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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亩方塘》中的莫言元素解读

2015-03-28尹建民

潍坊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方塘莫言文学

尹建民

(潍坊学院,山东 潍坊 261061)

牛钟顺先生的散文、评论集《半亩方塘》由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付梓出版了。其中收录了作者关于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的数篇文章:开篇《我所认识的莫言》是回忆性散文,另外几篇分别是对莫言经典作品的书评。譬如,关于《蛙》的《笙歌一部听蛙鸣》,关于《丰乳肥臀》的《玉树临风芳菲无限》,关于《檀香刑》的《凤头猪肚和豹尾》等。《半亩方塘》博观约取,品评的作品涉及古今中外,但这几篇文章,都集中在莫言,均是从不同的角度切入,或追述印象抒写感触,或阐幽发奥敷演妙谛,而且作者在咀嚼品味莫言时与作品融为一体,体现出询问、联想、对比、想象等强烈的心理对话,并随着情节的跌宕起伏共鸣,与人物的喜怒哀乐同悲同喜,如同煮酒论剑、品茗赏诗,不仅写出了自己被激发的灵感和心境,同时掘发出了莫言及其作品的本真。正如著名文学评论家、散文作家、现任中国作家协会鲁迅文学院常务副院长的李一鸣教授所指出的:对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先生及其作品的诠释与关注,应是本书的一个鲜明特点。[1]

莫言摘得诺贝尔文学奖桂冠后,可谓是名副其实的世界性作家,但莫言首先是一个中国作家,更首先是属于山东潍坊高密家乡的本土作家。由于地缘性的老乡关系,以及2009 年专聘莫言为潍坊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名誉院长的机缘,钟顺先生与莫言有一些交集。《我所认识的莫言》回忆了与莫言的几次晤面和交往中留下的莫言印象,把莫言的幽默风趣、睿智大度、知识学养及其艺术追求维妙维肖地再现出来。文章不仅仅是记叙他们的外在交往,可贵的是作者还原了莫言关于文学及其创作立场的阐述,莫言说自己要继续“脚踏实地,描写人的生活,描写人的情感,站在人的角度上写作。”这个回答一是表明了莫言文学创作关注的中心,也就是写人的生活、情感和心灵,写人的生存状态;另一方面是站在人的立场上写作,也就是追寻人生的意蕴,表现人的价值,写出复杂的人性。人是一种生命的、社会的、文化的、存在的多维表现,“站在人的立场上写人”,是对“文学是人学”命题的再阐释,就是要以审美为价值取向观照人性和人的存在,把人当成独立的人格而不是政治的附庸来写作,文学不是远离政治,但不能服膺于政治。“只有这样,文学才能发端事件但超越事件,关心政治但大于政治。”[2]另外,作者还记录了莫言的一个重要观点:“文学作品最好的境界是雅俗共赏,作品可以世俗,但不可低俗。”[3]这为解读莫言的许多有争议的“涉性”作品提供了重要的参考。

钟顺先生对莫言作品的评价似乎是在与莫言交互对话过程中获得的认知和灵感,他不仅切身感受到了“老乡身上所具有的特质和魅力”,而且寻龙点穴般地发现了“在莫言的作品中,不管故事和人物怎么变化,地点永远都是高密东北乡”,“莫言的长篇总是拿高密东北乡说事。……当然这地儿应是文学意义上的而非事实存在的。”莫言对乡村文化具体语境的认同,体现了莫言的民间写作立场及其建立在“高密东北乡”的历史空间想象,他对故乡有着爱恨交加复杂无以的深切的生命体验。他写了那里的土地、河流、树木、庄稼、花鸟虫鱼、痴男浪女、地痞流氓、刁民泼妇、英雄好汉,展示了底层乡民遭受人生磨难的苍凉和悲壮,凸现了他们的生命韧性和英雄品格,传达出了民族和人类生生不息的伟大精神,创造了“高密东北乡”这一寓言式的文学地理王国。如果不是因着“地近易核,时近易真”的便宜,不是因与莫言切近的沟通交流,便很难读懂莫言作品的微言大义。因而,钟顺先生指出:“读懂莫言,从某种意义上讲,其实也就是读懂中国人的生存方式、人性困境和人性伦理。从《红高粱家族》到《檀香刑》、《丰乳肥臀》、《蛙》等,这些作品无一不大胆碰触现实,表达良知,传递人文关怀,展现人性力量。”而且,钟顺先生透过这一表象,把握住了莫言作品中所体现出来的跨越民族、语言的共同的“文学精神”,体味到莫言对中国历史和文化的独特理解:“在这些作品中,可以梳理出诸多中国符合世界认同的文化元素,这也许正是莫言能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价值意义。”这是需要运用比较文学的世界性的眼光对其文学审美特性加以观照才能得出的结论。

书评要写得得法而且深入,无非是在评价中展开与作者对话、与读者对话、与自己对话。《半亩方塘》的每一篇什,总是能够巧妙地找到这样一个对话的共鸣点,选取一个细腻地抒发感触或品评鉴赏的视角,展开对作品社会的、人生的、文化的解读。《笙歌一部听蛙鸣》没有从正面评析富于传奇色彩的“姑姑”的人生经历,而是从与“姑姑”的爱情、生命息息相关的两个人物郝大手和秦河的身上,洞悉“姑姑”内心深处的矛盾与纠结,展示“姑姑”完成灵魂救赎的过程,完成对其人性的独特剖析和挖掘,“在郝大手与秦河以及众多人物的映衬下,‘姑姑’外在的刚直不阿与良好职业操守,内在的果敢坚强与矛盾纠结,立体地展现在读者面前。”作者还关注到《蛙》的书信体、话剧体的小说形式创新和叙述视角的变化为莫言创作带来的便利,以及给读者带来的阅读体验,指出“《蛙》的故事,已经跃过了它的本身,是对那个历史阶段人性的独特剖析和挖掘。尤其在结尾部分的话剧中,作者让全部人物都出来直接说话,表达出对科技进步之于传统道德颠覆的深深忧虑”,可以说,如果没有高雅的文学修养,没有强烈的人文关怀意识,没有深切的现实忧患,是很难把握小说中透露出来的这种人类历史和现实图景中的深刻寓意的。由此也显示出钟顺先生眼光的独到和识见的精深,可谓深得莫言作品的精髓。

《凤头猪肚和豹尾》开篇便与读者分享了自己的阅读感受:“好一部令人肝肠寸断的《檀香刑》!那活脱脱就是一出正在眼前上演的撼人大戏啊!我敢断言,这是一部被作者使了魔法的作品,只要一接触到它,就休想再从其身边挣脱,就休想读个半途而废。”《檀香刑》无疑是莫言精心营构的一部佳作,作者拟用了“凤头、猪肚、豹尾”的中国古典小说结构,在不同叙述视角的多角度切换中,让叙述者转换成“媚娘浪语”、“赵甲狂言”、“小甲傻话”、“钱丁恨声”、“孙丙说戏”等角色讲述故事,让他们以不同的立场互为言说,将过去现在未来同时呈现,从而灵活地展现他们的“内心独白”,展示他们的话语权力,并共同承担起叙述内涵的丰富性,形成了多声部对话状态的“复调式”结构。角色的多变、时空跳跃错位、内涵的丰富多彩,呈现出巴赫金式的狂欢化的叙事特点。钟顺先生对此把握得相当精到:“在笔者眼里,书中尽是连环套,一环扣着一环。每一个人无不是拼命挣扎状,每一个人无不是无能为力态。每一个语句无不彰显着人间的爱恨情仇,每一个情节无不暗喻着大清朝的苟延残喘。”高密东北乡人民反对殖民斗争的历史和传说,正是通过这样一桩骇人听闻的血腥酷刑挑战读者的阅读神经,通过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震颤着读者的心灵,通过一曲遒劲苍凉的猫腔小调引领读者进入民间历史的书写空间。莫言自己说过,这是一部适合用耳朵阅读的小说,不仅其中的“浪语”、“狂言”、“傻话”、“恨声”、“说戏”等说话方式还原了语言的声音本位,引导人们遁入别样的历史,而且各式各样的猫腔戏韵、充满文学意味的“独白”以及对声音的文字摹写,都从灵魂深处传达出了一种生命的呐喊,都声情并茂地渲染了故事的地方性特色,让人在“响亮而沉重地呼吸”的民间体验中获得阅读快感。这种尝试,自然是一种冒险,正如莫言所说“伟大的长篇小说,没有必要像宠物一样遍地打滚赢得那些准贵族的欢心,也没有必要像鬃狗一样欢群吠叫”,远离媚俗,疏离正统,剑走偏锋,正是莫言源源不断的创造性的体现。钟顺先生对此深以为然。《丰乳肥臀》是一部严肃的、诚挚的、寓意深厚的史诗性作品,在历史的纵深感、内容的涵括性,以及展现生活的丰富性方面,标志着莫言创作的新高度。《玉树临风芳菲无限》没有简单地纠缠于对作品的表层理解和人们对它的争议的焦点,而是通过“母亲”的含辛茹苦、上官家庭悲剧命运的解析,归结出了“世事变迁和他们的家族兴衰紧紧联在一起,不仅蕴含着作者对社会、历史的深沉思索,而且体现了作者对生命、母亲新颖独特的思考与探求”的结论:“将看似简单又普泛深刻的道理,暗喻在母亲率领子女们求生保种的生命过程里,将一部近现代史缩微到一个家庭成员的经历中,向读者展示了不同时代里人们生活的林林总总。”这无疑洞彻了作品的真正含义。对于《红楼梦》的命意,鲁迅曾说“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4]对于《丰乳肥臀》,公众或媒体自然有解读为是“淫秽”的、病态的,甚至是反动的,钟顺先生慧心独运,他借用清代荑荻散人《玉娇梨》中的句子“其人品之美,翩翩皎皎,有如玉树临风”,来比喻被人们妖魔化了的母亲,真乃欹嵚历落,独出机杼。

钟顺先生的书评是一种鉴赏式、印象式、书话式的批评,单是篇名就能体现出浓浓的诗意,再加之以对典雅诗句的引用,让人倍觉如高山流水,空谷足音,馀韵缭绕。每篇篇幅不长,但言之有物,或析理抒情,或状物写人,或叙述原委,均写得从容婉转,文字灵动,除却对莫言等作家作品的评鉴赏析之外,文本本身也充满了灵性和知性,足可谓赏心悦目、秀色可餐的美文。

[1]李一鸣.半亩方塘·序[M].青岛: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15.

[2]莫言在斯德哥尔摩大学演讲[Z].2012—12—09.

[3]牛钟顺.半亩方塘[M].青岛: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15.(以下文中所引均出自本书)

[4]鲁迅.集外集拾遗补编·《绛洞花主》小引[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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