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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虚喻实比喻句喻体选择的审美分析

2015-03-27程朝晖

黄冈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喻体欣赏者虚幻

程朝晖

(黄冈职业技术学院 医药卫生学院,湖北 黄冈 438002)

比喻是凝聚着人类艺术创作智慧与蕴藏无限艺术想象空间的使用频率较高的辞格。秦牧说:“比喻是语言中的艺术,美妙的比喻简直像一朵朵色彩美丽的花,点缀着文学。”[1]古今中外的语言学家和修辞学家从未间断过对比喻辞格的研究。在比喻诸种表现形式中,有一种较特殊的形式,即把具体的事物比喻为玄妙的抽象,以虚喻实。潘家云教授称之为“虚喻”[2],也有人称之为“抽象式比喻”[3](笔者取“虚喻”这一称谓,因这一称谓较为符合“以虚喻实”这种形式)。“虚喻”的特殊性体现在与一般比喻相比较,以虚喻实,使原本实在可感的本体过渡到主观虚幻的喻体,具有强烈的主观心理色彩,可以促使读者从不同的感知角度去体味、去想象,领略作者难以名状的审美情趣和艺术意境。

一、虚性喻体选择的审美意义

《墨子》中说:“辟也者,取也物而以明之。”一个绝妙的比喻是作者对生活的一次新发现,或者说是事物之间微妙关系的形象挖掘,是创作者在似与不似之间妙手偶得的奇妙的产物,它会让读者产生更多更大的想象,留给欣赏者美的再创造的空间。

按张鹄教授所总结的虚喻喻体大体有三种类型:一是“客观上根本不存在的虚幻的东西,如神、仙、鬼、怪、灵魂等等”。二是“用人们心理情绪的产物(如忧愁、梦等)作为喻体”。三是“用意识形态产物之一——文学作品的名称作为喻体”[4]。无论是哪种类型的喻体,都具有极强的“不确定性”和许多的“空白处”。从接受美学的角度看,这些“不确定性”和“空白处”需要接受者(读者)在进行文学审美阅读过程中加以确定和填补,也就是形象的再创造过程,其作用是不可低估的。接受美学奠基人之一的沃尔夫岗·伊塞尔称之为“召唤结构”。[5]虚喻因其喻体的不确定性和文本寓意的朦胧性,在审美上就形成了独特的语言张力之美和含意婉转的情趣之美。

(一)虚性喻体产生的语言张力之美

从语言和思维认识的关系上看,外在的语言是内在思维的表达。思维的深度决定着语言表达的层次。虚喻成为“召唤结构”的要素就在于它语言的张力美。它召唤欣赏者的想象,调动他们的智慧,一起填补艺术中的空白,完成由创作意识到接受意识的转换。

例句:

1.阴得这般透明,好像谁望空抛了一片轻纱,软薄薄地飏在风里,虽然撩拨不开,却又飘忽得捉摸不住,怪似初解愁闷少年的心情……(杨绛《阴》)

2.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轻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象笼着轻纱的梦。(朱自清《荷塘月色》)

联想是人们创造比喻和欣赏比喻的心理基础。比喻的创作本已溶入了作者自己的审美情趣和审美习惯,而虚喻喻体的“虚”,又诱导着欣赏者去积极用心参与形象的塑造与意境的再现。这两种情感与经验的叠加,必然形成美感共性的融合,以及美感个性的分离,这就在审美空间上形成一种巨大的张力。

例句1中杨绛先生将“漠漠轻阴”这一自然天气现象,描绘得十分独特新颖,而且传神优美,这全得益于“轻纱”和“初解愁闷少年的心情”这两个生动的喻体。尤其是“初解愁闷少年的心情”这一喻体的选择,真令人叫绝。“少年的心情”本已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忧喜不定,阴晴难测。加之“初解愁闷”,情窦才开,或是心仪难追——“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或是红颜难觅——知我者,非我所愿;不知我者,偏又苦苦相恋。这时的少年心情总被一种淡淡的忧愁和烦恼所占据,“剪不断,理还乱。”以此来比喻那种“撩拨不开”,“飘忽得捉摸不住”的“漠漠轻阴”是再精妙不过了。例句2中,月光下的“叶子和花”本已朦朦胧胧,这和“梦”的亦真亦幻的特点十分贴近。但此时的“叶子和花”不光有月光的笼罩,更有塘中“薄薄的青雾”的遮掩,因而显得更加虚幻迷离。朱自清先生以“笼着轻纱的梦”来比喻此景色,真是神来之笔!如果说“梦”比喻月光下的“叶子和花”的话,“笼着轻纱的梦”则与月光下、薄雾中的“叶子和花”何其相似乃尔!

面对虚幻的喻体,欣赏者要以充分展开其想象,一千个读者可以产生一千个妙想神思。将一具体可感的,乃至微小的事物,与一虚幻的,完全不真切的想象物进行对比与映照,这就拉大了想象的空间,本体与喻体的相似性,或者说实与虚相似性的契合点,又仅在一瞬间的微妙体验的之中,将如此“小”的相似性置于如此阔大的想象背景上,欣赏者苦苦寻觅,终于“得意忘形”,“得鱼忘筌”,由此张力所带来的审美愉悦是可想而知的。钱钟书先生说,比喻“不同处愈多愈大,则相同处愈多有烘托;分得愈开,则合得愈出人意表,比喻就愈新颖。”[6]以虚喻实其审美效果的产生也就在这里。

(二)虚性喻体营造的意境朦胧之美

一部优秀而经典的文学作品并不是一览无遗地将作者所有的思想和全部的情感都讲出来,而总是会在作品中将更多的非确定性和艺术空白留给欣赏者,让他们充分展开自己丰富的想象,施展自己的艺术创造能力,同作者一起参与形象的创造,把自己的生活经验和审美趣味也融进作品之中,从而与作者的所要表达的思想和情感产生共鸣,很好地完成从作品意识到审美意识的过渡。伊塞尔指出:“文学作品的不确定性与空白决不象人们想象的那样是作品的缺陷,相反,它们是作品产生效用的基本条件和出发点。”[7]虚喻喻体朦胧虚幻、非确定性的特点,形成了意象的隐指性和联想的多方位的开放性,从而激发读者审美创造的积极性,吸引读者去想象、捕捉喻体所产生的意境的朦胧之美。

例句:

3.漠 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秦观《浣溪沙》)

4.等到灯火明时,阴阴的变为沉沉了;黯淡的水光,像梦一般;那偶然闪烁的光芒,就是梦的眼睛了。(朱自清《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自在飞花”、“无边丝雨”,以及“黯淡的水光”本身就已构成了景色幽美、情致深长的意境,这种意境是由具体可感的意象产生的。而在这种意境之中,作者又十分巧妙地运用以虚喻实的形式,将“梦”“愁”等虚幻的意象叠加进来,因此拉大了意境的表达空间,也因此丰富了意境的内涵。具象的确定性、显指性和封闭性,使得其意象美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局限和衰减,但当它叠加上虚象的朦胧性、隐指性和开放性后,便突破了意境表达的局限,削弱了意境审美的衰减,产生了一种“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的艺术效果,达到“言有尽而意无穷”,词约而意腴的艺术目的。虚喻喻体产生的朦胧迷离的意境美,正是读者的审美追求,令人回味无穷,流连忘返。

二、虚喻产生及存在的审美心理分析

对虚喻的产生及其存在的依据,研究者颇多,比较深入集中的研究应是牛俊丽女士《抽象式比喻及其存在基础》一文。在此文中,牛女士对比分析了前人的研究成果,创造性地以“抽象阶梯”理论分析了“抽象比喻”(文中称之为“意喻”)喻体和本体在抽象程度上的比较认知域的3种情形,并较为详细深入地分析了“抽象比喻”存在的6个方面的理据[8]。但从审美心理角度上看,虚喻的产生及其存在,关键在于它所带给读者美感上的精神愉悦以及想象的创造性。

美感是接触到美的事物进所引起的一种感动,是一种赏心悦目、怡情悦性的心理状态,是对美的认识、评价和欣赏。美感又叫审美鉴赏、审美判断。虚喻以其本体的形象直接性和喻体的想象创造性,给人以强烈的美感和审美愉悦。

例句:

5.你 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哒哒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郑愁予《错误》)

6.她静默地走近/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她飘过/像梦一般地,/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戴望舒《雨巷》)

“哒哒的马啼”和“她”是美的感性形象,具有很强的美感,当不同的读者将自己的生活经验和审美情感投入其中,便会获得不同的审美愉悦和精神快乐。但无论怎样,当“哒哒的马啼”和“美丽的错误”“她”和“梦”连在一起的时候,喻体“美丽的错误”、“梦”都可能无法一下子能嵌入我们的审美结构之中,它与我们所熟知的有关喻体,如“甘甜的琼浆”“晶莹的宝玉”“飞舞的彩练”等等,发生了对抗、冲突。面对新的虚的喻体“美丽的错误”“梦”,欣赏者产生一系列新的联想,引出一系列新的表象,于是整个比喻体系失去了惯性的稳定性的明确性,从而产生波动,形成张力。

为了消除这种对抗、冲突,保持审美经验的和谐、稳定和统一,欣赏者必须通过将意识中的虚的喻体与具体可感的本体进行相互映照,从中抽取类似的存在或进行感觉之间的转换、交流,领会本体和喻体之间的内在联系。这时,虚的喻体便在欣赏者的经验中反复出现,并强烈地呈现在表象感知之中,“美丽的错误”“梦”不再只是简单的抽象的概念,而是获得了鲜活的生命的感性形象,原来单调平面的本体特征,如“热切的期盼(而误识归人)”“美丽而不可及”等,也就附着上了丰满的具体的物性存在。我们也不再是从理性去把握“热切的期盼”、“美丽而不可及”的概念,而是实实在在地从感官上知觉(听、看)到了“热切的期盼”“美丽而不可及”的具体形象,一般属性转化为个别现象,抽象上升为更高的具体,并由于审美情感的渗透,使得整个比喻句散发着如幻似真的情绪意味。

宗白华先生曾在文中转引清代画家笪重光《画筌》的一段话:“空本难图,实景清而空景现。神无可绘,真境逼而神境生。位置相戾,有画处多属赘疣,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景。”[9]虚喻正是虚实相生,真幻相携,把欣赏者的想象带到虚与实、幻与真的边缘地带,以情感为中心,以想象为纽带,将虚幻与真实汇聚交融,由此而得到奇妙而新鲜的美感体验,这也正是虚喻在审美上所追求的终极目标,也是虚喻这一特殊比喻形式产生和赖以存在的审美心理基础。尤其是想象创造不可重复的唯一性,使虚喻超越了其它任何一种比喻形式,而成为圆形的、立体的文学审美对象,从而使欣赏者获得更强烈的美感,体验更高的审美层次。

三、结语

虚喻将真实的本体隐藏于幕后,而将虚幻的喻体置于幕前,虚与实、真与幻相互映照,构成了新颖、奇美、飘逸、幽深的比喻体系。这是人类文学艺术创作智慧的结晶,是作者最钟爱的修辞表达方式,也是文学欣赏者永恒的最富魅力的审美对象。

[1]秦牧.譬喻——语言艺术之花[A].语林采英[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98.

[2]潘家云.论比喻的喻体变化[J].宁波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1(4).

[3]温锁林.抽象式比喻的审美价值[J].吕梁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0(4).

[4]张鹄.隐喻中一种特异类型:虚喻[J].修辞学习,1998(3).

[5][7]沃尔夫岗?伊塞尔.本文的召唤结构——不确定性作为散文文学产生作用的条件[A].莱纳瓦尔宁.接受美学[M].江西: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8:231.

[6]钱钟书.七缀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37-38.

[8]年俊丽.抽象式比喻及其存在的基础[J].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8(2).

[9]宗白华.中国艺术表现里的虚与实[A].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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