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中“灰色”知识分子的骂詈语特色探究

兰金梅

（安庆师范学院 文学院，安徽 安庆 246133）

《围城》中“灰色”知识分子的骂詈语特色探究

兰金梅

（安庆师范学院 文学院，安徽 安庆 246133）

骂詈语最能体现文学作品中人物的闪光个性。《围城》中“灰色”知识分子的骂詈语有着丰富的语义内涵，反映了时代的民族文化精神。文章在对骂詈语的语义类型进行深入分析的基础上，进一步对作品所反映的特定时代下的特定群体的社会心理展开全面解读，揭示中国传统高等教育及西方文化对这些民国“灰色”知识分子的深刻影响。

骂詈语；特色；“灰色”知识分子；《围城》

文学是心灵对现实世界的艺术化的表现，塑造个性是文学的中心任务，所以文学与骂詈有着不解之缘，因为“骂语最能体现人物闪光的个性”。[1]234钱钟书《围城》中独特的骂詈语，体现了特定时代下特定群体的闪光个性。钱钟书在《围城》的《序》中说：“在这本书里，我想写现代中国某一部分社会、某一类人物。写这类人，我没忘记他们是人类，只是人类，具有无毛两足动物的基本根性。”[2]1《围城》是一部相当严肃的悲剧,它写出了灰色知识分子在人生、爱情、家庭等方面的悲剧性命运。[3]作品中的一大群“灰色”知识分子苦苦挣扎在人生的“围城”之缘，其骂詈话语真实地绘制了一幅“围城”内人生世俗百态图,道尽了深困于“围城”内的人们的懦弱与心酸。对《围城》中“灰色”知识分子的骂詈语特色的探究主要从骂詈语的语义类型及其传达的文化信息两方面展开。

一、《围城》骂詈语的语义类型

骂詈语即是指那些用来骂詈的话语。[4]4江洁宝教授在《骂詈语言研究》中指出：“骂，即骂詈，就是带着较强烈的感情利用骂语或一般性言辞将消极性骂意或非消极性的用意施加于某个或某些对象。”[1]13骂詈包含两个基本要素，即骂意和骂语。骂意是体现施骂者消极的意图和情感，如斥责、嘲讽、威胁、抱怨等；骂语是指语言中含有骂意的词语。骂詈语旨在实现骂詈这一行为，是骂詈行为活动的语言外化表现形式，这两个基本要素可以交相出现，也可单独出现。《围城》中“灰色”知识分子的骂詈语大多数都负载着消极、否定的骂意，使用骂语的骂詈语出现较少。《围城》中“灰色”知识分子的骂詈语据其语义类型主要可分为：

1.话柄指短式，即把某人言行中羞于告之于众的“不磊落”全盘端出来作为骂詈的话柄，以此来达到指斥的目的。话柄指短式骂詈语主要出现在方鸿渐与苏文纨、唐晓芙及孙柔嘉的情感纠葛里。如：

（1）苏小姐看他一眼道：“……是不是得了博士回来结婚的？真是金榜挂名，洞房花烛，要算得双喜临门了……”

方鸿渐倚靠着有名无实的“丈人”资助出国留学原本就是很没有颜面的事，但无奈之下廉价买假“博士”文凭之事更是让方怕得“自惭形秽”。例（1）中苏小姐心知肚明方的“隐痛”，但还是拿方的“不堪”之事取笑方，以泄私怨。

（2）“方先生人聪明，一切逢场作戏，可是我们这种笨蛋，把你开的玩笑都得认真——”唐小姐听方鸿渐嗓子哽了……愈要责罚他个痛快——“方先生的过去太丰富了……”

苏文纨记恨方鸿渐，便把方床上的“丑事”及“玩弄”自己的情感之事添油加醋地抖给天真的大学生唐晓芙。这使得不觉中对方鸿渐产生好感的唐小姐“脸上添了愤恨”，故当面质问责罚方。唐小姐所说的“逢场作戏、过去太丰富”既指方与鲍小姐的不雅之事，也指方对苏小姐的“情感玩弄”，这些都是方难以启齿的“短处”。俗话说“树怕剥皮，人怕揭短”，难怪方听到唐小姐的这些“指短”的话后“身心仿佛通电似的发麻”。

（3）柔嘉道：“人家多少好……假如我是你，她不看中我，我还要跪着求呢，何况她居然垂青——”鸿渐眼睛都红了，粗暴地截断她话：“是的！是的！人家的确不要我。不过，也居然有你这样的女人千方百计要嫁我。”

大学毕业的孙柔嘉被苏文纨怠慢，方鸿渐碍于场面没有帮她回敬。事后孙感到委屈，醋意大发重提“方与苏”的情感旧事，把火气撒在丈夫身上。这个“情感旧事”是方不愿触及的巨大的“创伤”，因为苏的情感纠缠使得方痛失曾经的“挚爱”。孙的这种“指短”式骂詈语很入骨，使得方“眼睛都红了”。于是方就以“不过，也居然有你这样的女人千方百计要嫁我”的“指短”式骂詈语以牙还牙，气得孙下唇咬起一条血痕。孙曾为了嫁给方，私下里千方百计地耍尽了心机。这事被旁观者赵辛楣一语道破，于是这就成了孙的“短处”。这种互相“指短”的骂詈语具有很大的杀伤力，尤其多出现在方与孙婚后的激烈争吵中。

2.借题讥讽式，这类骂詈语一般不使用带有骂意的词语，施骂者巧妙地利用情景语境，借题发挥，含蓄地传达嘲弄、蔑视之情。

（1）赵辛楣喉咙里干笑道：“从我们干实际工作的人的眼光看来，学哲学跟什么都不学全没两样”。

（2）“那么得赶快找个眼科医生，把眼光验一下；会这样看东西的眼睛，一定有毛病。”方鸿渐为掩饰斗口的痕迹，有意哈哈大笑。

美国留学生赵辛楣一直钟情于苏文纨，第一次见面自然把方鸿渐作为情敌。从例（1）（2）可看出，赵借谈“自己的实干眼光”嘲弄学哲学的方没有学问，带着醋意的他想用“傲慢无礼”从心理上压倒、吓退方。方却以“眼睛”为话题，巧妙的反击讽刺了赵的眼光有问题。

（3）汪太太哈哈狂笑道：“你的胆只有芥菜子这么大——”大拇指甲掐在食指尖上做个样子——“就害怕到这个地步！今天你是洗不清的了，哈哈！高校长，你又何必来助兴呢？吃醋没有你的份儿呀……”

汪太太也算是文化人，嫁给比自己年长二十岁的汪处厚，校长高松年和赵辛楣私下都垂涎于汪的“姿色”。例（3）中，赵辛楣与汪太太推拉时被众人发现后遭到逼问斥责，汪太太用“芥菜子”作比喻嘲讽赵的敢做不敢当的懦弱；拿“助兴、吃醋”说事，挖苦高表面道貌岸然实则龌龊卑劣。

3.佯骂戏谑式：即为恶意不深的假骂，其主要动机表现为撒娇亲昵、调侃取乐、褒扬遮护等。这类骂詈语主要出现在初次交往的苏小姐与方鸿渐之间及后来成为朋友的赵辛楣和方鸿渐之间。如：

（1）苏小姐夺过来，摇头道：“你这人怎么邋遢到这个地步……”

（2）可是她这些话不说出来，只看了鸿渐一眼，又注视着地毯上的花纹道：“亏得你那玩世的态度不彻底，否则跟你做朋友的人都得寒心，怕你也不过面子上敷衍，心里在暗笑他们了。”

苏小姐故意亲昵于方鸿渐表白真情，迫使方在良心上增加一份向她求婚的责任。在例（1）（2）中，苏佯骂责怪方不讲卫生、玩世不恭，实则表明对方鸿渐体贴入微的照顾及倾情，字里行间充满了亲昵撒娇的味道。

（3）方鸿渐道：“唐小姐，你表姐真不识抬举，好好请她女子参政，她倒笑我故作奇论！”

（4）苏小姐道：“……想不到外国去了一趟，学得这样厚皮老脸，也许混在鲍小姐那一类女朋友里训练出来的。”

在方鸿渐与苏小姐的交往中，方以“侃侃而谈”的玩世形象保持着与苏的距离，以便吸引自己一见钟情的唐小姐的注意。以上例（3）（4）两句是方与苏的戏谑佯骂的话语，其语用功能是为了调侃取乐，全无骂意。

（5）辛楣气愤道：“……你们瞧这个人真不讲理。自己糊涂，倒好像我应该替他管帽子的！”黑暗中感激地紧拉鸿渐的手。

（6）方鸿渐慌忙说：“别胡说……你们女学生真要不得！当了面假正经，转背就挖苦得人家体无完肤，真缺德！”

使用佯骂戏谑式骂詈语有时也是为了褒扬遮护，即以“骂”的假象褒扬或遮短。在例（5）中，辛楣借假骂方鸿渐“不讲理、糊涂”暗中赞扬方鸿渐帮他摆脱范小姐一厢情愿的纠缠的机智。例（6）中，方鸿渐借假骂苏小姐“缺德”岔开话题，遮掩自己与鲍小姐的丑事。

4.自骂解嘲式，采用自己骂自己的方式以示自嘲，具有既可为自己遮短也可保全别人面子的两全其美的功效。《围城》中的“灰色”知识分子都是外表光鲜亮丽实则“劣根”十足 ，“无毛两足动物的基本根性”在他们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所以，自骂解嘲式骂詈语频频出现在方鸿渐的话语中。如：

鸿渐口吃道：“……不过我是饭桶，你知道的，照顾不了你。”

鸿渐道：“我最惭愧了，这次我什么事都没有做，真是饭桶。”

鸿渐只有连说：“不识抬举，不敢高攀。”

《管锥篇》中说：“鸿渐，即一只鸟飞来飞去没个着落”。[5]384-385鸿渐的微意便是徘徊。[6]38钱钟书就“茫然而无着落”取义命名其作品中海外归来的男主人公方鸿渐，暗喻其性格的懦弱。用赵辛楣的话评价方鸿渐就是“你不讨厌，可是全无用处。”上例都是方鸿渐自骂的话语，他自知自已的“劣性”：生活不独立而又缺乏办事能力，性情唯唯诺诺,所以自骂“饭桶、不识抬举”。这是一种免于尴尬处境的自救策略，在自嘲中既能维护自尊心也能顾及别人的面子。

5.贬己奚落式，采用贬低自己的方式达到数落别人的目的。作品中这类骂詈语多出自于女性知识分子，男性使用较少。如：

（1）唐小姐道：“我们配有架子吗？我们是听人家唤来唤去的。就算是请了才来，那有什么希奇？要请了还不肯去，才够得上伟大呢！”

（2）柔嘉怒极而笑道：“我太荣幸了！承贵夫人的玉手碰了我一碰，我这只贱手就一辈子的香，从此不敢洗了……”

（3）（汪太太）“……人家是洋派……咱们是中国乡下婆婆，就安了分罢，别出丑啦……”

在例（1）中，唐小姐不满苏文纨背后诋毁自己，还查探自己是否在家，阻止她与方鸿渐来往，所以故意说“不配有架子”贬低自己，数落苏小姐。例（2）中，孙柔嘉遭到苏文纨的傲慢轻视后很气愤，说自己是“贱手”，用自贬的骂詈话语奚落势利的苏文纨。例（3）中，孙大学退读的汪太太自贬是“中国乡下婆婆”，嘲弄并不博学的韩太太的做作与媚外。

6.其他

辱称威胁式，运用具有骂詈功能的称谓，以“威逼或恫吓”之意施骂。如：

她把铅笔在桌子上顿，说：“混账！我正恨得要死呢……我非跟她算账不可。”

孙柔嘉憎恨范小姐背后宣传她的隐私，便使用“辱称威胁式”骂詈语施骂。例句中的“混蛋”是辱称称谓,“我非跟她算账不可”带有威胁的语义。

骂娘驱逐式，使用粗野的骂娘詈语，兼含粗暴的驱逐之意进行施骂。如：

（鸿渐）忽然怒起，撕为粉粹，狠声道：“好，你倒自由得狠，撇下我就走！滚你妈的蛋，替我滚，你们全替我滚！”

孙柔嘉离家出走，气急败仗的方鸿渐抛出了一句骂娘驱逐式骂詈语“滚你妈的蛋，替我滚，你们全替我滚！”这种粗暴的骂詈语在作品中很少见。

揭隐诅咒式，披露别人的隐痛并施以恶意地诅咒的骂詈。如：

“咱们已经断了，断了！听见没有？一次两次来电话干吗？好不要脸，你捣的好鬼！我瞧你一辈子嫁不了人。”

此例句是方鸿渐在被唐小姐斥责拒绝后伤心欲绝，误认为是苏小姐来电时的骂詈语。“好不要脸，你捣的好鬼！”揭隐，指苏文纨出于报复离间方鸿渐和唐小姐之事；“我瞧你一辈子嫁不了人”是恶毒的诅咒。

二、《围城》骂詈语传达的文化信息

郭熙说：“作为社会中的一种不文明现象，骂人话反映了一部分很独特的社会心理，甚至是有关一个民族的、一个时代的社会心理。”[7]210-211郑也夫也说，骂人话是一种情绪化的东西，它能透露出一个人及一个民族的性情。语言是时代的“活化石”，《围城》中“灰色”知识分子的骂詈语也被印上了时代的烙印。它们是解读特定时代特定群体的社会心理的透视镜，蕴含着丰富的文化信息。

（一）中国传统教育熏陶下的书卷气

《围城》中“灰色”知识分子是以方鸿渐为核心的社会群体，他们或参与其情感生活或参与其社会生活，均是接受过一定教育而又世俗习气很浓重的民国知识分子。他们接受过中国传统教育，潜意识里都恪守着封建传统礼教，本着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涵养。这点在其骂詈语中都有明显体现：

其一，就语言风格而言，绝大多数的骂詈语为文骂，武骂很少，且武中见文。文骂是指选用文言文、成语等书面语骂语施骂，具有文言文、书面语气氛，无脏词秽语。

武骂一般选用粗俗的贬义文化色彩的口语词施骂，具有口语、白话特征，鄙俗粗野。如：

（1）辛楣鼻子里出冷气，自言自语道：“可笑！可鄙！可恨！”

（2）高松年看清是赵辛楣，也放了手，嘴里说：“岂有此理！不堪！”

（3） 汪处厚扭住太太不放，带着喘，文绉绉地骂：“好！好！赵辛楣，你这混账东西！无耻家伙……”

例句（1）连用 “可笑、可鄙、可恨”书面语骂语排比施骂，（2）运用“岂有此理、不堪”文言文骂语施骂，（3）使用“混账东西、无耻家伙”四字格书面语骂语施骂。这些骂詈语均无污言秽语，属于文骂。《围城》中“灰色”知识分子较多使用文言文、四字格成语施以文骂。少见的几处武骂的施骂方式为劣物化，即采用比喻或比拟的修辞手法把人比作或拟作为轻视厌恶或不洁的事物。这种武骂避免了粗俗污秽，不失读书人的体面。如：

（4）鸿渐炸了：“……你们孙家的人从上到下全像那只混账王八蛋的哈巴狗……”

（5）李先生再有涵养功夫也忍不住了，冲出房道：“猪猡!你骂谁？”

以上例句是愤怒情绪激发的骂詈语，攻击性特征突出。在这里，把人比作“哈巴狗、猪猡”，以示强烈的憎恶之情。因为中国人历来受到传统万物等级格局带来的人畜物贵贱的观念的支配，狗和猪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带有深深的贬义。相比起不堪入耳的骂语，这种武骂还是略显有教养。

其二，就骂詈方式而言，多使用委婉语构成巧骂，注重言语的得体性。巧骂不同于骂詈对象具体且骂意明确一致的直骂，它是或者明骂的对象与骂意所指的对象不一致；或者知道对象却故意不说。巧骂是一种隐晦的骂詈，常常会用到委婉语。因为委婉语多采用传统修辞学中的“委婉格”，即“为了避免刺激对方，并显示说话人自己的教养，对一切敏感的话题和事物采用没有刺激性的说法”。[8]385委婉语有表里两层含义，从字面看没有刺激性，但其实所指代的事物却具有刺激性，很适合含蓄宛转地传达骂意。再者，“轻松自如地得体地运用委婉语，是有文化有教养的表现”。[8]385因此，采用委婉语巧骂成为《围城》中“灰色”知识分子首选的骂詈方式，既可宣泄情绪又不失体统。如：

（1）“那么，你就是摇篮里睡着的小宝贝了。瞧，多可爱！”苏小姐说。

（2）鲍小姐打她一下道：“你！苏东坡的妹妹，才女！”

例句（1）中苏小姐看似在夸鲍小姐可爱，实则传达嫌弃之情，因为鲍小姐引诱了自己本想追求的方鸿渐。（2）中鲍小姐明着夸苏小姐是才女，但是她故意把“东坡”两个字用南洋口音念得好像法国话里的“坟墓”，用谐音回敬苏小姐的嘲弄。以上例句均采用明褒暗贬的委婉语巧骂。

（3）鲍小姐的回答毫不合逻辑：“也许你喜欢苏小姐死鱼肚那样的白。你自己就是扫烟囱的小黑炭，不照照镜子！”

（4）辛楣说：“你们这些哲学家研究超时间的问题，当然不看报的……”

例句（3）中鲍小姐用“死鱼肚、小黑炭”作比喻，表达对苏小姐的厌恶及对方鸿渐的不满。（4）使用双关的修辞格表现了辛楣对方鸿渐学识的轻视。这两句都属于运用修辞方式的委婉语巧骂，含蓄而别具情趣，且骂意更强烈。

（5）文纨拍手道：“……伯母，我看辛楣近来没有从前老实，心眼也小了许多，恐怕他这一年来结交的朋友有关系——”

（6）侍者上了鸡，……鲍小姐用力割不动，放下刀叉道：“我没牙齿咬这东西！这馆子糟透了。”

例句（5）中文纨表面在指责辛楣，实则是在指责方鸿渐，言外之意是说方鸿渐不老实，心眼小，带坏了辛楣。（6）中鲍小姐抱怨饭馆糟透了其实更有一层深意，她也在责怪方鸿渐糟透了。因为在吃饭之前，她与方的“私情”被管舱的阿刘发现并敲诈，她心存怨言。这两句运用了指桑骂槐式的委婉语巧骂，有意避开正面的骂詈对象，使骂詈的攻击性有所缓和，不失端庄大雅之气。

（二）西方文化渗透下的崇洋心理

王希杰在《修辞学通论》中指出：“语言的确是个人的心灵的产物，灵魂的窗口和镜子，个人社会身份的一种标志。”[8]371《围城》中的“灰色”知识分子大多数都有出国留学的背景，他们直接或间接地受到西方文化的熏陶。西方开放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解放了这些被传统礼教束缚的知识分子，他们普遍产生了崇洋心理，把“洋”文化作为显示个人社会身份的“标签”。西方文化深深地影响了这些民国知识分子。语言是文化的载体，思想的直接现实。这种崇洋心理明显渗透于“灰色”知识分子的骂詈语中，具体表现在语码的选择上。语码是“泛指人们在言语交际中使用的任何一种符号系统，或语言或方言或一种语体。”[9]255这里的语码选择是指个人在社会交际中对语码的选择。具体体现在：

其一，“汉英”语码混用。所谓语码混用是指“说话人在使用一种语言进行交际时，因某种原因突然选用另一种语言中的词语或结构，从而出现两种语码的混用。”[10]230语码混用是局部词语或结构的混合使用，表达的不是完整的思想或概念。“汉英”语码混用是指在用汉语进行的言语交际中插入英语词语或结构，从而出现汉语和英语两种语码混用。据统计，《围城》中“灰色”知识分子的骂詈语中这种语码选择共出现7例，5例是出现在方鸿渐与柔嘉的争吵中。如：

（1）鸿渐心境不好……只自言自语道：“School for scandal,全是School for scandal，家庭罢，学校罢，彼此彼此。”

（2）柔嘉不耐烦道：“……我没见过像你这样nasty的人……”

（3）柔嘉……鄙夷地不复伤心，嘶声说：“你是个Coward！Coward！Coward！我再不要看见你这个Coward！”

例（1）～（3）中，“School for scandal、nasty、coward”是嵌入的英语语码，在西方文化里这些词语都被赋予了贬义，带有强烈的骂意色彩。方鸿渐和孙柔嘉具备一定的西方文化素养，在他们的意识观念里这些英语语码更具有致詈的效果，借助语码混用的骂詈更能释放心中的怨气。

还如：

（4）“那么，你太weak。”

（5）“你再bully她，我不答应的。”

例（4）中辛楣嵌入英语语码“weak”一词双语义嘲弄调侃方鸿渐。这个词既可指孙柔嘉对方鸿渐的“思想摆布”也可引申到“婚前同居行为”。语码的巧妙使用表现了辛楣对西方文化的认可及深究。（5）句陆太太有意混用英语语码“bully”一词警告方鸿渐不要欺负孙柔嘉，同时也有炫耀自己洋文地道之意，表现了她的媚外心理。

其二，“汉英”语码转换。语码转换就是在使用一种语言的同时转而使用另一种语言或语言变体，通常表达一个相对完整的思想或概念。“转换”是两种语言符号的重复，起到强调的作用。“汉英”语码转换是指运用汉语和英语两种语言切换表达某种信息或思想。如：

（1）他不理会，点烟狂吸了几口，嚷：“Damn孙柔嘉这小混蛋，她跟陆子潇有约会，为什么带了范懿来！我碰见她，要骂她个臭死。”

（2）这种同情比笑骂还难受，客人一转背，鸿渐咬牙来个中西合璧的咒骂：“To Hell滚你妈的蛋！”

（3）鸿渐的回答是：“Sh-sh-sh-shaw!”

例句（1）中辛楣先用英语“Damn”施骂，转而又换成汉语骂语“小混蛋”，表现对孙柔嘉的不满。（2）中方鸿渐极度气愤三闾大学的同事的虚情假意，先用英语“To Hell”（汉语意思为见鬼去吧）咒骂，继而转用汉语“骂娘驱逐式”骂詈语“滚你妈的蛋”泄愤。（3）中方鸿渐直接由汉语语码转换成英语语码与孙柔嘉争吵。他们三人能熟练地使用语码转换骂詈语，说明西方文化冲击了这些“灰色”知识分子的心灵，他们不知不觉中接受、吸纳，崇拜心理萌然而生。

中国社会的骂人话里，渗透着中国社会和文化的独特观念。[7]263《围城》中“灰色”知识分子的骂詈语是中国特定时代的重要文化镜象之一，值得深入探究。

[1]江洁宝.骂詈语言研究[M].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05.

[2]钱钟书.围城[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3]曲文军.《围城》创作主旨新探[J].文史哲,1992（1）：70-74.

[4]文孟君.骂詈语[M].北京:新华出版社,1997.

[5]钱钟书.管锥篇[M].北京:中华书局,1986.

[6]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M].香港:香港友联出版社,1979.

[7]郭熙.中国社会语言学[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9.

[8]王希杰.修辞学通论[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6.

[9]祝畹瑾.新编社会语言学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

[10]何自然，冉永平.新编语用学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责任编辑 韦杨波]

Inquiring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Gray’ Intellectuals’ Expletives in theFortressBesieged

LAN Jin-mei

（School of Liberal Art, Anqing Teachers College, Anqing, Anhui 246133, China）

Literature and expletives has an indissoluble bound, and expletives can best embody the characters and the flash personality in the works .The ‘gray’ intellectuals’ expletives in theFortressBesiegedhas rich semantic connotations, reflecting the national spirit and culture in that era . The author, from two aspects, explores the semantic types of the expletives and the cultural information they convey. Basing on analyzing the semantic types of expletives deeply, this paper further reflects the social psychology of the particular group under the specific era. It reveals the deep effect of the traditional higher education in China and the western cultures on the “gray” intellectuals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Such exploration is better for people’s interpretation of literary text from different angles, which is worth continuing investigating deeply.

expletives；characteristics；‘gray’ intellectuals；FortressBesieged

兰金梅（1975-），女，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人，安庆师范学院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

安徽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汉语语义修辞研究”（AHSKF09-10D64）。

H030

A

1672-9021（2015）04-0079-06

2015-0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