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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乡土到都市
——民歌类“非遗”保护的文化真实问题

2015-03-28魏雪苑

淮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6期
关键词:非遗都市民歌

魏雪苑

(安徽师范大学 图书馆,安徽 芜湖 241000)

从乡土到都市
——民歌类“非遗”保护的文化真实问题

魏雪苑

(安徽师范大学图书馆,安徽芜湖241000)

诞生于乡土社会的民歌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当它们展演于都市舞台之时,在看与听、演与唱的关系处理上,在歌手身份的转换以及歌唱语言的选择上,都难免产生置换。这既是乡土艺术向消费社会的文化逻辑之被动屈服,并或多或少造成文化原真性的损耗,也使得传统文化在当代社会重新焕发出活力。从“安徽民歌精粹展演”中可以清晰见出民歌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与保护的现实境遇。

民歌;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化真实

一、导言

半个多世纪以来,非物质文化遗产(以下均简称非遗)保护运动从萌芽、发展、壮大,直至在全球推广,彰显出世界各国对于非遗价值的高度肯定以及对于保护方法与策略进行积极探索的努力。而各级各类非遗的展演展示活动,却是后工业时代人们对于远古农耕文化的美好追忆与想象。但纵观各种展演活动,其组织形式和目标定位却不尽相同:或者是为了彰显地方政府在非遗保护与传承方面业已取得的成效,使民众有更多的了解非遗、走近非遗的机会,譬如“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博览会”(山东,2010、2012、2014);或者是为了塑造地方文化形象,①尹庆红:《民歌与文化认同——以南宁国际民歌艺术节为例》,《民族艺术》2013年第5期,第117页。助力当地经济与社会发展,譬如“南宁国际民歌艺术节”(广西南宁,1993年至今)和“安徽省民俗文化节”(安徽铜陵,2010、2011);至于由众多的旅游公司、文化传播企业乃至房地产开发商所举办的非遗展示展演活动,只不过是他们进行市场营销的某种手段,是为了推销产品的某种噱头,充其量算是上个世纪80年代盛行一时的“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在当代的旧瓶新酒。②麻国庆,朱伟:《社会主义新传统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开放时代》2014年第6期,第153页。

总而言之,缘于上述各种非遗展示展演活动主办方的身份不同、目标差异,它们在保存文化的原真性以及展演效果方面呈现出纷繁局面。本文从其中一例作若干探索。2015年6月12日,作为我国第十个文化遗产日安徽省主场活动之一,由安徽省文化厅主办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走进安徽师大——安徽民歌精粹展演”在花津校区大礼堂精彩上演。此次展演共有号子、山歌、花鼓、秧歌、小调等七个类别,21首歌曲。当中既有当涂民歌、巢湖民歌、五河民歌、徽州民歌、大别山民歌以及凤阳民歌等国家级非遗项目,也有繁昌民歌、铜陵民歌、贵池民歌以及无为民歌等省级非遗项目。精彩的演出让观众领略到安徽民歌的独到魅力,同时也显示出:当诞生于乡土社会民歌被搬演到都市舞台上之后,难免会在若干方面进行一些新的置换。笔者亦逐一分析。

二、民歌到都市舞台之后

(一)从听到看

或许是为了与当下视觉文化时代的欣赏习惯相呼应,“安徽民歌精粹展演”带给我们的既有听觉的震撼,更有视觉的冲击。每首歌尚未开始演唱,舞台上绚丽的背景墙就已展现在观众面前,或在山野、或在溪畔,或采茶归来、或渔歌唱晚,总之,均力图还原出民歌最初展演的乡土情境,再加上华丽的群舞、优美的伴奏音乐、演员声情并茂的演唱,人们所感受到的,既有如临其境的文化震撼,也在一定程度上契合了都市人群对于乡土社会的美好想象。经历这样立体化的呈现之后,原始乡村所可能具有的闭塞、落后、愚昧等等负面信息都被过滤掉了,展现在观众面前的是恍若桃源仙境般的诗意画面。观众在被审美效果所震撼的同时,自然会从心底认可民歌,并或多或少滋生出对于乡土社会的美好向往。

在享受视听盛宴的同时,观众的地位发生了一些微妙的转换。本雅明曾在《讲故事的人》一文中指出:现代传媒业的发展带来了信息的加速化和平面化、同一化,口口相传的独特经验逐渐贬值,那种讲故事所借重的独特场所、讲故事人的独特记忆、讲故事和听故事者之间的共同感都丧失了,最后,讲故事的艺术消亡了。①阿伦特:《启迪:本雅明文选》,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年,第95页。

而民歌的当代遭遇又和本雅明的“故事”多少有点相似。传统民歌通常于民众生产生活的场所自然而然地展演于熟人社会之中,歌者与听者之间的界限未必泾渭分明,听者因受现场气氛感染而情不自禁地高歌一曲,转而成为歌者,或者在聆听的时候随时唱和,一切均显得非常自然。即使听者完全是“文化的他者”,也并不妨碍二者之间的互动。2015年8月,笔者曾深入贵州省榕江县宰荡侗寨,现场领略到侗族大歌的魅力。在歌队演唱即将结束之时,他们邀请现场所有的游客和表演者手挽手一起边跳边唱,此情此景让来自都市的观众深感新鲜。

而挪移于都市舞台上的表演,演员只需要唱和演、观众只需要听和看,现代信息技术的发展,让传统艺术的“在场”完全失去了意义,观众通过现代化的声光电以及演员的表演所营造的奇幻场景来了解一切,已经全然丧失了参与性。而一旦民歌本应具有的互动氛围不复存在,其感人魅力或许会受到一些影响,但这也是任何地方性艺术在跨文化传播当中所必然面临的文化折扣问题。因为都市的舞台截然不同于山野中的村寨,它完全不具备与观众互动的情境与前提。而且其终极目标也是让观众审美静观,并非深度参与。但不管怎么说,借助于现代化的视觉呈现,毕竟让更多人能够直观感受安徽民歌的深刻魅力。

(二)从唱到演

传统民歌多依附于乡俗礼仪,唱与演常常水乳交融,相辅相成,祝酒歌、撒帐歌等等尤其如此。但也有些民歌的表演性并不突出,譬如徽州民歌《十绣鞋》,本为闺中女子在房间劳作之时自吟自唱的心曲,或为三五同好的窃窃唱和。展演于舞台上的《十绣鞋》,在如何处理唱与演之间的关系上下了一番功夫。此次展演由四个演员共同演绎,舞蹈动作的复杂变换完全匹配于声音曲调的多重转折。这样的处理方式不仅使其更具观赏性,且避免了原作中文本内容因回环往复而略嫌单调的弊病。

正是为了与“演”相匹配,参加该场展演的演员也多半青春靓丽,而且在服饰上着力体现乡土气息,这都为舞台展演增色不少。不妨设想一下这样的场景:一边是老态龙钟、演唱起来固然原汁原味但却衣衫褴褛的民间歌手,另一边是青春靓丽光彩照人、经过正规歌唱训练的舞台演员,谁更有观赏效果、谁对现代观众更有吸引力?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三)歌手身份:从业余到职业

民间文化固有的集体性、匿名性以及业余性,均为民歌的文化原真性提供了良好的保证,同样,传统社会也没有职业音乐家。②艾伦·帕·梅里亚姆:《音乐人类学》,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10年,第126页。但是,面对急遽加速的现代化进程,很多民歌还未来得及发掘整理便已匆匆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中。目今之际,面对民间歌手或年事已高、或拙于表达等现实困境,改为由专业演员向乡间艺人学习,再由这些演员作为传承人担负起非遗的传习和普及任务,也属无奈之举。而学界也不乏这样的担心:这些担纲演出的职业演员,他们对农耕生活究竟了解多少呢?如果有的人从未经历过,那在传达民歌的神韵方面会不会存在隔膜?

此次民歌精粹展演由合肥演艺有限责任公司歌舞团承担,绝大多数表演者的身份是职业演员自然毋庸置疑。值得注意的是,还有两位省级和一位市级非遗传承人登台演出,她们在展示出自己独到的演唱技巧之同时,也显示出她们丰富的舞台经验,这不仅表现在正式演唱之前与观众的交流、对自己所唱歌曲的阐释,也表现在演出过程中在舞台上的走位、丰富的肢体动作。譬如此次参加演出的省级非遗“徽州民歌”的传承人操明花,她虽出身于工人家庭,但早在上个世纪80年代就曾投师于中国音乐学院、中央民族大学以及上海的陶行知艺术团,得到金铁霖、郭兰英、才旦卓玛、糜若如、金钟鸣等专家学者的指点,所参加的舞台演出次数以及获得的奖项更是不计其数。另外两位传承人的经历也殊为近似。显然,经过学院派的调教以及现代舞台的熏染、各级各类评奖机制的引导,操明花们更为适应现代化的舞台展演方式,比起那些多少有些拘谨或朴拙的民间歌手,他们或许更能把握都市观众的审美心理,更明白如何展示民歌的原始魅力。与此同时,尽管他们依然葆有诸如徽州民歌所特有的“滚声—哈哈腔”之类原始唱腔,但也早已完成了从“业余歌手/农民”向“准专业演员”的身份转换,这多少会影响到民歌曾经具有的乡土气息。

与歌手身份之转换相伴随的,则是他们对于歌唱语言的选择。民歌来源于方言俚语,承载着特定文化情境中民众的价值观和生活态度,①罗伯特·芮德菲尔德:《农民社会与文化》,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第158页。其魅力非生活在当地文化情境中的人不能深切体会。但由此一来,当它们传播到不同的文化情境之中,外界的接受者该如何理解呢?好在,现代化的技术弥补了这一缺憾,借助于电子字幕,观众能及时了解演员所演唱的文本内容。而为了更好地扫清民歌在跨地域传播过程中的障碍,此次展演除了两位省级传承人是以当地方言演唱,从而尽可能还原它们的本来面貌之外,其余均以普通话演唱,虽然由此也会造成一些文化损耗。

不容否认的是,在现代传媒层层妆扮之下的传统艺术,很容易丢失它们最初的文化身份。而当语言这一最后的标识被彻底消解并走向趋同之后,人们似乎再难寻得它们最初的文化意味。除非已在某个文化情境中浸淫甚久,否则单凭旋律节奏与唱腔,是很难让普通观众辨识出每首民歌的原始出处的。因此,如果在展演过程中没有对这些民歌的原始来源作适当介绍,观众在整场演出结束之后,往往并不知道这些民歌出自何种文化情境,又是哪个地方所独有的文化符号。而此次展演在这方面所做工作略嫌不足,也留下些许遗憾。

三、结语:当文化真实遭遇舞台真实

本雅明曾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指出:“光晕”是传统艺术的根本特征,它包括神秘性、本真性等多重内涵。但随着机械复制时代的到来,原本和摹本的地位已被抹平,人们急于通过复制技术来接近原本,展览价值取代了崇拜价值,各种符号性、替代性的东西开始涌现,本真性反倒无人关心。②瓦尔特·本雅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北京:中国城市出版社,2002年,第10页。借用他的理论来返观“安徽民歌精粹展演”,让我们再次清醒地看到民歌类非遗在当代传承所面临的现实境遇。

一方面,民歌诞生于传统农耕社会,随着后者在现代化进程中的分崩离析,注定对于民歌的任何保护和传承都面临诸多现实困难。③李祎:《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困局、战略机遇与发展对策研究》,《福建论坛》2014年第12期,第79页。尤其是近些年频频出现于旅游演艺或文化节庆场合的民歌展演,常被某些演艺公司妆扮得面目全非,更由此招致颇多批评,甚至讥之为民间文化保护中的无土栽培。此类行为发生多了,更引得学界对于非遗保护工作担忧不止。另一方面,身处大众传媒重重包裹之中的现代观众,早已被现代艺术的魅惑光晕刺激得身心俱疲,如何将传统文化资源加以活化并使之与现代生活相呼应,从而能激起现代观众的兴趣,则注定了它们在展演形式与传播方式上要向消费社会的文化逻辑屈服。因此,我们才看到了上述那种形态下的民歌展演。

但无论怎么说,作为非遗资源大省,安徽省近些年在非遗保护与传承方面所做出的成绩也是有目共睹。在各级政府的积极主导下,开展全省范围内非遗大普查,建立县级市级省级并上报国家级非遗名录体系,选定各级非遗传承人,积极参与国家级徽州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建设,非遗教育工作全面启动,各地建设了一大批非遗博物馆、展示中心或传习所;各大高校推出诸多非遗研究的理论成果,民众、商界积极参与,新闻媒体热心报道,关注非遗、重视非遗的社会氛围已初步形成。此次“安徽民歌精粹展演”算是其中一大硕果。

在某些抱有浓厚怀乡情结的人看来,搬演于都市舞台上的民歌类非遗,或许它们更真实的身份应该是包裹着民间内核的大众文化产品。它们具有舞台的真实,具有让人眩晕的视觉冲击效果,却未必具有文化的真实,未必具有代表农耕时代之文化遗存的合法性。但是,过多纠缠于文化的原真性问题,不仅忽视了任何文化形态在传承过程中都不是一成不变的这一基本事实。单就目前看,仅靠这样的想法也未必能将非遗传承下去。而经历过现代化改造的民歌,却赢得了以大学生为代表的当代受众的首肯——这总比它遭受冷落要好很多。至于后续的传承与保护措施,终究会在实践中不断完善。因为我们深知,如何紧密结合本土实际情况,适当参照其它地区在非遗保护方面的成功经验,由此构建非遗保护的合理框架与长效机制,在当下显得尤其重要,而过多的顾虑只会让我们止步不前。

From country to city

WEI Xueyan

Folk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s originated from rural society.When performed on the stage of city,they are inevitably deeply reformed in treating watching and listening,performing and singing,conversing the singer identity,and choosing the language for singing.This is not only the passive yielding of local art to the cultural logic of consumer society and cause more or less loss of cultural authenticity,but also makes traditional culture in contemporary society to glow with vitality.Essence Show of Anhui Folk Songs clearly reveals the reality in which folksongs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are protected and inherited.

folk song;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cultural reality

J642.2

A

1009-9530(2015)06-0111-04

2015-09-26

安徽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AHSKQ2014D101)

魏雪苑(1981-),女,安徽师范大学图书馆馆员,美学硕士,研究方向:文艺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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