、彭青龙:《澳大利亚文学简史》,第127页,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对当代澳大利亚文学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的主要作品有《沃斯》(Voss,一九五七)和《风暴眼》(The Eye of the Storm,一九七三)等。在怀特“把一个新的大陆介绍进文学领域”③宋兆霖主编:《诺贝尔文学奖全集》下册,第865页,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之后,托马斯·基尼利(Thomas Kneally,一九三五-)和彼得·凯里(Peter Carey,一九四三-)继续为澳大利亚文学增光添彩,基尼利的《辛德勒的方舟》(Schindler’s Ark)和凯里的《奥斯卡和露辛达》(Oscar and Lucinda)分别于一九八二年和一九八八年摘取了布克奖。除了澳大利亚,新西兰和大洋洲岛屿国家的原住民文学此时也有不错的表现。一九八四年,新西兰毛利女作家克里·休姆(Keri Hulme,一九四七-)斩获了新西兰国内最负盛名的新西兰图书奖,一年之后休姆又一举将布克奖收入囊中。《骨干人物》(The Bone people)是休姆的处女作,它的获奖使休姆成为少数具有较高国际知名度的新西兰作家之一。相较于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南太平洋英语文学起步较晚。而在实际上,南太平洋也是英联邦国家当中英语文学创作萌生最晚的地区。①Subramani, South Pacific Literature: From Myth to Fabulation, Suva: University of the South Pacific, 1985,p.x.一九六〇年代时,还只有少数几个作家在孤立地从事写作,但一九六六年巴布亚新几内亚大学和一九六八年南太平洋大学的成立却有力地推动了该地区的英语文学创作。西萨摩亚作家阿尔伯特·温特(Albert Wendt,一九三九-)是整个南太平洋地区最为多产和最具影响力的作家,其代表作有《归家的儿子》(Son for the Return Home,一九七三)和《榕树叶子》(Leaves of the Banyan Tree,一九七九)。
与大洋洲文学的崛起相比,非洲英语文学的表现毫不逊色。思古吉·瓦·提昂戈(Ng ǔg ǐ wa Thiong’o,一九三八-)从一九六〇年代就开始发表作品,进入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后则推出了他最为出色的小说《血染的花瓣》(Petals of Blood,一九七七)。思古吉是肯尼亚英语文学的创始人,是非洲最著名的左派作家,在非洲的黑人小说家中,其地位仅次于尼日利亚的阿契贝。阿契贝宝刀不老,进入一九七〇年代后出版了小说《热带草原蚁山》(Anthills of the Savannah),并由此获得一九八七年的布克奖提名。说起布克奖,纳丁·戈迪默(Nadine Gordimer,一九二三-)和库切(J.M.Coetzee,一九四〇-)要比阿契贝幸运,两人分别凭借《自然资源保护论者》(The Conservationist)和《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The Life and Times of Michael K)将一九七四年和一九八三年的布克奖揽入怀中。就在库切获得布克奖三年之后,诺贝尔文学奖首次光临非洲这块广袤的大陆,尼日利亚的沃莱·索因卡(Wole Soyinka,一九三四-)成了获得该项殊荣的第一位非洲作家。索因卡的艺术成就主要表现在戏剧、诗歌和小说等领域,剧作有《森林之舞》(A Dance of the Forests,一九六〇)、《路》(The Road,一九六五)以及《死神和国王的马夫》(Death and the King’s Horseman,一九七五)等。
一九七〇和一九八〇年代的印度虽然没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但印度英语文学并不缺乏传奇人物。一九八一年,萨尔曼·拉什迪(Salman Rushdie,一九四七-)荣登布克奖宝座,其获奖作品《午夜诞生的孩子们》(Midnight’s Children)后来又摘取为纪念布克奖设置二十五周年而颁发的“特别布克奖”。仅仅过了两年,拉什迪的《羞耻》(Shame)再次获得布克奖提名。一九八八年,拉什迪《撒旦诗篇》(The Satanic Verses)的出版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因涉嫌“亵渎伊斯兰”而遭到全世界穆斯林的追杀。拉什迪创造了英语文坛的传奇,《午夜诞生的孩子们》的出版使“印度英语小说就开始令人刮目相看”。②吴元迈:《20世纪外国文学史:1970年至2000年的外国文学》第五卷,第673—674页,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除了拉什迪,印度女性作家此时也有较为上乘的表现。鲁思·杰哈布瓦拉(Ruth Prawar Jhabvala,一九二七-二〇一三)借助《热与尘》(Heat and Dust,一九七五)成为斩获布克奖的首位印度作家,阿妮塔·德赛(Anita Desai,一九三七-)的《清澈的日光》(Clear Light of Day)和《在拘留中》(In Custody)均曾获得布克奖提名。芭拉蒂·穆克尔吉(Bharati Mukherjee,一九四〇-)虽然未曾与布克奖结缘,但她善于从被流放的前殖民地人的立场来表述印度人民的生活,先后出版了《老虎的女儿》(The Tiger’s Daughter,一九七二)和《嘉丝敏》(Jasmine,Grove,一九八九)等小说。
繁荣期(一九九〇年代之后):进入一九九〇年代之后,随着全球化程度的逐渐深入、信息交流的日益频繁和人口流动的空前活跃,世界英语文学的发展呈现出更加多元化的态势,来自南非、印度、爱尔兰、加拿大、新西兰、澳大利亚和加勒比地区的作家们都曾登上诺贝尔文学奖或布克奖的领奖台。以布克奖为例,自二〇〇〇年以来,在十四位获奖者中,就有十人十一人次来自非英美国家,“非主流”英语文学的发展可谓出现了一种“喧宾夺主”的现象。除了获奖区域的进一步扩大外,“非主流”英语文学的繁荣还体现在拥有了一支老中青相结合的作家梯队:奈保尔、艾丽丝·门罗等一批老作家依旧保持着旺盛的创作精力,迈克尔·翁达杰、希拉里·曼特尔这样的中生代作家佳作不断,本·奥克瑞和埃莉诺·卡顿等文坛新秀则是崭露头角,其中二十八岁的新西兰作家埃莉诺·卡顿更是成了布克奖设立以来最为年轻的获奖者。
若以国别而论,一九九〇年以来的“非主流”英语文学最值得一提的当属加拿大和爱尔兰。从一九六〇年代开始,加拿大英语文学进入了持续繁荣的时期,其间涌现出了玛格丽特·劳伦斯(Margaret Lawrence,一九二六-一九八七)、艾丽丝·门罗(Alice Munro,一九三一-)和玛格丽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一九三九-)三位大家。一九九二年,迈克尔·翁达杰(Michael Ondaatie,一九四三-)出版了《英国病人》(The English Patient),当年即获加拿大总督文学奖,后又荣获布克奖。翁达杰是第一位获此殊荣的加拿大小说家,他的《英国病人》是“加拿大文学跻身强势文学的印证之一”。①逢珍:《加拿大英语文学发展史》,第328页,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0。继翁达杰之后,阿特伍德和扬·马特尔(Yan Martel,一九六三-)也分别于二〇〇〇年和二〇〇二年问鼎布克奖。阿特伍德素有“加拿大文学女王”的美誉,之前曾三次入围布克奖的短名单,她在小说、诗歌和评论等方面都有极高的建树。不同于阿特伍德,艾丽丝·门罗专攻短篇小说,却由此而享誉国际文坛,这在文学史上并不多见。加拿大短篇小说的异彩始于门罗,她是继莫泊桑和契诃夫之后又一位世界级的短篇小说大师。
自塞缪尔·贝克特(Samuel Becket,一九〇六-一九八九)于一九六九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爱尔兰文学在国际舞台上似乎陷入了相对的沉寂。但实际上,贝克特和肖恩·奥法莱恩(Sean O’Faolain,一九〇〇-一九九一)的影响一直在持续发酵。他俩去世之后,“许多都柏林作家已经在现代文学领域取得了稳定的进展”。②约翰·唐麦迪:《都柏林文学地图》,第185页,白玉杰等译,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1。一九九三年,罗迪·多伊尔(Roddy Doyle,一九五八-)的《童年往事》(Paddy Clark Ha Ha Ha)被授予布克奖,这是爱尔兰文坛收获的第一枚布克奖。此后,爱尔兰文学一发不可收拾,约翰·班维尔(John Banville,一九四五-)、安妮·恩莱特(Anne Enright,一九六二-)和希拉里·曼特尔(Hilary Mantel,一九五二-)相继站在了布克奖的领奖台上,其中曼特尔还成为布克奖历史上为数不多的两获布克奖的作家之一。在布克奖委员会一九九〇年以来的评奖中,爱尔兰成了最大的赢家。至于诺贝尔文学奖,爱尔兰在时隔二十六年后再次将这一最高荣誉归于自家门下,西默斯·希尼(Seamus Heaney,一九三九-二〇一三)成了这一殊荣的获得者。作为自叶芝以来最伟大的爱尔兰诗人,希尼有别于艾略特和奥登,他倾向于描绘田园景象,使诗歌重新回到传统的结构上。
非洲和加勒比地区的英语文学自一九九〇年代以来同时大放异彩。一九九一年,世界文学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非洲这块古老的大陆。先是尼日利亚的本·奥克瑞(Ben Okri,一九五九-)获得了布克奖,仅仅时隔一个月纳丁·戈迪默又捧起了诺贝尔文学奖沉甸甸的奖杯。奥克瑞的《饥饿之路》(The Famished Road)是一部规模宏大的长篇小说,它的出版标志着奥克瑞“已经引导非洲长篇小说进入了后现代时期”。③任一鸣、瞿世镜:《英语后殖民文学研究》,第19页,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戈迪默则始终把注意力集中于现实生活,描写南非的生活和生活在那里的人民。与戈迪默有点类似的是,库切也主要描写南非社会和历史的现实,包括殖民统治和种族隔离的过去和当今新社会新秩序下的新南非。库切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二〇〇三年)的第四位非洲作家,之前他还多次获得过重要的文学奖项,如布克奖(一九八三年,一九九九年),英联邦作家奖和南非级别最高的CNA奖。加勒比地处南北美洲之间,虽然看起来不过是弹丸之地,但自一九九〇年代以来却向世界贡献了两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德里克·沃尔科特(Derek Walcott,一九三〇-)出生于圣卢西亚,主要以诗歌和戏剧扬名于世,他于一九九二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奈保尔自一九五七年发表《神秘的按摩师》(The Mystic Masseur)以来,一直佳作不断,二〇〇一年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可谓实至名归。沃尔科特和奈保尔的获奖“大大增加了加勒比文学在世界文学中的分量,强化了加勒比文学在世界文学中的地位”。①刘象愚:《序》,张德明:《流散族群的身份建构——当代加勒比英语文学研究》,第1页,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
《午夜诞生的孩子们》使拉什迪一炮走红,进入一九九〇年代之后拉什迪并未故步自封,《摩尔人的最后叹息》(The Moor’s Last Sigh,一九九五)和《小丑萨利玛》(Shalimar the Clown,二〇〇五)均受到了学界的一致好评。拉什迪的出彩没有遮蔽其他作家的光芒,此时印度仍有一批青年小说家活跃在国际文坛上,如阿伦德哈蒂·罗易(Arundhati Roy,一九六一-)的《卑微的神灵》(The God of Small Things,一九九七)、基兰·德赛(Kiran Desai,一九七一-)的《失落的继承》(The Inheritance of Loss,二〇〇六)和阿拉文德·阿迪加(Aravind Adiga,一九七四-)的《白虎》(The White Tiger,二〇〇八)都成功地夺得了布克奖。大洋洲的英语文学也在平稳中继续向前推进,澳大利亚新派小说家彼得·凯里梅开二度,二〇〇一年凭借《“凯利帮”真史》(True History of the Kelly Gang)再次获得布克奖,其同胞皮埃尔(D.B.C.Pierre,一九六一-)和新西兰的埃莉诺·卡顿(Eleanor Carton,一九八五-)也分别于二〇〇三年和二〇一三年被授予这一殊荣。
二、“非主流”英语文学的流派谱系
“非主流”英语文学在经历了发轫期、发展期和繁荣期的历史嬗变之后,如今依旧“在不断地增殖和变化,对这种文学批评的角度和方法也在不断变化”,②埃勒克·博埃默:《殖民与后殖民文学》,第256页,盛宁、韩敏中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因此对其流派分类和艺术特征进行概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透过纷繁复杂甚至貌似有些抵牾的表象,根据作家创作的肌理及其作品的风骨,对“非主流”英语文学还是可以十分笼统地作出一些分类。需要说明的是,伟大的文学/作家往往拒绝归类,而且归类多少会让人觉得存在简单打标签的嫌疑。不过,为了论述的便利,我们尝试着把“非主流”英语文学划分为如下几个派别。
刻画地域生活:说起外国地域文学,人们往往容易想到舍伍德·安德森的温斯堡小镇或威廉·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县,但对地域的刻画书写并不是英美文学的专利,艾丽丝·门罗的作品就富有鲜明的地方色彩和浓郁的生活气息。门罗出生于加拿大安大略西南部的一个小镇,她熟悉加拿大乡村小镇的生活,在这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素材。门罗善用现实主义手法照相般地再现环境和刻画人物,一九六八年出版的《快乐阴影之舞》(Dance of the Happy Shades)就生动逼真地绘制了一组加拿大乡村生活的田园写生画,再现了作者少女时代的小镇生活。门罗的作品大致可分为以安大略为背景的和以不列颠哥伦比亚为背景的。其实不管故事背景冠以何种名号,在门罗的笔下,这些地方无不显示出与她的出生之地惊人的相似。无独有偶的是,与门罗齐名的玛格丽特·劳伦斯的作品同样富有浓烈的地域色彩。劳伦斯对加拿大最大的贡献就是创造了玛纳瓦卡这个极富加拿大特色的文学背景,围绕着它写出了《石头天使》(The Stone Angel)、《占卜者》(The Diviners)等系列小说。玛纳瓦卡虽然以劳伦斯的故乡小镇作为原型,但已不是一个简单的地点概念,它突出并强调了小镇的文化内涵,是对加拿大小镇小说和草原小说传统的继承和发展。虽然是虚构的,玛纳瓦卡却非常真切地代表了散布在加拿大草原上的所有小镇,因而“玛纳瓦卡小镇及其系列小说成了加拿大文学的一个神话”。③逢珍:《加拿大英语文学发展史》,第270页,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0。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
注重地域书写同样体现在爱尔兰作家乔伊斯的作品当中。尽管大多数时间客居欧洲大陆,但乔伊斯的小说描述的都是都柏林,都以都柏林某个特定的地方作为故事的背景,而这些地方在他的故事里又通常非常重要,“还没有其他作家比乔伊斯更加沉浸在都柏林,沉浸在它的气氛、历史和印刷品之中”。④Stephen Greenblatt, The Norton Anthology of English Literature (Eighth edition, Volume 2), New York and London: W.W. Norton & Company, 2006, p.2164.之所以乐此不疲地刻画都柏林的生活,是因为乔伊斯觉得都柏林是爱尔兰瘫痪的中心:“我的宗旨是为我国的道德和精神历史谱写一个新的篇章”。①侯维瑞主编:《英国文学通史》,第618页,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乔伊斯言出必行,处女作《都柏林人》(Dubliners,一九一四)就描绘了二十世纪初都柏林形形色色的中下层市民的生活,揭示了弥漫于这座城市社会生活中的瘫痪状态。《尤利西斯》(Ulysses,一九二二)刻画了一九〇四年六月十六日从早晨八点到次日深夜两点这十八个小时之内三个人物在都柏林的生活经历,通过这三个人物潜意识活动的表现,概括了他们的全部精神生活和经历。对于都柏林,乔伊斯一生“一直都想摆脱这个城市却又一直都那么迫切地在写它”,②约翰·唐麦迪:《都柏林文学地图》,第138页,白玉杰等译,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1。于是成千上万的都柏林细节化进了乔伊斯的经典作品当中。其实,不算是门罗、劳伦斯还是乔伊斯,他们并不是单纯地就地域而写地域,而是其地域书写中包含了更多的意义,比如门罗和劳伦斯的小说都与女性的成长发展存在密切的关系,而乔伊斯的小说则成了人类历史、地理和经历的缩影。
书写民族历史:与刻画地域生活有点类似的是,“非主流”英语文学中的一些作家也非常强调民族历史的书写,这在非洲、印度以及南太平洋一些存在较多社会问题的国家之文学中体现得尤其明显。作为非洲英语文学的奠基人,阿契贝认为“在非洲,写任何东西都不可能不承担社会道义责任”,③Bernth Lindfors, Conversations with Chinua Achebe,Jackson: 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 1997, p.29.所以非洲作家承担着双重的使命——“对外是民族主义者,竭尽全力展示其人民的文化;对内是导师,不遗余力地帮助人民恢复自尊”。④颜治强:《东方英语小说引论》,第149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阿契贝的尼日利亚四部曲就是在这样的原则指导下写成的:《瓦解》描写十九世纪英国殖民者入侵尼日利亚前后伊博族人民的生活和斗争,以及他们的传统文化和宗教风俗;《动荡》刻画了二十世纪中叶独立前夕的尼日利亚;《神箭》揭露传教士在非洲的罪恶活动;《人民公仆》则致力于描写独立之后的尼日利亚,当时各派政客粉墨登场,钩心斗角,巧取豪夺。尼日利亚四部曲是一部宏伟的史诗,把它们连贯起来阅读有助于了解尼日利亚民族解放斗争的历史。作为自一九六〇年代才先后获得独立的南太平洋国家,其文学境遇与尼日利亚大同小异。就在较为晚近的时期,南太平洋文学还往往被看成是西方游客或短暂居留者对这一地区的文字描述。面对杰克·伦敦的《南海故事》(South Sea Tales,一九一一)和赫尔曼·麦尔维尔的《泰比》(Typee,一八四六)等殖民文本对南太平洋的歪曲形塑,温特显得极其愤慨:“有太多的粪便需要忘却”。⑤Albert Wendt, “In a Stone Castle in the South Seas”,Mana Review, 1:2 (1976), p.49.温特主张,“要真正理解我们自己以及我们现存的文化,就需要试着理解殖民主义,理解殖民主义曾对我们做过什么以及正在给我们带来什么”。⑥Albert Wendt, “Towards a New Oceania”, Mana Review, 1: 1(1976), pp. 50-51.温特的《榕树叶子》就是为了获得民族自尊而进行的自我表达。《榕树叶子》展示了西萨摩亚一个家族三代人的历史,全书分为三卷,各卷均以一个人物为中心,分别记述了父亲的创业、儿子的反抗以及孙子继承家业时财产的旁落。小说比较全面地反映了殖民地时期和独立后的西萨摩亚的社会情况,展现了五十年间西萨摩亚的一幅生动的历史画卷。
印度的安纳德和南非的戈迪默同样注重民族历史的书写。安纳德声称:印度作家的任务是利用手中掌握的文学工具,使印度从英国统治下获得自由。安纳德的《不可接触的人》、《苦力》和《两叶一芽》把历来被排斥在印度文学之外的无产者推上了舞台,使其占据了中心的位置。《乡村》(The Village,一九三九)、《在黑水洋彼岸》(Across the Black Waters,一九四〇)和《剑与镰》(The Sword and the Sickle,一九四二)则以乡村青年拉卢为主人公,展现了印度农业社会的动摇和瓦解以及农民被迫走上革命道路的过程。戈迪默同样十分看重作家的社会责任:“任何一个作家,只要他生活在受歧视、受压制的人们之中,只要他周围的人群由于种族、肤色、宗教的原因而被打入另册,就都会听命于时代,感受到大形势在他内心唤起的道德使命”。①纳丁·戈迪默:《基本姿态》,彭诗琅等主编:《诺贝尔文学奖金库》,第3927页,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1998。戈迪默始终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支持黑人解放斗争,反抗种族压迫构成了其作品的主旋律。长篇小说《已故的资产阶级世界》(Last Bourgeois World,一九六六)揭示了非洲白人之间的鸿沟,明确指出白人的出路是与非洲黑人认同。《自然资源保护论者》(The Conversationsit,一九七四)、《伯格的女儿》(Burger’s Daughter,一九七九)和《朱利的族人》(July’s People,一九八一)则以其独到的方式刻画了在黑人意识日益增长、精神与物质环境均为复杂的非洲的令人可信的个人立场。阿契贝、阿尔伯特·温特、安纳德、戈迪默还有库切之所以十分注重民族历史的书写,一是源于他们所处的社会存在种种严重的问题,二是因为他们作为文人秉持“济世安邦”的思想,均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
接轨国际前沿:无论刻画地域生活还是书写民族历史,一个明显的表征就是作品呈现出浓郁的本土性。还有一类作家与此恰恰相反,他们更多地表现出一种国际化的风格,更多地向欧美文学前沿积极靠拢。凯瑟琳·曼斯菲尔德贵为新西兰的民族偶像,其小说也将新西兰作为题材和背景,但其创作“却与新西兰早期的作品几乎没有什么联系”。②Roger Robinson and Nelson Wattie, The Oxford Companion to New Zealand Literature, Auckland: Oxford UP, 1998, p.341.更多时候,曼斯菲尔德与同时代的约瑟夫·康拉德、詹姆斯·乔伊斯和弗吉尼亚·沃尔夫等人一起,积极进行着小说形式和主题方面的探索。曼斯菲尔德将内心独白、表现视角转移等创作新技术引入了短篇小说,在短篇小说领域取得了乔伊斯、沃尔夫等人在长篇创作中取得的同样巨大的成就。帕特里克·怀特是澳大利亚文学由民族化走向国际化的先行者。在怀特崛起之前,民族主义文学曾主宰澳大利亚文坛长达七十年之久,但怀特却能不囿于澳洲文化传统,而是用充满意象和内涵丰富的独特语言来表达澳洲本土生活,“创造了一种有着鲜明国际色彩的文学”。③黄源深、彭青龙:《澳大利亚文学简史》,第5页,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怀特深受乔伊斯、艾略特、劳伦斯、海明威和福克纳等现代派作家的影响,小说刻画的重点开始由人与外部世界的矛盾转向人自身内心的冲突,人的精神世界尤其是心理世界成为小说的重要表现对象。《幸福谷》(Happy Valley,一九四一)描绘了新南威尔士州一个小镇沉闷乏味的生活,它跳出了传统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窠臼,采用了意识流、象征主义等现代派的表现手法,给澳大利亚小说创作注入了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沃斯》把人类物质上的探索和精神上的探求融为一体,打破了澳大利亚小说刻意追求表面真实的传统,促使小说表现手法朝着多元化的方向发展。《风暴眼》则采用了枝蔓式的立体交叉结构,叙述了亨特太太放荡享乐而又孤独寂寞的一生,是一部用梦幻和意识流等现代主义手法表现现实主义题旨的优秀作品。
如果说曼斯菲尔德和帕特里克·怀特更多是在表现手段上崇尚国际化,那么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则无论在小说主题还是叙述技巧方面都在不断地创新求变。阿特伍德的“故事背景和人物形象普遍性强于地域性”,她的小说不像玛格丽特·劳伦斯和门罗的小说“那么强烈地显示出加拿大特征和加拿大文学和文化的传统感”。④逢珍:《加拿大英语文学发展史》,第295页,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0。除此之外,阿特伍德还特别注意借鉴二十世纪下半叶以来出现的女性主义、后结构主义、后现代主义等种种批评理论和创作手法,并将它们运用于自己的创作之中。《可食用的女人》(The Edible Woman, 一九六九)描写了知识女性在现代消费社会中的心理困惑和选择定位,《使女的故事》(The Handmaid’s Tale,一九八五)成为未来小说和反乌托邦小说的经典作品。《别名格雷斯》(Alias Grace,一九九六)不是历史小说,但却把一段真实的历史事件小说化,从而引发读者对人性进行思考和探索。《羚羊与秧鸡》(Oryx and Crake,二〇〇三)揭示的则是宗教极权导致的灭绝人性的政治灾难。阿特伍德的小说绝无雷同,但关注的都是比较重大的或非常前沿的人类问题。从这一点来说,阿特伍德绝对是一位国际化的作家。在国际化的道路上,爱尔兰的塞缪尔·贝克特比阿特伍德走得甚至更远。贝克特深受好友乔伊斯小说理念的影响,同时汲取了普鲁斯特、存在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的某些元素,从而成了荒诞派戏剧的奠基人。《等待戈多》(Waiting for Godot,一九五二)和《残局》(Endgame,一九五七)等荒诞剧本为戏剧创立了一个全新的表现形式,拓展了戏剧的创作领域,并对后来的剧作家如哈罗德·品特(Harold Pinter,一九三〇-)、汤姆·斯托帕德(Tom Stoppard,一九三八-)等均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影响。曼斯菲尔德、阿特伍德、帕特里克·怀特以及塞缪尔·贝克特之所以崇尚走国际化的路线,一是在于信息交流变得快捷迅速,二是因为这些作家思想开明,能积极靠拢国际最为前沿的文学话题和思想潮流。
彰显多元文化:“非主流”英语文学在发展过程中必然面临英美文学与本地文化传统之间的碰撞与交融,因此多元文化杂糅的意识在有些作家身上也往往有着明显的体现。叶芝早期的诗歌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叶芝所受的教育大部分在英国进行,他的创作“与英国诗歌几个最优秀的传统有着紧密的联系”,①宋兆霖主编:《诺贝尔文学奖全集》上册,第264页,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英国浪漫派诗歌特别是雪莱和布莱克的诗作是影响其创作的重要因素,其中布莱克对叶芝的影响最为突出。在汲取英国诗歌传统精华的同时,叶芝作为爱尔兰民族主义运动的领导人之一,努力用诗歌创作建构爱尔兰的民族性,因此爱尔兰独特的神话和民间传说就成了叶芝诗歌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奥辛的漫游》(The Wanderings of isin)中,叶芝首次以创新的手法和现代的意识来表现古老的爱尔兰盖尔传说,《茵尼斯弗里岛》(The Lake Isle of Innisfree)以牧歌般的抒情描绘了爱尔兰乡间的美好生活。叶芝融会英国和爱尔兰诗歌传统的做法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诺贝尔评奖委员会在授奖词中如是说道:“把盖尔特(盖尔)民族和英格兰民族融合在一起,这一点在此之前还从未在政治领域里成功地实现过,如今在诗的幻想世界中成了一个现实——人们很容易从他诗中看出这种精神意味”。②宋兆霖主编:《诺贝尔文学奖全集》上册,第264页,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除了创作素材出自爱尔兰的神话与传说之外,叶芝的诗歌语言也具有区别于一般英国传统诗歌语言的亮点,他十分强调节奏的不确定性,以让读者沉思诗中的象征意象。与英国的现代诗歌相比,叶芝的诗有着更强的诗歌成分,音乐更加凄凉,节奏更为柔和。
对不同文化传统的兼收并蓄同样体现在索因卡和沃尔科特身上。由于“以广阔的文化视野创作了富有诗意的关于人生的戏剧”和“深具历史眼光,他的作品大量散发光和热,是多元文化作用下的产物”,③宋兆霖主编:《诺贝尔文学奖全集》下册,第1052、1113页。索因卡和沃尔科特分别于一九八六年和一九九二年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索因卡从小受到约鲁巴文化的影响,他专门研究过约鲁巴神话,从中挖掘出一种悲剧理论,并利用这些神话作为小说、诗歌和戏剧创作的基础。索因卡的戏剧深深植根于非洲世界和非洲文化当中,他在创作中运用了舞蹈、典礼、哑剧、假面戏等一系列源于非洲世界的艺术手法。索因卡还精通从希腊悲剧到贝克特和布莱希特的西方戏剧,詹姆斯·乔伊斯也曾在他的小说中留下了一定痕迹。索因卡的戏剧不是民间传统或异国情调的再现,而是一种有目的的独立的融合。神话剧《森林之舞》把荒诞派戏剧和象征派戏剧的理念同非洲民间传统舞乐那即兴表演的、从属于宗教仪式的戏剧特征有机结合起来,以林莽精怪的死亡之舞来隐喻尼日利亚社会的政治危机。沃尔科特的出生地加勒比具备由多个语种汇合而成的多元文化氛围,其诗作是非洲文化、欧洲文化、加勒比文化以及东方文化等多元文化交融的产物。与其他加勒比作家相比,沃尔科特具有的一个优势就是“他能走出自己原来的文化氛围找到一个视点,以一种超然的态度去回首审视自己的文化”。④奚晏平:《加勒比海的庄严史诗——199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沃尔科特评介》,《当代外国文学》1993年第1期。其实,这里所说的沃尔科特的优势同时也是叶芝和索因卡的优势。面对迥然有别甚至互相冲突的文化资源,能够融会贯通、自成一家,这是多元文化带给文学创作的魅力。
揭示移民体验:博埃默在《殖民与后殖民文学》一书中说道,移民作家“也应引起注意,他们已经越来越被看成是后殖民文学的代表”。①埃勒克·博埃默:《殖民与后殖民文学》,盛宁、韩敏中译,第256页,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的确,“非主流”英语文学队伍中活跃着这么一批移民作家。无论是有意的迁居还是被迫的流散,作家背井离乡移民到别的国家,进入了不同的文化语境,不同文化的碰撞和交融自然会产生出多元的、跨文化的、世界性的文本,而移民通常会有的漂泊感、无归属感、失落感和错位感也往往成了这些小说的主题。奈保尔早期的作品都以特立尼达为背景,作家凭着自己丰富的想象力表现特立尼达印度移民边缘化的生活。《毕斯瓦斯先生的房子》是奈保尔的代表作之一,通过成功地塑造毕斯瓦斯先生这一人物形象,奈保尔描写了一个印度裔婆罗门在异域文化中的寻找自我与独立,展示了特立尼达的印度裔移民的生活方式和风俗习惯。《在一个自由的国度里》(In a Free State)曾经荣获一九七一年的布克奖,书中出现了几个错位的人物:一位印度厨师来到了美国,一位加勒比青年来到举目无亲的伦敦,两位白人青年来到充满敌意的非洲国家。脱离了自身的文化之根后,大家都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进入一九八〇年代,在经过深刻的反思之后,奈保尔的文风发生了转变。一九八七年出版的《到达之谜》(The Enigma of Arrival)刻画了一位来自加勒比的作家,他在经历多年漂泊无定的生活之后,终于在英国找到了归家的快乐。作为文学世界的漂泊者,奈保尔几乎是在借《到达之谜》进行自我言说。
与奈保尔齐名的移民作家还有石黑一雄和拉什迪。石黑一雄出生于日本长崎,后来移居英国。石黑一雄早期的小说带有日本背景。《荒凉山庄》(A Pale View of Hills,一九八二)的主人公是一位移居英国的日本中年妇女,她在乡间离群索居,回忆二战结束后她在长崎度过的一段岁月。《长日留痕》(The Remains of the Day,一九八九)不再以对日本故土的追忆作为题材,而是转而描写英国中产阶级的生活。《上海孤儿》(When We Were Orphans,二〇〇〇)将故事背景设置在一九三〇年代的伦敦和上海,小说赋予了主人公班克斯这一孤儿形象以多种含义。巴克斯不仅是现实生活中的孤儿,而且也是社会孤儿和文化孤儿。在社会层面上,他与周围的人无法沟通,处于自我孤立的状态。在文化层面上,由于童年生长于异国他乡,因此内心存在漂泊无根的感觉。通过《上海孤儿》这部小说,石黑一雄展示了动荡不安的世界中现代人的“孤儿”状态。拉什迪的《午夜诞生的孩子们》是一部历经三代、时间跨度多达六十三年的家史,同时又是一部印度独立前后的近代史。拉什迪把印度一九一九年至一九七七年间发生的所有重大历史事件都收入书中,对印度由殖民地向独立国家的转化过程作了深入系统的考察。《摩尔人的最后叹息》也是一部以印度为故事背景的家族史,作者将小说人物的个人生活与印度社会历史联系起来,以异乎寻常的笔法描写了困扰当代世界的种族和宗教战争。奈保尔、拉什迪和石黑一雄虽然都以移民作家的身份扬名于世,但三人的风格又不尽相同。在《到达之谜》中,“奈保尔”最终在移居地英国找到了快乐。拉什迪虽然加入了英国国籍,但却在文化上始终属于印巴移民传统,是从远离故土的外部来描写印度和巴基斯坦。石黑一雄的内心虽然也有一种漂泊无根的感觉,但他对英国和日本文化都保持了一定的疏离。②任一鸣、瞿世镜:《英语后殖民文学研究》,第190页,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
三、“非主流”英语文学在我国的译介与影响
在对“非主流”英语文学作了纵向的梳理和横向的分类之后,我们接下来要探讨的就是“非主流”英语文学在我国的译介和影响。有论者曾经指出:“作品翻译与作家作品介绍和研究是一个作家进入异域文化的两翼”,③宋炳辉:《弱小民族文学的译介与20世纪中国文学的民族意识》,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3。“非主流”英语文学进入中国的途径亦不例外。“非主流”英语文学在我国的译介和研究除了受到本土的文化诉求和接受环境影响之外,还受到了输出国文学成熟与否的制约。综合影响文学接受的因素来看,“非主流”英语文学在我国的流传呈现出明显的阶段性。
新中国成立之前:伴随着五四以来掀起的译介外国文学的高潮,泰戈尔、王尔德、萧伯纳、叶芝、曼斯菲尔德等“非主流”英语作家也趁东风之便在我国得到了一定的传播。一九一三年,泰戈尔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这不仅是“非主流”英语文学而且也是整个非欧洲文学获得该项殊荣的第一位作家。泰戈尔的获奖在整个世界文坛引起了轰动,译介和研究泰戈尔的热潮也因此而波及了我国。一九一五年,泰戈尔的诗作《赞歌》被陈独秀译成中文并发表于《青年杂志》,诗人博爱的胸怀和独特的人格魅力赢得了无数中国读者的敬仰。一九二四年泰戈尔应邀访华,这进一步促成了译介和研究泰戈尔的热潮。据不完全统计,从一九二三年到一九二五年,有关泰戈尔的文章就达到了二百一十多篇,①张羽:《泰戈尔与中国现代文学》,第259页,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4。诗人的《飞鸟集》、《新月集》、《萤火集》等不少作品都在新中国成立之前就有了中译本。
一九一五年,同时“空降”我国的“非主流”英语作家还有王尔德和萧伯纳。一九一五年十月,《新青年》开始发表薛琪瑛译的王尔德的《意中人》(现译为《理想丈夫》),一直连载到第二卷第六号。不过,中国较为全面地介绍王尔德却发生在一九一九年至一九二一年间。②魏婉:《王尔德及其作品在中国的传播状况探析》,《周口师范学院学报》2010年第4期。在整个新文化运动初期,王尔德在中国知识界声名大振,对此赵景深回忆说道:“王尔德在我国新文艺初期的确走过一阵红运,几乎他所有的著作都有了中译本”。③赵景深:《CF》,《文坛忆旧》,上海:北新书局,1948。萧伯纳的名字在中国第一次出现也是一九一五年。一九一五年十一月,陈独秀在《青年杂志》上发表文章,把萧伯纳与易卜生和王尔德等一起称为“作剧名家”,“这大概是中国知识界第一次提到萧伯纳的名字”。④刘涛:《身份模糊的戏剧家——萧伯纳在现代中国》,《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3期。一九一九年,《学生》杂志刊登了萧伯纳的剧作《人与超人》的部分篇章节译,同时附有沈雁冰的长文《萧伯纳》,该文比较系统地介绍了萧伯纳的生平、剧作和思想。
紧随泰戈尔、王尔德和萧伯纳被译介到中国的“非主流”英语作家还有叶芝和曼斯菲尔德。一九一九年,《学生》杂志第六卷第七-十二号连载沈雁冰的《近代戏剧家》一文,里面对叶芝有简略的介绍。翌年三月,《东方杂志》发表了沈雁冰翻译的叶芝剧本《沙漏》。一九二三年叶芝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中国对他的译介掀起了第一次高潮。然而“除了一些介绍文章和资料外,译入汉语的作品却不多”。⑤傅浩:《叶芝在中国:译介与研究》,《外国文学》2012年第4期。就在叶芝获奖的同一年,曼斯菲尔德不幸与世长辞。消息传出之后,徐志摩在第四十四期的《努力周报》上发表诗作《哀曼殊斐儿》,由此拉开了译介曼斯菲尔德和新西兰文学的序幕。从一九二三年至一九四九年,我国共出版曼斯菲尔德的小说集或收录曼氏作品的小说集三本,期刊报纸上登载的译文或评论性文章计三十八篇。
新中国成立之前,我国对“非主流”英语文学译介和评论的选择非常集中,其目标主要指向了泰戈尔、王尔德、萧伯纳、叶芝和曼斯菲尔德等几个人身上,其中尤以对爱尔兰文学的译介成绩最为突出。这当然与爱尔兰英语文学的成熟发达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因为当时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家的英语文学尚未发达到令人侧目的程度。从整体来看,新中国成立之前我国对“非主流”英语文学的译介呈现出如下几个特征:
强调作家的英国身份:无论是王尔德、萧伯纳、叶芝还是曼斯菲尔德,他们都是一些脚踏英国和爱尔兰(或新西兰)的双栖作家,其生活和创作都与两个国家有着割扯不断的联系。但在新中国成立之前我国对这些作家进行译介时,更多强调的是其英国身份。沈雁冰在哀叹曼斯菲尔德的红颜早逝时,声称“我为曼殊斐儿悲惜,亦为英国文坛悲惜”。①沈雁冰:《曼殊斐儿略传》附录,小说月报社编:《曼殊斐儿》,第71页,上海:商务印书馆,1924。一九一八年六月出版的《新青年》也断言:“英国萧伯纳为现存剧作家之第一流,著作甚富”。②刘涛:《身份模糊的戏剧家——萧伯纳在现代中国》,《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3期。新中国成立之前我国的译介者之所以给“非主流”英语作家穿上英国文学的衣裳,一是这些作家的生活和创作本身带有跨界性质,二是当时英国文学的过于强大在某种程度上遮蔽了其他国家英语文学的光彩。
重要文人的宣传参与:我国一些重要的文化名人积极参与译介宣扬,这有力地推动了“非主流”英语文学在我国的传播。徐志摩不仅首开译介曼斯菲尔德的先河,而且力劝陈西滢加入到译介的行列之中。一九二四年泰戈尔访华期间发表了系列演讲,这些演讲均由徐志摩负责翻译。泰戈尔的思想虽然难以言传,但徐志摩能够做到“从容不迫、声情并茂地将泰戈尔的思想传递给听众”。③白开元:《泰戈尔的中国情结——纪念泰戈尔诞辰150周年》,《中外文化交流》2011年第5期。除了与徐志摩交流甚多,泰戈尔访华期间还会见了梁启超、沈钧儒、梅兰芳、梁漱溟、齐白石等文化名流,并由此引发了秉持不同思想的作家文人间的广泛论争。重要文人本身就是一张很好的名片,他们参与译介宣传扩大了“非主流”英语文学在我国的影响。
突出译介对象的思想性:新中国成立之前选择译介“非主流”英语文学时,我国的译介者更加突出的是译介对象的思想性而非艺术性。萧伯纳之所以于一九二五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由于他的作品中具有理想主义和人道主义精神,其令人激动的讽刺常蕴含着独特的诗意美”。④宋兆霖主编:《诺贝尔文学奖全集》上册,第283页。然而在新中国成立之前特定的时代背景下,引起中国知识界广泛关注的却是萧伯纳剧作承载的强烈批判精神,而且萧伯纳也正是作为社会问题剧的楷模被译介到了中国。与萧伯纳的情况有点类似,《新青年》之所以选择王尔德作为介绍对象,就是因为看中了王尔德剧作中呈现的“对通俗道德”的宣战,以及以直言不讳的方式反对伪君子的假道德和虚伪的勇气。新中国成立之前救亡图存的时代背景决定了我国的“别求新声于异邦”,而独特的文化诉求注定了此时译介者更加注重的是译作反映的思想主题。
一九四九至一九七七年:一九四九年后,我国的历史掀开了新的篇章,我国的“非主流”英语文学译介也呈现出与新中国成立之前截然不同的面貌。十七年间,我国的外国文学译介本着“为革命服务,为创作服务”的原则,在重点介绍苏联和亚非拉兄弟国家文学的同时,还对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文学给予了一定的重视。但在介绍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文学作品时,侧重的是那些优秀的古典文学遗产和当代的进步文学作品。
新中国成立后,作为亚洲兄弟国家的文学代表和中印文化的友好使者,泰戈尔的风头与之前相比没有丝毫的减弱。除了重版郑振铎的译作《新月集》、《飞鸟集》之外,金克木、汤永宽、黄雨石、石真、冯金辛等人也陆续翻译了泰戈尔的诗歌、戏剧和小说。为了纪念泰戈尔诞辰一百周年,一九六一年还专门出版了纪念文集《罗宾德罗那特·泰戈尔诞辰一百周年》。泰戈尔的同胞安纳德此时也引起了我国译介者的关注,他的《不可接触的贱民》、《两叶一芽》、《石榴女王》、《苦力》和《安纳德短篇小说选》等作品也被翻译介绍到了我国。安纳德素以描写人民的苦难和革命著称于世,他的创作始终紧跟时代风云,内容贴近工农大众,这些与当时主导我国译介外国文学的标准极为合拍。与安纳德的情况较为相似,萧伯纳作为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代表之一继续受到重视。新中国成立后,我国陆续出版了萧伯纳的《魔鬼的门徒》、《萧伯纳戏剧集》、《皇帝和小女孩》、《费边论丛》、《萧伯纳戏剧三种》和《鳏夫的房产》等,苏联人巴拉萧夫撰写的《萧伯纳评传》也由杨彦劬译介到了中国。
新中国成立后受主流意识形态及特定时代环境的影响,我国的“非主流”英语文学译介表现出较强的选择性和排斥性。王尔德的唯美主义思想和叶芝的象征主义诗歌均受到了屏蔽,此时我国对王尔德和叶芝唯一的译介就是《快乐王子集》和《爱尔兰民间故事》,因为童话和民间故事毕竟与意识形态关联不大。文学译介的选择排斥还表现在对“非主流”英语文学的发展动态缺乏追踪。一九六六年贝克特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但他荒诞派剧作家的身份恐怕与当时中国的氛围格格不入。一九七三年帕特里克·怀特斩获诺贝尔文学奖,但中国正值“文化大革命”时期,译介者即使有心,恐怕也无力去从事怀特作品的译介出版工作。从整体来看,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七七年间,我国的“非主流”英语文学译介陷入了明显的低谷期。
一九七八年至今:一九七八年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作出了废除“以阶级斗争为纲”的伟大决策,我国的“非主流”英语文学译介和研究经过拨乱反正之后,获得了全面恢复和迅速发展。一九七八年,我国派出黄源深、胡文仲、郭继德、蓝仁哲等先驱前往澳大利亚、加拿大等国家进修,这些人学成回国后带动了“非主流”英语文学在我国的传播。从一九八〇年代中后期开始,伴随着西方文论的大量译介,在审视和评价“非主流”英语文学时,我国摆脱了以往的阶级分析和政治批判的僵化思路,视角和方法变得更加多元丰富。一九八〇年代的外国文学翻译和研究显得格外热闹,与外界隔绝几十年之后,我国的普通读者、学界和作家开始热情地阅读包括“非主流”英语文学在内的世界优秀文学作品。在整个一九八〇年代,泰戈尔、萧伯纳、王尔德、叶芝、曼斯菲尔德等经典作家继续被译入我国。与此同时,乔伊斯、贝克特等前卫的创作也受到了一定的关注,如乔伊斯的《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外国文学出版社,一九八三)、《都柏林人》(上海译文出版社,一九八四)和贝克特的《荒诞派戏剧集》(上海译文出版社,一九八〇)都有中译本问世。在整个一九八〇年代,我国对“非主流”英语文学的译介涵盖的地域更广,涉及的作家更多,比如肯尼亚的思古吉、尼日利亚的索因卡、黎巴嫩的纪伯伦、加拿大的阿瑟·黑利、澳大利亚的帕特里克·怀特、新西兰的约翰·马尔根、加勒比地区的简·里斯都开始进入我国读者的视线。
一九九〇年代之后尤其是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世界“非主流”英语文学进一步发展壮大,我国对外开放程度进一步加深,中外文学文化有了更多的直接交流,这一切都对“非主流”英语文学在我国译介和研究的兴盛繁荣起到了助推器的作用。进入一九九〇年代之后,更多的“非主流”英语作家开始“登陆”中国,其中非洲和加勒比地区的英语文学译介速度明显加快。文学译介的繁荣相应地推动了学术研究的进展。一九九七年,傅俊主持的“玛格丽特·阿特伍德”获得国家社科基金立项,这是“非主流”英语文学第一次获得国家级科研项目的资助。据不完全统计,截止到二〇一二年底,共有三十三项和十八项研究“非主流”英语文学的课题分别获得国家社科基金和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的资助。此外,我们还发表了博士学位论文一百零九篇,出版学术专著一百二十八部。①朱振武、刘略昌:《序言》,朱振武、刘略昌主编:《中国非英美国家英语文学研究导论》,第11-12页,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虽然研究的数量和质量都有了可喜的提升,但具体到每个国家和地区而言,“非主流”英语文学的研究并不均衡。以博士学位论文和研究专著而论,爱尔兰文学研究遥遥领先,紧随其后的是加拿大、澳大利亚、印度、非洲和加勒比地区的英语文学,而新西兰、大洋洲岛屿国家以及亚洲其他国家的英语文学则排在最后。与国别文学研究不够均衡有点类似的是,作家的个案研究也呈现出明显的梯次。单就期刊论文发表的数量来看,泰戈尔、王尔德和乔伊斯排在了第一梯队,排在第二梯队的作家有库切、奈保尔和曼斯菲尔德,第三梯队的有阿特伍德、贝克特、萧伯纳、帕特里克·怀特、希尼和艾丽丝·门罗,第四梯队的作家包括拉什迪、纳丁·戈迪曼、索因卡和沃尔科特。其他作家则因研究论文数量过少无法一一进行统计。
一九七八年以来我国的“非主流”英语文学译介和研究视域开阔,人员齐整,推出了一大批可圈可点的研究成果,如虞建华的《新西兰文学史》,黄源深的《澳大利亚文学史》,郭继德的《加拿大文学简史》,李永彩的《南非文学史》,王晓凌的《南太平洋文学史》,张德明的《流散族群的身份建构——当代加勒比英语文学研究》等等。从整体来看,一九七八年以来的“非主流”英语文学译介和研究呈现出如下特点:
首先是诺贝尔文学奖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风向标的作用:我国的外国文学译介和研究素来存在一种浓重的诺贝尔文学情结,“非主流”英语文学的译评也不例外。在上面提及的研究较为集中的作家当中,泰戈尔、叶芝、萧伯纳、贝克特、希尼、库切、奈保尔、帕特里克·怀特、戈迪曼、索因卡和沃尔科特都曾荣获诺贝尔文学奖,诺贝尔文学奖的光环在相当程度上增加了这些“非主流”英语作家被译介和研究的筹码。库切虽然早在一九八三年和一九九九年就两次摘取布克奖,但其作品仅有《耻》在二〇〇〇年被译成了中文出版。二〇〇三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各大报纸和期刊争相刊登这位南非作家的生平和作品简介,浙江文艺出版社更是仅在一年的时间内就将库切的《等待野蛮人》、《彼得堡的大师》、《青春》、《伊丽莎白·科斯特洛:八堂课》等六部小说推向了市场。诺贝尔文学奖对“非主流”英语文学译介和研究产生的效应窥豹可见一斑。
其次是对象国的赞助力度发挥了相当的制约功能:由于在整个英语文学中并不占据主导地位,因此“非主流”英语文学在我国的流传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对象国赞助力度的左右。在“非主流”英语文学中,爱尔兰、加拿大和澳大利亚的一些官方机构对于输出本国文化给予了较大的扶持。一九九五年萧乾、文洁若合译《尤利西斯》和一九九六年金崼译《尤利西斯》的首发式暨国际学术研讨会都曾得到前爱尔兰驻中国大使的支持。陈恕主编的《爱尔兰文学名篇选注》则由爱尔兰文化节总调解人韦利克和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共同策划出版。除此之外,爱尔兰文化部还策划了众多推广爱尔兰的文化艺术活动,如“贝克特百年诞辰庆典暨戏剧艺术节”、“中国——爱尔兰建交三十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等。澳大利亚对于输出自己的文学同样不遗余力。筹划“当代澳大利亚小说译丛”时,黄源深的提议立刻得到了澳方的响应,澳大利亚驻上海总领事馆“积极筹划解决小说的版权和澳方的赞助问题”,澳大利亚驻中国大使馆还“主动提供了经济上的支持”。①黄源深:“当代澳大利亚小说译丛”前言,布赖恩·卡斯特罗:《上海舞》,第5页,王光林、邹囡囡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除此之外,澳大利亚联邦政府、澳大利亚艺术委员会及其艺术资助和顾问委员会也提供了一定的帮助。“非主流”英语国家的积极介入推动了本国文学在中国的传播。
再次是研究机构或学术组织充当了协调沟通的角色。目前,国内从事英语文学研究的学人进行交流的最好平台是中国外国文学学会英语文学研究分会举办的历届年会和专题研讨会。英语文学研究分会以全国高校为主体,主要在英语文学研究的范围内,开展英国文学、美国文学、加拿大文学、澳大利亚文学、新西兰文学、印度英语文学、非洲英语文学及加勒比英语文学等领域的学术研究活动。在英语文学研究这面共同的旗帜下,开展“非主流”英语文学的译介和评论就有了相对合理的规划。除了英语研究分会的调解引导,各大高校设立的加拿大研究中心、澳大利亚研究中心、爱尔兰研究中心、大洋洲文学研究所、新西兰研究中心等机构对在我国传播“非主流”英语文学也居功甚伟。
结语
英语文学不是一个一成不变的概念。最初的英语文学指的是英国文学,但随着美国文学的强势崛起,英语文学由原来的一枝独秀变成了花开两朵。二十世纪后半期以来,印度、南非、加拿大、新西兰、澳大利亚、尼日利亚、加勒比等国家和地区的英语文学也表现出了较强的竞争力,英语文学进而呈现出众声喧哗的景象。“非主流”英语文学的崛起极大地丰富了传统的英语文学,也引起了世界英语文学批评家的广泛关注。英国评论家皮考·伊尔如是说道,来自英国前殖民地的英语作家正以旺盛的精力向以盎格鲁——撒克逊英语文学为核心的英美文学传统展开反击,并以其令人信服的艺术成就日益成为英语文学的中心。①皮考·伊尔:《英帝国的反击》,瞿世镜、任一鸣,李德鸣:《当代英国小说》,第506页,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8。声称“非主流”英语文学日益成为英语文学的中心多少存在夸大的嫌疑。但不可否认的是,世界英语文学的中心的确向非英美国家这边偏移了一点,因此断言“非主流”语文学有些喧宾夺主似乎并不为过。
在当今的世界文坛,相对于其他语种的文学而言,英语文学占据了绝对的话语主导权。不过,英语文学也不是铁板一块,占据绝对话语主导权的确切来说应该是英国文学和美国文学。即使在英语文学内部,加拿大、澳大利亚、尼日利亚等国家和地区的英语文学依旧处在相对边缘的地位。从这一点来说,“非主流”英语文学与中国文学、日本文学、西班牙文学等其他国别文学并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不过,中心和边缘并非泾渭分明,如今的“非主流”英语文学在快速地向中心移动。“非主流”英语文学取得的成功给中国文学更好地走向世界提供了某种启示。综览“非主流”英语文学的历史嬗变和流派分类,我们发现“非主流”英语文学是在模仿、学习和借鉴英美文学传统中逐渐走向了成熟,进而形成了自己的特色。不管是刻画地域生活,还是侧重接轨国际潮流,“非主流”英语文学其实都在国际化和民族化之间巧妙地寻求一种平衡。在文学生产和消费都已经全球化的今天,过度地强调国际化或本土化其实对不利于弱势国家文学的进一步发展。
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我国对文化事业的发展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二〇一二年,新一届领导班子更是提出了“中国梦”的概念,其实“中国梦”指向的不仅仅是经济贸易,它更包含了中央领导班子对文学和文化事业的殷切期望。现在,中国文学和文化走向世界已经在全国人民中间达成了共识,但对于中国文学如何更好地走向世界却是众说纷纭,见仁见智。中国文学要想更好地走向世界,走进世界,翻译固然不可或缺,但最为关键的还是要有大量优质的作品作为背后的支撑。因此在多元文化语境下的今天,汲取“非主流”英语文学如何逐渐走近和走进主流的经验就具有了宝贵的价值和意义。中国的当代文学要想获得更好地发展和更好地被世界文坛接受,就应当认识到自己在国际文化传播中所处的弱势地位,虚心地向“非主流”英语文学学习,在批判性地借鉴英美文学优良传统的同时又深深地扎根于本国的文学和文化土壤,争取在开放和坚守中融会贯通,争取能像莫言、索因卡、沃尔科特、叶芝等人那样不断推出特色鲜明而又兼具普适性的优秀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