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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珍珠与淮安文化的互动

2015-03-28张国花

关键词:王龙赛珍珠淮安

张国花

(淮阴师范学院文学院,江苏淮安223300)

一、引言

淮安市位于苏北平原中心地域,古有“淮上江南”和“壮丽江南第一州”的美誉。于1986年经由国家有关部门论证并被批准为“历史文化名城”。淮安历史上出现了许多文化名人,有汉代伟大的军事家韩信,有中国古典四大名著的作者吴承恩。在近现代的历史上,淮安同样涌现出许多名人,最为大家所熟知的是新中国的开国总理周恩来,但却很少有人把赛珍珠的名字和淮安联系在一起。

退一步来讲,其实对于大多数的中国人来说,“赛珍珠”这个名字也是十分陌生的。一位多次公开宣称自己既是美国人又是中国人的作家,一位终生致力于书写中国题材的作家,一位在世界文学殿堂上赞扬中国古典小说的作家,却因为各种原因而无缘写入中国文学史,这无疑值得我们深思。

改革开放以来,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将目光聚焦于“赛珍珠研究”。就我国的研究现状来看,赛珍珠研究主要集中于赛珍珠生前曾生活和工作过的省份和地区。如赛珍珠生活过的镇江,多次举办“中国镇江赛珍珠国际学术研讨会”以及举行“纪念赛珍珠获诺贝尔奖70周年”“纪念赛珍珠诞辰110周年”等活动,镇江学者郭英剑博士还曾编选《赛珍珠评论集》[1]。此外,安徽宿州学院成立有“赛珍珠研究所”,原镇江师专成立有“赛珍珠研究课题组”,并发表了许多有较高学术价值的成果。和这些兄弟城市相比,淮安作为赛珍珠在中国停留的人生第一站,也是她接受人生启蒙的起点,对赛珍珠的研究还远远不够,除去有关报道和学者学术论著的零星介绍外,许多层面的研究尚属空白,甚至许多淮安本地人都不知道赛珍珠曾在淮安生活过,也不知道淮安有赛珍珠遗址。

为了更为清晰地勾画赛珍珠的生活轨迹,进一步挖掘赛珍珠作品中的地域文化,我们有必要建立赛珍珠与淮安文化之间的联系,在二者的互动关系中推进赛珍珠研究,同时也有助于发掘淮安文化的历史内涵,提升淮安城市的知名度。

二、赛珍珠与淮安文化的概况

赛珍珠(Pearl S.Buck,1892年 6月 26日—1973年3月6日),是以中文为母语之一的著名美国作家。赛珍珠以中文姓氏为姓(其父即名赛兆祥),取pearl中文意思珍珠,合成自己的姓名。赛珍珠出生于弗吉尼亚州西部,4个月大时,随传教士父母赛兆祥和卡洛琳来到中国。先后在淮安(清江浦)、镇江、宿州、南京、庐山等地生活和工作了近40年,她在淮安经历了她人生的早期岁月,因此她称淮安是她的“中国故乡”。赛珍珠曾动情地说:“我一生到老,从童稚到少女到成年,都属于中国”,“我的第二祖国是中国”。纵观赛珍珠81年多姿多彩的人生历程,她前半生就有37年是在中国走过的。

赛珍珠的一生,勤奋而高产。她在文学创作、文化交流、捍卫种族权利、保卫妇女和儿童权益等不同的领域中均有建树,给后人留下了宝贵的财富。其中对后世影响最大的,自然还是她的文学创作。有学者认为“在新世纪的文化语境中,赛珍珠的作品都能直接或间接地帮助我们更有效地开创一个理性的多元文化共存的新时代”[2]38。在赛珍珠40年笔耕不辍的写作生涯中,她出版了100余部著作。在体裁上,她的作品体裁广泛,包括长、短篇小说,戏剧、诗歌、散文、翻译(中译英)、传记、自传,还有儿童文学作品。在题材上,她选用了大量亚洲、特别是中国的题材,为西方文学的创作另辟蹊径。当然,与同时期其他采用中国题材的外国作家相比,如史沫特莱、斯诺、斯特朗,还有法国诗人克洛代尔等,赛珍珠描写中国题材所产生的巨大影响是有目共睹的。此外,另有研究资料表明:赛珍珠是所有美国作家中,作品被翻译成外文最多的一位作家。

赛珍珠于1922年在庐山牯岭开始尝试写作,赛珍珠所创作的文学作品中最著名的就是《大地》,并凭借《大地》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瑞典皇家学院授奖辞中写道:“对中国农民生活丰富而真正史诗般气概的描述”[3]13,由此不难看出这部著作的巨大价值。赛珍珠的文学创作明显地分为不同的阶段。她的第一部小说《东风和西风》(1930年)实际上包括两个有相互关系的短篇小说,这部作品为她的初期写作奠定了基础。从1930年到她1938年获诺贝尔奖,这期间的小说和传记与中国的传统有关,有些则与西方思想对中国文化的影响有关。三部曲——《大地》(1931 年)、《儿子们》(1932年)、《分家》(1935年)——以一卷本《大地上的房子》(1935年)出版,该书唤起人们注意普遍的人类境况、自然的循环过程以及人类的兴衰。《母亲》(1934年)介绍了一位不畏艰辛劳苦、勇于求成的妇女原型。似乎是为了强调东西方联合的可能性,赛珍珠也以同样的口气发表了一些散文作品。她给她的母亲和父亲写了传记《放逐》(1936年)和《奋斗的天使:灵魂画像》(1936年)。在两种重要的文化都起重要作用的生活中度日是有困难的,这两本书对此分别作了同样的评价。诺贝尔奖给了她荣耀,但同时也说她是一位几乎只以中国为写作题材的作家。在后来的文学事业中,赛珍珠曾试图摆脱这种写作的狭隘性。赛珍珠1934年永远地离开了中国,回归美国标志着她开始努力扩大写作范围。她没有抛弃远东地区,然而除了这个题材以外,她不但以东西方世界的结合为题,而且也严格地以美国为题材进行著述。大多数作品受人欢迎,取得了成功。

美国总统尼克松在赛珍珠的葬礼悼词中,称赞赛珍珠是“一座沟通东西方文明的人桥。她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家,一位敏感而富于同情心的人”[4]39。

赛珍珠来到中国的第一站是有着2 200多年历史的淮安,悠久的淮安文化给了赛珍珠启蒙教育。淮安位于江淮平原东部,京杭大运河与古淮河在淮安交汇,历史上是漕运枢纽、盐运要冲,驻有漕运总督府,明清鼎盛时与苏州、杭州、扬州并称为运河沿线的“四大都市”,有“运河之都”之称。淮安的文化特色也因处于南北交汇点而具有了文化融合的特色,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淮安文化。淮安漕运以盐粮为主,而粮食和盐都是国民最基本的生活资料,是中华王朝的命脉所在。作为明清两代融“漕、河、盐、榷”四大重地于一身的淮安繁华一时,康熙、乾隆六次南巡均驻跸此地,是名副其实的“运河之都”。淮安曲艺文化发达,主要地方剧种是淮剧和淮海戏。除淮剧和淮海戏外,还有金湖秧歌、淮海锣鼓、提线木偶、乡人傩、十番锣鼓、径口高跷等曲艺流传,整体内容丰富、形式多样,形成了淮安特有的曲艺体系。淮安地处江淮方言区,属于北方方言区与吴越方言区的过渡地带。淮安语音,有“淮平子”之称。南称蛮北称侉,而淮安的语音也就是不蛮不侉的意思,相对较平。淮安内部来说,南部县区方言,具备典型的南方方言特征,入声词汇众多,无卷舌音,外地人尤其是北方人难以听懂,而北部县区,北方方言色彩开始呈现,一些词汇、发音有别于南部县区,并开始出现卷舌音。淮扬菜,始于春秋,兴于隋唐,盛于明清,素有“佳味之美”之誉。许多标志性事件的宴会都是淮扬菜唱主角: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大典首次盛宴、199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50周年大庆宴会、2002年江泽民主席宴请美国总统布什等,都有淮扬菜上桌。淮安文学历史积累厚重,大戏曲家关汉卿踏访淮安,写出了悲剧名篇《感天动地窦娥冤》;小说《西游记》在这里诞生,《老残游记》也在淮安完成。这片土地曾哺育出汉初名将韩信、著名汉赋家《七发》的作者枚乘、南朝诗人鲍照、巾帼英雄梁红玉、温病学家吴鞠通、抗英名将关天培等一大批优秀儿女,开国总理的周恩来也诞生在这片人杰地灵的土地上,而且周总理与赛珍珠有很深的交往。

据赛珍珠回忆,1943年周恩来曾经邀请赛珍珠回中国到延安看看。周恩来对赛珍珠的评价是,“赛珍珠是著名的小说家,对中国人民怀有深厚的感情,在抗日战争时期同情中国,是中国人民的朋友”。周总理的评价可以说是对赛珍珠最恰当的评价与定位。荣幸的是,这位书写中国题材的著名小说家,这位中国人民的朋友,是在淮安市清江浦度过了她的童年时期,留下了许多珍贵的遗迹。

三、赛珍珠在淮安的生活轨迹

在淮安市老坝口小学校内,有一座陈旧的二层小楼,斑驳的墙壁、褪色的窗框,这就是赛珍珠在淮安的故居——一座小小的福音堂。1887年,美国传教士来到淮安以后,曾在清江浦修建了两座教堂,定期向中国人宣传基督教教义。赛珍珠幼年时期,就曾趴在妈妈的怀中,睡眼惺忪中,听着父亲洪亮的声音回荡在这间小小的教堂内,当时的赛珍珠还不能理解父母亲口中所说的“耶稣”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她不时用自己好奇的眼睛越过母亲的肩膀瞧着前来听父亲布道的老百姓,看着他们迷惑的表情,凝视着他们与自己迥异的外貌,时不时还自娱自乐地发出“咯咯”的笑声,引来周围人慈爱的目光。时至今日,这座小小的教堂还在发挥着它最初的功能。每个星期四和星期日的上午都会有神父给信徒传授基督教教义。

在离老坝口小学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同样古老的二层小楼,上面悬挂着“福音堂门诊部”几个字,昭示着这里已经从原来的教堂改建成了门诊。尽管内部的布局已经有了改变,尽管这座建筑的用途也有了很大变化,但不变的是对普通百姓的仁爱之心。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悬挂的专栏,它详细记载了福音堂门诊部的由来和发展历史,专栏的标题“传承历史,服务社会”,就是对这座门诊小楼的历史和现在的最好诠释。

在老坝口小学内部还有两个古老的景点——古银杏树和娃娃井,它们分别有300年和一千多年的历史。古银杏树高大粗壮、枝繁叶茂。它于2001年被列为省二级保护植物,每年9月满树都是金色的银杏果实。幼年的赛珍珠或许还曾缠着孙妈给自己采摘银杏果,并将自己得到的银杏果和其他中国小朋友一起分享,同时,他们还一起分享了童年的喜悦和珍贵的友谊。

娃娃井深7米,水深5米,它有着很多美丽的传说,如今有关“娃娃井”的传说已被列入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将会在淮安大地上永远流传下去。娃娃井周围的栏杆上,有许多学者的题诗,其中一首就是纪念赛珍珠的,题目叫做《瞻赛珍珠旧居》:

诺奖荣膺盖世功,淮风亦聚艺文中。环球注目高歌日,五彩珍珠耀碧空。

距离老坝口小学以南一百米处,就是古运河遗址了。淮安作为古运河沿线“四大都市”之一,在明清时期,曾是运河漕运的枢纽。作为当时的黄金水道,京杭大运河的货运主要以漕粮为大宗,商船、民船等货运量也是难以计数。清代著名的思想家与诗人龚自珍在其《己亥杂诗》中就曾写道:“只筹一缆十夫多,细算千艘过此河。我亦曾食太仓粟,夜闻邪诸泪滂沱。”这是龚自珍当年经过淮安时写下的著名诗篇,从中我们不难感受到淮安作为运河之都的风采。

幼时的赛珍珠或许曾和父母一起划着木船到清江浦的老百姓家做客,在那里,她品尝到了终生难忘的淮扬菜,结识了许多热情的中国老百姓。她或许还曾在孙妈的陪同下站在河边看着轮船驶过,这运河,是小赛珍珠认识外面世界的第一个窗口。

当赛珍珠刚踏上中国这片土地时,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清江浦的孙妈。孙妈曾有过痛苦不堪的被压迫的生活经历,然而孙妈却悉心教赛珍珠说话,给她喂饭、洗澡、穿衣,在哄她睡觉时,孙妈或许会给她哼唱古老的童谣,这可说是对赛珍珠的启蒙教育。因而,赛珍珠先学会了汉语,随着她一点点长大,还习惯了中国风俗,然后才跟着母亲学习英语,以至于长大后赛珍珠把汉语称为“第一语言”,在进行文学创作时,“赛珍珠承认她的作品是以地道的汉语为基础的”[5]50。正是这样双语交织的环境让赛珍珠比其他孩子能够学习更多的知识,也萌发了对中国的深厚情感,以至于赛珍珠小的时候认为自己和中国人没什么区别,尽管自己是金发碧眼,不算是彻彻底底的中国人,但是身上已有很多中国人的成分,更为赛珍珠日后写下《大地》等著作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双重的文化背景使赛珍珠形成了独特的观察视角,赛珍珠因得天独厚的条件而形成的中式思维在后来的作品有所体现。《也说中国》是赛珍珠第一次尝试讲述自己经历的文章,采用第一人称,由小说化了的自己来讲述。文章的基调是轻松愉快的,素材滑稽而生动形象,但是观察很敏锐。孙妈还经常给她穿上一件洁白色的细洋纱长裙,下身是一件衬裙,脚上穿着皮鞋。在孙妈那里,赛珍珠喜欢上中国的饮食:糙米粥、咸鱼、腌肉、腌荠菜、酸白菜、豆腐、锅巴和汤。赛珍珠长大一点后,孙妈又将注意力转移到刚出生的赛珍珠的弟弟身上,导致敏感的赛珍珠不得不压抑自己的嫉妒接受现实。其实从赛珍珠这样单纯的感情中可以看出她对孙妈是非常喜爱并有着深厚感情的。因此,正是从孙妈身上感受到的这些品质与文化气息,让她能够在《东风,西风》中塑造出女仆王妈的形象。赛珍珠在1933年写的《自传随笔》里,曾动情地写道:“我决不会忘记在我童年时代的另一个重要人物,那就是我的中国老保姆。”

从得到的材料中可以知道赛珍珠非常聪颖,很小就能记事。她在一本回忆录里说,小时候在清江浦和其他中国小孩一样,“听周游四方的说书人讲故事,他们在乡村道上边走边敲小锣,到了晚上,就在乡村中打谷场说书。一些江湖戏班也常到村里来,在大庙前找个地方唱戏。这些艺人的演出,使我很早就熟悉了中国历史以及历史上的英雄豪杰。”当然这与赛珍珠的父母是比较开明的传教士分不开。赛珍珠父母为了更好地和中国人接触,他们没有选择条件更好的洋人处所,而是和普通农民百姓住在一起。赛珍珠从小就和中国人混在一起,她的小伙伴也大多是中国小孩,她和他们一起玩耍,说中国话,穿中国人的衣服,写汉字,与底层百姓生活在一起,了解当地的生活情况,熟悉当地人的风土人情。

虽然赛珍珠不是在淮安出生,虽然赛珍珠在淮安生活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几年,但从赛珍珠记事起,她就是通过淮安最早接触中国的,在伴随她长大的淮安老保姆孙妈悉心照料下,赛珍珠早与淮安结下了不解之缘,淮安文化对赛珍珠的影响也融入了她的血液当中。

四、赛珍珠创作中的淮安文化

赛珍珠凭借一部反映中国社会的《大地》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并不遗余力地向美国人介绍中国。然而这并不是一件简单易行的事情,可是她能如此坚定地做下去,就表明她一定是对中国文化有了深刻的认识与理解。《大地》中的那些点滴细节无不是中国文化在她脑海和心灵上刻下的印迹。

在《大地》中有很多淮安文化的表现,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如结婚生子、饮茶、食物以及方言、语音都有具体表现。试想,如若赛珍珠不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并且留下深刻印象,怎么会有如此细致的展现?

关于结婚生子风俗的讲究在《大地》中就有很多处,而且处处描写精准切合实际。王龙的女人阿兰是个大户人家的丫鬟,嫁给王龙后第一次生孩子时,尽管没有接生婆,阿兰也没有要求王龙帮忙,只是让王龙给她一根芦苇用来割断孩子的脐带。可以说王龙基本没有参与阿兰生孩子的过程,这就看出当时淮安封建的思想文化,男子不直接参与女人生孩子,即使没有接生婆也还是一样,生孩子只是女人的事情。当阿兰刚把孩子生下来时,屋里点着红蜡烛,她按淮安的风俗用一条旧裤子将躺在她身边的儿子裹着。其实,直到现在这个风俗依然存在,只不过现在刚出生的小孩是用小被子之类裹着,据说这样的风俗是为了防止孩子伸小腿小胳膊活动受到惊吓,降低孩子自身吓醒的概率,也使孩子更加保暖。小说中不论是阿兰生再生孩子,还是其他女人生孩子,都沿用统一的风俗习惯。结婚冲喜这样的风俗在《大地》中也有体现。当阿兰已病入膏肓的时候,她希望能在离开人世以前亲眼看到自己的大儿子成亲,于是王龙立刻照办了,派人前去南方叫回了大儿子。成亲那晚,大儿子和新娘去阿兰躺着的房间行礼前,阿兰尽管费了好大劲儿还是穿上了那件好看的黑衣服,并坐了起来脸上露出两圈红晕;行礼时,阿兰还用手拍了拍床沿说:“坐在这儿,在这儿喝合欢酒,吃合欢饭。我一定看着你们把这些事情办了。我一断气抬走之后,这就做你们的新床。”酒席开始了,阿兰要求打开所有门,拉开窗帘,好让她听到人们的喧闹和笑声,闻到饭菜的香味,还一遍一遍地对王龙说着话。直到喜宴结束,阿兰的喜乐劲儿才稍微降了一点,最后阿兰较为平静地带着一丝安慰离开了人世。这样一段情节展现了阿兰去世前明显的状态变化,那股喜乐劲儿正是成亲这桩喜事儿所带来的,也就是所谓的冲喜。虽然在此段情节中,赛珍珠并没有明说这是所谓的冲喜风俗,也许赛珍珠可能压根不知道这就是冲喜,但是从王龙看到阿兰脸上两圈红晕时错以为是健康的征兆而大声叫阿兰的病就要好了这个情节可以看出,这就是冲喜习俗的实际表现,只是赛珍珠的意识里有冲喜这样的行为意识但没有真正的冲喜习俗概念,而这足以证明赛珍珠在淮安这片土地上所感受的风俗。

《大地》中还描写了王龙在他自己娶亲的那天给他父亲泡茶的细节:王龙把开水舀到碗里,然后过了一会儿,他打开放在灶台边上一个发亮的小罐子,从里面拿出十来片卷曲的茶叶,撒在开水上面。旧时,淮安农村里一般都用烧柴禾的三眼灶,有一眼俗称“汤罐”,是烧饭时利用炉灶的热量顺便烧的储备开水,来客时从中舀一碗。相传,这“汤罐”里的水是观音老母的仙水,人喝了此水能延年益寿、百病皆无。在王龙娶亲那天清晨,王龙的父亲喘着对正在发呆的王龙说:“怎么还不把开水拿来润润我的肺脏呢?”这无疑与淮安旧时对茶水的益处解释相吻合,尽管只是灶里普通的开水而已,但是在淮安却承载了有益健康的文化内蕴。然而赛珍珠也因为这段茶文化描写曾成为众矢之的,很多评论者认为赛珍珠并没有正确反映出茶文化中的茶艺。通过这段文字,读者可以知晓王龙在给父亲泡茶的时候是先将开水舀到碗里,而后才放入一些卷曲的茶叶。这样的步骤在中国人看来,在淮安人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因为古往今来泡茶都是先将茶叶放入器具中,然后以沸水冲泡,也就是说先置茶后冲泡。而《大地》中所呈现的细节是截然相反的,但是我们不能忽略《大地》的背景和王龙所生活的大环境,任何的文化都要与现实生活紧密相连。主人公王龙是农民的儿子,娶的媳妇是大户人家的丫鬟,王龙父亲对清晨能有开水润润喉已经感到满足。在王龙给他泡了茶时虽然抱怨喝茶好像吃银子,但是他那睁大的贪婪的眼睛和大口大口喝起热茶的模样很显然表明老人是非常渴望喝茶的,只不过因为家境实在贫寒平日里只能望梅止渴,所以对于整个家来说喝茶是件很奢侈的事情。因此王龙在娶亲这天清晨是照惯例给父亲一杯开水,转而又想到今天是自己娶亲的好日子,想用茶向父亲表达自己心中的喜悦与激动,表达对新生活的美好向往。经这样一番思考,片刻之后才往水中撒上茶叶。尽管颠倒了以往泡茶的顺序,但足见茶的重要性,足见王龙生活之苦,足见赛珍珠描写之细,通过淮安茶文化逆用的小细节展现了王龙穷苦的生活状况。古往今来,被誉为“长淮重镇”的淮安与茶结缘,当是历史的必然,茶馆业兴盛也是淮安茶文化历史发展的一部分。道光八年,淮安河下已有文楼饭店,兴办初期即是茶馆。有很多来淮安从事商业活动或客居的盐商富人们,往往是茶馆的贵客,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品茗之处。《大地》中,王龙发家之后常常去茶馆,王龙的大儿子闲来没事就去茶馆坐坐,以及王龙去世后王大和王二若有事情商量都选择茶馆。

关于饮食文化,尤其是北方的饮食文化在《大地》中可见之处不胜枚举。美国科学院院士、哈佛大学教授张光直曾言:“达到一个文化核心的最佳途径之一就是通过它的肚子。”[6]50淮安地处中国北方南端而又处于中国南方最北端,淮南爱吃米,淮北爱吃面,淮安则亦面亦米。先看相对较多的面,在阿兰还没有嫁给王龙时,王龙父亲等不到王龙干活回来就自己拌点玉米粥或者做几面烙饼卷蒜苗。婚后,阿兰和王龙没有太多的交流,偶尔两句家常话也不过是“这面条做得好吃”,不多的家常话却透露出他们平时常吃面食。当王龙全家去南方避难的时候,总是回想着在老家一个人有了白面烙饼卷大葱就是一顿好饭,王龙父亲在睡梦中还想念着中秋节时吃的芝麻饼。当王龙从南方回到老家又开始耕作时,又带上烙饼卷大葱去田里了。后来,王虎带兵往北长途跋涉,只要坚持到最后王虎就又可以高高兴兴、心满意足地回到北方,又可以吃到死面饼子,又可以闻到新蒜头的香味。再者就是王源,王源不愿受制于父亲王虎,偷偷跑回了祖父王龙小小的屋子。途中买过芝麻面饼,吃过肉包子;快到目的地时,街上尽是蹲在门槛上吃饼的人,跟在王源身后跑的小孩儿个个手中都捏着一片面饼;到达祖父的房子时,住在屋里的两个老佃户看到他后已经塞在嘴中准备下咽的面饼梗在了喉咙。之后,当老佃户劝说王源这里只有粗面饼可以招待他让他离开时,王源不但没有离开反而诚心诚意说他爱吃,最后老佃户就给了王源一卷新鲜的裹着葱茎的面饼条。祖孙三代人都极度热爱着面食,身在家乡吃不腻身在异乡满是怀念,还有其他一些老百姓也都以面食为主,正如淮安当地对面食的偏爱,至今面食在淮安依旧很受到人们的喜爱,有很多经典面食馆为人所赞叹。然而《大地》不只体现了淮安喜爱面食,还有对米作为主食的表现。阿兰嫁给王龙后第一次过年时,为一家人做了糕团,糕团是用米粉、猪油和白糖揉在一起制成的,味道十分好,以至于一家人后来的避难过程中对糕团充满了怀念。还有就是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是面饼搭配米粥,一顿饭这样足矣。总的来说,《大地》清晰地展现了淮安因地理位置既南又北而形成的亦面亦米的饮食文化,符合淮安饮食实况。

淮安方言文化在《大地》中没有太多的表现,可能是由于赛珍珠用英语进行创作,无法将全部的方言都恰当地表达出来,但即使这样作品中还是有较少却精确的体现,主要表现在方言词汇方面。淮安方言属北方话系统,是江淮方言的一个组成部分。淮安方言与普通话虽有差异,但与苏南吴方言相比,差异要小得多。淮安人即使不会讲普通话,大体也能听懂普通话。正是因为这样,《大地》中王龙全家刚到南方避难时,完全听不懂别人说的话,认为南方人说话的声音又尖又脆,甚至向别人打听也还是难以听明白。淮安方言具有浓厚的乡土气息,且鲜明生动。淮安方言在用词造句方面,有许多的自身特点。“拉呱”是正宗的淮安方言,意为闲谈。《大地》中写道:他常常混迹于路边客栈前坐着的人群中,听他们拉呱,但自己很少开口。则可以明白王源常常在人群中听那些人闲谈闲扯。如此说来,虽然应用的淮安方言不多,但多少还是涉及一小部分,因此也呈现了一部分淮安文化。

赛珍珠是美国人,却在出生后就来到中国淮安这片土地上。而在她随父母来到淮安之前,佛教文化已在淮安扎根很久,对淮安的历史和文化产生了非常重要而且极其深刻的影响。因此赛珍珠父亲作为第一个来淮安宣讲基督教的传教士,遇到的困难便可想而知,她父亲本身遭遇的困难之一就是信仰冲突,因此赛珍珠从小就因为父亲的原因感受到了两种不同信仰之间的激烈矛盾,她便将现实生活中的信仰冲突真实地再现于《大地》之中。王龙一家避难流落到南方后,王龙收到一张洋人发给他的传单,传单上是王龙从未见过的耶稣画像。王龙看到这样一幅画心里十分恐惧,甚至不敢接过这张画,即使接过这张画心里依然忐忑不已。孟每次看到外国人从身边走过时,绝不会让步,而且总是充满敌意地自言自语道:“他们在我们国家并没有什么公干,只不过是前来掠夺我们。他们利用宗教骗取我们的心和灵魂,利用贸易劫掠我们的货物和金钱。”语言直接而有针对性,必要的时候他还会大声地讲出来,不留丝毫情面。尽管源与孟相比要温和很多,但是源的心中其实也充满了对外国人的不满。源在国外留学的时候曾对一位传教士深恶痛绝,后来尽管释怀了许多,但他仍然希望自己能恨,他还是认为传教士是错的。源回国后,之前他在那外国传教士面前感到的愤恨和羞愧又在他心中升起,愤怒夹杂着痛楚,搅动了他的五脏六腑,他像孟一样感情冲动地叫道:“我们一定要把这一切污秽涤荡干净!”《大地》就是这样,无论是谁始终有人对外国宗教充满了排斥与怨恨,无论何时有人始终不改对外国宗教的贬低与谩骂。如此激烈的谩骂与心理上的排斥正是当地根深蒂固的佛教文化传统与外来基督教文化冲撞的表现。赛珍珠父亲赛兆祥在中国也算得上是一个开明的传教士,对中国人充满了同情,但是他没有意识到传教活动本身就是帝国主义文化侵略的一部分,他不自觉地为帝国主义殖民统治和经济掠夺服务,没有正确意识到在淮安已有百年历史和在淮安人民心中扎根已久的佛教文化。赛珍珠父亲带给淮安农民的恐惧就像是王龙第一次见传教士的感觉:这个人个子高高的,瘦得就像一棵被强风肆虐过的树。这样严重的信仰冲突既涵盖了国人从外表方面对外国人的排斥,也包括了国人从信仰、政治、经济方面对外国的不友好。

以上这些,全都是赛珍珠《大地》中所折射出来的淮安文化,尽管没有涉及各方各面,但仅有的这些习俗、方言和信仰都真实地反映出当时淮安文化的地域性和独特性。“在当前的文化转型时期,东西文化将被重新估价、重新定位,赛珍珠的文化思想与作品以及她与东西方文化的关系,将日益显示其重要性及现实意义”[7]81,由此可见,研究赛珍珠创作中的淮安文化是具有很大价值的。

五、总结与展望

淮安是全国历史文化名城。秦时置县,至今已有2 200多年的历史,境内有著名的“下草湾文化”和“青莲岗文化”遗址。历史上曾是漕运枢纽、盐运要冲,明清鼎盛时与苏州杭州、扬州并称为运河沿线的“四大都市”。淮安市是总理周恩来的家乡。历史上诞生过淮阴侯韩信、汉赋大家枚乘、巾帼英雄梁红玉、《西游记》作者吴承恩、民族英雄关天培等杰出人物。刘少奇、陈毅、黄克诚、罗炳辉、李一氓等老一辈革命家也曾在淮安留下光辉的足迹。悠久的历史文化让赛珍珠从小受到很好的启蒙教育。赛珍珠来到中国的第一站就是淮安,淮安也是最早提出是赛珍珠第二故乡的城市。为提高城市知名度,大力发展文化淮安,我们城市应该充分利用本市的资源,对赛珍珠应该有进一步的研究。这一点一直有人在默默地做着,一直在默默地传播着优秀的精神。在清江浦老坝口小学,孩子们在老师的组织下成立了“赛珍珠文学社”,每年都要举办相关的文学活动,几年来,“赛珍珠文学社”培养了孩子们的写作兴趣,读写结合,有利于让学生感悟人生的哲理,陶冶美好的情操,品味翰墨幽香浸润心田的愉悦。

近期淮安市出台《文化建设工程实施办法》,从提升公共文化服务、做强本地文化产业、培养文化人才队伍等方面全面构建苏北文化中心城市蓝图。该办法以本土文化资源的保护和发展为支撑,提出实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五大工程,推进淮安运河文化旅游产业集聚区、洪泽湖渔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建设;建设古淮河文化生态产业园等九大文化产业园区。而关于赛珍珠纪念馆的保护与建设,无疑也是其中不可忽视的一部分。赛珍珠一直将中国作为自己的第二祖国,她是中国和世界的桥梁,是她将真实的中国介绍到西方,让西方更好地了解中国。她是沟通中西方的桥梁,因此我们应该更好地将赛珍珠展现给世人,我们应该充分利用本土的资源来做深入的研究,通过对文化名人的研究推动淮安文化的发展。

[1] 郭英剑.赛珍珠评论集[M].桂林:漓江出版社,1999.

[2] 姚君伟.近年中国赛珍珠研究回眸[J].中国比较文学,2001(4).

[3] 泊尔·浩斯屈姆.《大地》三部曲·授奖辞[M].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

[4] 刘心媛,昭质.赛珍珠的江苏情结[J].文史月刊,2012(1).

[5] 董绣.赛珍珠以汉语为基础的思维模式——谈赛译《水浒传》[J].中国翻译,2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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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郭英剑.赛珍珠研究:新问题与新走向[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19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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