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组织标记“话又说回来”*
2015-03-28李治平
李治平
(湖北师范学院 文学院, 湖北 黄石 435002)
话语组织标记“话又说回来”*
李治平
(湖北师范学院 文学院, 湖北 黄石 435002)
“话又说回来”是一个典型的话语组织标记。“话又说回来”和“话说回来”是众多变体中的两个代表,用于观点对立、避免片面、让步求同、转折否定、补充前提等多种话语环境下联系两个语义相关的话语片段, 分布格局为“S1,话又说回来,S2”。其形成机制是物体的空间位移特征向说话人观点发生改变隐喻投射的结果,有助于增强话语连贯,建立最佳关联,能典型地反映语言运用中的工具性语用意识。
话语组织标记;“话又说回来”;变体;语用条件;语用机制
引言
陈建功有篇散文叫《“京味儿”三品》,谈到京味儿的最高境界是北京人的思维方式。文章写道:“譬如,不知你注意到没有,北京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什么?‘……是得涨点儿价,老让政府贴钱给咱们,咱不落忍不是?可话又说回来,太邪行了也不行,受不了啊。唉,话又说回来了,怎么着也得挨这一刀,改革嘛,不动真的,行吗?……’北京人爱把事情颠来倒去地想,替人家找辙,替自己宽心。”“话又说回来了”就是找辙的证明[1]。
陈建功将“爱把事情颠来倒去地想”看成是北京人思维方式的最高境界。而颠来倒去地想的联系纽带就是“话又说回来”,文中连续用了两次“话又说回来”转换看法就是证明。
“话又说回来”确实是一个经常出现在言语交际中的习用语。例如:
例1 “这是你的地盘,我一直在这儿待着的呀,怎么会是你的地盘?”我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我明白我可能的确占了人家的地盘。不过[话又说回来],凭什么这么好的位置就该是他的,谁抢着就该是谁的呀。即使以前他曾在这儿待过,但他后来走了,现在被我占了,就该算我的地盘了①。
(《中国北漂艺人生存实录》)
例2 这么说我是怕你的刀子了才答应你的要求吗?你说到哪儿去啦。我当时并没发现你的刀,[话又说回来],有刀子也不怕,我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作为一校之长,我经的事还少吗?
(彭志明《持刀者》)
在例1、例2中,“话又说回来”具有以下几个方面的特征:
语音方面,前后有停顿,形成了独立的语调单位。
语义方面,“话又说回来”存在与否,不影响其前后话语单元各自的命题意义。但它能给听者或读者以理解话语意义的指引(instruction)。
句法方面,不参与句法关系的建构,但是都处在两个语义相关的话语片段(S)之间,其语篇分布格局可以概括为:S1,话又说回来,S2。
语用方面,“话又说回来”有自反性(reflexity) ,对言语交际进行调节和监控,反映说话人的元语用意识。
语体方面,“话又说回来”对语体的选择没有明显的倾向性,但从构成要素看,“话”与“说”两个构造要素反映出“话又说回来”来自于口语并逐渐渗透到其他语体的痕迹较明显。
综合上述特点,“话又说回来”是一个典型的话语标记。
学界一直没有对“话又说回来”进行过充分研究。如,邢福义[2]、胡裕树[3]、黄伯荣和廖序东[4]、邵敬敏[5]等专家学者在其所著的《现代汉语》教材中,在介绍独立成分的类型时,都没有以“话又说回来”作为例证。廖秋忠的《现代汉语篇章中的连接成分》也没有提到[6]。常玉钟在《口语习用语功能词典》中收录“话又说回来”,解释为:“用作插入语,表示在说完一方面的事实或道理之后,转而叙说另一方面的事实或道理。可对后一小句的表达起到舒缓语气的作用。”[7]第一次深入研究“话说回来”的是李胜梅,她认为“话说回来”的变化形式主要有“话又说(讲)回来”、“话说(讲)回来了”、“话又说(讲)回来了”等。她将“话说回来”称为“言语自述短语”,认为其基本格式为“前项+自述短语+后项”。李胜梅还着力分析了“话说回来”前后项表达角度的差异和语用效果,认为:“前项表达主要观点,后项换一个角度补充说明,或换一个立场提出不同看法,二者合起来可以使表达的意思更全面、更准确、更客观,使表达少一些片面、偏激、主观,并且使表达更辩证,提升言语表达的合适性和可接受程度。”[8]李胜梅的分析深入细致,为进一步研究提供了基础。但还有一些问题有待进一步探讨,如,“话又说回来”变体、语用机制、S1与S2之间语义关系对“话又说回来”适用条件的制约、“话又说回来”反映了怎样的交际原理?
一、“话又说回来”的变体
董秀芳在谈到话语标记的语形不稳定的特点时指出,话语标记“别说”在使用上可以有以下变体形式:也别说、可也别说、倒也别说、您别说、你别说,等等[9]。我们借用“变体”这个说法,并将其定义为:若干功能基本相同,语形高度相似,但个别构成要素相异的话语标记就是话语标记的变体。
检索北大语料库发现,和“话又说回来”功能基本一致的变体有:说回来、话说回来、话再说回来、再说回来、 又说回来、话说回来了、把话说回来、话要说回来、话还是说回来、话须说回来、话又说转来、话得说回来、话又得说回来。大多数变体格式可以概括为:(话)(又/再/得/还是/须)(说/讲)(回来/转来)。其中,最核心的构成要素是“说回来”,“说”或“讲”与“回来”或“转来”是必有成分,“又”、“再”、“得”、“还是”、“须”、“要”等为非必有成分。非必有成分是否在场对“话说回来”的话语功能不产生影响,这一点从“又”和“再”在静态层面上的区别很容易看出来。“又”一般表示已经发生了的事情,而“再”多用于将发生的事情。例如:
“比赛快结束的时候,中国队又进了一个球。”
“如果有时间,我会再来这儿玩儿的。”
也就是说二者适用的时间范围不同,但它们参与构成“话又说回来”或“话再说回来”的时候,互换不会影响它们所在的语调单位的作用。例如:
例3 [话再说回来],既然杀人是为了谋财也就没根由放过你们富人再去找穷人。
(尤凤伟《石门夜话》)
例4 [话又说回来],现在养狗也没用了,狗是看家的东西,家里只剩下喘气的人,还有什么东西可看呢?”
(迟子建《原野上的羊群》)
另外,“得”、“须”和“要”是表示高值情态的助动词,“还是”是一个表示倾向性选择的副词,也带有情态色彩,所以“话得说回来”、“话还是说回来”、“话须说回来”、“话要说回来”的差异主要是情态表达功能上的细微差异,替换并不影响其性质。
总的说来,变体之间的功能差异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各个变体都以功能为纽带聚合成群,可以互相替换而不影响话语之间的语义关系。
就CCL语料库中各变体所占比例来看,“话说回来”和“话又说回来”的用例数量一样,都是74例,远远高于用例处于第三位的“再说回来”(17例)和第四位的“话再说回来”(16例)。除了1例“话又说转来”,其他都以“说回来”作为共同语形和语义要素为聚合条件。这说明,将“话说回来”或“话又说回来”作为各个变体的模板或代表是合适的。接下来的讨论将以“话说回来”或“话又说回来”为代表展开。
二、“话又说回来”的语用条件
(一)用于观点对立
一件事情或某种现象存在彼此对立的某些方面,但这些对立不一定是客观现象,而可能是在说话的过程中临时建立起来的。“话又说回来”用于二者之间,将说话人从对事物或现象一个方面的思考转向其对立面的思考这一过程凸显出来。例如:
例5 站在“三”的层面、“万物”的层面,事物是各式各样、五花八门各不相同,所以对治的方法也是千差万别,但若回一个层面,走到“二”上来,问题就变得简约了,变成了两个因素(阴阳)的对待关系。若再回到一个层面,走到“一”上来,那就更简约了。古人说:“至道不繁。”正是指此而言。但[话又说回来],越是至简至约的东西越是不容易把握,也越不容易使人生信。现在的中医能走到“二”的层面的已经是很少了,而卢门的心法似乎更深了。
(卢崇汉、刘力红《师徒对话》)
例6 宋金刚说,“诸位,不要乱,我今天押这块肉,是对着他们宝局掌柜的花斑豹李四来的,与大家没有关系,押宝的只管押你的宝,平日花斑豹李四厉害,没人敢惹,素常的毒大,有的人想惹他又不敢,这没关系,等我的事情办完,改天你给我个信,我姓宋的助你一臂之力,我要是说个不字我就不够朋友。可是[话又说回来],今天你想借我割肉的这个机会,成心起哄,想着抢这个宝局,那你是打错了算盘,谁敢乱动,我手中的攮子可不客气,就照准你的脑袋上捅四十七下。”
(《中国传统相声大全》)
例5中S1部分的观点是介绍简约的好处,S2讲至简至约的坏处,这样,追求简约的有利因素和简约难以把握且难以获得信任的不利因素就构成了矛盾冲突。“话又说回来”就把对事物积极方面的评论转变到对该事物消极方面的评论。例6的S1里,宋金刚告诉在场的人应该怎么做,S2告诉在场的人不能怎么做,能怎么做和不能怎么做相冲突,“话又说回来”用在这里连接对立面,指示一种观点向另一种观点的转变。
除了事理上的冲突,还有情理上的冲突。情理对立是说话人基于主观愿望临时建立起来的冲突关系。例如:
例7 我一贯不赞成你同那些野孩子玩,为什么你就听不进去呢?其实我早知道篱笆那里有很多碎玻璃,我去年在那里砸了几个酒瓶子,只是我没料到你会这么快受伤。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现在受伤了,我简直羡慕死你了。上午我看见你的脚肿得那么大,我就跑到老爸那里,他正在箍桶,头也不抬就问我是不是破酒瓶割的,还说那些酒瓶都是装过毒酒的。
(残雪《天空里的蓝光》)
例7中,S1部分是“我”(阿仙)埋怨“你”(阿娥)不该去篱笆那里玩,可是S2却又羡慕她受伤。这种矛盾是说话人在情理上将二者对立起来造成的。“话又说回来”用在二者之间,起强化和凸显对立关系、突出自己真实意图的作用。
(二)用于避免片面
围绕某一话题,S1部分重点强调了该话题的某一方面,但不全面,需要补充看法,使S1的看法更全面。例如:
例8 这么说来,上司或哈佛经理对女职员的称赞,若不得要领的话,很可能就会导致出乎意料之外的后果,所以身为主管者更应三思而行。但是[话又说回来],称赞别人是策动他最好的方法。不过对女性职员在自我表现欲方面的称赞应谨慎小心才是。例如对服装、装饰品、携带物品等贴身之物的赞美方式应当费点心思。
(《哈佛经理职业素质》)
例9 阎纲曾自嘲地说自己的文学评论可能就是人们所说的“高级广告”。我不同意。因为诗与广告相去何止十万八千里!但,[话又说回来],在吸引群众、打动群众这一点上,怕也有一些共同点。
(《读书》)
例8中S1强调了对女职员不合适的称赞可能会有不良后果,但是一般情况下,称赞别人往往是受人欢迎的,所以S2说“称赞别人是策动他最好的方法”,只是在称赞女职员的时候要小心。所以从S1和S2的关系看,S2是对S1观点的一个挽救式补充说明,避免片面夸大“称赞”女职员的风险,但强调的还是S1的重要性。例9中,S1强调诗与广告的差别非常大,似乎诗和广告毫无相似之处,但S2又不能不承认,二者在吸引群众、打动群众方面存在一些共同点,所以说S2是对S1观点过于片面、过于绝对的一种平衡,是说话人对自己的观点或立场显得过于片面偏激的一种挽救式补充,以免在交谈中处于被动的境地。
(三)用于让步求同
说话人先在S1中对某事物或现象的性质或特点发表否定看法、做出否定评价之后,又在S2中对S1谈及的现象的合理性加以解释,所以S2在态度上是一种让步。例如:
例10 对于那些在国外淘金的企业,不管是国有的还是私有的,金融方面的支持恐怕不能少,当然,这里面存在风险,而且是不小的风险。[话又说回来],市场本来就是一个风险与机遇并存的地方,天上不会掉馅饼,没有风险哪来的机遇?
(《汉风》)
例11 有一些硕士、博士朋友,从小学读书到现在,没炒过鸡蛋,没洗过衣服,可实验做得倍儿棒的大有人在。所以,懒是他的一个问题。[话又说回来],聪明的人往往都有“四体不勤”的慵懒特性。
(网络语料)
例10首先在S1中认为金融方面存在风险,是否定评价,但在S2中又认为这种风险的存在有其合理性,这是让步,其目的是希望对市场的认识更全面深入,获得听(读)者的认同。例11首先在S1中对“他”的懒持否定性评价,在S2中又认为这是所有聪明人的共性,所以“他”的懒有其合理性。这也是先否定,再让步,指出合理的一面。这种在否定性评价中寻找合理性解释的行为是一种会话策略,因为任何极端性评价,都不太可能获得多数人的支持,而中间道路最有可能获得多数人的接受。这也符合Leech的礼貌准则的赞同次准则,该准则要求:(a)尽力缩小自身同他人之间的分歧;(b)尽力夸大自身同他人之间的一致[10]。在否定性评价中指出其合理一面的言语方式,就是求得对事物更全面深入的认识,达到缩小同他人之间认识上的分歧的效果。
(四)用于转折否定
由于人的思虑有一个过程,在评论某个对象时,可能思虑不周或受言语的线条性制约,不能同时谈论两个方面,往往先看到其积极的一面作肯定阐述,可是转念一想,还有消极的一面或不利的一面存在,“话又说回来”可以用于这种思虑由肯定评论转向否定评论,由积极看法向消极看法转变。如:
例12 经过不断的研究发展,电脑向小型化迈进,到60年代末,电脑应用由极少数科研机构“垄断”开始延伸至学府和民间研究机构。[话又说回来],虽说这时候民间也用得起电脑,但是湖滨中学所费租金也相当高昂。
(张剑《世界100位富豪发迹史》)
例13 我突发奇想:为教育后人,在这山下建个“长勺山之战纪念馆”多好,起码比建那些西游记宫、龙王庙、土地庙、玉皇庙之类有意义吧?[话又说回来],就算把当年齐鲁交战的几千名将士都塑成形态各异的蜡像,又能引起谁来参观的兴趣呢?即便有人看,看后又作何感想?
(《人民日报》1996年4月版)
例12中,S1讲60年代末电脑开始走进学府和民间机构,说话人持积极评价,S2又说到电脑使用方面,学校所费租金高昂,这是不好的一面,说话人持消极评价。“话又说回来”有助于语义上由肯定向否定的转变。例13中,S1中说话人提出了一个自认为很好的建议,是积极的一面,S2认识到实施这个建议还存在其他不确定性,是消极的一面。前者肯定,后者否定,“话又说回来”用于其中指示这种转折。
(五)用于补充前提
围绕某一事件或命题,说话人在S1发表了看法以后,觉得这一事件或命题成立的前提还需要补充调整,否则当前话语命题成立的理由就不充分。例如:
例14 对于那些强队来说,爆冷当然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对于弱队和大部分球迷来说则刚好相反——不过[话又说回来],要说临时拼凑起来的这些球队哪一支是不可战胜的强队,哪一支是不堪一击的弱队,似乎也有些勉强。
(新华社2001年11月份新闻报道)
例15 哼,山乡才不是老穷,山乡也发福了,只不过出山进城的人还没把那些真的金银首饰带回来。等带回来了,再看看山里妹子的格式!可[话又说回来],这苕藤耳环自有一番情趣。
(《市场报》1994年A版)
例14先提到了爆冷对强队和弱队的利弊,可是说话人又意识到,“强队”和“弱队”的说法预设了前提:球队有强弱,这是已知信息(given information)。但这个前提不是事实,因为球队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所以判断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孰强孰弱是很难的,必须追加了这个关于强弱难判的补充说明,使表达无懈可击。例15说话人对金银首饰是持肯定态度的,但肯定金银首饰并不表示否定苕藤耳环,而是在肯定苕藤耳环的前提下也肯定金银首饰。这样,前提通过“话又说回回来”得以补充,观点也得到了全面阐述。
三、“话又说回来”的语用机制
要弄清楚“话又说回来”的语用机制,必须弄清楚“话又说回来”是要把话说到哪里来。
(一)“话又说回来”是物体的空间位移特征向说话人观点发生变化的隐喻投射的结果
隐喻是一种普通的认知现象,也是一种基本的语义和句法现象。“把一个领域的概念‘投射’到另一个领域,或者说是从一个认知域(来源域)向另一个认知域(目标域)‘投射’的认知方式就是隐喻。”[11]“话又说回来”隐喻机制就在于:一个观点向另一个观点的变化(目标域)跟物体从位移终点回到起点(源域)相似。
《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收录了两个“回来”:一个是“从别处到原来的地方来”;另一个是“趋向动词,用在动词后,表示到原来的地方来”[12]。显然,“说回来”中的“回来”属于后者。“说回来”就是要改变话语方向,回到当前话语开始的起点。可是“回来”是空间趋向动词,“说”作为言说动词,不能执行“回来”的动作行为,为什么可以说“说回来”呢?这是物体在空间里位移的特征(源域)向说话人观点或立场发生变化(目标域)的隐喻投射的结果。二者的相似性要从语言的线条性说起。“说回来”是语言的线条性在话语组织上的具体体现。围绕某一话题,话语随时间推进,逐渐远离说话的起点,即说话人设立的参照点。由于语言的线条性的制约,语言单位只能随着时间的维度向前推进,而不能在空间上铺开,所以说话人的观点、视角或立场都只能随着时间的流动作线性阐述。当观点、立场发生变化时,不可能在一维的时间轴上同时实现两个或两个以上的陈述,只有在陈述完一个观点或立场之后才能陈述别的立场或观点,这就好比走路,一个人不能同时走两条路,如果发现路已到尽头还没达到目的地,就得放弃刚刚走过的路,回头寻找别的路。那么,就话语而言,就得转移到话语开始的位置(往往也是话题或命题提出的位置)才能另行阐述一个新的立场或观点。从参照点角度看,就是回到当前话语的起点,即“说回来”。所以说,“话又说回来”是物体的空间位移后回到起点的现象向观点立场发生改变回到话语开始的现象的隐喻投射。例如:
例16 我知道姚明是通过我的太太Angie,那以前我没听说过他。我们不是表亲,Angie和姚明才是。她跟姚明妈妈是远房亲戚。[话又说回来],只要你愿意的话,谁都可以称为表亲,是不是?事实上,我跟姚明互称表兄弟另有原因。
(《我的世界我的梦》
例16中S1部分说话人的观点聚焦于我跟姚明不是表亲这个命题上,而后他又意识到表亲关系不一定非要建立在特定的亲属关系之上,所以观点发生了变化,“话又说回来”用在这里,就由解释我跟姚明不是表亲变为解释表亲关系的非特异性。表现在话语组织上,就是结束前一命题,回到话语起点,阐述另一命题,发表新的观点。又如:
例17 楚王的爱将,他应当与楚王共存亡才对呀。大敌当前,他贪生怕死,贪图富贵,卖国求荣,这种人才是忘恩负义之徒啊!不杀他杀谁呢?[话又说回来]了,楚国未败他就投身汉室,那么明天汉室要是有个风吹草动,他不定又投奔哪国啦!
(《中国传统相声大全》)
例17中,S1部分讲贪生怕死忘恩负义的楚将该杀,S2是讲这样的将领既然会在关键时刻投汉,那么他一样会在汉室遇到困难时背叛汉室,所以还是该杀。S1和S2两个部分都是围绕楚王的爱将的忘恩负义的行为这个话题展开的评论,一起从不同的角度论述这种人应该杀的理由,只是“话又说回来”在这里用于指示说话人看问题角度的改变。再如:
例18 常驻在这些饭店的则是许多外国商社的职员、代表。这些人经常出入北京各大部委,收集着中国经济的信息,制定着在华投资的决策信息。这些人信息来源之快、之灵,非国人所能想象。哪有风吹草动,这些人都摸得一清二楚。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干什么不吆喝什么行吗?在北京这个中国变化的中心,如果您搞不出什么信息来,等着老板炒鱿鱼吧!
例18的S1部分重在讲“这些人”信息灵通,S2部分则表示对这些人获得信息的超凡能力表示理解。两个方面不是矛盾的,只是前者是对这些外国商社的职员、代表神通广大的客观评论,而后者是对他们在北京的这样努力工作的行为表示理解,“话又说回来”的作用在于将评价的基点或立场从客观评论转向主观评价,也就是说其作用在于实现立场转换。而这一转换是说话人在说话过程中产生的新的认识在言语组织上的体现。
(二)“话又说回来”有助于增强话语连贯
索振羽如此阐释篇章指示语:就是用词语指语篇的某一部分,而所用的词语就包含在这语篇的话语中,其中“在语篇中用来表示前后话语之间的关系的一些词和短语”是类型之一,其作用是以复杂的方式表明包含这些词语的语句跟前面的话语的一部分相呼应[13]。就“话又说回来”而言,“话”指的是当前话语设置的话题,“说回来”就是要把话语转移到前一观点立场所在话题的开始处,因而“话又说回来”有篇章指示语的性质。其语篇指示作用体现在,一方面可以继续将话语置于S1设定的语篇话题上,同时又可以将听者对话语的关注和理解引向自己希望的方向。所以“话又说回来”可以将前后话语置于同一个语篇话题下,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相对封闭的话语语义单元。这个单元围绕共同的语篇话题组织在一起。在S1设定的语篇话题之下,说话人在S2里使话语的语义相关性得以保持,S1和S2在“话又说回来”的衔接下使语篇组织有序,比不用“话又说回来”语义更顺畅。
(三)“话又说回来”是建立最佳关联的需要
根据Sperber和Wilson提出的关联理论,交际是一个说话人和听话人共同构建语境效果、共创最佳关联的行为。Blakemore根据关联论,提出了“程序意义”(procedural meaning)的概念,其内涵就是指话语标记是为听话者理解话语标记之外的那些语义内容提供线索[14]。Fraser继承了这一观点,并将其纳入话语标记的定义,认为话语标记用于标明所在话语如何与其之前的话语建立关系[15]。从听话人一方看,为了便于听者理解自己的话语,往往会以明示手段表明自己的信息意图和交际意图。“话又说回来”这种明示当前话语与前文关系的语篇指示语就是一种明示手段。这个指示语的信息意图就是要改变话语发展方向,其交际意图就是要让听(读)者跟上自己的思维,预示语义发生变化,放大语境效果,为听话人减少理解时需付出的努力。而从听话人来说,要以最小的努力求得最佳关联,就必须将注意力集中在最为关联的信息上。如果有明确的标记标示下一话语片段与上一话语片段的关系,则有利于迅速建立起语义关联,更快地理解说话人话语的观点立场,而这正是说话人所期待的目标。例如:
例19 幸福有时有人分享,幸福会成倍增长——痛苦其实也是一样。因为在你痛苦的同时,还要惦记着对方也在痛苦。也明白这其实只是一个心态问题。可是[话又说回来],什么不是一个心态问题?心态调整好了,死都可以不怕。
(《中国式离婚》)
S1部分讲幸福和痛苦都只是心态问题,并没有将其扩大到其它方面,S2则将特殊现象扩大到普遍现象。如果没有“话又说回来”起转换作用,就不能向听(读)者明示说话人心理认识上发生的变化。有了这个话语标记,听(读)者就可以根据这个指示线索,迅速建立起前后两个部分的语义关联,知道下一语段听话人在观点立场上会发生变化。否则,对听(读)者而言,S1和S2之间语义变化会显得突然,必须耗费更多地处理努力去建立前后话语之间的语义联系,增加理解难度。
四、余论
“话又说回来”的主要功能是话语组织功能,而且主要用于组织评论,阐明说话人的观点立场。李胜梅认为“话说回来”一般用于摆事实、讲道理、阐明观点,一般不出现在叙述事件时。本文同意这个看法。在叙述文里,其出现的机率是很小的,如果出现,一般也出现在发表议论的片段。具体来说,可以用于观点对立、避免片面、让步求同、转折否定、补充前提等多种话语条件下。“话又说回来”常被用来联系共处一个语篇话题之下的相邻两项, 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话语单元,所以其功能主要是用于发表评论时组织话语。“话又说回来”前后两项的语义关系不是一种逻辑关系,而是说话人根据自己对事物的认识临时建构起来的语义关系。这一标记反映了说话人对事物的认识过程,是说话人说话时认识发生变化过程的符号化表达,具体表现为将话题引导到评论的起点,重新开启一个与前一话语不在同一轨道上的新的命题。但就重要性而言,“话又说回来”前后两项(S1和S2)地位一般并不等同,S1往往是说话人意欲强调的方面,而S2不过是出于各种考虑对S1的补充、挽救、修正,是为了要把观点和立场表达得更全面、更妥帖、更能和听话人取得认识上的一致。言语表达中广泛使用这一标记,是上述话语环境经常出现在言语表达中时说话人话语策略选择的规约化(conventionalization)。
“话又说回来”典型地反映了话语标记的工具性语用意识。维索尔伦在论及工具性语用意识时说:“把语言使用定义为做出语言选择,考虑发话人和释话人两者心智的中介作用,同时又赋予意识以突出的作用,都意味着语言使用者都或多或少意识到自己使用语言时正在干什么,即使和其他理据性程度可能很高的选择相比,某些选择几乎是自动的。”[16]217所以,工具性语用意识就是反映说话人知道自己在用语言做事的意识。当言语的主体意识到自己需要调整当前话语的立场观点的时候,用“话又说回来”给听(读)者发出改变话语方向的指引信息,说明“语言使用者,总是监督着自己产出或解释话语的方式,并同时都意识到意义协商的永恒必要性,也意识到阻塞这种协商的障碍在哪儿。话间的犹豫和纠错只是这一过程的一部分最明显的体现。”[16]231但是当说话人发现自己说的话比较片面,容易引起听话人误解或反驳的时候,说话人对自己话语的评价却不愿意流露出批评的痕迹。钱冠连对这种现象有过研究,他将元语用提示作了分类,其中第一类是零评价元语用提示,即不给于积极评价,也不给表示消极评价。而“重述自己的元语用提示往往褒多于贬,谁也不想对自己施行毫不掩饰的消极评价”[17]。“话又说回来”就是一个零评价元语用提示语,而不是一个消极评价语用提示语,这是因为,虽然说话人很清楚其S1部分的阐述存在某种问题,但还是要规避对自己所说内容的消极评价,以便不露痕迹地将听者对自己话语的关注从一个观点引向另一个观点。
注 释
① 文中语料均来自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CCL语料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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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龚 勤)
On the Discourse Organization Marker huà yòu shuō huílái
LIZhiping
(Literature Institute , Hubei Normal University, Huangshi Hubei 435002)
Huà yòu shuō huílái(话又说回来)is a typical discourse organization marker. Huà yòu shuō huílái and Huà shuō huílái (话说回来)are two prototypes of the variants. They are usually used to connect two related discourse segments for which the following context are involved: contradictory opinions, one-sided point of view avoiding,consistency pursuing,adversative negation and premise supplement on condition that the distribution is"S1,话又说回来,S2".The pragmatic mechanism is a metaphor of movement of an object from a position to the beginning. It functions in constraining the coherence, cohesion of comprehension and a model of instrumental pragmatic awareness of a discourse.
discourse organization Marker;huà yòu shuō huílái; variants; pragmatic conditions; mechanism
2014-11-10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项目“与言说义相关的汉语话语标记研究”,项目编号:11YJC740058;湖北省教育厅科学技术研究重点项目“话题与现代汉语篇章研究”,项目编号:D20092206;湖北师范学院语言学研究中心资助项目。
李治平(1973— ),男,副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汉语语法、语用学。
10.3969/j.ISSN.2095-4662.2015.01.014
H08
A
2095-4662(2015)01-006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