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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字》主题的二元对立性解读*

2015-03-28

菏泽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赫斯特梅斯红字

吴 云

(安徽大学外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0)

《红字》是19世纪美国浪漫主义文学时期的著名作家霍桑的代表作。该小说虽篇幅不长,却一直被公认为是美国文学的经典之作。霍桑的作品往往十分隐晦难解,尤其是《红字》,它大量运用了象征性、模糊性、心理分析等手法,增加了读者对文本的解读难度,因此也就凸显出其主题的多样性。本文将从文本中的堕落与救赎的二元对立分析作品的主题,并一步分析其文本表层下蕴含的更深层次的灵与肉的对立。

堕落与救赎

霍桑虽然身处超验主义盛行的时代,但他却不愿随波逐流,依然固守自己对人性的见解。超验主义大师爱默生认为每个人的本质都是善的,世界上不存在恶。霍桑认为不然,在他的作品中,我们发现每个人的内心都潜藏着黑暗的一面,即人性的罪,尤其是那些受人尊敬,外表正值善良的人,往往隐藏着比其他人更深的罪恶。因此我们不难发现,在霍桑的《红字》中,堕落与救赎是以二元对立的形式展现出来,以原罪作为其节点。每个人本质上都是有罪的,但走向堕落或者是救赎的道路却是可以自由选择的。罪是善的起点,罪行可以使人升华,只有真心忏悔才能获得救赎,反之则只能堕落。

《红字》中波儿无疑是原罪说的最好证明。首先,她是在罪恶激情下的非自然的产物,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罪恶。“(赫斯特普林)忧心忡忡地审视这孩子正在展现的秉性,一直害怕看出一些野性的特质,是和孕育她的那桩罪孽一脉相承的。”[1]其次,波儿的从小无意识中表现的种种行径也表明人的本质是恶的。当波儿感受到其他小清教徒们对她的蔑视时,她便使出小家子们心中能够酝酿出来的那种咬牙切齿的劲头对付他们。还有,她将松树充当清教徒的长者,花园里的杂草看成他们的孩子,毫不留情将它们连根拔起。这些都表明波儿骨子里就已经充满恶的思想。说明每个人一生下来就带着恶的印记。小说中也从女主人公赫斯特的角度道出了罪恶的普遍性,“……那个红字让她欣慰的认识到,别人心里也隐藏着罪恶……如果真相遍地可见的话,除了她赫斯特普林胸前的红字外,许多人的胸前都会有一个红字在闪烁吗?”[1]正是这一原始的恶赋予了堕落与救赎更为复杂的对立关系,标示出人生两种不同生存状态的不可避免性。

正因为人的本质是恶的,那么人犯错就是无可避免的。霍桑为了更好地展现这一思想特意将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设定为一对犯了罪的婚外情人。故事的开始就颠覆了以往作品中偏向塑造纯洁温婉的女主人公的惯例,将女主人公赫斯特普林以一个堕落的罪人形象呈现在读者面前,与人通奸生下了珠儿,被迫在胸前佩戴着红字,但是她并没有因此而逃离,返回她的出生地或是任何别的欧洲国家,她选择了赎罪这条艰辛的道路,“她对自己说这里是她犯下罪孽的地方,那么这里也将是她人间处罚的地方;这样每天受辱的折磨也许会最终把她的灵魂清洗干净,造就另一个她已经失去的纯洁之躯,因为甘受苦难,修成正果,这纯洁之躯更接近圣体。”[1]她在这个半岛的边缘地带的小茅屋定居下来,过着粗茶淡饭苦的生活,把全副心思都用于刺绣和抚育波儿,接济穷人。她的无私奉献行为终于让人们开始不再把她佩戴的红字当做罪孽的标志,而是视为她善行的标志了,并且最后她还成为当地女人们的“心灵导师”。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虽然故事的开始赫斯特是以一个犯了通奸罪的堕落者的形象登场,但她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救赎了自己的罪孽,从而走向更高的人生境界。

小说中的男主人公迪梅斯代尔牧师则与赫斯特的境遇形成对比。故事的开始赫斯特的罪恶已经昭然大众,而牧师则隐藏了自己的罪恶,为当地居民拥戴为天使般纯洁的人物,上帝的信使。因而他不但犯了通奸罪,还犯了伪善罪。他没有勇气向他的教民忏悔自己犯下的罪恶,只能用自我折磨的方式减轻心中的罪恶感,他的身子一天天垮下来,总是处于惊恐状态,习惯把手放在胸口,这些都说明他内心世界的痛苦,时刻受着罪恶的折磨。更为可悲的是他不堪罪恶感的折磨,负疚而死,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因民众的盲目崇拜造成的。在作者如此的塑造下其实是更好彰显出故事叙述中“人性的脆弱和悲哀”,同时也预示牧师得到救赎与新生的必然性。在小说的第17章,赫斯特鼓励牧师逃离这个城镇,到新的地方开始自己的人生,这促使牧师认识到他必须袒露自己的罪孽,逃离只会让他堕落的更深,于是在小说中的第23章,一直显得很脆弱的牧师第一次显示了超凡的勇气,走向了绞刑架,舍弃了此前他“深受其困的极度的自我”[2],向他的教民袒露了自己的罪恶。最终迪梅斯代尔在刑台上完成了对罪恶的救赎,以生命的代价获得了灵魂的重生。

赫斯特和迪梅斯代尔以其痛苦的罪恶经历向当时的人们预示了他们的救赎,前者以其受苦、舍己的善行以及对人心隐情的直觉让她的清教徒邻舍们反思自己的污恶、狭隘,培育内心的善良、宽广;后者以其深谙罪恶与痛苦的重荷的动人布道让罪者得到同情、救治,更藉其最后以生命为代价的公开认罪让所有的人看到罪的普遍。[3]霍桑正是在塑造这样的一对寻求救赎的男女主人公的情况下预示了犯罪的必然以及救赎的可能,虽然救赎这条道路很艰辛甚至有可能失去生命。

相反,虽然故事的一开始,奇林沃思是一个被害者,他千辛万苦历经磨难,从蛮荒之地赶来与妻子相会,却发现自己的妻子背叛了他,与别人私通并生下了孩子。于是他决心用尽一切手段找出那个男人进行复仇。虽然他自居为道德的审判者,维护作为丈夫的尊严,实质上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报复私欲,其扭曲的丑恶行为背离了人道主义。他利用牧师的罪恶感和敏感的特性,不断对迪梅斯代尔牧师进行心灵上的折磨。霍桑甚至极巧妙地用了leech这个既指吸血鬼、榨取他人脂膏者又含医生之意的词在九章、十章的题目中指称奇林沃思,[4]可见其在小说中的阴险毒辣。为了发泄他的一己私欲,他最终走上了堕落之路,由受害者而变成罪恶深重的堕落者。在小说中,奇林沃思是罪恶最深的人,因为他犯了最为人不耻的复仇罪,而且他僭越了上帝的权利对人的灵魂进行干预。正如小说中迪梅斯代尔所言:“……赫斯特,我们不是这个世界上万恶不赦的罪人。有一个人比起我这个道德败坏的牧师更坏!那个老人的报复比我的罪更邪恶。他用心邪恶,践踏了人类心灵的圣洁……”[1]但就是这样一个行为可憎的人,霍桑仍然对他表示了怜悯,称其为“这个不幸的人”,并最终安排他死后将遗产留给波尔。因而他最终也获得了一定程度上的救赎。

《红字》中呈现的语义学意义上的堕落与救赎的二元对立,“标示着人类生存状态中两项,它确立了相应的两种不同的精神空间”[5]。这一描写实质上潜含着内在的价值体系,是“尝试对动机不明的态度、观念、感觉等做出符合逻辑或者伦理的解释的一种程序和过程”[6],蕴含着作者意识形态的倾向和道德意识的评判。我们看到,霍桑在这部小说中,不止肯定了“那可能从来不曾,将来也永远不会讨人喜欢,却是基督教神学中唯一能真正得到验证的原罪观念”[7],而且预示了救赎的可能,以及从罪的奴役走向赦罪的自由的高昂代价。他利用原罪这一写作思想书写人性的复杂:每个人生来都是带着罪恶的,但却能有选择救赎或是堕落的能力。更为重要的是,在堕落与救赎这一对立形式中,我们明显看出救赎处于肯定的一方,居于主导地位的意义指向性。从而可以看出在霍桑的心中,人们最终能克服本质上的罪恶,走向救赎的道路。小说正是利用堕落与救赎这一二元对立体突显主题的张力,彰显出文本下蕴含的作者的意识形态和道德意识的批判。而且我们进一步探究就会发现在霍桑的笔下,堕落与救赎这一对立体背后所蕴藏的巨大动因,乃是因为灵魂与肉体的不可协调性。

灵魂与肉体

在基督教的世界观里,灵魂与肉体一直是处于尖锐的对立关系。基督教在早期时候就贬低人的肉体的价值,后来更是大力谴责人的感性需求尤其是性欲,“基督教的爱是一种纯粹精神的法则,人之生存的本体结构依循的是纯粹肉身的法则。精神法则与肉身法则之间的冲突是基督教挚爱观中一个不可避免其解决的冲突”[8]。基督教推崇一种唯灵主义的浪漫精神,认为肉体使灵魂陷入泥塘,是桎梏灵魂的枷锁,肉体的粗鄙蒙蔽了灵魂,只有灵魂才是对现实世界的超越和彼岸世界的追求。在《红字》中,灵魂与肉体的对立隐藏在堕落与救赎主题之下,肉体的放纵导致灵魂的堕落,而肉体的压抑甚或消灭使灵魂获得了救赎。迪梅斯代尔与赫斯特因为肉体的自然欲望和情感犯了通奸罪,成为堕落者,于是他们的肉体遭到惩罚:赫斯特被迫在胸前佩戴象征通奸的红字A,迪梅斯代尔折磨自己的肉身并最终以肉体的死亡达到灵魂的救赎。这体现了西方灵魂与肉体的二元对立思想,同时也反映了霍桑对待这一问题的价值取向。来自肉体的自然欲望与情感被压抑,感性的身体被消灭,人成为纯粹道德的无欲无求的人,虽然这过程中会有人的肉体的挣扎与反抗,但最终灵魂战胜了肉体,凌驾于肉体之上。

在小说中牧师身上体现的肉体与灵魂的对立冲突最为明显激烈。早在柏拉图的哲学观中,就提出欲望、肉体以及感性的事物都是低于精神和“理念”的。他认为身体是灵魂通向“神性”的障碍,要在肉体的满足中寻求你的欢乐与悲哀,意味着要逐渐与肉体的命运结合起来,而这阻碍了通向神化的道路。[9]迪梅斯代尔牧师因受爱情的诱惑而使身体偏离了通往信仰的纯洁高尚的道路,于是他只有不断折磨自己的肉体来减轻灵魂上的罪恶感。他用鞭子抽打自己,把斋戒进行到惨烈的地步,一直饿的他身下的两个膝盖瑟瑟发抖才停止,不间断的一个晚上一个晚上的守夜,在镜子里端详自己的脸,表面反省实则折磨自己。[1]不间断的斋戒及守夜使他的身体一天天地垮下来,但他却拒绝接受医生的救治,他说“我倒是很愿意让我的劳作、我的忧愁、我的罪过和我的痛苦,尽快地和我一起结束,让尘世肉体的部分埋葬在我的坟墓里,精神的部分随我进入永恒的境界,不愿意让你的医术在我的身上得到证明”[1]。在牧师眼里灵魂才是正当的主人,而肉体只是灵魂的一种工具,只会阻碍灵魂的升华。他宁愿在世间多受些肉体上的苦楚,以减轻在尘世的罪孽,只要可以和上帝一起走上“新耶路撒冷的黄金道路”。正是在这种肉体与灵魂的对立思想的挣扎之下,牧师最终放弃了跟赫斯特一起逃离殖民地,重新创造新的人生的计划,毅然地选择了走向绞刑架坦诚自己的罪过,献上自己的肉体的生命以期获得灵魂上的救赎。

与迪梅斯代尔的自我惩罚不同,赫斯特所遭受的惩罚并不是来自她自身,而是来自社会的权利机构。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发生在赫斯特身上的悲剧皆因身体的缘故而展开,正是肉体导致了恶的产生。赫斯特身材高挑,面容姣好,且年轻朝气,而她的丈夫奇林沃思则是一个畸形、丑陋、衰老且不懂温存整日埋首书堆中的人,这样的婚姻是毫无爱情的结合。而迪梅斯代尔牧师则不同,他年轻且长得一表人才,于是他们之间产生了爱情,有了肉体上的结合。同时她的罪孽之所以为他人所知晓也正是由于她和牧师的爱情结晶,另一个生命形体波尔的诞生,“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一切的悲剧皆因身体的出现而展开”[10]。作为惩罚她肉体上的堕落,她被迫在胸前佩戴象征着罪恶的红字A,站在绞刑架前面对众人的指指戳戳,成为道德家和教民们争相指责的“罪的形体”。她的肉体遭到压抑,穿着最朴素的衣服,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虽然她也有过反抗的决心,并且也切实付诸于行动之上,“将固定红字的钩子松开,扔到远处的枯叶上……摘下笼着头发的帽子,她的头发一下子掉落在肩头,乌黑而浓密,她的容貌随即变幻出柔和的魅力,唇边绽开灿烂的微笑……她的女性,她的青春,还有她那全部丰富的美丽……纷纷聚集在这一时刻的魔术般的圈子里”,[1]但最终在波尔的咄咄逼视下,她不得不妥协,重新戴上红字,将头发拢起。而且在离开多年以后,她还是回到了最初犯下罪恶的地方,将肉体禁锢于此,救赎自己的罪孽,寻求灵魂上的超脱。这些都体现了灵魂与肉体的对立冲突的不可调和,而且也说明肉体最终不得不屈服于灵魂,灵魂凌驾于肉体之上。

古希腊寓言“十字路口的赫拉克勒斯”讲的是这样一个故事:两个不同的女人向赫拉克勒斯走来,一个期许他“感官的适意、丰满和享受”,另一个向他期许精神的“辛劳、沉重和美好”[11]。最终赫拉克勒斯选择了后者,而将前者拒斥为”邪恶、淫荡“。这种“不平等的感觉秩序”奠定了西方理性主义文化传统。这种文化传统将理性与感性、灵魂与肉体分裂为两种极端的二元对立模式。这就正如《红字》中的男女主人公,因为期许着感官的“适意、丰满和享受”而不得不背负着罪恶的惩罚,一个以生命为代价,一个以后半生的禁锢为代价,来救赎自己的罪恶。小说中霍桑对迪梅斯代尔牧师和赫斯特的刻写一直都是抱着同情和理解的态度,“不可否认,海斯特的通奸是错误的,但同时表达了对过犯者内心隐秘的同情和尊重”[12]。但他最终还是构造了牧师的死亡结局和赫斯特最终的妥协态度,这实际上反映了作者本人在这个问题价值取向上的妥协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种犹疑不决的态度。

综上所述,霍桑的《红字》探讨了堕落与救赎的二元对立的主题,并且在这一显性主题之下隐含着灵魂与肉体这一更深层次的二元对立性主题。正是由于主题的二元对立性,从而构成了小说巨大的审美与意义张力。男女主人公因肉体的感性的期许而导致了灵魂的堕落,最后不得不在消灭或禁锢肉体的条件下来获得灵魂的救赎。在霍桑看来,堕落与救赎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只要诚心改错,堕落者就可以获得救赎,这反映了霍桑的乐观的积极的道德意识形态。但另一方面,他又无法超越时代对灵魂与肉体的冲突进行调和,对《红字》假定出另外一种结局。可见,在《红字》的笔下,理性的灵魂是处于绝对的统治地位,而感性的肉体则处于被压抑的边缘状态。

[1]霍桑.红字[M].苏福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2]Eliot,Emory,etal(ed.).The Columbia History of the American Novel[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5.

[3]霍桑.红字[M].侍衍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0.

[4]苏晓欲.罪与救赎:霍桑《红字》的基督教伦理解读[J].外国文学研究,2007(4):119 -124.

[5]冯季庆.二元对立形式与福克纳的《我弥留之际》[J].外国文学评论.2002(3):60-66.

[6]Laplanche J.and Pontali J.B..The language of Psycho-Analysis[M].London:Hogarth Press,1980.

[7]Erickson,Millard J.Truth or Consequences:The Promise& Perils of Postmodernism[M].Inter Varsity Press,2001.

[8]渝之.“挚爱与欲爱”[J].基督教文化评论(第 7辑),刘小枫编.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8.

[9]柏拉图.斐多[M].杨绛译.辽宁:辽宁人民出版社,2000.

[10]毛凌滢.冲突的张力-《红字》的二元对立叙事[J].国外文学.2010(4):85 -89.

[11]色诺芬.回忆苏格拉底[M].吴永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

[12]Brown,Suzanne.York Notes.The Scarlet Letter.Longman,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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