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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路口的传媒镜像
——欧战语境下《晨报》与近代中国重建的探索

2015-03-28王天根

关键词:晨报

王天根

(安徽大学 新闻传播学院, 安徽 合肥 230039)

媒介与大众传播研究

十字路口的传媒镜像
——欧战语境下《晨报》与近代中国重建的探索

王天根

(安徽大学 新闻传播学院, 安徽 合肥 230039)

欧战属于近代意义世界范围内的第一次大战,被舆论精英梁启超等描绘成西方文明的破产。面对巴黎和会的战利品瓜分时,中方参战,属战胜方,但收获的仍是任人宰割。欧战尾声中俄、德的社会主义运动呈现新的发展路径,受国人诸多期许。面对欧战之后西方何去何从的十字路口及中国社会重构的自我定位,其时研究系掌控下的《晨报》,在“他者参照”与“自我建构”这一世界语境中展开报道与评论,并将相当篇幅聚焦于欧战后的政治思潮及其对中国的启迪。《晨报》投入相当大的人力、物力去欧洲及东洋考察社会重建中的新思潮,为西方政治新思潮的中国化特别是社会主义认同作了诸多努力,意为中国政治重构乃至社会重建打下基础。

欧战;《晨报》;近代中国;社会重建

欧战是世界范围内的一次大战,也意味着原有传播秩序的一场变革。其时中国政论性报刊对外多注重殖民者、被殖民者关系的解读,这一问题涉及列强控制下传媒对正义战争及战后国家重建之标准的重新解释。列强之间战争所涉道义促使世界范围内的文化精英进行政治反思。这在其时报刊舆论中有诸多呈现与展示。在救亡图存的近代中国语境中,严复、梁启超、陈独秀、李大钊、胡适等舆论精英多参与报刊筹办,他们论学兼议政。面对两次复辟帝制及段、黎之争,孙中山在南方建立军政府等,政坛纷纭正如1917年4月5日严复所称:“吾辈于其国体,一时尚难断定。大抵独裁新倾之际,一时舆论潮热,自是趋向极端,而以共和为职志;数时之后,见不可行,然后折中,定为立宪之君主。此是鄙意,由其历史国情推测如此,不敢谓便成事实也。”[1](五十一,P.665)1917年下半年,严复又称:“北方诸报,除该系一二机关外,百口同声,群相唾骂,吾侪小人,深盼其事之打销耳!”[1](五十九,P.677)由此大体可见报刊舆论之政治趋向。近代学人议政的重要路径是借助传媒,特别是报刊,而这些报刊背后往往涉及党系利益的鸿沟。简言之,面对利益集团——国家这一关系重构过程中的诸多社会动荡,报刊、报人有自己的逐利空间及政治抉择。面对何去何从的十字路口,欧战语境下《晨报》尤关注近代中国重建的探索。

一、《晨报》与欧战后中国乃至世界的十字路口

欧战及其对中国政局的影响成为五四前后中国报刊关注的焦点。欧战期间段祺瑞政府多为安福系操控,对待报纸或收买、或镇压。其时京师报纸担当政治派系喉舌并处舆论核心,尤以研究系的《晨钟报》、安福系的《公言报》为首,此与袁世凯帝制自为之后的政治残局密切相关,时人称:“北京报纸最进步最上轨道之时代,不在民国元年民权勃兴之时,而在民国五年与六年民治受创之后也。”[2](P.172)相比较而言,袁世凯窃取辛亥革命果实,对第二次办报高潮予以镇压,但一定程度上仍给记者采访自由。此时所谓近代名记者辈出,与袁世凯对新闻采访权的开放有内在关联。诸如邵飘萍等新闻采访学方面论著出现,绝非历史的偶然。除新闻采访以外,报刊文体也发生变革*对中国新闻事业而言,电报传入以后,新闻尤重事实,在文体上强调信息。大致说来,五四时期报章文体由文言转向白话,新闻文体上出现黄远生等的新闻通讯等。。此前后,因鼓吹议会选举等政治需要,政党报刊若雨后春笋,“政府党报报纸之代表者,为《公言》《晨钟》等报”[2](P.172)。《晨钟报》因批评性政论而遭封禁,易名《晨报》而继续执北方舆论之牛耳。

《晨报》处京师,无疑是折射欧战语境中国家、社会重建的一面镜子。早在1918年12月1日《晨报》复刊时,即出版增刊“最近中外大事记”,并附有“记者识”:“两月以来,中外大势变迁甚亟,外之则欧战告终,议和将始;国际关系将开一新纪元;内之则平和运动方兴,停战命令已下,时局解决能否实现,实为国家存亡生死两大关头。爰举中外形势关系各事件编为斯记,以资留心时事者之考镜焉。谓为最近即指过去两个月而言也。”此实《晨钟报》停刊期间中外大事的报道及评论以增刊名义发表而已,内容以“欧战议和之经过”为主题,第一张配有“预定世界平和会议议场之法国万岁宫全景”之照片。第二张配有“万岁宫内会议室”照片;“今后世界外交之中心人物(美国大总统威尔逊)”照片;“捷克共和国大总统马沙理博士照片”。第三版配有“凯旋故都之比国皇帝及皇后”照片;美国媾和全权代表(国务总理蓝辛、厚斯上佐、柏新将军)照片;英国媾和全权代表(宰相雷德乔治、财政大臣勃拿罗、外交大臣巴尔霍、殖民大臣亨达逊)照片。增刊第四张虽刊“法国媾和全权代表”(三人)、“意国媾和全权代表”(二人)、德国新内阁员(四人)等照片,但主题为“国内和平问题”、“副总统问题”、“内阁问题”等。

除增刊以图像呈现列强政要外,1918年12月3日《晨报》第三版“紧要新闻”专栏刊发《美国克兰君之大演说(愿我朝野注意)》,云:“美国总统特派来华考察中国情形之克兰君……特在上海总商会为留别之大演说,其忠告我国诸点均关重要,今特译录全文,以供我国人参考,幸勿以平常之应酬演说视之也。……距今日一年前之俄国于数月中经过数次革命。夫革命为社会事业之一类,以国家为试验场而实验其利弊。有利则可以推广,有弊则可以改革,故应十分郑重。奈俄国政治范围太广而实验能力又弱,故数月间国中鼎沸至不可收拾之地位。……美俄两国非特在战事上有霄壤之别,即领袖之思想上亦有天悬之分。俄人思想趋向于物质与自私自利……美国则不然,既不自私又不自利……美大总统威尔逊为一国中之领袖,其立身处世一秉至公,代表美国人民摄理国政,于国家之政策悉合国人之方针,纯以基督教之精神灌注于政事,人民咸甚钦佩而甚愿效力也,故基督教之精神与政治已成并驾齐驱矣。”*1918年12月3日《晨报》第三版。从上述言论呈现可见,《晨报》立场倾向于美国,意在中国朝野有所注意。由此,《晨报》强调:“当今之世试有国家于此包藏祸心,其必失败也无疑,中国宜注意及之。美国政府人民决无政治的野心、欺诈之手段以图中国。中国可以无虑,且美国苟为力所能及,甚愿竭尽友邦之谊,以助中国。但不在政治上而在社会上。……中国乘此机会宜与各国代表开诚布公,将历年来中国所受之损失,无论在议场内外得用种种方法,使各国代表群知中国之内情与痛苦。庶能发生新感情与新观念,则中国前途之幸焉。故于此次选派代表宜十分郑重,代表之赴会切勿怯懦,宜理直气壮,用毅诚以处事,以得各国代表赞助。欲人之助必先自助。愿中国人士勉之。”*1918年12月3日《晨报》第三版。这实际上是从美国的层面告诫中国即将参加巴黎和会代表所应持有的态度与价值倾向,即中国代表应站在支持美国遏制苏俄的立场上。这篇稿件及其社论反映了面对欧战尾声中的中国乃至世界政治秩序重建,《晨报》试图通过西方强势话语对中国在未来的世界格局中的政治立场有所定位。

二、《晨报》对欧战后国际格局变动趋向的关注及其用意

《晨报》的诸多议题、议程折射了梁启超所代表的研究系的声音,这是他们的重要平台。但欧游期间,梁启超整个精力集中于考察欧战后西方社会重建,对《晨报》的控制有所削弱。1918年底,研究系的核心梁启超携蒋方震、丁文江、张君劢、徐新六等往欧洲游历。面对欧战后的满目疮痍,梁启超宣布欧洲文明的破产,谓世界文明发展有待于东方复兴,意在用中国固有的文明挽救世界颓势。实际上,出发前梁启超即称:“我们出游的目的,第一件是想自己求一点学问,而且看看这空前绝后的历史剧怎么收场,拓一拓眼界。第二件也因为正在做正义人道的外交场,以为这次和会真是要把全世界不合理的国际关系根本改造,立个永久和平的基础,想拿私人资格将我们的冤苦向世界舆论申诉申诉,也算尽得一二分国民责任。”[3](P.61)

作为研究系喉舌,《晨报》关注的焦点与梁启超等想法大体一致。但由于新文化运动的影响,《晨报》亦成为鼓吹新思潮的重要舆论平台,特别是李大钊为首的留日知识分子在《晨报》改版前后占领了这一舆论高地。当然梁启超本人亦有职业化的办报理念,所以《晨报》传布的意见也多分歧。

《晨报》为研究系核心人物梁启超刊发文章提供了重要的平台。梁启超致女儿家书常提及他在《晨报》《时事新报》等研究系喉舌上发表文章。1918年12月24日《晨报》第二版的重要位置“代论”专栏,刊发醒目标题《梁任公在协约国民协会之演说词》,并云:“今日承协约国民协会邀请到会一谈,不胜荣幸。昔达尔文研究生物学,发明物竞天择,优胜劣败,为进化之一原则,然非谓进化必由竞争也。后之学者于竞争之理发挥过甚,其流弊遂有德国尼采等一派崇奉强权之学说,德国甘冒大不韪以引起世界之大战争而卒至一败涂地者,即受此等学说之害也。夫人类及他动物之进化由于互相扶持者,实较竞争为甚。俄国苦鲁退参君之互助论,列举此理甚详。人类苟非互助而专相竞争,恐今世已无孑遗,世界之文化永无发展之日也。”梁启超演说探讨了生存斗争学说与欧战的关系。面对竞争论与互助论抉择,他倾向后者。梁启超欧游期间,有诸观感及心得发表,如1919年4月13日,《晨报》第二版“紧要新闻”刊发《梁任公与英报记者之谈话》,云:“今年二月十六日梁任公先生赴法道出伦敦。英国伦敦日日电报新闻记者特访任公先生于旅次。谈数小时,是日即揭载在二月十七日该报。”该稿件为译稿。可见《晨报》对梁启超海外言论之关注。

与梁启超相比,曾为研究系核心人物汤化龙秘书的李大钊受马克思学说的影响,倾向于从阶级分化的层面探讨欧战及其遗产。欧战重要遗产就是社会党乃至社会主义运动的崛起。1918年12月14日《晨报》第七版“译丛”刊发“去暗”(即李大钊)*笔名分析见王宪明、杨琥《五四时期李大钊传播马克思主义的第二阵地——〈晨报副刊〉传播马克思主义的贡献与意义》,《安徽大学学报》,2011年第4期。的《最近欧洲社会党之运动》,译文初发表于1918年7月《言治》季刊第3期(后在《晨报》连载,至次年1月28日,共有38节)。该译文称:“社会党所抱政治、经济之意见如何,若详论之,更仆难尽。值此欧洲大乱之际,社会党已在各国政治舞台上占有势力。欲知其动静之状,则平日所怀主义,必须陈述大略也。现今社会最大缺陷即在贫富阶级悬隔泰甚。”这些反映了《晨报》第七版已从阶级层面探讨社会党,也显示了李大钊对社会主义运动乃至国际政治舞台的关注。

第一次世界大战给德国及俄国造成的冲击尤其严重,两国劳工与资本家乃至政府的矛盾日益激化。这些引起中国报刊、报人的注意。《晨报》集中篇幅高频率地报道欧战后社会重建及社会党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例如1918年12月17日《晨报》第三版署名“建侯”的《德国社会党人事略》(一),提及德国社会党分为马克思、拉萨尔为代表的两派,并对两派来龙去脉进行说明,后以(二)(三)(四)等形式连载于19、20、21日《晨报》第六版。俄国与中国毗邻,其革命烈火对中国影响尤大。1918年12月24日《晨报》第六版“时评”专栏刊发“以芬”的《俄国已受人干涉矣》,称:“居今日国际关系至为密切之时代。凡国中内乱不息者,久必受人之干涉。其干涉方法,无论如何,其结果必至外力愈益增进,国权愈益旁落。呜呼,吾不知俄人对此感想如何,吾更不知与俄情势相似者,其感想又将如何也。”显然,面对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后政治时局的变迁,中国要从中有所借鉴。俄国十月革命的政治变革颠覆了传统的资本主义模式,其无产阶级政权模式引发世界范围内资产阶级的极度恐惧。欧战结束后列强即谋划联合出兵镇压苏俄革命。1918年12月25日,《晨报》第二版“紧要新闻”专栏刊发《最近俄局之解剖》,云:“迩者列强将起干涉,俄乱黑海。英法海军及西比利亚,日本驻屯兵,均有积极进攻消息。究竟俄局真相如何,国人所亟闻矣。顾目下俄局内容极为复杂。所谓过激派与反过激派,皆不外概括的名称,毫无统一。兹据最近调查,将各派势力之分野记之如下……过激派亦分两系:一曰社会民主党,以工党利害为本位者也;二曰社会革命党,以农民利害为本位者也。社会民主会中又有右党与左党之别。属于右党者,政见较为稳健。而属于左党者,则甚为激烈。目下掌握俄国政权之列宁一派,即属社会民主党中之左党,所谓过激派中之过激派者也。……此派以共产主义为标榜,故革命初起,极博人民之欢迎。然行之日久,弊实渐见。现已众叛亲离,虽无复于共事者。要之,过激派目下在俄国实力极为薄弱,犹能维持至今者,实因无他种较强之势力。”可见《晨报》对列宁等代表的布尔什维克的政治分析有自己的见解。对于毗邻的俄国革命,《晨报》予以多角度的关注。1918年12月27日《晨报》第七版的“时代思潮”刊发译者“约瑟”的《俄国革命之老妇——普勒西可夫士加耶女士自述(一)》,配有女士照片。译稿连载至31号。这是从文学维度并以自述方式刻画俄国革命人物的个性特征及其革命思想形成、发展的社会背景。

《晨报》对欧战后德国、俄国社会重建亦颇关注。与俄国相比,德国由于在世界大战后期接连失利,而皇室依旧将前方战士视作炮灰,1918年10月25日命令海军继续同英军作战,导致11月3日基尔港海军起义。起义取得胜利,一度要建立苏维埃政权。俄、德革命对国人产生巨大影响。围绕列强的生存斗争哲学,《晨报》的解读颇有中国文化的语境。1918年12月30日《晨报》第二版刊发署名“柳隅”的《欧战后哲学上之疑问(进化论与循环论孰为真理)》,以循环论为参照系反思达尔文的进化论,称:“试问开战前之德意志,非文明耶?非既治耶?而今竞何如?不特此也。依进化之说,天下大势,应由小国而并合为大国。今德奥与俄罗斯国内何以成分裂割据之势?进化之证据,果安在耶?”与进化论相对的是循环论。“地球绕日,昼夜寒暑,周而复始,一循环之现象耳,何有于进化?”战后德、俄分裂的政局,以及欧战中之人种优劣,是印证进化论还是循环论?反思进化论,检视循环论等,需要学理的探讨。“欲解决此问题,所应研究之点,头绪纷繁,非此短篇之文,能毕其说。吾将赓续研究别成专书。特以此所关者大,故先发其凡,冀于海内外者共研究之。”从学理上解读第一次世界大战,是其时报刊舆论特别是《晨报》关注的焦点。

复刊后的《晨报》无疑是感知时代变迁的知更鸟。欧战给国人带来思想上的困惑:近代中国学习的对象西方列强发生了狗咬狗的利益纷争,很难区分什么是正义或非正义。身处其中的近代知识分子另有看法,例如“以芬”自1918年12月17日在《晨报》第二版“论评”专栏连载《欧战杂感》(二),19日连载该文之三:“此次战争,为专制主义与民本主义之大决斗。世(疑衍字)人类能言之,今者两者之胜负见矣。所谓民本主义者,其内容将如何变迁,对外将如何发展,皆为留心政治者所深当注意。盖民本主义之初期,其发展常限于形式问题,即颠覆王政、建设共和,如美之独立战争、法之大革命,皆此主义之实现。其后更进一步,国体不问为君主、为共和,但使能实行普通选举与一般人民参政之权,即为无背此主义。是已由形式而移入于实质。……今以战争之结果,此主义(即民本主义——笔者)将更生一新意义,即所谓国际的民本主义是也。”*1918年12月19日《晨报》。这涉及殖民者、被殖民者政治身份的界定,并有相应的呈现方式,“盖前此之民木(本)主义,系以个人之圆满发达,求之于社会的协调之中,今且扩张范围,而求之于国际的。凡一国家或民族为一阶级之野心所支配,而以此阶级的专制之余毒,施之于他民族者,则他民族不可不合图自卫,而讲求所以扑灭之方,此次战争即含有此意味。”*1918年12月19日《晨报》。当然,世界大战亦造成列强内部阶级斗争等矛盾加剧,政治分化严重,“大战之结果,欧洲起两大革命焉。俄德是也。因革命之结果,而此两国中生出种种之派别,各挟主义,以相竞争。大别不外过激主义、温和主义、复辟主义三者而已。”*1918年12月29日《晨报》连载之八。而苏俄革命往往被视作“过激主义”的重要代表。所谓“过激主义”可从实践层面分析,也可从思想层面探讨,“推翻旧来之思想习惯,打破目前之一切现状,使国民共和于觉醒之途,非过激派不为功。彼之所以能得一时之势力者,亦即以此。然其主张过倾于理想,于多数心理、社会习惯、国家利害多不适合。”*1918年12月29日《晨报》连载之八。与“过激主义”相比较,“盖所谓温和派者,其主义必为进步的,其手段又必为秩序的。既非如复辟派之不适于新潮,又非若过激派之远过于事实,为最易于吸取同情以收拾时局。”*1918年12月29日《晨报》连载之八。即仍寄希望于温和的改良。《晨报》所以刊载这些,意为中国政治变局及其背后政治派系分化与重组提供一些参照。

三、1919年:世界新趋向与《晨报》传媒镜像中之中国何去何从

面对逝去的1918年,无论是世界还是中国皆属多事之秋。1919新年伊始,《晨报》“社说”专栏刊发《祝新》:“时居岁首,是曰新年。阳和始肇,阴霾潜消,大地河山,焕然一新其面目。即人事纷纭,既经年关而告一结束,将必由岁首而辟其新机。此所以可祝也。顾吾人所历新年多矣,为文以祝之者亦屡矣。方其祝时,常觉旧岁所经无一得意之事。继今以往,或庶几乎。乃荏苒匝年,而不得意之事愈多。后之视今,转不如今日视昔。往事历历,常如此者,非一次也。苟执过去以例方来,吾人早已心灰意冷。循例致辞,不独阅者生厌,即著者亦觉无谓。”即在辞旧迎新之际,旧的负荷过重,国人对将来也有形同过去之感觉,“虽然,希望之心,人情所不能自已也。明知其无可望,而犹望之,况犹有几希之尚存乎?《易》称否极泰来,又言剥极必复,盈虚消长之理,不独天道为然,人世亦应有之。”就中国而言,“民国诞生以来,祸变频仍,迄无宁日,至昨岁而臻其极矣。内忧外患,一时迸发,天灾人祸,纷迭交乘,乃能不夭不殇,得保寿命于今日,则此民国八年初幕,未必非交泰反复之期。”欧战后的世界百废待兴,“更就事实而论,世界之大战既终,国内争閧(哄)亦息,平和之声,弥漫大地。由此而新思想、新潮流、新团体、新事业,风起云涌,气象万千。在世界开一新纪元,在吾国辟一新生命。果能顺应时变,力图自新,则起死回生之机,又未必不在今日。虽然新之云者,非徒标美其名而已,固将奋进以崭其事实。吾国人之大病,常在以新名目行旧罪恶,以新手段达旧目的,故表面恒有刷新之观,而内容则无丝毫之异。自今以往,愿一洗从来旧染,实行表里革新。是则吾人之新希望也。”面对欧战告终,中国成为战胜国一员,可能收回部分权益,《晨报》一度寄予厚望,如1919年1月10日第二版首条刊发“本报征求投稿启事”,云:“欧战告终,和议将始,我国列席发言,应有准备。兹特辟投稿专栏,征集国人对于外交问题之意见。用作政府后援。”此也显示面对1919年风雨欲来的中国,《晨报》颇有与时俱进的勇气。

对世界与中国而言,刚刚揭幕的1919年,皆属历史分水岭。世界面临大变局,多捉摸不定,美国、德国、俄国等遭遇各种裂变。诸如此类,对中国或有影响。《晨报》亦多有报道并附评。

(一)美国、德国、俄国等政治变动与《晨报》时评

首先是美国总统罗斯福的病逝及其政治生涯回顾。1919年1月9日《晨报》第二版“社说”刊发《悼美前总统罗斯福君》,此罗斯福即西奥多·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Jr.,后人称老罗斯福)。他于1919年1月6日病逝,而三日之后《晨报》即发表社论,可见《晨报》在资讯上的快速反应。社说云:“顾罗氏伟大功业,非成于在朝之时,而却成于在野之后。此吾人悼罗氏者不可不知也。”即前总统罗斯福的成绩是在他退职之后,“当千九百十二年罗氏之下野也。巴尔干战事方殷,英德海军竞争正烈,罗氏默烛机先,知大乱之将至,后日起而收拾者,非美莫属。顾当时美人方狃于宴平,对此重任,会无感觉。兼以国防空虚,人心驰缓,儳然不可终日。罗氏高声疾呼,警惕国民,以正义非有武力为后盾,则必致为横逆所侵凌。所谓平和,皆成幻想。其结论以实行征兵,为挽救时局之唯一办法。”即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他已未雨绸缪,“迨欧战勃发,又复奋勇从戎,躬为表率,卒使美军奏最后之胜利。公理伸张,强权屈服,其功实不在威尔逊下”。次日《晨报》第二版“社说”刊发《罗斯福君之政治生涯》(上),“详述其言行如次,以绍介于我国人”。*1919年1月10日《晨报》。这些报道及评论,意在让国人知晓第一次世界大战世界政局变迁及美国政治精英之世界影响。

其次,有关中国近邻日俄的报道。近代中国比邻的日本与俄国无疑是举足轻重的世界强国。就外交关系而言,毗邻的国家强势无疑对中国本土造成无形的压力。1919年1月9日《晨报》第二版刊发“润泉”(八年元旦东京特派员)的《最近日本概观》,称:“今日为余执笔通讯之始,余于评论日本各种问题之前,请先介绍概括的日本最近状况。俾读者诸君对于日本问题得概括的观念,则以后观察各个问题自有论评之基础。此所以标吾第一次通讯曰《最近日本概观》也。”这是日本通讯系列的开始,亦可见常为《晨报》撰发时评的“润泉”新年即在日本考察与采访。作者从政坛现状、贸易大势、思想问题、米价问题等方面对日本现状作一概述。

而对俄国的关注焦点除列宁领导的十月革命外,《晨报》还报道了中国在俄一些劳工被强征入伍等情况,如1919年1月10日《晨报》第三版“紧要新闻”栏目刊发译自英文导报的《俄国华工之惨状》,其导语云:“被红卫军迫充战役、愿我政府注意此事、愿协约国加以怜恤。”译稿述及诸多华工被红卫军(过激派)强迫参与战役,云:“上述之事实诚足令人惊骇,然非张大之词。此种情形实我政府当即注意而协约当表同情,施以协助者也。”

俄国十月革命引发列强联合干预,1919年1月26日《晨报》第二版“紧要新闻”专栏刊发《俄局足为我国殷鉴》,导语为“陆使亦有电告”,要闻称:“俄人不能解决俄局致劳列强庖□,详情已见另栏……再我国南北商议情形现达如何程度,各国现既商定处置俄国问题,是表面虽为谋世界之和平而实已有干涉内政之嫌。我国南北问题争执不下,甚非中国之利。应请速以己力即日恢复南北之统一平和(和平)以防意外云云。”可见《晨报》报道、评论俄事,仍立足于中国相关利益的背景或立场。

再次,所谓过激派的问题及其时评。1919年1月19日《晨报》第二版“论评”刊发“杞君”的《过激派与列国政治家》,论述德、俄过激派及各国应对之后,称:“上述各节,不过例举过激派之现状,与列国政治家态度之一斑。究竟该派是否可以根本扑灭,以及该主义是否与世界政治现势绝不兼容,此则大有研究之价值,容专篇论之。”是期是版尚有报道《过激派跳梁之欧洲》,称:“最近前丹麦驻俄公使某君由俄国行抵伦敦与路透访员谈话一节,与过激派问题颇有关系,据云……”次日《晨报》第二版刊发《过激派之国际阴谋》,其导语云:“资金五千万卢布、瑞士亦下逐客令、威总统之独具只眼”,再次谈及德、俄两国过激派的问题。仅从字面上就可见《晨报》时评的政治立场。

最后,《晨报》对巴黎和会的报道及评论。1919年1月18日,战胜国气宇轩昂地在凡尔赛宫召开重新分配世界资源及重绘世界地图的巴黎和会。大体上可认为此属协约国对同盟国的战利品的瓜分,但有例外。三天之后,即21日《晨报》第二版“译论”刊发《讲和会议与国际劳工同盟(战后之社会问题)》,称:“兹所欲述者非单纯之劳工同盟也,而经济社会两问题亦包括之。夫以战争告终,而议和固不当议及社会经济问题矣。然反观前史,有例可证,即议之亦不为怪。维也纳会议不曾议及与战争渺不相关之问题乎?而今之时局又更重于往昔也。新世界改造之基础由此而定。经济问题也,社会问题也,皆与将来世界有关系者也。因战争而失业者之救济策,罢兵役而归休者之处置法,非战后社会之紧急问题乎?其他社会改组、产业革命,又勿论矣。凡此数者,非仅各国间之内政问题而已,且带有国际性质焉。自国际劳工大会发生以来,几成为完全国际间事矣,故不可不议。”此文将巴黎和会与1814年9月18日至1815年6月9日维也纳会议比较。巴黎和会涉及议题甚多,梁启超考察欧洲时的札记对此所列甚详。梁氏记录的第一条是国际公共问题,包括国际联盟问题、国际劳工问题、国际水陆问题、少数民族保护问题等。[3](P.118)可见国际劳工问题属于国际公共问题中的重要议题。而所谓维也纳会议,是欧洲列强继拿破仑战败后又一次世界性的外交会议,意在重绘世界地图。以史为鉴,《晨报》时评,无非重在现实意义,尤侧重巴黎和会对中国之影响。

(二)俄国革命对中国的影响及《晨报》的媒介呈现

欧战给世界带来危机并造成诸多民族心理创伤。欧战冲破民族疆域的界限,战后世界版图四分五裂,有碎片化的倾向,社会秩序面临重新整合。整合的学理包括社会主义学说。欧战对远东地区亦有波及,主要体现在文化思想方面。俄国十月革命对中国的影响尤巨。

宣传俄国十月革命的早期舆论阵地尤以《晨报》及《新青年》等为代表。如1919年3月10日,《晨报》第三版刊发《过激派与我国》,称:“二月十六日巴黎电称俄国华工已组织一联合会,代表全俄华工机关会员,达六万人,其目的在鼓吹革命并于同时发表一文,劝中国人民抗拒北方政府并于全国设立兵工会云云。”《晨报》在消息来源的验证上极缜密,“此实一极重要之消息。兹将上海某西报论评,录之如下:……盖中国今日发生此项行动之时机已熟,此则不得不感谢北京军人派之压制者也。今夫兵工会行动欲于中国得一立足之地,则其所需之要素如何?第一,俄国过激派亟图传布其信条于世界各处,而中国实为其活动之绝好地点。第二,过激派于中国之内部情形不啻已得一有力之同盟国。盖以中国今日之现象而论,国人于军阀派外似有任得一替代之者而不遑分辨之势。且我人须知过激派之鼓吹运动最易普及于被压迫之人民,而利用其无知轻信及怨望者也……此固中国之忧,抑亦世界之忧也。”从政治控制的角度来看,北洋政府视源自苏俄的过激主义为洪水猛兽。

《晨报》的内容呈现可谓欧战后世界范围内社会重建现状的媒介镜像,尤涉及社会重建背景下社会主义思潮及其传播。1919年3月7日《晨报》第三版刊发《我国亦防过激派侵入》,云:“(闻吾国在俄工党近受过激派之煽惑,拟回国鼓吹均产主义,现交春令,气候融和。边境旅行较为便利,库伦都护等为思想预防起见)已派员至边地密侦该工党行动,并令商外蒙政府,饬知卡伦地方长官。遇有此项工商通过,随时报知,以便防范。云云。”对北洋政府而言,这些过激主义渗透意味着政治革命的可能。比照北洋政府督办边防事务处档案中1919年1月23日驻满联络员王兴文等奉日军藤井师团长的昨日面告,称:“现在过激派主义传染甚速甚烈,闻有阻留欧俄之华工万人,已悉附激党,由列宁政府出款五千万卢布,畀此华人,使潜回国内鼓吹社会主义。日前沙河子煤矿已发见此等华工三名,当即逮捕。日军对此极为注意,尚望中国亦严加阻范,于蒙古、新疆各边界尤宜注意,勿任传播,害及东亚,实为至盼。”[4](P.613)1月27日齐齐哈尔的鲍贵卿督军也以类似密电转告。2月4日国务院则密电致齐齐哈尔鲍督军:“统密。感电悉。华工受俄运动各节,已通电奉、吉、新疆、库伦、阿尔泰等处严密侦防,仍希妥为防范。院。支。印。”[4](P.614)库伦即今乌兰巴托,其时外蒙尚未独立。比照密电,可见《晨报》这些消息准确无误。刊发这些,反映了《晨报》职业化的敏感,这亦是《晨报》时评及资讯优势所在。

1919年报刊资讯所谓过激主义引发政治变动,在《晨报》上多有呈现。1919年3月27日《晨报》第七版“自由论坛”刊发“若愚投稿”的《朝鲜革命与外蒙骚乱》。该文称:“自从欧战议和以来,民族自决主义的潮流,已经流到东亚。朝鲜因而革命,外蒙亦起骚乱。但是两者之间,却有一种极严的界线,就是朝鲜是自动的革命,外蒙是被动的骚乱。”朝鲜历史上与中国一度有宗藩关系(属于朝贡贸易圈的一部分),甲午战争后朝鲜被日本控制;欧战后,外蒙亦有独立趋向。而这些运动,多受俄国影响。

十月革命后中俄关系面临重建。《晨报》对此极为关注。1919年4月5日《晨报》第六版“专件”刊发“邵振青投稿”(即邵飘萍)的《对于现时中俄关系之主张》,称:“自俄国革命以来政变迭呈,各党倾轧。全国既陷于无政府之状态,对外遂无可以代表国家之机关。故严格言之,俄已不成为国。乃我政府对于此种国际上重大关系竟一味糊涂宽大,毫无主张。俄国旧有驻华公使领事亦依然保存其原来之资格,时闻与我国政府折冲樽俎之间;不闻我国之加以拒绝。此诚无能力政府之弱态。国民不可不痛加鞭策,以促其注意者也。”面对中俄关系重构,他主张中国当政者采取强硬态度,故导语拟为:其一,取消中俄间之一切条约。其二,以私人资格待遇公使领事。其三,大乌里华商损害之补救法。其四,速派兵收回唐努乌梁海。这些反映了邵飘萍这样的名记者对俄国十月革命后中国边疆变局的关注。而《晨报》亦正是借助邵飘萍之类名记者的外交评论而引发国人高度关注。

十月革命前后,俄国政情尤受国人重视。1919年4月19日《晨报》第二版首条刊发《读者大注意》,云:“美国俄事调查局长塞克A.J.Sack著《俄国革命史》TheBirthofRussianDemocracy一书于一九一八年冬间出版,距今未及半年。重板[版]已至两次。书分三编。第一编叙述一八一四年至一九一七年三月期间思想、政治各方面之革命运动;第二编叙述思想政治各方面首领之学术及其生平。第三编叙述一九一七年三月革命后至最近列宁政府之一切状况。诚为研究俄事最新最详最精之巨制。兹由志希君译成中文。自本日起仍在《名著新译》栏内。”是日《晨报》第二版还刊发《英美法与列宁政府》,谈及英、美、法对列宁政府态度有大转变,有承认其合法之趋向,文末称:“我国朝野对于俄事毫无研究。盲人瞎马,危不可言。特述各国对俄方针之趋势如右,以促我国人之注意。”

随着俄国革命的思想在中国迅猛传播,北洋政府的内务部等尤其紧张,多次发文要严肃应对俄国派往中国的人物及其携带的宣传品,而社会主义思想也多被冠以过激派之名,视作危险思想。1919年6月29日《晨报》第三版刊发渊泉的《什么叫做危险思想》,称:“我们不能够依一时代、一国家、一民族、一阶级的眼光见解,去断定思想自身之危险与不危险,何以故呢?因为思想自身本来是一个透明体。他们带了有色的眼镜去看他,所以才有种种误会曲解。”因此,研究思想要从学理层面评判,“要决定一个思想是否危险。不能够学那一班的人,闭着眼睛,去胡说的。我们要从学理上定一个普遍的永久的标准,去判断一个思想,到底危险不危险。有了学理上的根据,然后所下的断定,才有价值。那么以什么东西做标准呢?我的标准就是凡与时代潮流相背驰的思想,便认他做危险思想。比方时代的要求,是平民政治。有一班人还要守着军阀政治、官僚政治孤垒;时代的要求,是民主国体,有一班人偏要主张复辟;时代的要求,是要保护劳动者的利益,一班人还要去左袒资本家。这些就是顶危险的思想”。这些批判锋芒为新思想在中国传播开辟了道路,扫清了思想障碍。而唯物、唯心主义无疑是新思想评判标准的重要学理依据。对读者而言,《晨报》刊发此类文章,说理上或见功效。

五、世界重建中《晨报》的学理反思及其对“主义”的评判

就报刊与社会重建的关系而言,近代国人办报议题以西方列强战后政治秩序重构实践及经验为参照。针对现实政治变革急需学理依托,《晨报》对西方社会变迁的诠释往往与时俱进。一般说来,报刊刊发的时评有引导或控制舆论的作用。报刊对现实的解读通过信息网络进行广泛的传播,往往形成凝重厚实的主流意见。由此而言,舆论的建构与转向往往见证了报人对外来思潮的思考、现实社会重心的重建等诸多探索。简言之,欧战给世界与中国造成的冲击,不仅是经济衰败,亦有政治秩序的重构经验及新文化思潮涌入,这在《晨报》上有充分展示。

(一)《晨报》对欧战的学理反思

第一次世界大战实属列强之间的势力均衡被打破而爆发的战争,涉及新旧殖民者之间的新仇旧恨,兼有复杂的民族关系。1919年1月14日《晨报》第二版“论评”刊发“以芬”的《战后思想界之趋势》(其中第15日、17日以《“数”的思想》为标题)进行反思。该文分析称:“欧洲战争之结果,所谓(数)之思想,殆将风靡一时。数者何?即凡百措施以多数利益为本位是也。盖此次战争非君主与君主之战争、贵族与贵族之战争、军队与军队之战争,而国民与国民之战争也。”这为学理分析奠定基调。“德、奥何以败?败于国民无奋斗之心。协商诸国何以胜?胜于国民有致死之念。”作者称:“今胜负之枢纽,既操诸多数国民,则后此多数之势力,自必日益膨胀。虽此事实现尚未达显著之时,而为此事实之母之一般思想,则已勃发而不可抑制,即上述数之思想是也。此数之思想,见诸政治方面,则助成民本主义之发达。见诸经济方面,则促进社会主义之实行,如火燎原,如川归海,固己骎骎然诱起各国政治家之注意矣。”欧战军事联盟分为协约国、同盟国两大阵营,“此次协商国之战胜德奥不过防卫其已实行之民本主义,使无为专制主义所侵凌;决非奏凯以后,此主义乃获伸张也。”将欧战两大阵营胜负,归结为“主义”伸张的结果。自东亚视角观之,“莫不诧为奇异,或奉之为莫大之福音,或目之为未来之祸水”,“独至数之思想传播于经济的方面,其结果或使社会组织根本改革,亦未可知。此则欧美政治家所最苦心研究而亟谋所以应付之方者也。”这涉及政治经济学分析的范畴。从经济利益来看,“夫一社会中资本家之数恒少,而非资本家之数恒多。大战以前,欧美各国之经济组织,大都以保护资本家为主。今后则或与之相反。即前此之经济政策,倾于生产主义,以生产之利得归之资本家者。今后将置重于分配主义,以其利得归之与生产无关系之多数民众。”这实际上反映出战后各国面临重建,劳资关系亦发生了巨变,尤其涉及参战国军队复员后带来的劳工问题,“以英国劳动阶级之思想,素称稳健。论者犹恐其以此问题,酿成革命危险,而况于其他耶?观此则社会问题固今日欧美所最重视,而不敢或忽也,明矣。”劳工问题处理得不好就会爆发革命。从学理层面反省欧战及其社会重建显然需要哲理深度。1919年3月7日,《晨报》第七版“自由论坛”(“本栏欢迎投稿”)刊载“赤”的《数之哲理》(录自《每周评论》),将数与社会学理相联系,称:“世间演进,总有相反而相成的两方面。互相消长,交为函数Function and Variable,相荡相就,相搏相媾。相凭传,相乘除。一方面进,同时他方面便要退。一方面繁难,同时他方面便要简单。有动的方面,就有静的方面与他相应。有进取的方面,同时也就有保守的方面与他相和。有盈便有朒。有涨便有缩。因此,治世的方法,自不外乎使两方面相调相济。顺着他的自然的势子,以得其衡平。”这意味着可将数量或计量用于社会分析:“……拿实事来比喻。一个大国想统一,不可不改成联邦;想合,不可不分;想着世界大同,不可不并行圆满发展个人。个人纯粹独立,占据的事业破灭以后,在创造的事业上个人绝对自由的个人主义。这都是遵着那条偏行一切的单一道理,又像近来世事一天繁似一天,应付的方法也就越来越讲简,越讲省事。工业里讲经济,学问里也讲思想的经济,都想着事省功宏,都想着费至少的力量,得至大的收赢,得一个至好的效率功能。这也不外繁简相济的道理。”所谓治世也涉及化繁就简,这是数理分析的合理依据。《晨报》载文将数的学理用于社会领域,重在分析现实政局。

战后欧美社会重建的问题与中国、日本所在的东亚问题显然有别,1919年1月17日《晨报》第二版连载“以芬”的《战后思想界之趋势》,称:“反而观东亚诸国,则稍异是。盖在欧美于两问题中,早已解决其一。其倾全力以研究者,只有一问题耳。若夫东亚之政治,其去民本主义也尚甚远。因而政治的方面,受数的思想之影响亦较剧。同时社会经济虽未十分发达,然外来新潮既经输入,则后此之继长增高,本意中事。观最近日本之普通选举与劳动组合两问题,甚嚣尘上,亦足窥其政治经济两方面之潮流,与夫国中当局之注意也。”面对战后重建,民主型、专制型国家遭遇的现实困境显然不同:“夫人情多顾念现实,故每于新主义之发生,常怀疑惑不安之念。其甚者则百方防止,以期与之抗。彼日人中之怀抱此思想者,即复不少。岂知思潮之在世界,犹水之行地中,无往而不之,决非国境所能堵止。岂特不能堵止,以日本今日之趋势,是否仅仅行一普通选举与劳动组合,便足以和缓此种之潮流,尚在不可知之数。且再进一步言,则此新潮者,果导之得宜,勿使有决防越轨之事实,足以促成庶政之革新,增进人民之幸福,固无所用恐怖为也。”而正如《晨报》所评论,战后世界发展新潮流、新思想亦对中国产生了巨大影响。

(二)《晨报》与研究系对欧战遗产的学理探索

总体上看来,《晨报》并非完全意义上的公共知识传播领域的平台,而是研究系的重要喉舌。由进步党至后来的研究系,其领导人梁启超、张东荪是思想家,特别是梁启超等欧游之后,主张从哲学层面反思欧战造成的世界残破,这一时期的《晨报》从哲学上关注唯物、唯心的论战。唯物主义的重要代表人物是马克思等,而唯心哲学的代表人物是康德等,两派皆来自哲学的故乡德国。康德哲学涉及心相,《晨报》对这些高深的学理亦作普及化的传布:“一曰形而下心相。一曰形而上心相”,“色声香味触者,形而下心之所取心相也。物质世界,运动迁流,占据于空间、时间。立于色相世界之后者,形而上之所取相也”。康德哲学有世界性影响,“德国近世实证学派诸家,皆出于康德,承康德之旨也。”这些观点在1919年5月16日《晨报》第七版“哲学丛谈”刊发宗之櫆的《康德唯心哲学大意》(转载学术谈话会笔记)中也有反映:“哲学界中唯心唯物两派之争,久矣。近世科学昌明,唯物之说大盛。然亦正以科学穷理之精,唯心之义转以愈明。此甚可异者也。”1919年5月22日第七版“哲学丛谈”续刊宗之櫆的《康德空间唯心说》(亦属转载学术谈话会笔记)。《晨报》在两方哲学上的传播虽称不上系统,但也择其精要,并结合中国民众社会生活作适当阐释。1919年12月31日《晨报》第二版“社说”刊发《今年之回顾》,谈及“真我”(True Self),称:“现在一般哲学家,都说我们生活的真价值,在能把我们的‘真我’(Tue Self)实现起来。因为我们的生活,若不能把我们的‘真我’实现起来。一切思想行为,都受他人支配,自己的意思丝毫不能参与于其间。这种生活,实在讲起来,简直与机器一样,非特不能有何种价值,并且‘生活’二字也就配不起了”,“我国虽则号为共和迄今已有八年。但国民对于国家的大事,常受成于少数人,少有积极去参加的。而自今年山东问题发生以后,举国都有一种参与外交的活动。国民的‘真我’遂有几分实现于政治之中了。”引入学理是为了诠释现实,“我国多数人的‘真我’,从前在家庭社会国家与国际中,锢禁又锢禁,摧残又摧残,遂使举国人民的生活,都变为消极的生活,机械的生活。而自今年来我们的‘真我’跃跃欲跳出来了。故今年实可为我国国民的‘真我’实现之纪元,有价值的生活之起点。我们希望明年以后,我们的真我更能大步跳跃出来。”由此大体可见其时学理输入中国的新趋向及《晨报》的日常政治哲学宣传转向。

自梁启超刊发完其日常观察及政治哲学叙事性质的欧游札记后,《晨报》的“游欧笔记”专栏开始刊发蒋方震的《巡游西欧战场记》。蒋氏在1919年6月19日《晨报》第七版刊发《叙言》,称:“西战场者,此次欧战之决胜地点也。竭世界所有之强国之能力于此,以争取后之胜负。其为时之久,则千九百十四年八月迄千九百十八年一月。其为地之广,则自亚尔柏山脉以迄法之北海。其兵数之众,则法国六百万、英国四百五十万、美国百七十万。敌亦称是。而百年来欧洲所恃以凌人之物质之进步,乃悉悉焉用之以为杀人之具。以吾观察所及,真有可解者,有不可解者,然其壮烈惨酷之状,忧乐歌泣之情,则触目者动于心。盖有不能自已者。”蒋氏从战争时空及惨酷程度对欧战作一分析。“此行仅十日耳。以战场若是之广,事迹若是之繁,欲以一览之下,于专门智识上,有所独得,此不可得之数也。虽然,语不云乎,‘百闻不如一见’。此一见之价值,乃能移吾之身于战场生活之中,仿佛电流之两,以一指之捺而通焉,而周遭之感触,即无情之山川风物,乃悉悉与心灵相喻无言。此非按图读史之所能得者也。”《晨报》自6月20日第七版始连载蒋文。其中梅滋斯托拉堡总论说:“梅兹(滋)者,洛兰州之都会。斯托拉堡则亚尔塞之都会也。自加耳大帝之既亡,日耳曼与佛兰克,各相分立,自为发达而来,因上游一片土,遂永为双方恩怨之媒。其在德人之言曰:是二州者,本神圣日耳曼帝国之版图。至十七八世纪始折入于法。至十九世纪之下半叶,复归于德也。法人之言曰:是二州者,实惟千八百七十年,为普鲁士所强要而割让者也。此法人终身之耻也。迄于今四十九年”*1919年6月23日《晨报》。。6月27日刊发最后一则,文引梁启超札记中一轶事,云该市中一老人48年未离该市一步,亦不讲半句德语。作者因此类推,“觉亚塞、洛林二州,此四十九年中为德人所有者,不过地图之颜色耳”。作者从殖民者、被殖民者的时空认同中发掘国家认同,由此可见《晨报》更多的是倡扬爱国主义。

总之,1919年前后的中国面临着欧战所涉列强在华利益的重新分配及其后续的社会重建中涌动的诸多新思潮。欧战的破坏是毁灭性的。欧战后世界变得四分五裂。这种分裂意味着社会组织或秩序重构之序幕。重构需要学理支撑。学理的核心或以竞争或以合作,或涉唯心,或涉唯物。诸如康德哲学、马克思主义等竞相提出自己的见解。解释世界只是学理探索的部分动力,重要的是改造世界,从而有助于世界秩序的重建与区域社会人文精神的重构。这些在《晨报》等中国报刊中有充分的报道和评论。

欧战后中国的媒介镜像相当全面地呈现了战后的碎片化等趋势。这与欧战平息后,报界派出大批的知识分子去欧洲考察及其认知呈现密切相关。在学理的解读上,游历欧美及由日本翻译而来的欧美经验成为京师《晨报》等关注的焦点。欧战后国际秩序面临调整,诸如巴黎和会及日本的东亚政策,欧战的影响及其与中国国内的政治变革及思潮趋向等相关度,都是中国知识分子普遍关注的议题。《晨报》所以连篇累牍地报道及评论这些议题,意在欧战后中国社会何去何从的路向上有所导引。简言之,伴随着战后世界的碎片化,各种学理阐述蜂拥而起,这些在中国的《晨报》多有呈现。为了有力地解释社会重建的纹理,《晨报》无论从版面还是议题上都进行精心的拼盘。而《晨报》报道及评论无疑成为当时中国政治变革的重要舆论构成。

[1]严复.与熊纯如书[M]//王栻.严复集(三).北京:中华书局,1986.

[2]戊午编译社.北京新闻界之因果录[G]//杨光辉,等.中国近代报刊发展概况.北京:新华出版社,1986.

[3]梁启超.欧游心影录·新大陆游记[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6.

[4]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史料编辑部.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G].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

(责任编辑:沈松华)

The Media Image of the Crossroad: TheMorningPostin the Context of the First World War and an Exploration of the Reconstruction of Modern China

WANG Tian-gen

(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Anhui University, Hefei 230039, China)

The First World War, a worldwide war in a modern sense, is described by many elites, such as Liang Qichao, as the collapse of the western culture. Being a victor in the First World War, China tolerated abuses in the Paris Peace Conference. Therefore, the new development of socialist movements held in Russia and German is highly expected by the Chinese. In the face of crossroad dilemma of the western countries and self-orientation of the Chinese social reconstruction, theMorningPost, together with its scholars, began to report and make editorials in the world context of “reference to others” and “self-construction”, focusing in a certain length on the political trend of thoughts and its enlightenments to China. To make it possible, theMorningPostspared no efforts to investigate the new trend of thoughts in the course of social reconstruction in Europe and Japan, and promote the identity of socialism during the sinolization of the new western political thoughts, hoping to lay a solid foundation for the political and social reconstruction in China.

The First World War;MorningPost; modern China; reconstruction of the society

2014-12-10

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近代报刊与社会重构中的传媒镜像”(13BXW011)、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中华民国新闻史探索”(13AZD168)、教育部新世纪人才支持项目“‘通中外’语境下中国近代报刊政治功能探索”(NCET-13-0642)研究成果。

王天根(1971-),男,安徽芜湖人,历史学博士,安徽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文化史、中国新闻传播史研究。

G 219.29;K 258

A

1674-2338(2015)02-0097-11

10.3969/j.issn.1674-2338.2015.0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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