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学生》杂志看叶圣陶的编辑思想
2015-03-28吴永贵
吴永贵
(武汉大学信息管理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从《中学生》杂志看叶圣陶的编辑思想
吴永贵
(武汉大学信息管理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内容提要:《中学生》杂志作为一代名刊,叶圣陶是其中的灵魂人物。叶圣陶为每期《中学生》杂志所写的《编辑后记》,呈现了他的编辑心态和编辑思路;某些专辑的“议题设置”功能,体现了他的“编辑化”话语表达;对端正青年性行思想的关注,则隐含着他的启蒙立场,是他编刊过程中一以贯之的编辑主线。
《中学生》杂志 叶圣陶 编辑思想
1939年5月5日,《中学生》杂志在桂林复刊,改名为《中学生战时半月刊》.王鲁彦、宋云彬、胡愈之、唐锡光、张梓生、傅彬然、贾祖璋、丰子恺任编辑委员,叶圣陶任社长.当然,这个社长是名义上的,并不参与实际的杂志编辑工作.也只能是名义上的,因为此时的叶圣陶,远在千里之外的四川乐山,任教于武汉大学文学院,战火弥漫,关山阻隔,鞭长无以能及.从叶圣陶当时给沪居老友,也是开明书店昔日同人王伯祥的信中看得出,他不仅十分乐见《中学生》的复刊,也很乐受桂林同人邀约他的社长职位.1939年4月10日信《致伯翁》:“彬然信中言将恢复《中学生》,彼与祖璋主之,而令弟居社长名义.弟答谓他人或有未便,弟居其名自无弗可.”[1]语气中,颇有舍我其谁的况味.
一、名满天下的《中学生》杂志
叶圣陶当然有资格说这话.《中学生》杂志自1930年1月在上海创刊,至1937年因“八一三”战事被迫停刊时,总共出版了76期.从第13期开始,叶圣陶一直就是这个刊物的主要编辑者,他与夏丏尊、金仲华、顾均正、徐调孚、贾祖璋等人,先后组成富有活力的编辑团队,将由夏丏尊创办并领任社长的《中学生》杂志,培育成中国期刊史上的一代名刊.下列史实可以为证:
1934年2月国民政府教育部批令嘉奖:“该杂志内容丰富,且适合中学程度,准于选编第二辑中学阅读参考图书目录时列入.”[2]这是官方的认可.《中学生》创刊以后,时有报刊予以推荐,如《申报》1934年9月5日,申报流通图书馆读书指导部主持的“读书消息”第25期,《介绍〈中学生〉九月号》云:“《中学生》杂志,凡是稍稍关心定期刊物的人,大概都已知道吧?它已有五年的历史,不仅成了中学生的唯一课外读物,而且也是一般店员学徒等业余良好的伴侣,只要有高小程度,就可以看懂了.”[3]这是读书界的认可.生活书店在1934年11月号《中学生》杂志上刊登广告,申明凡《中学生》订户,均可享受半价购买该店新书三种的优待.这是出版同行的认可.1934年的《中学生》杂志,销量已达五万份之多[4],这个销售记录,在20世纪30年代期刊史上,可能仅次于邹韬奋主编的《生活》杂志.这是广大读者的认可.
二、《编辑后记》的编辑范本价值
以上种种,均说明《中学生》杂志是那个时期真正意义上的一代名刊.而叶圣陶,作为这个刊物的主要编辑,也是其重要作者之一,是成就其名刊地位的核心人物.他将夏丏尊创刊之初提出的“受教材不等于受教育”的教育思想,通过其高超的编辑艺术,具象化在一期一期的杂志文本中.
一期不落的《中学生》杂志《编辑后记》,记录了叶圣陶编刊的过程——那些关于栏目设置的添加与撤废,关于稿件内容单元的组织与分配,关于议题创设的背景与因由,关于当期文章的导读与评说,关于作者写作的特点与趋向,关于读者意见的征求与感谢,关于稿件征集的祈望与建议,关于杂志缺点的检讨与歉意,关于刊物成长的喜悦与自励,等等,构成了深具叶氏语言风格的《编辑后记》的内容主体.从他那种兼具理性化思考和情感化表达的叙说中,我们能感受到他对青年读者的赤诚与亲爱,体会到他编辑心态的开放与调适,以及编辑思路的清晰与老到.
这样有条不紊、娓娓道来的《编辑后记》,仿佛是一个编辑大家编辑期刊时所思所想、所作所为的在场工作文本.将这百千字不等的《编辑后记》,与杂志文本参互并观,不难窥见,一代名刊如何在编辑者的主导之下,通过编者、读者、作者三方共同参与、共同协商,而不断成长、成熟,最终名满天下的.这样的《编辑后记》,堪可作为一般期刊编辑者的教科书范本,值得去学习与借鉴.
三、专辑方式的“编辑化”话语表达
抗战前的《中学生》杂志,每年出版10期,刊物上除标明总期数外,按月计号,七八两月适值学校暑假,因寄递杂志不便,向例停刊.每年的一月号和六月号,例应是倍大号,为的是让学生在接下来的寒暑假时间,有更多的内容可“徐徐翻阅”[5].对诸如此类细节的关注与周全,贯穿于《中学生》办刊全过程.这两个增大篇幅的一号、六号期刊,叶圣陶把它设计成“特辑”的形式.
所谓“特辑”,在民国期刊史上,又称之为“专号”,乃围绕某一特定专题,在同一期杂志上,集中组织相关作者,刊发同一主题的文章.这在现代传播学理论中,称之为“议题设置”.它最能体现编辑者的主体意识和策划能力.于读者的价值上,可收并读互观、集思广益之效,因而往往受到欢迎.
特辑或者说专号的策划,在民国期刊编辑实践中,所在多有,但像《中学生》杂志这样,半年为期的成规律化的布设,则相当罕见.从1933年1月号起,到1937年6月号止,叶圣陶等人为《中学生》杂志,凝练了多达11个议题的“特辑”,分别是“科学特辑”(第31期,1933年1月号)、“世界现势特辑”(第36期,1933年6月号)、“中国现势特辑”(第41期,1934年1月号)、“升学与就业特辑”(第46期,1934年6月号)、“读者特辑”(第51期,1935年1月号)、“文艺特辑”(第56期,1935年6月号)、“研究和体验特辑”(第61期,1936年1月号)、“非常时期的教育特辑”(第66期,1936年6月号)、“青年与文艺特辑”(第71期,1937年1月号)、“华北与国防特辑”和“大学写生特辑”(第76期,1937年6月号).
对于各期号的“特辑”,叶圣陶在相应的《编辑后记》中,都要叙缘起竟,详作交代.在第61期“研究和体验特辑”中,叶圣陶还专为此特辑,附了近500字的解题性按语.他写道:
我们在这一期里刊载《研究和体验》的特辑。执笔者各就自己的研究范围作详细的叙述,体裁近于自传,读者诸君读了这个特辑,一定比听或看那“一、二、三、四”体的学习方法有益得多。第一,这些叙述没有把学习的复杂而又完整的特性忘掉。其次,里面差不多都是亲身尝到的甘苦,这对于鼓励人家指导人家最有实效。我们希望读者诸君从这个特辑得到的益处不限于某一种科目,而能因此改进一切的学习方法,也就是改进诸君的整个的生活。该特辑刊发的专家稿有:茅盾的《谈我的研究》、胡愈之的《我愿意我是一个数学家》、曾广方的《化学实验室中十五年》、黄幼雄的《怎样做一个业余者》、刘熏宇的《我对于数学的趣味》、贺昌群的《历史学的新途径》、宋云彬的《下棋·唱曲》、卢冀野的《曲海浮生》、毕云程的《我的研究兴味》、朱光潜的《谈读诗与趣味的培养》、袁牧之的《兴味·志愿·生活》、沈春晖的《文法因缘》、丰子恺的《视觉的粮食》、胡仲持的《记者生涯》、张天翼的《学习的学习》、章乃器的《我的研究动机和研究经历》等.
编辑者之所以分请各方面的专家,各就自己专门的研究或平时的体验,作谈话式的叙述,目的很明确,就是使读者在认识各家的生活以外,更可以得到许多的知识和经验,使自己的生活丰富起来[6].读书要与应用联结一起,学习应与生活发生关系,即知即行的教育思想,是叶圣陶一贯的主张.他通过编辑“专辑”的特殊方式,对他的这一教育理念,作了“编辑化”的话语表达.“编辑”无声,有时胜似有声.叶至善曾说:“父亲的编辑思想,跟他的文艺思想和教育思想是一致的.”[7]对此话的理解,亦可作如是观.
四、启蒙内隐的编辑主线
《中学生》作为一本综合性的中学生杂志,在内容体制上,“以辅助中学程度青年性行知能各方面的基本学习”[8],也就是说,该杂志不仅提供知识性价值,以辅助各科的学习;还提供思想性价值,以端正青年性行思想的趋向.这其中,便暗含着深刻的启蒙立场.
启蒙是五四时期的重要命题,《新青年》则为其发首期刊和重要传播阵地.五四潮歇以后,启蒙仍以不同的形式,分散存在于《语丝》《现代评论》《努力周报》《独立评论》《论语》等杂志的提倡中.夏丏尊1930年创办《中学生》杂志,乃感奋于广大男女青年“彷徨于纷叉的歧路,饥渴于寥廓的荒原”[9],希望对他们有所助益.至1931年叶圣陶接手编辑以后,承其初旨,寓启蒙于具体的编辑实践之中,一方面在文章的征选编排上,紧扣于时代的脉搏,使青年的思想,接引于时代的现实需求;另一方面在《编辑后记》中,则不断申述“国家”“国难”“国耻”“救亡”“前途”等观念,以引导青年思考,焕发其自觉承担对国家、民族与社会的责任意识.且举一例以说明之: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后,在《中学生》十一月号上,叶圣陶写下这样的《编辑后记》:“一个月来,我个人愤激到了极点.每天等新闻纸看,看到的无非日本军队的横行暴举;政府当局的容忍寡谋;民气渐张,被视为比外患更其可虑的事情;派系暂合,仿佛是抗敌唯一可靠的途径.读者诸君看到这些消息,青年的热血必然沸腾起来了,愤激的心情必然凝结成一股力量,并且,想以应付中国目前大变局的名义,把这股力量使用起来.这是对的,愿诸君全体如此!”为这一次国家民族耻辱的“大变局”,他还专门策划了一次超大规模的名为《贡献给今日的青年》的专家谈话会,发信102通,收到赐答52通,全部刊发在1932年1月的特大号上.为这组系列文章,叶圣陶专门写了前言,表达了他深厚的国家民族情怀和强烈的启蒙意识:
内观现象,不由得想到“焦烂”二字,外来的压迫,又给你当背心热辣辣的一鞭。这时候,谁都觉着已与一个非常的时代对面。就此闭起眼睛躺下来是断无此理的,总得认定一条自己应走的路径。尤其是青年人,血液里充满着生命力,对于这样的期求更为热切且坚强,朋友间的商量,师长前的询问,据我们所知道,近来差不多集中在这一点上。因此我们想征求诸家的意见,供给大家作参考,该是有益的事。于是提出如下的问题,敬请诸家赐答:
假如先生面前站着一个中学生,处此内忧外患的非常时代,将对他讲怎样的话,作努力的方针?
不妨把作答的专家名字抄列下来.他们是:陈望道、蔡慕晖、何炳松、复亮、鲁迅、袁殊、杜亚泉、俞子夷、武育干、周建人、章克标、熏宇、徐蔚南、巴金、周作人、黄炎培、朗泉、余楠秋、王洛华、建南、曹聚仁、殷佩斯、俞平伯、周碧初、孙福煕、金仲华、周予同、茅盾、谢六逸、沈起予、顾寿白、倪文宙、刘湛思、郑振铎、顾颉刚、郭绍虞、郑贞文、郑宗海、韦息予、程祥荣、张印通、何丹仁、黄质夫、尤墨君、胡仲持、樊仲云、江炼百、胡愈之、周昌寿、刘穆、陶希圣、章颐年.这里面许多人,对如今的我们来说,依然是耳熟能详的名家大家.“与一个非常的时代对面”,与关系国家未来的青年对面,正是这样一个富有时代价值的编辑命题,才使编辑者叶圣陶与诸写作者站在了同一个启蒙的位置上.
“在抗战前,《中学生》有它自己的独特的形式:比32开本大,比16开本小,矮矮胖胖,一望就知道这是《中学生》.”这是1946年的陈原以柏园为笔名,在重庆《青年知识》上发表的一篇名为《一个“平淡无奇”的姊妹刊物——我对于〈中学生〉杂志的印象》文章中,对《中学生》的外观描述.在该文最后,陈原这样结论道:“有的人说,《中学生》是一部平淡无奇的杂志.是的,你想从这里找寻刺激,那你尽会失望.不消说,这里边眼睛吃冰淇淋之类一定没有,即使是慷慨激昂的政治号召性的文字,也不常有的.然而平淡不等于衰萎.尤其在艰苦的日子里,《中学生》有它存在的巨大意义.对于一般青年读者,也恰如对于中学生似的,它可能成为每一个人底恳切而善良的教师、朋友和同志.当你不知不觉地从它那里学会了呼吸正义,诅咒黑暗的时候,才会惊讶于一种平淡的刊物竟也在人的心中唤起一种无可抗拒的力量来.”[10]
这种被唤起的无可抗拒的力量,在笔者看来,正是启蒙的力量.显然,对于这一点,叶圣陶本人也深为认同,自觉地将其作为一条内隐的编刊主线.他在1947年《中学生》杂志第190期8月号《谈谈本志的旨趣》文章中,专门引用了柏园的这个结论,并在最后写道:“柏园先生的这些话,一部分说的是事实,也带着称誉.关于称誉的部分,我们愧不敢当.但是,如果它当作勉励我们的意思,我们却乐于接受,并且愿意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注释:
[1]叶至善、叶至诚、叶至美编:《叶圣陶集》(第二十四卷),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198页.
[2]《教育部嘉奖〈中学生〉杂志》,《申报》1934年2月21日.
[3]知见的尚有:(1)陈远骢:《介绍一种中学生阅读的杂志〈中学生〉》,《江西教育行政旬刊》1932年第1卷第8期.(2)祯鹤:《新书评介:中学生的〈中学生〉杂志》,《中国新书月报》1932年第2卷第1期.(3)《介绍〈中学生〉杂志》,《教育周报》1933年第四、五期合刊.(4)余哲刚:《读〈中学生〉杂志的“研究与体验”特辑》,《申报》1936年4月1日.
[4]《教育部嘉奖〈中学生〉杂志》,《申报》1934年2月21日.
[5]《编辑后记》,《中学生》第25期,1932年6月号.
[6]《编辑后记》,《中学生》第60期,1935年12月号.
[7]叶至善:《叶圣陶和编辑工作》,《出版发行研究》1994年第5期.
[8]本社同人:《谈谈本刊的旨趣》,《中学生》第190期,1947年8月号.
[9]夏丏尊:《发刊辞》,《中学生》创刊号,1930年1月.
[10]柏园:《一个“平淡无奇”的姊妹刊物——我对于〈中学生〉杂志的印象》,《青年知识》,1946年新1期.叶圣陶在《中学生》第190期《谈谈本刊的旨趣》中引用了这段文字,但有所改动.陈原在1984年所写的《我与开明书店》一文中,谈到他与《中学生》关系时,亦引用了这段文字,抄录的是叶圣陶文.同时他将《青年知识》发表这篇文章的日期,也误记为1947年.(陈原:《我与开明书店》,见中国出版工作者协会编:《我与开明》,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85年,第4~10页)本文所引文字,乃根据原文.
View Ye Shengtao’s Editorial Thoughts in The Juvenile Stud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