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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团长我的团》:有意味的精英叙事

2015-03-28艾春霞

关键词:知识分子现代性

艾春霞

(湖北师范学院 文学院, 湖北 黄石 435002)

《我的团长我的团》:有意味的精英叙事

艾春霞

(湖北师范学院 文学院, 湖北 黄石435002)

摘要〔〕作为一部有意味的抗战片,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融入了大量的文学文本和后现代的表现手法,视角人物孟烦了具有现代知识分子话语特征。借助视角人物的现代意识,剧作表现出哈姆雷特式的叙事延宕性和鲁迅式的批判反思意味,并在此基础上完成个人记忆的历史重述,呈现一种有民族属性的抗战书写立场。此种创作旨归当属同类题材剧中的异数和特例,是一次超载的精英叙事尝试,但它所引发的思考空间无疑是当下的。

关键词〔〕现代性;知识分子;精英叙事

中图分类号〔〕J8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 4733(2015)06- 0016- 03

doi:10.3969/j.issn.1009-4733.2015.06.005

[收稿日期]2015—04—09

[作者简介]艾春霞,女,河南鹿邑人,湖北师范学院文学院文艺学研究生。

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以下简称《团》剧)自2009年上映以来,在受众上一直存在“挺团”派和“倒团”派。赞成的一方多为学院派人士,认为《团》剧不同于一般抗战题材剧,有深度;反对的一方以普通大众为主,认为该剧莫名其妙,看不懂。对此,张颐武教授认为《团》剧“引发的争议其实是一种精英的追求和大众的形式之间的不平衡导致的困难”[1]。《团》剧表现出的另类战争选材、颠覆传统的陌生化人物群像、繁复深沉的西式台词、大量文学意象的搬挪套用、略显散乱拖沓的故事情节,无疑给看惯了传统抗战剧的普通观众设置了理解障碍和审美盲区,导致剧作被贬的不是它的低劣与恶俗,恰是它的神秘与高深。纵观全剧,不难发现,《团》剧采用剧中人物孟烦了的第一人称回顾视角进行叙事,经验自我和叙事自我两种视角交替进行。不管是来自正在经历事件的经验视角还是体现追忆往事的叙事视角,皆通过旁白体现。与故事发生时孟烦了浓重的京片子口音不同,旁白采用标准普通话,使用雅致的现代汉语,将叙述者与故事中的孟烦了明确区分开来。旁白冷静从容,在某种程度上起到小说叙事声音的作用,受制于叙事视角。考察孟烦了的叙事视角,可以发现,剧作具有现代知识分子的精英叙事特征。

叙事伊始,借助“白菜猪肉炖粉条”的愿望实现,剧作将日后炮灰团的主要成员以群像突出的形式呈现在观众面前。北平人孟烦了、上海人阿译、东北人迷龙、湖南兵不辣等不同地域的身份设定,赋予剧作整个中国的叙事象征。在接下来的叙事中,特别理解荒诞派的编剧兰晓龙为孟烦了和郝兽医设置了荒地埋死人、唱秦腔、讨论魂灵的一幕,具有鲜明的莎士比亚舞台剧风格。虞啸卿审判龙文章的军事法庭设在祠堂里,古今对话的意味不言而喻。小书虫唱着“长亭外,古道边”出场,康丫的枪口插上了野花,龙文章“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回答,种种叙事场景所依托的正是一系列中外文学经典文本。隔江对峙的中日士兵,竟无聊到比赛表演节目,炮灰们爷孙颠倒的互骂自嘲,迷龙稳扎稳打的娶妻、骗床、占屋、安家过程,俨然一个地皮无赖的发家传奇,一部《团》剧笼罩着《第二十二条军规》的荒诞氛围,类似幽默层出不穷。而繁复的西式长句,中国文人式的咬文嚼字,出现在人物对白中也就不足为怪了。在大量的象征隐喻下,视角人物孟烦了无疑是叙事辐射的集合点和突破口。孟烦了斥责龙文章要他们像苍蝇一样死去,把南天门之战称为让人断子绝孙的屠宰场,“苍蝇一样死去”、“屠宰场”,属于典型的西方话语隐喻。郝兽医作为从没给人治好过病的军医,被炮灰们戏称为兽医。医生和病人的设喻,是现代作品的常见手法,隐喻着每个人都有病的主题。孟烦了对小醉的爱情表现出“进一步退三步”的犹豫不定,已很难用传统感情观去衡量,表现的是现代人的感情状态。“英国鬼说他们死于狭隘和傲慢,中国鬼说他们死于听天由命和漫不经心”,类似的对白直逼受众与叙述者进行比照。对于孟烦了来说,他已不再相信所谓的杀身成仁、青史留名。在战争的极端环境下,他看到自我肉身不过是政治谈判桌上冷静客观的阵亡数字,他们是一小撮永不会被记载的小人物和散兵游勇。“孟烦了乃知识分子家庭出身,个人主义及意识十分浓厚,既敏感聪慧又自私自利,既愤世嫉俗而又尖酸刻薄,这注定了他比别人对历史更富有反讽的距离,也比别人更清醒更绝望,源于此或许才有他不断地逃跑。”[2]这种注定即充满现代意识乃至后现代思维的精英视角。“叙事视角本质上是对信息的限制上采用某种视角,意味着排除了从其他视角得到的信息(观察到的东西)。”[3]因此,借助孟烦了的视角设定,剧作呈现了具有现代知识分子特征的抗战叙事解读。

《团》剧对战争异常精确的数字化展示,让人理解了孟烦了这样的知识分子诞生的可能。于是,当像孟烦了这样既耳濡目染传统教育又接受过西方教育的人出现时,他对自身的作为也最为关注。孟烦了代表了行动救国的新一代知识青年,但“溃军不如寇,流兵即为贼”的现实使他变成了未老先衰、看透一切的兵油子,在矛盾困惑中无所作为。孟烦了是收容所里信念和改变能力的炮灰代表,渴求改变又无路可走。当转机出现时,孟烦了们又对新生必然带来的毁灭,表现出生存还是死亡的两难困惑。战争的铁屋,使个人存在成了死命题。正如联络官麦克卢汉所说,孟烦了有时候想得有点多,成了哈姆雷特。正是借助孟烦了想得有点多的怀疑和追问,个人存在的形而上思索,被剧作带到了讨论中来,使得叙事发生了层层延宕,造成一种有阻碍叙述和反叙述的观看效果。剧作用几集的长度叙述孟烦了对龙文章的怀疑,划火柴的动作反复回闪,略带几分突然和奇怪的逃兵行为,协同龙文章探取情报的犹豫,对小醉拖泥带水的态度,种种情节的散乱拖沓,契合的正是孟烦了对自身悬而不决的态度。在孟烦了带有几分主观和自我的叙述中,受众可清楚感到他的焦虑和痛苦。

哈姆雷特的生存还是死亡纠结,无疑是战争环境下,迷失自我的孟烦了们挣扎的首要命题。任何崇高的英雄情怀,出自人道主义的哀怨,在毫无希望的苟活和无赖般发泄的孟烦了面前,都可以遭到颠覆和瓦解。那么,困惑的焦点指向哪里呢?孟烦了这样揭示龙文章:“是,人活着,总想发点光,散点热,可你不能拿我们当劈柴烧!”“信任还不够,你要的是盲从!”表明个人对真实死亡的知晓权和即使死也不被出卖的尊严,是与我的团长、我的团一起走向战场,实现能交付生命的“同袍”情义。在这个意义上的救赎,才是属于每个人的。这里的救赎已不再是传统抗战剧里呈现的教父型人物的出场教育,抑或民族大义的感召,龙文章作为实现救赎的关键人物也不是神性的,他同样面临自我救赎。

作为对自身有着语言表达能力的孟烦了,不是剧中唯一看透了的人。不辣最终也是看透的,但不辣属于大字不识的文盲,不能用语言说破这个“看透”。张立宪等精锐跟孟烦了同是学生从军的知识青年,但张立宪们不具备对龙文章、对一群溃兵的关注兴趣和价值认同。换言之,这种只有现代视角才能涵盖的叙事,只能由孟烦了来讲述。孟烦了不是正规军中精锐,也不是在一个人们正常理解的军队里,他是打散的“川军团”覆灭后又拼凑起来的一个有名无实的“川军团”成员,或者如他所说,是炮灰团一员。于是,官僚十足的新川军团动员现场,孟烦了等人可以听得饶有兴味,但决不相信。孟烦了在位置上远离精锐,也远离整个虞啸卿部,他与炮灰团自成一部,实际上也是躲避了虞啸卿们代表的“崇高”,躲避了人们习惯对号入座的“崇高”。于此,他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喊出悲剧意味的“我的团长,我的团”。这种意味带来另一个层次的叙述展开:鲁迅叙事话语的批判性。唐基审问龙文章,出口即是“姓名?籍贯?祖籍呢?在哪出生的?”,折射出《阿Q正传》的话语特征。孟烦了称龙文章为妖孽,虞啸卿评价龙文章有逆流而上的勇气、漏船载酒的运气,均取材于鲁迅的文学话语。孟烦了的尖酸刻薄,某种程度上是“梦醒了无路可走”悲哀。鲁迅的批判反思辐射无处不在,其携带的深刻含义,对以满足集体认同而非个人思考的电视剧而言,是一次陌生化的风险尝试。

于此意义上,剧作不是没有崇高的叙事追求,而是揭开了掩盖血肉之躯的崇高,创造了否定之否定的新崇高,这种新崇高集中体现在孟烦了视角的中心人物——龙文章身上。身份模糊和意象化的龙文章,是招魂人的后代,不禁让人想到富于想象的楚文化特有的妖艳和诡丽。龙文章保留着文化混沌未定时的活泼生动,是正统文化之外的人格代表,与此相对应,虞啸卿也是一个被过度设计的人物,是正统文化的人格显现。虞啸卿在作战室的倒下不是偶然,象征着正统僵化人格的现代环境倒塌。虞啸卿百思不得其解,转向龙文章寻求最后的胜利方案,两种人格走向圆合。有意味的是,龙文章和虞啸卿之间隐约闪烁着一种类似两性之间的爱慕关系,“再体味一下《离骚》中‘香草美人’所喻的君臣之情。这一场,蕴有中国文学的审美高格”[4],可以想见剧作在审美追求上所做的努力。两种都具有行动力的人格圆合之后,就开始达成新的行动力,用龙文章的话说就是让事情变成它本来该有的样子。而事情之所以不是它本来该有的样子,与“死都不怕,就怕不安逸;命都不要,就爱安逸”的民族弊病密切相关。这就在思想层面上与一般抗战题材剧拉开了距离,它不再就战争论述战争,也不局限于爱国、民族大义,乃至个人温情、人道主义,而是站在现代人的立场将个人、时代、灾难、民族、命运等本源性哲学命题与艺术母题推及到对民族文化人格的反思和观照上。一般我们认为,从芸芸众生中提取的具有普适、共通的民族文化人格在解释民族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上具有“元”生发意义。

从当下来看,剧作取材于一段国民政府抗战的历史,它正视了一段因政治分离而逐渐淡出人们视野的历史,甚至在此之后引发全民性的“远征军”话题热。但在剧作里,我们没有通过“我的团长我的团”看到战争的全貌,也没有体会到史诗般的战争叙事,却在孟烦了以一种个人的平淡语气讲述完他二十四岁时的一段经历后,对“国殇”之战有了某种就在自己身上燃烧着的真切疼痛,不能不说这是《团》剧以个人记忆对历史进行重述的叙事效果。这种生动又不乏主观的现代人视角,契合着当代人对历史那永远不能证实的怀疑态度,也暗合了集体远去、个人苏醒的心理转变。孟烦了把叙述的目光定格在我的团长和我的团上,剧作中,我的团长是假的,我和我的团都被称为人渣、炮灰。人渣、炮灰,是代表国家正统力量和价值判定的虞啸卿们看不到的存在,是一系列“崇高历史”描写下掩盖的真实死亡。通过六十年后虞啸卿的回忆可知,南天门一战,炮灰团全军覆没,虞啸卿是唯一的生者。虞啸卿没有支援炮灰团,完成一个政客的转身,这早在孟烦了的预料之中。这表明,孟烦了早就死了,也不存在孟烦了讲述他亲历的战争叙事,讲述只能由活下来的虞啸卿们完成。那么,那些牺牲的无名之个人,又将如何被后人铭记?兰晓龙没有打算一定要告诉人们什么东西,而是一古脑儿虚构一个世界,但目光是现代人的,观众不仅看到一种过去,还感到与现在和未来相关的其它东西。

与此同时,国家主导意识形态在新的历史发展时期,对国民政府正面战场的历史地位、国军抗战的形象都做了战略转移,使长期缺位、失真的正面战场书写得到突破性呈现,抗战成为海峡两岸共通的民族情感,“远征军”的英烈过往重新回到当下人的历史建构中。据此,新的抗战书写应是对当代文化、当代人的生存有启迪的创作,而不是面对承载民族伤痛和悲壮的抗战历史进行无底线的消遣和娱乐,罔顾公共理性。在一片“借抗战之名和战争题材之便有意强化血腥、暴力、奸淫场面的展现;常以穿越、戏仿、揶揄、无厘头、恶搞的叙事策略来对抗现实主义‘宏大叙事’的美学标范,从而制造出了一批武打抗日、杂技抗日、神器抗日、美女抗日的后现代魔本”[5]的“抗日神剧”环境中,《团》剧承担得起“竖起了一杆新世纪中国战争文学的新标尺”[6]的称誉,它书写了有民族属性,不仅指向过去还揭示现在和未来的新抗战。

《团》剧在追求思想深刻性上,创作团队倾注了大量心血。但众多的叙事元素,以及对深度的追求,使剧作在有限的范围内负荷过重,人物内涵设计过于密集,草草收尾的故事结局不堪承受铺垫带来的叙事张力,造成内容上的超载。尤其在个人存在、民族性、历史书写等精英叙事话题上的深入,都与当下普通民众的关注有一定距离,导致叙事遭遇曲高和寡的现实尴尬。但作为一次接地气的精英叙事尝试,《我的团长我的团》可成为人们持久思索的对象。

[参考文献]

[1]张颐武.《我的团长我的团》的失衡:“团长”的困境[EB/OL].(2009-03-27)2015-05-01.http://blog.sina.com.cn/s/blog_47383f2d0100cpfo.html?tj=1.

[2]徐勇.历史记忆与民族国家想象——从《我的团长,我的团》看“新新中国”的历史叙述[J].枣庄学院学报,2009,(4):41-44.

[3]热奈特.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M].王文融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126.

[4]王进,陈培培,张沂,等.《我的团长我的团》与当代知识状况——围绕当代中国电视剧的一场讨论[J].现代中文学刊,2010,(3):70-83.

[5]于忠民.家国政治与抗战叙事——新时期“正面战场”抗日影视书写策略研究[J].学术月刊,2014,(11):113-120.

[6]钱虹.悲情抗战:历史不会忘记——近年来抗战题材影视剧述评[N].文艺报,2010-9-15(4).

(责任编辑:胡光波)第35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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