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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拿》:叙事、诉求与现实逻辑
——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研究之九

2015-03-27沈思涵沈嘉达

黄冈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连续剧毕飞宇推拿

沈思涵,沈嘉达

(1.华中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00;2.黄冈师范学院 新闻与传播学院,湖北 黄冈 438000)



《推拿》:叙事、诉求与现实逻辑
——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研究之九

沈思涵1,沈嘉达2

(1.华中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00;2.黄冈师范学院 新闻与传播学院,湖北 黄冈 438000)

荣获第八届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推拿》,采用的是“心灵叙事”模式,更注重、偏重、看重小说中盲人间的心灵激荡,并以此来推动小说进程;而康洪雷导演的同名31集电视连续剧改变了这一叙事伦理以及叙事格局,依靠制造“故事”推进电视剧发展,吸引观众眼球,契合了当代影像产品的消费模式。在对“尊严”的表达方面,毕飞宇执著的还是“个体性”的尊严;而同名电视连续剧《推拿》彻底放大了这种关于尊严的焦虑,使之变成了一个社会事件,换句话说,变成了时代焦虑。某种意义上说,小说与电视剧的艺术属性的固有差异,导致了电视剧《推拿》本身的“惨淡”命运。这是值得改编者们认真思量的。

《推拿》;叙事;尊严;艺术属性

小说与电视剧之间的距离该有多远?很近,又很远。刘醒龙的《圣天门口》可以说是一部“有思想”的长篇小说——作者六年间三易其稿,以大别山天门口小镇为视点,展开20世纪中华民族的历史风云,是一部“重构”了中国现当代历史(主要又是革命史)的鸿篇巨制。而根据小说改编的同名长篇电视连续剧,某种程度上说,也“重构”了原小说:“该剧在历史的背景下以最人性化的角度呈现了一个中国小镇的变迁史,再现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全过程,并以天门口小镇中不同人物角色的刻画,以丰满的群像谱诉说了一代中国子民的精神际遇,向我党建立的历史致敬,向拥有大爱的人格致敬。[1]对于这种“向我党建立的历史致敬”的改变,笔者曾与原作者进行过交流,刘醒龙回复道:“这就是电视剧。”其实,原作者早就有思想准备,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刘醒龙笑称,多数情况下,自己不会去看根据自己作品改编的影视剧”,“我把元素一一呈现,剧组从中挑选他们想要表达的东西。作品卖出去,就像姑娘嫁人,嫁出去了,被怎么改编,就是作品的命运了。”[2]是真正放手还是无奈之举?恐怕两者兼具。就电视剧一方来说,《圣天门口》导演张黎面对这种“叫好不叫座”的局面,也只能以“一向反对接地气”而聊以自慰。[3]与此相反,根据同是黄冈人的何存中中篇小说《姐儿门前一棵槐》改编的电视连续剧《红槐花》却名声大噪,电视剧影响力远远超越了小说本身。两部作品的遭遇耐人寻味!那么,从长篇小说《推拿》到31集同名电视连续剧,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呢?

一、从心灵叙事到故事叙事

陈思和先生曾经将《秦腔》所代表的现实主义趋向命名为“法自然的现实主义”,王春林教授有感于此,将作家毕飞宇的部分作品“尝试用‘法心灵的现实主义’来描述”,譬如《推拿》,就是“将人物的心灵以日常化叙事的方式展开,在不同人物心灵的缓缓流动中完成对整部小说的建构”。[4]笔者由此生发开去,将小说《推拿》的叙事模式称之为“心灵叙事”。所谓“心灵叙事”,无非是强调小说《推拿》较之于一般性的故事类型小说,更注重、偏重、看重小说中盲人间的心灵激荡,并以此来推动小说进程;而不是像诸多作家所追求的情节冲突、20世纪风云变幻下的宏大叙事以及由此表达出的“史诗意识”。

小说《推拿》22万字,虽然有贯穿始终的人物如王大夫等,但很难称得上有完整意义上的、有节奏感并指向性非常明确的故事。所有的“设置”(预设)都是“向内”而不是“向外”(社会)的,是“投射”而不是“放射”。从小说读后的感受来说,正如小说书套所宣传的,“从头至尾洋溢着令人沉醉的‘体温’”,那是一种内在感受,而不是外在刺激。

考诸原因,首先,这源于毕飞宇一以贯之的对人性的“推拿”与“探究”主张。《孤岛》、《哺乳期的女人》、《青衣》等,作者着力的都是向内转,是人性冷暖,是心灵震颤,这是作者的一贯追求。

其次,这种理念是与作者的特殊阅历攸关的。譬如说他的乡村记忆——“在六十年代的中国乡村,存在着大量的残疾人”,“在我的生活中,的确就有许多的三瞎子和五哑巴。”毕飞宇自己在小时候就曾模仿过残疾人,“这已经成了我的一块黑色胎记”。[5]后来,毕飞宇到了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校任教,更切实地了解到残疾人的日常生活和内心世界。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是,我国仅盲人总数就有600万人以上,另有双眼低视力者1200万人。他们需要关注,需要呵护。而毕飞宇那颗柔软的心已经与他们一起共颤。

毕飞宇曾经多次强调:“理解力比想象力更重要。”在与张莉的对话中,他就认为,这个社会已经“错位”,具有很好视力的我们其实“都是盲人”,因为我们的目光常常被“阻隔”,我们需要更多地“理解”盲人世界。这个“理解”当然就是对盲人心灵、情感、认知的“同情之理解”,而不需要为了追求所谓“宏大叙事”因而去编故事、造情节、闹冲突等。具体到《推拿》中,就是人们已经指认了的“尊严”二字。在他看来,只需要如实地写出盲人对尊严世界的点滴追求,就是对这个黑暗世界弱势群体的“理解”,就是人间“普世价值”。对此,毕飞宇不惜调侃地说:“现在,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做一个唯心主义的艺术家。”[6]

诚然,我国的众多盲人为作者的写作提供了心灵叙事的可能。盲人由于看不见,心灵活动更加发达,更加敏感;盲人按摩师工作固定,生活圈子局于一隅,心灵震颤敏感而细腻。

所以,我们在毕飞宇小说《推拿》中看到的是王大夫的小小的、对家庭(而不是社会)的责任心——譬如对不争气的弟弟,一次次帮助他的理由是:“他是我弟弟,我不帮他谁帮他。”我们更多感受到的是徐泰来的优柔寡断,是金嫣心灵驱动下的“女汉子式”逐爱行为,是孔佳玉的善使小性子等等。而这些,都是心灵产物。

然而,由康洪雷导演的同名31集电视连续剧改变了这一叙事伦理以及叙事格局。尽管导演康洪雷一再宣称“不考虑收视率”,[7]但毕竟电视剧尤其是电视连续剧与长篇小说是两门既相关联又各有天地的艺术样式。电视连视剧作为家庭主妇之至爱,作为肩负投资方利益最大化之产物,不可能不考虑到收视率。

事实正是这样,我们看到,电视剧《推拿》较之于小说作了情节上的许多改变。譬如,一开头就渲染曲盲来(就是小说中的徐泰来)割腕自杀、小马准备从高高的烟囱上跳下,这样的俗而又俗的开篇与小说的“引言”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又譬如电视剧大团圆结局,历经磨难的诸位盲人终成正果,成双成对,特别契合家庭主妇包括中国大多数观众的习惯性情感诉求,而小说中,这时的沙复明正由于胃大出血做手术而躺在病床上;再譬如,将小说中老板“沙宗祺”实实在在地分裂成对外(社会)的张宗琪和对内(推拿中心)管理的沙复明。在小说中,沙复明为实体,张宗琪实际上只是一个符号,可以看作是虚体。而在电视剧中,张宗琪戏份大大增加,冲突接连不断,人物关系四通八达——这样做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让电视剧更好地“对外”拓展情节和故事;还有,长篇电视连续剧空间和时间上的要求,也必然促使编剧和导演要多方面地“设置”冲突,以便“抓人”——这样,我们便看到了邓晓梅、金嫣和曲盲来的忒俗的三角恋,看到了屡见不鲜的“浪子回头金不换”的牛三勇故事,看到了江湖险恶的老调重弹——张宗琪买垃圾处理机被山西杨老板所骗,几近破产;社会混混吴和平对原配崔云的恶言恶行等等,正是这一个个增加或是拓展了的故事,支撑起了这31集电视连续剧。由此,我们说,制造“故事”才是推进电视剧发展、吸引观众眼球的“伦理”。平心而论,这,完全契合了当代影像产品的消费模式。

二、“尊严”表达的个体诉求与时代焦虑

“如果要从《推拿》中归纳出几个关键词,那排在第一的,应该是‘尊严’。《推拿》是一部关于‘尊严’的小说。毕飞宇以小说的方式,表达着盲人的自强、自爱、自重、自尊。”王彬彬在《论<推拿>》中作如是说。[8]贺绍俊也说:“《推拿》最伟大之处在于,作者毕飞宇将盲人当作正常人来写。”[9]就我看来,毕飞宇是真正把盲人这些被正常人认作是“残疾”的社会弱势群体,将心比心地首先作为“人”来对待,来认知,来理解。

其实,毕飞宇是有着深刻认识的。在他看来,“在今天,我特别想说,对普世价值视而不见,这是中国必须面对的问题。”因为,“尊严不是个人问题,是社会问题。”[5]在《<推拿>的一点题外话》中,毕飞宇重复了这样一种思想:“我如此地在意尊严是在这些年和残疾人朋友的相处之后。我不是先知,但是,因为长期的相处,他们的行为使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尊严的问题不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问题,在中国,它几乎是一个社会问题,是的,一个社会问题。”[10]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表达这种作为“社会问题”的尊严?就我看来,毕飞宇执著的还是“个体性”的尊严。当然,群体性的尊严肯定基于个体尊严。笔者的意思是,毕飞宇并非直接地、外在地表达这种盲族尊严的匮乏,不是通过宏大叙事、社会际遇来展示。毕飞宇说得好:“我一直渴望自己能够写出一些宏大的东西,这宏大不是时间上的跨度,也不是空间上的辽阔,甚至不是复杂而又错综的人际。这宏大仅仅是一个人内心的一个秘密,一个人精神上的一个要求,比方说,自尊;比方说,尊严。我认为它雄伟而又壮丽,它是巍峨的。我把任何一种精神上的提升都看得无比的宏大,史诗般的,令人荡气回肠。”[10]正是基于这样一种认知,毕飞宇在长篇小说《推拿》中,并不注重大开大合,大起大落,不涉及20世纪中国社会血雨腥风改朝换代,不追求视域宽阔视野高远,不在意主人公是否铮铮铁骨呼风唤雨,相反,“《推拿》和我以往的作品不同……在人物的基本生存之外,我尽可能不涉其余……”“在《推拿》当中,我更多地考察了人物的‘内部’,对‘外部’,我作了最大的压缩。《推拿》的格局是相当小的。”[11]为什么作者会认为长篇小说《推拿》“最大的困难在结构”?对于一个已经创作了《平原》等诸多小说的作家来说,毕飞宇还会为小说虚构情节编排故事而大为伤神么?不会的。作者之所以为《推拿》的结构纠结,正因为作者是在努力地“写实”,写人们没有写过的黑暗世界之实,写那种异常敏感、丰饶的心灵之实。这些弱势群体中的小小人物是如此脆弱、细腻,它对应的不是社会的风云际会,而是心灵震颤、小情小感——是为几块羊肉而产生的沉默与小小反抗,是孔佳玉对王泉(王大夫)“结婚就结婚吧”的无奈与幽怨因而故意亲近小马……总之,类似于张爱玲的小情调,冰莹而清凉。

然而,31集电视连续剧《推拿》彻底放大了这种关于尊严的焦虑,而使之变成了一个社会事件,换句话说,变成了时代焦虑。

譬如高唯。小说中,这个前台服务员几乎无足轻重,在电视剧中,这个小小的前台服务员真的变成了“前台人物”或者称之为风云人物,因为在高唯的身上,就不只是迎来送往、结账发钱,而让她肩负起了“现代企业经营与管理”这样一个理念,所以,高唯常常将“现代性”挂在嘴边,常常打抱不平心思浩淼,像女汉子那样敢爱敢恨无怨无悔。正是她,敢造老板张宗琪太太韩秋霞的反,因为这个掌管推拿中心伙食和洗衣权的女人克扣盲人伙食,贪欲无限;她一再坚持要沙复明与推拿中心员工签订劳动合同,以保障职工现代合法权益;她跑到南京师范大学旁听MBA,期待有朝一日推出自己的现代企业模式……最终,盲人按摩师都红断指事件后,沙复明为所有的员工办理了劳动合同,“沙宗琪推拿中心”也蜕变成了“沙复明推拿养生会馆”,成为了具有现代意义的企业。由此可见,高唯就是一社会符号,所起到的正是社会进步的作用!

再譬如沙复明。小说《推拿》的主角毫无疑问是从深圳转战南京的王大夫,他的与孔佳玉的喜怒哀乐等,构成了小说的“中心”。有趣的是,电视剧《推拿》中,沙复明取而代之,成了男一号。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变异?其实道理很明了——现在的沙宗琪推拿中心,已经不再是封闭的盲人按摩中心,而变成了开放式的社会中转站,是这个大千世界的一个窗口。电视剧中,沙宗琪推拿中心已经“介入”了韩秋霞这个憋着武汉腔泼辣异常的俗女人,楔入了一只眼睛看世界因此世界总是倾斜的老板张宗琪,凭空虚构了社会混混然后又变成可以教育的好青年牛三勇,还有小说中几乎不存在的邓晓梅以及她与打工青年薛旺的买卖婚姻故事,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总起来看,这已经是小社会,是大舞台,是这个世俗世界的浓缩。真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怕是盲人!

那么,电视剧又是如何解决这种关乎“尊严”的焦虑呢?仔细思量,不外乎以下几点:一是如上文所言进行主角置换,由小说中的普通按摩师王大夫转移到作为“一家之长”(老板)的沙复明。电视剧中沙复明有大专学历,有现代思想,会背诵《诗经》中的名句——有了这样的地位和素养,沙复明可以更好地掌控全局。从编剧这个角度来说,也可以通过沙复明这个老板制造故事和解决事件。而这一切,是普通盲人按摩师王大夫所根本无法做到的。二是“预设”对立面并通过问题的解决而获得“尊严”、消弭差异。这便是差不多是“完人”的老板沙复明对社会混混牛三勇的合理“降服”和对作为贪欲化身的张宗琪的胜利。电视剧中,导演大幅度增加了张宗琪的戏份,譬如与妻子韩秋霞的关系、儿子逃学自编自演“绑架”故事、为山西商人老杨所骗购买垃圾处理机等等。牛三勇和张宗琪的“失败”正是沙复明的“胜利”,而沙复明所代表的正是社会良心、公平与正义。当然,从沙复明的无往而不胜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尊严的价值。三是电视剧有意将个体心灵焦虑弱化,而强化家庭归属感。电视剧的皆大欢喜的结局——当然也是人们的最终认知,就是:家庭是最后的归宿。这样,子虚乌有的小说内容,便在长篇电视连续剧中粉墨登场,譬如常常在睡梦中惊醒要以杖戳天花板以此来确认自己不在地下的曾经的挖煤工人张一光,抚慰心灵使之得以平静的是,要将老婆和孩子带到南京带到自己身边,团圆才有幸福感、安全感;崔云终于勇敢地对前夫吴和平说“不”而与沙复明冷暖相知,崔云变成了电视剧中沙复明一再回忆起的年轻时的恋人“向天纵”的替代者;心高气傲的高唯用一种自己的独特的方式镇住了牛三勇并使之甘拜自己的石榴裙下,成就一对欢喜冤家;而孔佳玉与王大夫,在好事多磨经历弟弟王海事件、突击学习烹饪之后,终成正果;仅以漂亮就可以吸引诸多客人的都红与一开始就打算跳烟囱的小马也牵手到了一起;至于曲盲来,这个在小说中叫徐泰来的看起来病怏怏缺乏激情的小伙子,最终认可了远从大连而来的金嫣姑娘的芳心;而失意的邓晓梅,本来在小说中几乎不存在的邓晓梅,因了横空出世的薛旺的出现而让观众多了一份期待……小说“尾声·夜宴”重在沙复明住院而孔佳玉等人的“结婚结婚”只是一笔带过,电视剧却翻炒成了熨贴观众的心灵鸡汤,皆大欢喜。这,似乎是电视剧的必然结局。

三、现实逻辑下的升腾与坠落

毫无疑问,电视连续剧《推拿》具备一切“火起来”的因素。首先,改编于荣获第八届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同名小说,这就具备了厚实的基础;其次,有了一个会编故事的编剧和一个已经拍过很多畅销剧的导演——陈枰不仅是《激情燃烧的岁月》的策划和编剧,自己还亲自导演了根据毕飞宇同名小说改编的20集电视剧《青衣》,并荣获第二十三届飞天奖;而康洪雷,37岁第一次独立执导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岁月》,一炮而红,其后又导演了《士兵突击》、《我的团长我的团》等著名电视剧,具备丰富的经验。再次,电视剧《推拿》还有了一个可谓“豪华”的演员班底,濮存昕、张国强、李菁菁、刘威葳等众多实力演员出演。最值得称道的是,无论是导演或是演员,都有着极其敬业的态度和执著的精神。导演康洪雷多次表示:“编剧把角色写出来之后,导演有责任将剧本中的所有角色都培养成鲜活的人物,让他们成长为一个个有个性的人。”[12]“康洪雷笑谈,自己不是个高产导演,但他追求每一部作品的根本与扎实。他说,我们的艺术应该为人民负责、为生活负责、为时代负责。要感恩,要回报,要经得住时间、历史和人性的考量。”[7]这部让康洪雷“魂牵梦绕,放不下”的电视连续剧,确实算得上是“精益求精”。据片方透露,剧中仅仅一个推拿中心小院子就耗资三四百万,导演康洪雷对青苔、门上的裂纹等细节都“吹毛求疵”,要求绝对真实,以求“从任一角度拍摄都不会穿帮”。[13]而在播出之后,该剧也被称为是一部“零差评”的电视剧。然而,即便如此,它“依然难逃‘正剧不敌雷剧’的怪圈”——与同期的琼瑶剧《花非花雾非雾》、电视剧版的《失恋33天》相比,即便《推拿》在中央一套播放,也是惨淡经营:《花非花雾非雾》播出的20多天内,日日稳坐冠军宝座,并创下湖南卫视2013年首播收视纪录。而《推拿》则相形见绌,每况愈下,每下愈况。[7]

单纯地埋怨观众欣赏趣味不高甚或素质低下,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我们所需要的,是冷静的分析和及时的调整。实际上,导演康洪雷并非不清楚个中缘由。他坦然承认,《推拿》其实最适合做成话剧,其次适合做成电影,最不适合做成电视剧,“因为做成电视剧要填充很多故事,在那种特定的环境中,人物性格、心态的展示都要衍生出一些故事来。”[14]这实际上触及到了问题的关键之处。毕飞宇的小说是一种心灵叙事模式,强调的是心灵震颤,并非是“狗血故事”,这种定位的巨大差异,既是小说作者与编剧的心里定位的不同,也是小说与电视剧两种艺术体式的相异之处。小说更多地适合于案头阅读,尤其是毕飞宇的这种心灵叙事小说,它所抵达的是人性底层,因此诗意浓郁;而电视剧则不同,无论是为了吸引观众还是要对得起投资方,都要求有足够的“故事”支撑。对于导演来说,既要忠实于原著,又要有所创新,有所开掘,真可谓在平衡木上跳舞。由此,我们看到,小说横空增加了牛三勇、吴和平、崔云、韩秋霞、邓晓梅、薛旺等诸多故事,喧宾夺主,已经完全偏离了原小说航向,变成了一部新的电视剧。又因为受限于盲人生活,本身就缺乏足够的冲撞和搏杀,强行加上去的社会故事,只能是让观众对其真实性表示怀疑。一个有意味的事实是,人们似乎可以接受那些凭空捏造的“科幻故事”、“历史雷剧”,却不能接受真实的生活上硬拼接起所谓的社会现实,因为这只会给人以不伦不类的感觉。从这个意义上说,这种定位本身注定要失败,不管编剧、导演和演员是多么认真。也许,他们越是认真,这种反差就会显示得越大。

为人们所诟病的第二个问题是,电视剧理念过于明确,这就是“和谐”主旨。对于盲人生活来说,一般人投之以同情,从表面上看,似乎在电视剧结尾可以并且应当予以“大团圆”结局。导演本身也多次强调“尊重”这些盲人。然而,过犹不及。小说中都红人物形象的塑造本来很有警示意义,在电视剧中却画蛇添足了。小说里,都红因为在大众场合弹奏钢琴而被主持人“劫持着”向社会表达感谢之情,这给年轻而异常敏感的盲人都红以巨大刺激,因之都红从此不再弹奏钢琴。电视剧中,作为“家长”的推拿中心老板沙复明关心都红,除了给都红继续逗留推拿中心、揽下足疗生意这一权利之外,竟能劝动都红到南京市社会机构钢琴调律班进修,周六周日上课——这一行为本身完全消解了小说的社会反抗意义;牛三勇的浪子回头金不换尤其是帮助崔云解救小孩等雷锋行为,只能是对失足青年仍然是可教育对象的老套理念的一种多余阐释;小马因车祸失明又因车祸复明,电视剧中,小马竟然最终在社会上转了一圈,重新回归沙复明养生会馆,凸显的无非是养生会馆的温暖和对社会的无声抵抗。最叫人接受不了的,是电视剧成双成对的设计理念,似乎在编剧和导演看来,不如此就不足以显示对盲人世界的尊重。其实,这个社会本就是存在诸多缺陷的世界,盲人更是如此,真实地展现盲人生活,就是对盲人朋友的最好尊重。何必多此一举?难道和谐理念的表达比真实生活的展示更为重要吗?

第三个问题就是拖沓、冗长。这也许是现代电视剧的通病。除了广告商、投资方外,生活零碎、杂乱的家庭主妇似乎也需要这样的情节模式。然而,从电视剧艺术属性来说,31集《推拿》完全可以大刀阔斧,砍至20集。这是一个混乱的年代,也是一个出精品的时代。就看你选择什么。我们相信,康洪雷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1]电视剧《圣天门口》剧情简介[OL]. http://www.sina.com.cn, 2011-01-18.

[2]刘醒龙谈旧作:“天门口”是两个小镇的记忆[OL]. http://ctdsb.cnhubei.com/html/ctdsb/20110907/ctdsb1495778.html

[3]《圣天门口》叫好不叫座 导演张黎:一向反对接地气[OL]. http://news.66wz.com/system/2012/11/02/103420848.shtml

[4]‘法心灵’的日常化叙事——读<推拿>兼及毕飞宇小说的文体特征.扬子江评论,2008,(6).

[5]毕飞宇,张莉.牙齿是检验真理的第二标准[A].推拿[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6]理解力比想象力更重要——对话《推拿》[J].当代作家评论,2009,(2).

[7]我不能为了接活赚钱埋汰英雄——访著名电视剧导演康洪雷[OL]. http://www.cflac.org.cn/ys../xwy/201310/t20131025_227923.html

[8]王彬彬.论《推拿》[J].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3,(2).

[9]贺绍俊.盲人形象的正常性及其意义——读毕飞宇的《推拿》.文艺争鸣,2008,(12).

[10]毕飞宇.《推拿》的一点题外话[J].当代作家评论,2009,(2).

[11]毕飞宇,胡殷红.《推拿》的体温[J].上海文学,2008,(12).

[12]康洪雷:拍值得尊敬的人物[OL]. http://culture.people.com.cn/n/2013/0910/c87423-22864508.html

[13]电视剧《推拿》:收视率遭遇“滑铁卢”[OL]. http://www.cqn.com.cn/news/whpd/zjsh/qt/764755.html

[14]电视剧《推拿》“效果”平平 表演出彩节奏稍慢[OL]. http://www.china.com.cn/ent/2013-08/23/content_29808848.html

责任编辑 张吉兵

I206.6

A

1003-8078(2015)01-0054-05

2014-10-30

10.3969/j.issn.1003-8078.2015.01.14

沈思涵(1991-),女,湖北黄冈人,华中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生;沈嘉达(1963-),男,湖北黄梅人,黄冈师范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院长,教授,文学博士。

湖北省属高校“十二五”重点学科,项目编号:2013XKJ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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