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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东视角下的江南社会*
——论《研堂见闻杂记》的遗民情结

2015-03-28杨剑兵郁玉英

湖州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杂记见闻乌龙

杨剑兵,郁玉英

(井冈山大学人文学院,江西吉安343009)

娄东视角下的江南社会*
——论《研堂见闻杂记》的遗民情结

杨剑兵,郁玉英

(井冈山大学人文学院,江西吉安343009)

《研堂见闻杂记》是清初一部颇具史料性质的杂记。它以娄东人的视角向我们展示了明末清初时期江南社会之百态,包括由娄东抗清到江南抗清、由娄东人物到江南人物、由娄东科弊到江南狱案。在这些种种故事与人物的描写中,我们既可以感受到易代的历史巨变对江南士人的冲击,又可以感受到作者的亡国之痛与故国之思的遗民情结。

《研堂见闻杂记》;娄东视角;江南社会;遗民情结

《研堂见闻杂记》(又名《研堂见闻杂录》),一卷,原题“娄东无名氏撰”。近人冯超考证作者为王家祯,[1]《中国丛书综录》著录时亦称“(清)王家祯撰”[2](P647)。但据宁稼雨考证,王家祯在卒年和籍贯上与《研堂见闻杂记》相背:“考《明史》家祯本传,家祯于甲申(1644)事变自经死,书中有入清后事,则恐未必其人。况家祯为长垣(今属河南)人,与娄东亦非一地。”[3](P572)盖同名者亦未可知。另外,冯超还解释了此书传本不题撰者的原因:“《研堂见闻杂记》所载明季朝野异闻及清初太仓兵燹事,皆直书无所隐,传钞者以略涉忌讳,不著作者姓氏。太仓州志艺文亦不录。”[1]由此看出,《研堂见闻杂记》(以下简称《杂记》)在刊本之前当有钞本,现仅有《痛史》本与《中国内乱外祸历史丛书》本,分别题为“研堂见闻杂记”、“研堂见闻杂录”。《明清史料汇编》(七集第三册)、《清代笔记小说》(第四十八册)、《台湾文献史料丛刊》(五辑第二五四种)、《明清史料八种》(第6册)等多据《痛史》本影印或排印。本文论述所据版本为《台湾文献史料丛刊》排印本。

《研堂见闻杂记》虽有诸多小说因素,如书末所叙康熙三年(1664)盗贼冒池州太守郭某之名赴任事,颇类徐芳《雷州盗记》,但其更多的内容具有史料性质,从其多为史料丛书收录亦可窥之,故其当归史料杂记类。这部杂记的最大特点就是作者以娄东(太仓)作为视角,由娄东故事延伸到江南故事,包括由娄东抗清到江南抗清、由娄东人物到江南人物、由娄东科弊到江南狱案。”

一、由娄东抗清到江南抗清

南都陷落后,江南地区成为当时抗清斗争最为强烈的地区之一。作者在小说中着重描写了娄东地区的乌龙会抗清。乌龙会是娄东下层民众组织,主要成员包括佃农、家奴、菜佣等,成立于明亡之时。会魁主要有顾慎卿、陈瑶甫、吕茂成等人。乌龙会原定于顺治二年(1645)八月效陈胜王故事举义旗,不料五月十二日清兵渡江讯息传来,他们决定于五月十四日提前起义。闰六月,清军占领苏州府城并颁布剃发令,于是乌龙会转而成为以反剃发为主的抗清组织。最后在清军的剿杀下,于九月中旬彻底失败。

《杂记》在描写乌龙会抗清时,对乌龙会颇有微词,原因有二:一是乌龙会“以倡义为名,而阴肆劫掠”①《全宋文》卷1903,第88册,第64页。;二是乌龙会把反剃发矛头直指乡民,“间指某家已薙发、某家藏薙发者,则千人持戈赴之,举家鸟兽散,以得全性命为幸”。这样必然导致乡兵与乡民之间成为对立的双方。《杂记》描写道:

乡人患之,各为约:遇一悍者至,则以呼为号,振衣袒;一声,则彼此四应。顷刻千百叫号,数十里毕达。各执白梃出,攒扑其人至死。于是会中不敢过雷池一步,而乡民势盛。

这种乡兵与乡民之间的对立,在一定程度上极大地牵制了乌龙会的抗清斗争,再加上乌龙会的乡兵“既无纪律,又不晓击刺”,其失败几乎成必然之势。

《杂记》不仅从较深层次揭示了乌龙会抗清失败的原因,还对当时有“中兴事业”之称的郑成功围攻南京失败的原因进行了总结。作者对郑成功此次举事颇有见地地指出:“余独观其顿兵坚城,徘徊两月无尺寸效,窃疑其志难果”,“既破京口,主者日间则守城,夜退归海舶。丹阳至京口仅十九里,不能据其冲,而使援兵长驱入白门。如此举动,岂能成事”。这些抗清失败原因的总结,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当时江南抗清的现状,也反映了作者作为一位见证者的思考。

《杂记》在描写娄东及其周边地区的抗清斗争的同时,还描写了清军在镇压这些抗清势力后的残暴。如清军在剿灭乌龙会的抗清势力后,将屠刀指向了娄东民众。《杂记》描写了清军在娄东的沙溪、潢泾两镇的劫掠杀戮:

是役也,沙溪、潢泾两所,掠妇女千计,牛亦千计,童男女千计,杀人万计,鸡犬之属不胜算,积尸如陵。七浦塘一水,蔽流皆尸,水色黑而绿,行人以草塞鼻,真可哭可涕。所掠财物数千艘,衔尾载去;舟不能容,则委之水。自潢泾头塘至七浦以至盐铁,凡铜锡古窑衣服之类,处处皆有捞取者,数月不尽。

这与王秀楚在《扬州十日记》中的描写具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清军在娄东周边的嘉定、昆山、虞山(常熟)等地也显示其暴戾的一面,如顺治二年(1645)七月初三日,嘉定城破后,“屠戮无遗,掠辎重妇女无算”;初六日,昆山城破后,“杀戮一空,其逃出城门践溺死者,妇女婴孩无算”;十四日,虞山城破后,“城外烧毁一空,男女杀死者无算”。

总之,《杂记》既描写了娄东地区的抗清斗争及清军暴行,又描写了娄东周边及其以外地区的抗清斗争及清军暴行。这种由点及面的叙事模式,为我们较为全面地展示了娄东乃至江南地区的抗清形势。同时,在叙事过程中,字里行间蕴含着对抗清局势的思考及对清军暴行的揭露。这些正是作者遗民情结的具体表现。

二、由娄东人物到江南人物

《研堂见闻杂记》在人物描写时有这样两个特点:一是常常在叙述某一事件时,插入相关娄东籍人物描写,如在描写乌龙会起义时,插入了娄东巨室龚诚宇,会魁顾慎卿、吴茂成及胡都司的描写。再如《杂记》在描写清军水陆并进娄东时,插入了娄东籍川兵将领张素庵的描写。又如在描写张献忠屠蜀时,插入了娄东籍的四川官员吴继善、沈云礼、刘士斗的描写等。二是由娄东人物延伸到其他地区人物。如在描写娄东士人吕云孚、陆京、杨广文等人后,又描写了其他地区士人与官员,包括浙东的祁彪佳、山西的张慎言、辽东的秦世桢、山东的李森先等。不过,这些人物多有在江南地区任职的经历。《杂记》在描写这些娄东人物及由娄东延伸出来的人物时,重点突出了那些忠明人物的故明情怀。

我们首先来看顺治二年(1645)避兵于娄东的如皋人许元博。《杂记》描写道:

(许元博)因授徒于吴心田家,偶阅岳武穆传,欣然有感,遂于胸前刺“不愧本朝”四字,左臂刺“生为明人”、右臂刺“死为明鬼”。忽一日脱衣洗澡,为人所觇。语泄,本县捕之。按臣具疏,即于本处正法。妻朱氏,给功臣为奴;父拟戍、吴心田拟流,邻里拟徒。

对于许元博不忘故明的举动,作者深为感佩:“嗟乎!元博不过广陵一男子耳,未食朝廷升斗禄,而镂形刻骨誓以死报,岂其为身后名哉!血性发愤,不可禁制,所谓山河之气,日月之精,造物千锤百炼而有此一男子也。为先朝开一代生面,岂可作等闲看乎!”

接下来我们再来看另外一位受戮于娄东的前明进士吴兴人唐世桢。《杂记》描写道:

唐藩失守,……公束身走归,不入吴兴,竟诣土御史,骂其背国。土爱之,发之郡侯,亦笑受其骂。申之兵道赵,其所骂如前,赵亦不为忤。巡抚卢传方镇娄东,即以申之按公。而公既入,挺立不为跪,指发吐骂,戟手顿足不休。按公怒,斧断其齿,血肉狼藉,口内喃喃不绝。随曳之仪门外,痛决四十,筋肉皆断,无一语号呼,惟骂声而已。杖毕,奄然如尽,舁出而终。

作者对于唐世桢的铮铮铁骨,充满了敬意,并将其与历史上的祢衡骂曹相提并论:“嗟乎!忠臣烈士,不出于缙绅,而出于一青衿弟子;不出于食禄大臣,而出于偏藩几日之薄官!其为明朝结三百年之报,惟公一人矣。独抚道诸公,虽不能优视之,犹能作一刘荆州,而按公独甘为黄祖。嗟嗟!祢衡而下,千载遂有两人。而黄祖之狂騃,按臣直一人收之矣。”

作者对于那些不屈于清廷的忠明人物充满了敬意,而对于那些降清者,则充满了鄙视与痛恨。如《杂记》描写黄道周兵败被俘至南京时,面责降将洪承畴道:“若岂洪承畴耶?如果洪承畴者,则当年战死,天子且为祭九坛矣。若等故从北方来,独不见穹然道左者洪承畴碑,而安得冒若名耶?”这与其说是黄道周的面责,倒不如说是作者的面责。再如作者在描写首倡剃发令的汉人孙之獬遭乡人肢解死后,云:“嗟乎!小人亦枉作小人尔。当其举宗同尽、百口陵夷,恐聚十六州铁铸不成一错也。”对孙之獬的痛恨可见一斑。

总之,作者描写娄东地区人物的同时,又将笔触延伸至娄东以外的生活于或就职于江南地区人物,为我们展示了明清鼎革时的众生百态。同时,作者对于忠明人物的描写,反映了作者故明情怀;对于降清者的描写,反映了作者的反清意识。概言之,这些人物的描写,表达了作者自己的遗民情感。

三、由娄东科弊到江南狱案

《研堂见闻杂记》在描写诸多江南狱案(包括丁酉科场案、奏销案、通海案、哭庙案、明史案等)前,首先对娄东的科场舞弊进行了描写。这一舞弊的核心人物是张能鳞。他完全操纵了娄东童试。他在科考之前,“先以帖下州县,每县坐一、二十名,刻期交纳”;临试前,接受五花八门之人的请托,包括府道台宪、乡贤教官、庖厨隶胥、牙婆媒氏等;在科考后,甚至允许落第的富家子弟“窜易姓名以入”。后有娄东诸生李汉举其事,时任苏州府巡按的李森先欲治张能鳞,却因被祸离任,张能鳞更是“狂澜至不可收拾”。笔者从徐世昌《大清畿辅先哲传》《清史稿·李森先列传》《浚县志》等史料记载来看,均未发现张能鳞有科考索贿事,而此书所记为作者之见闻,颇有可信度,从而为我们揭示了张能鳞鲜为人知的一面,谓之补史之缺并不为过。

科场舞弊不仅出现在娄东童试中,还出现在更高级别的乡试中。我们且看作者描写当时的科场乱象:

顺治丁酉、壬子间,营求者猬集。各分房之所私许,两座师之所心约以及京中贵人之所密属,如麻如粟,已及千百人。闱中无以为计,各开张姓名,择其必不可已者登之,而间取一二孤贫,以塞人口,然晨星稀点而已。

在这些科场乱象中,《杂记》主要描写了顺治十四年丁酉(1657)江南乡试案。在描写过程中,一方面表现了当时士人对科场舞弊的痛恨,“南场发榜后,众大哗,好事者为诗、为文、为传奇杂剧,极其丑诋。两座师撤棘归里,道过毗陵金阊,士子随舟唾骂,至欲投砖掷甓”;另一方面,《杂记》又对那些牵连者表达同情,“是役也,师生牵连就逮,或就立械,或于数千里外锒铛提锁;家业化为灰尘,妻子流离。更波及二三大臣,皆居间者;血肉狼藉,长流万里”。

清初的科场舞弊反映了当时的士风败坏、人心不古,而当时的有些文人的结社同样表现了这种不良士风,作者称:“凡高门鼎族,各联一社以相雄长,大约如四公子之养士,鸡鸣狗盗,以备一得之用而已。固时势为之,而人心风俗,亦另一机杼已。”这种将清初士风不古的“机杼”归之于“时势为之”,颇有见地。明清鼎革的巨变,确实对士人的心灵产生严重的冲击,亦对士人的道德底线产生严重冲击。

《杂记》在描写科场弊案的同时,又将视野延伸至其他狱案,如江南奏销案、庄氏明史案。江南奏销案发生于顺治十八年(1661)八月。当时清廷针对各地钱粮拖欠情况发布“新令”,要求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拖欠钱粮的缴纳。而当时的江南士子拖欠情况较为复杂,《杂记》以“吴中士子”为例,称:“有实欠未免者,有完而总书未经注销者,有实未欠粮而为他人影冒立户者,有本邑无欠而他邑为人冒欠者,有十分全完总书以纤怨反造十分全欠者。”最后,共捕得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四府及溧阳一县绅士“三千七百人”,至康熙元年(1662)五月,奉特旨“无论已到京、未到京,皆释放还乡”。江南奏销案至此告一段落。其实,清廷兴起江南奏销案真正目的并完全针对钱粮拖欠,而是针对江南士子尚未诚服大清,如《清稗类钞》在记述此案时言:“夫整理赋税,原属官吏职权,特当时以明海上之师,积怒于南方人心之未尽帖服,假大狱以示威,又牵连逆案以成狱也。”[4](P996)

继江南奏销案之后,清廷在江南又掀起了另一牵扯人数更多的狱案——庄氏明史案。此案始于顺治十八年(1661),决于康熙二年(1663)五月。作者对此案牵扯人数之多、涉案人员遭受处罚之惨烈,颇为同情:“是役也,或谓吴之庸实伪刻几叶,以成其罪,故所行之书,大有异同。于是贾人刻手,纷纷锻炼,而竟不免。一夫作难,祸及万家,惨矣哉!”另外,清廷还通过顺治末年的哭庙案、通海案等,将江南士子锻炼成狱,甚至被斩首,如哭庙案中的金圣叹等。

总之,《杂记》作者由娄东科弊事,延伸到丁酉科场案,再延伸至奏销案、明史案等狱案,一方面,表现了对清初士风日下的不满,另一方面又揭露了清廷借狱案打压江南士人的实质。这一切恰恰又是清初江南士人生存状态的真实反映。

综上所述,《研堂见闻杂记》所叙故事,以娄东为基点,继而将视野扩展至娄东周边地区乃至江南地区。这种独特的叙事视角,既为我们提供了当时娄东发生的一些鲜为人知的故事,又为我们展示了娄东以外地区发生的一些重大事件,从而为我们较为全面地展示了清初江南的社会图景,同时我们亦能感受到作者那种字里行间的遗民情愫。

[1]冯超.研堂见闻杂记·书后[M]//沈云龙.明清史料汇编(七集第三册).台北:文海出版社,1967.

[2]上海图书馆.中国丛书综录(第一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3]石昌渝,等.中国古代小说总目(文言卷)[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4.

[4]清·徐珂.清稗类钞(第三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4.

[责任编辑 陈义报]

The Jiangnan Society in the Loudong View——On the Consciousness of Adherents of the Miscellan y of Yantan g Experience

YANG Jian-bing,YU Yu-ying
(School of Humanities,Jinggangshan University,Ji'an 443002,China)

The Miscellany of Yantang Experience is a classical Chinese collection of stories in the early Qing Dynasty,which has its historical material nature.It is from the view of Loudong people for us to show various phenomena of the Jiangnan Society between the late Ming Dynasty and early Qing Dynasty,including struggles against the Qing Dynasty,history characters and judicial cases from Loudong to the Jiangnan Area.In all these stories and characters description,we can not only feel that the great change of dynasties caused a tremendous impact on the intellectuals in Jiangnan area,but feel that the author had the strong consciousness of adherents including the pain of subjugation and missing of motherland.

the Miscellany of Yantang Experience;the view of Loudong people;the Jiangnan society; the consciousness of adherents

G424.1

A

1009-1734(2014)11-0044-04

2014-10-21

杨剑兵,副教授,博士,从事古代小说戏曲、元明清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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