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机拟古诗对《古诗十九首》的承继与创新
2015-03-28安之乐
安之乐
(宁夏大学人文学院, 宁夏回族自治区 银川 750021)
陆机拟古诗对《古诗十九首》的承继与创新
安之乐
(宁夏大学人文学院, 宁夏回族自治区 银川 750021)
陆机《拟古诗》不管是在思想内容还是在艺术特色方面都对“古诗”有了全面的承继,此外,陆机在古诗的基础之上还对诗歌的内容、语言、结构、艺术手法、诗歌意象等方面进行了创新,从而使得陆机拟古诗在中国诗歌的历史上彰显了其独特的文学性和历史性。
陆机;拟古诗;承继;创新
在承继与创新问题方面早在《周易·系辞下》有:阖户谓之坤;辟户谓之乾;一阖一辟谓之变,往来不穷谓之通。[1]《周易》中在此以门户的开合做比喻通变,通就是继承前人的,变就是创新,并且事物要有所发展,必须在不断的变通之中才能有所进步。《文心雕龙·通变》篇中:“先博览以精阅,总纲纪而摄契;然后拓衢路,置关键,长辔远驭,从容按节,凭情以会通,负气以适变,采如宛虹之奋鬐,光若长离之振翼,乃颖脱之文矣”[2]更是具体系统的阐述了有关在文学创作中必然要博览群书,方可自己进行创新,而在创新上又包含有文辞气力四个方面。陆机自己在其《文赋》中也说:“收百世之阙文,采千载之遗韵,谢朝华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3]自己要求文学的创作应该是要将千百年来的好文章通读,然后继承其精华的部分抛开前人的旧文辞开启自己写作的创新。陆机上这些正映证了陆机拟古诗的创作。拟就是模拟之意,因为《古诗十九首》在诗歌史上的独特地位,所以拟古一般来说就是对《古诗十九首》的模拟之作。
《文选·杂诗上》有《古诗十九首》,李善注:“五言,并云‘古诗’,盖不知作者,或云枚乘,疑不能明也。诗云:驱马上东门……”[4]李善指出古诗是不知作者之名的诗,但是我们细读《古诗十九首》可以发现诗中所表达的社会生活现状并不像曹操等人所述之民生凋敝,所以以此来看不可群雄逐鹿、战火四起的建安时期。现在大多数学者认为大抵是东汉桓帝、灵帝时期的文人作品。钟嵘《诗品·古诗》云“其体源出于国风。陆机所拟十四首,文温以丽,意悲而远,惊心动魄,可谓几乎一字千金![5]其钟嵘在这里对陆机做了高度的评价,文辞温和艳丽,意境悲凄淡远,字字玑珠。但是通过钟嵘之语,可见,钟嵘所看到的是四十五首古诗。
拟古诗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一种相当流行的作诗之法,一般来说实际上就是”古诗“被奉为诗人自己五言诗创作的典范,模仿和学习”古诗写作手法和艺术风格。《古诗十九首》在我国诗歌历史上被称为精华的文人五言诗的作品,所以,陆机拟古诗的创作也在很大程度上,是继承了《古诗十九首》的写作方法和思想情感,关于陆机拟古的诗歌创作之法,王瑶《中古文学史论》中《拟古与作伪》一文,曾指出:“这本来是一种主要的学习属文的方法,正如我们现在的临帖学书一样。前人的诗文是标准的范本,要用心地从里面揣摩、模仿,以求得其神似,所以一篇有名的文字,以后寻常有好些人底类似的作品出现,这都是模仿的结果。”[6]王瑶先生文章的拟古比喻为临摹帖子一样将模拟看作是一种积极的为文创作之法,并且,王瑶在这篇文章中对陆机取拟古所取得的成就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当然,目前学术界对陆机的拟古之作也是颇有微词的,有不少学者指出其大多是袭古,只是变换词句而已,然而,仔细品读陆机的《拟古十二首》其中所抒发的情感也是深挚、深沉、婉约的,也有以情动人的感人力量。并且陆机拟古诗通过大量的艺术手法的应用,情辞兼胜,写作独特,对古诗十九首有所继承的同时又有发展。
一、陆机拟古诗对《古诗十九首》的思想内容与艺术手法的大量继承
就陆机拟古诗的题目来讲,据笔者统计,陆机十二首拟古诗的题目完全出自古诗十九首。王瑶先生《中古文学史论》中说:“魏晋人已经自言为拟古,算不得作伪,是人多知之的”[7]魏晋人在模拟古诗的诗文中都是自己做了说明,即拟+古诗之名,陆机的拟古诗首先就是以拟加古诗十九首的题目。我们从文章题目来判定,诗歌的思想内容上陆机的拟古诗十二首的写作内容所抒发的思想情感,并未超出古诗十九首的思想内容。其主要表现如下:
(一)抒发思妇缠绵悱恻之相思情怀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农业国家,心怀故土,安土重迁成了人们所固有的一种情怀,然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士大夫人格精神,使得青年们都有着背井离乡、外出求仕、游宦他乡的生活经历。所以,游子思妇也成为了中国诗歌的一个母题。古诗中这类作品数量较多,成就也较大。如思妇思念游子的《行行重行行》:“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这首诗中作者通过平直的叙述了思妇与游子的长久别离,行行重行行,说明分离的空间之远,生别离,更是道出离情之苦,“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九歌少司命》最快乐的事莫过于两人刚开始相识相知,而最悲凉的事莫过于生生的离别之情。离别之后各自在天涯的两端不得相见,之后以渐宽的衣带,和加餐饭的家常琐事写起,体现了思妇对游子急切的思念之情。而且长期在这种思念之情的煎熬之下独守空闺的思妇感觉到年华的老去,岁月无情的流逝,从而展现出了相思的时间之久,甚至是渺渺无期,表现了思念之深刻。
陆机的《拟行行重行行》:悠悠行迈远,戚戚忧思深。此思亦何思,思君徽与音。……游子眇天末,还期不可寻。惊飙褰反信,归云难寄音。伫立想万里,沈忧萃我心。揽衣有余带,循形不盈衿。去去遗情累,安处抚清琴。陆机在这里也通过了行程之远、相离之远来说明离别之悲戚。而且这种离别好似永远无法重合的两个音调一样,思念到了绝望之境,相见之日也遥遥无期,思妇在这种相思之情的百无聊赖之下只能去揽衣襟、闲抚琴。陆机也极为细致的描摹,一唱三叹的反复写出了思妇自己对于远在天涯的游子的思念之情。另外,其《拟青青河畔草》中“良人游不归,偏栖独支翼”。通过独自栖息的鸟儿,来表现思妇对其夫的强烈思念之情。《古诗十九首·涉江采芙蓉》中:“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也通过心同而形离的对比思妇苦思的悲情,情感细腻婉约,意味深长。
(二)表达游子郁郁不得志之苦闷情怀
这是就游子本人而言的《古诗十九首》中这类作品,往往是作者有感于人生的短暂,希望及时努力建功立业,表现出积极向上兼济天下的文人精神,但其中也有一些流露了知识分子失志后的牢骚苦闷,并且当这种苦闷无法排遣时,只能以纵情享乐追求极乐来进行发泄的消极思想。如《生年不满百》中的“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驱车上东门》中的“不如饮美酒”等。所表现的是极度苦闷之后无处宣泄的情感,又只能通过不停地感慨与生命的放纵来实现自我存在的短暂价值。《古诗十九首》虽然从某些侧面反映了东汉末年那样一个动乱不安、危机四伏的社会,有一定的历史认识意义。诗中弥漫着伤感的气氛。陆机《拟今日良宴会诗》:“闲夜命欢友,置酒迎风馆。齐僮梁甫吟,秦娥张女弹。哀音绕栋宇,遗响入云汉。四坐咸同志,羽觞不可算。高谈一何绮?蔚若朝霞烂。人生无几何,为乐常苦晏。譬彼伺晨鸟,扬声当及旦。曷为恒忧苦,守此贫与贱。”陆机这里借用了良宴会是体现了在建功立业与在人生苦短中的矛盾与徘徊。据笔者统计,陆机拟古诗十二首所包含的思想情感、诗歌内容基本与十九首的内容一脉相承。此外,在情景交融的构设方面和比兴手法的应用方面,陆机对《古诗十九首》进行了承继。
(三)在艺术方面比兴手法之大量应用
比兴思维是中国古代诗歌写作中的一个重要运用手法,从《诗经》中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到《楚辞》中的美人、香草大量意象的描写都体现了比兴的手法。中国文人因其有学而优则仕的思想,其对于政治具有强烈的依附心理,而又因为其对社会的强烈责任感,使得又不得不去对社会现实“鸣不平”,另外,文人的含蓄蕴藉心里时期无论在作品中或是在现实中其感情的抒发都是节制和含蓄的,这就导致中国诗歌中托物抒怀的传统。由此可见,以它物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也是中国传统诗歌意境创造过程中必不可少的艺术思维方式。比兴手法在艺术意境形成过程中形成了情景交融、虚实相生含蓄尽的独特的古典诗歌意境。陆机拟古诗中也大量的承袭了古诗中的这种手法。如在《拟行行重行行》中“王鲔怀河岫,晨风思北林。游子眇天末,还期不可寻。”通过对自然物象的描写映出了人物的心里活动。《古诗十九首》中:“胡马依北风,越鸟起南枝。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其中王鲔怀河岫,晨风思北林。与胡马依北风,越鸟起南枝都是通过了外界景物的描写,延伸出了主人公的思想情感。典型的用运了比兴的手法。再如《拟青青河畔草》:“靡靡江离草,熠熠生河侧。皎皎彼姝女,阿那当轩织。”《古诗十九首》中《青青河畔草》:“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在这两首诗中都是以碧绿的青草孤寂的生长在河畔来起兴,进而引出织布女子因无法与自己相思之人相见,只能独守空闺、用无休止的织布这一机械的动作,来打发寂寞难耐的孤单时光。
(四)在诗歌意象之构成上情景交融意境的创设
刘勰《文心雕龙·神思》:“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8]形象的已揭示出创作中主客、情景之间的相互交接、契合关系。创作主体将自己主观的情思介入到客观事物之上,使客观事物在诗人的关照下有了人所具有的主观情感,情与景的和谐交融即产生诗的意境。《古诗十九首》之中:《涉江采芙蓉》:“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顾远望旧乡,长路漫浩浩。”通过相距路程之遥远,相聚之艰难来说明相思之无望。《明月何皎皎》中:“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通过这样一个月明难眠的夜晚月光的细腻描写,来说明主人公的独栖,孤独难耐,情景浑融,令人读着苦涩之极。而陆机的拟古诗《拟明月何皎皎》中更是又多增加了“凉风绕曲旁,寒蝉鸣高柳”,凉飕飕的风无奈的绕着,寒蝉在高高孤独的柳树上哀嚎。这样两种凄清的物象描写,更加的细腻婉转。在其《拟西北有高楼》、《拟亭中有奇树》中通过“高楼”“芳气”“惠风”“芳草”一系列的景物描写,来表现佳人的相思之苦所处的美景,良辰美景却无人来赏,以乐景更加表现出了情感的哀泣。这样的意境创设在陆机的拟古诗很多。
二、陆机在承继十九首中的创新
陆机不仅继承了古诗的各种思想情感和表现手法,而且陆机作为一个独特的文人创作家,其对诗文在描写过程中有了自己独特的追求,为了表达情感对于细节的反复刻画、女性幽微隐约情思的介入,语言上更加华美典雅。在古诗所代表的中国诗歌从质朴向典雅的过度中,陆机拟古诗有重要的意义。
(一)女性情思的写作细腻深入、缠绵婉约
《古诗十九首》中据笔者统计有十首写到女性的诗,但在这十首中所用的词汇都很含蓄,只不过是通过具体的心里期望来描写如:“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或者写到“楼上女”“倡家女”“怀袖”等象征女性的词语。而陆机的诗中比之古诗,有了更多的词汇如:皎皎彼姝女,阿那当轩织之“姝女”,美人何其旷,灼灼在云霄之“美人”,佳人抚琴瑟,纤手清且闲。芳气随风结,哀响馥若兰中之“佳人”,这些词难免会有浮泛妖冶之感,但这种极度的注重男女情感的描写,更进一步的说明了文学写作对于写作者个人隐秘的私人化的情感的浓墨重彩,同时,作为文人独立文学自觉地一种体现,作者通过一系列的形容词,将这种细腻化的男女之情写的更为具体和缠绵悱恻。
(二)抒情的极尽反复繁缛、淋漓尽致之能事
关于这一时期的文章写作繁缛方面,刘勰《文心雕龙·体性》篇中说:“繁缛者,博喻酿采,炜烨枝派者也”[9]极尽铺展杂采之能事,靓丽华美之言语,反复缠绵之手法来写作。〗陆机的诗文通过南北朝时期文学的独立,也走向了繁缛的路子。如其《拟行行重行行》悠悠行迈远,戚戚忧思深,此思亦何思。作者开篇并不是就如古诗十九首中指出“与君生别离”的相思之苦而就反复叩问了这种“思”,描写了思之深,悠悠行,戚戚忧中一悠,和戚更是深刻的点出了忧思的难以言说。再看《明月何皎皎》:“安寝北堂上,明月入我牖。照之有余辉,揽之不盈手。”古诗十九首里只是“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以下便平铺直叙了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彷徨等词语,语言直白而陆机的这种相思里更倾注了细腻婉约的细节描写:照之有余辉,揽之不盈手,这一简单的细节体现了思妇因愁死的无聊而付诸于这种有违常规的滑稽动作,有种百无聊赖、无可奈何的悲凉感,后来唐诗的压卷之作《春江花月夜》就有相似的意象“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张若虚这个经典的细节很显然是陆机所首创的。再如《涉江采芙蓉》,拟作“采采不盈掬,悠悠怀所欢”,句写心情恍惚、无心采集,导致长时间采集却并没采满一掬的状态,深情婉转,在感情上更加复杂,含义更深更广。 陆机的拟作虽然模拟古诗,然通过我们对其诗文中细节的品读,可以发现陆机并不是单纯的只略为变换词句的机械模拟,而是更多的介入了作者自己对情感的深刻体会,以及作者用精准的语言和经典的细节进行细致、反复的刻画,从而使得其拟古诗有种读来余味无穷之感。
(三)语言雕琢华丽,表现出浓厚的文人化的色彩
文学的发展经历了一个漫长的阶段,两汉时期经学家把文学看成是伦理经学的附庸,东晋时期文学又作为了玄言哲理的说明辞,而到晋宋之交,文学由歧路回归正途,对于“性情”的空前强调,和语言、形式方面注重精致、华丽。文学自身对于词采华丽、声律和谐等方面独特的追求,这不仅体现为文学的独立,也展示出了文人作为文学创作的主体,其创作也有了相对于经学家或者民间文学的创作独特性。陆机拟古诗的创作正体现了这一点。如《拟涉江采芙蓉》分别将古诗中“芙蓉”、“兰泽”、“芳草”改成“涉江”“琼蕊”、“穹谷”、“芳兰”,显然陆机在词语的应用上更加有了文学色彩和文学意境,遣词造语上颇见作者独具匠心的妙处。同时,也可看出我国诗歌发展从最初的平白朴实到华丽的发展趋势。而且陆机的拟作诗有了更多的对于意象和诗句的对偶整齐的追求,这相对于古诗是一种诗文形式上的进步。对字句的刻意精雕细琢,使拟作表现出典雅华美之貌,而且对于对偶等美文的形式有了独特的追求,所以陆机的拟古诗在诗歌史上彰显了其独特的文人价值和历史价值。
[1] 正彪遗著.张善文整理.周易学说[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1:669.
[2] 刘勰著.周振甫注.文心雕龙注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
[3] 陆机撰.金涛声校点.陆机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2:2.
[4] 转引钟嵘著.周振甫译注.诗品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8:32.
[5] 钟嵘著.周振甫译注.诗品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8:32.
[6] 王瑶.中古文学史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216.
[7] 王瑶.中古文学史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211.
[8] 刘勰著.周振甫注.文心雕龙注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
[9] 刘勰著.周振甫注.文心雕龙注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
2014-11-07
安之乐(1989-),女,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