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命吏”侧证
2015-03-27史党社
史党社,田 静
(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 考古部,陕西 西安 710600)
“邯郸命吏”侧证
史党社,田 静
(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 考古部,陕西 西安 710600)
利用考古与人种资料,论证了文献所记“邯郸命吏”记载的基本可信,并说明战国晚期北方长城地带由赵向北移民所带来的文化与族群的变化。
邯郸命吏;胡服骑射;赵武灵王
一、引言
在《水经注·河水》中,引有一条来自《竹书纪年》的记载:
魏襄王十七年,邯郸命吏、大夫、奴迁于九原,又命将军、大夫、适子、戍吏皆貉服矣。其城南面长河,北背连山,秦始皇逐匈奴,并河以东,属之阴山,筑亭障为河上塞。徐广《史记音义》曰阴山在五原北,即此山也。
其中所记实为两事:“邯郸命吏”等迁九原、将军等“貉服”。按魏襄王十七年即公元前302年,在赵为武灵王二十四年,此前数年有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故事,所谓迁人、貉(胡)服①全祖望认为“貉服”即“胡服”。,皆符合这一大的历史背景,故此故事应不是空穴来风,而有一定的可信度。九原指的应是赵之九原郡,其郡治所在,地理特征如《水经注》所说是背山面河,现在学者多认为即今包头市南郊的麻池古城。
《竹书纪年》记载之赵移民、胡服两事,我们完全可以根据这两个方面去寻找相关的考古线索,有的学者已经把这样的文献与考古资料相参验,这是非常好的思路。该问题牵扯到族群——体质与文化这样一个大的学术命题,以及整个东周时代北方长城地带的文化和人群变迁。学者所举的考古资料,主要有内蒙古中南部几处东周时期的墓地资料,本文就想利用这些资料,对其族属做一简单分析,以期说明所谓“邯郸命吏”所反映的赵移民以及由此带来的文化变迁问题。
二、内蒙古中南部的考古与人骨资料
(一)西沟畔墓地墓主族属的争议
1979年发现并发掘的西沟畔墓地,位于内蒙古鄂尔多斯市准葛尔旗布尔陶亥苏木所在地大营盘镇西北约7公里的沙漠草原地带,墓地共有3座墓,其中两座M1、M2位于西沟畔西北二道沙梁的南坡,另一座M3位于西南约2公里处。3座墓均为长方形竖穴土坑墓,头向北,均随葬有马、羊头骨,墓地的年代在战国晚期,下限在秦统一前后。
三座墓的出土物,有金银器、铜器、铁器、铅器、陶器和料珠,其中M2以金银器为主,M1以铜器为主,M3主要是铁器。M2墓主为一男性,出土物最丰富而级别高,在人头骨附近发现有桶鹿4件、桶镞7件、有銎鹤头饰1件、银虎头(节约)7件;颈部有金项圈1件;头骨两侧有金耳饰1对;头骨左侧有铜镜1面,圆形鹿纹金饰片1件;右手骨下有铁剑1件,剑身外有用金片包着的木质剑鞘,在金片结合处有圆金泡;腰部左右各有长方形金饰牌1件;两腿之间有同圆片饰和金指套各1件;左腿侧有外包金片的砺石1件;在腰部两侧还有银花片多件;足部有夹砂灰陶罐1件。
总体看来,西沟畔墓地的文化特征属于北方草原文化系统,无论是葬俗、随葬品等,都与同时期的同类墓葬多有相似,而与中原文迥异,唯一明显与中原文化有关联的因素,是器物上的文字,对于墓地族属判断的纷争,也恰恰由此产生。
两件虎豕咬斗纹金饰牌,纹饰并不稀奇,只是在金牌的背部边缘处均刻划有文字,一件上刻“一斤五两四朱少半”(M2:26),一件上刻“一斤二两二朱少半”、“故寺豕虎三”(M2:27),却与另外的7件银质的虎头节约上的问文字风格不同。7件节约上的文字分别为“少府二两十四朱”、“得工二两二朱”、“得工二两十二朱”、“得工二两二十一朱”、“得工两十二朱”、“得工二两五朱”、“得工二两十朱”(M2:13-19)。金饰牌文字风格接近秦小篆,衡制也与秦相似;而银节约文字风格则是赵式的,资料整理者认为当是秦、赵王室所造[1]13-17转22,参照西按北郊北康村发现的秦工匠墓资料[2]278-282[3]4-14,这个推测是合理的。但是,我们知道,战国晚期,此处已经处于赵长城之内,属于赵的云中郡的地盘,可是墓葬的风格却整体属于草原文化,墓主也同时拥有秦、赵两国生产的器物,这就不免使人对他的身份产生疑问。
在西沟畔M2以及M1、M3[4]1-10被发现后,后来又有汉代M4[5]15-27等墓葬被发现。早期的观点例如墓地的发掘者和资料整理者田广金、郭素新认为,这是匈奴的遗存,墓主是一个匈奴部落酋长[1]13-17转22。黄盛璋先生对于墓葬的族属、年代作了进一步的论证,他认为,西沟畔三座墓位于赵、秦云中郡地域内,墓主应为境内所属的少数民族部落,很可能是林胡,陪葬品级别较高的M2的墓主,可能是部落酋长,而银虎头节约应为赵少府所造后赏赐所得,金饰牌也可能为秦少府造后赏赐而来的。黄先生论证墓葬的年代,应在公元前234年秦取赵云中郡——秦统一六国的公元前221年之间[6]337-354。林沄根据长城地带出土的人骨特征,有“胡”人北来的看法;并曾根据文献记载的楼烦与“河南地”的关系,判断公元前3世纪到公元前127年之间卫青重取“河南地”之前,河套内部的遗存皆当属楼烦[7]368-386;而西沟畔M3、M2、M4代表了战国中期、晚期以及西汉初不同时期楼烦的遗存,后来他对M4等汉代墓葬的观点有所更正,同意了潘玲的观点[8]68-74,认为M4是东汉中晚期南匈奴的墓葬①林沄:《夏至战国中国北方长城地带游牧文化带的形成过程(论纲)下》《燕京学报》第14期,2003年。收入林沄:《林沄学术文集》(二),名为《中国北方长城地带游牧文化的形成过程》,北京,科学出版社,2008年,第39-76页。林先生后来跟从了潘玲对M4等汉代匈奴墓葬年代和族属的判断,认为其年代应是东汉中晚期归顺的南匈奴的墓地。见潘玲《伊沃尔加城址和墓地及相关匈奴考古问题研究》(北京,科学出版社,2007年)林沄序。。杨建华也倾向于认为楼烦为当地土著[9]155-184。克瓦列夫虽然在关于楼烦来源的看法上与林说不同,但也认为西沟畔M2的墓主为楼烦之人②[俄]克瓦列夫(A.A.Kovalev.St-Petersburg State Universtiy,Russia):《公元前4世纪至公元前2世纪楼烦文化极其对中原和南方文化的影响》(The Location of Loufan Tribe in 4-2 Century BC and Influence of Its Culture to The Culture of Cental Plane and The South),编辑组:《鄂尔多斯青铜器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北京,科学出版社,2009年,第383-414页。。董珊认为,西沟畔M2的主人,很可能是“胡化”的赵人,是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前后从赵迁往边地九原、云中等郡的赵民。上引《水经注·河水》中古本《竹书纪年》的记载,就是赵徙民于此并“胡服”的文献证据,M2出土的“虎豕咬斗”金饰牌或是秦国制品,是被赵掠获过来的;而银节约则应是“冠带”饰品,不是马具。他主张,首先应该考虑墓主为赵人,其次才是楼烦或“胡化的秦人”。[10]54-72
上引观点综合起来,关于西沟畔墓地的主人,有匈奴说、楼烦说,以及赵人三说。由于有赵人说的存在,在我们分析“邯郸命吏”那样的赵移民问题时,是不能绕开西沟畔墓地主人的族属的。
笔者认为,西沟畔M2位于赵长城之内,而文献明载匈奴位于赵边之外,故匈奴说显然不对。
综合以下数条证据,笔者认为西沟畔M2的主人,应是已经降赵的林胡,同时也不排除楼烦的可能。
(1)从林胡的重要活动地“榆中”所在来看。
《战国策》《史记》等都记载,自春秋时代起,赵之西北就有林胡、楼烦的存在,赵曾对其加以征服。在战国晚期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国力增强后,乃向西北辟土,迫使林胡王献马、“致其兵”(即招林胡兵马),这些故事都与一有名的地名——榆中有关,此处当是林胡的活动地,或与晋北一样,本来就是其大本营;或是被赵攘却后退守之地,其地分别属赵之九原、云中两郡。按照《秦始皇本纪》秦始皇三十六年(前211年)“迁北河、榆中三万家”《正义》“榆中即今胜州榆林县也”,以及《汉书·枚乘传》枚乘言“昔者秦西举胡戎之难,北备榆中之关,南距羌筰之塞,东当六国之从”对榆中的记载,此榆中必在鄂尔多斯一带。自赵武灵王的时代,林胡已经臣服于赵。以后的时期,按照《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记载,至于赵孝成王时代李牧又大败匈奴、灭襜褴、降林胡后,林胡之名不见于史,故知其最终臣服于赵了。本支林胡的族众,当是生活于赵境外即长城之外的,倘若认为这次征服后赵把林胡继续安排在长城之外,却是不可想象的。以理度之,自赵武灵王以来,赵对林胡至少有两次以上大规模的征服行为,降伏后林胡的生活地自然最可能就被安排在榆中,具体地说应在鄂尔多斯的赵长城之内,西沟畔墓地之所在,正是同一区域。
(2)从赵、秦征服北方狄、胡的目的来看。
如同战国时代对北方的辟土行为一样,除了求得安全上的考虑外,另外的重要目的就是为了获得人力与畜力资源,在征服之后,让林胡一类善于畜牧的族群继续发挥其所长,就是一种最好的选择。所以,赵之统治者对待林胡(包括楼烦)的数次征服,只是让其“献马”或“致其兵”,而不是赶尽杀绝或迁往外地。对待其首领,也是一仍其特权地位,如同赏赐“匈奴相邦”玉印以及金银器所反映的。要让林胡发挥其特长,以给赵提供不断地兵马资源,当然要在赵可控的范围之内,即赵的境内了。在秦始皇二十三年(公元前 234年)①《水经注·河水》。秦取云中郡后,实行的政策恐怕还是如此。
(3)从西沟畔墓地的文化面貌来说。
西沟畔墓地,大致处于赵之云中郡地域内,此处位于沙漠草原地带,自然条件适宜畜牧,也有畜牧的传统。从西沟畔墓地所表现的葬俗、遗物来看,都与同时的草原文化无异,而与中原文化面貌相去甚远。可以肯定,它的主人就是以游牧为生业的人群,以林胡当之,恰如其分。
鉴于楼烦的文化面貌应与林胡相似,并且楼烦的居地还有说不清楚的地方,西沟畔墓地的主人,还不能绝对排除楼烦的可能。
从文化面貌来看,可以排除赵人说。
按九原、云中两地的赵之迁民,一如黄盛璋先生所指出的那样,主要有两类人,一是来此作为统治阶层的官吏,如《竹书纪年》所记的“邯郸命吏”;另一类就是来此戍守的士卒②黄盛璋:《新出战国金银器铭文研究(三题)》。,其实还应该有不同来源的人士。按照文献记载,这些人许多应是穿胡服而习骑射的,也可能部分地从事畜牧③《汉书》卷一百《叙传》记载班超之祖在秦始皇末年避地楼烦,放牧牛马数千群,是迁民“入乡随俗”的例证。。可是,我们不能忽视在中原文化向北方大举扩张的大背景,作为中原的移民,不可能在此情况下把自己的文化传统丢得一干二净,在墓地的3座墓中,除了中原制造的草原风格的金银器与文字外,基本没有具有明显中原特征的遗物,整体呈浓郁的草原文化风格。在级别最高的M2中,能标明墓主族群身份的金银器,恰恰都是草原风格,而不是中原的。因此,西沟畔墓地的主人,并不是“胡化”的赵人(或秦人)。
在此,不能不提到传世的“匈奴相邦”玉印。
王国维认为“匈奴相邦”印当是汉初匈奴冒顿、老上单于之后匈奴自造之物,“相邦”乃匈奴仿中原所设之官④王国维:《匈奴相邦印跋》,王著:《观堂集林》卷十八。。黄盛璋先生从文字风格以及赵、匈关系方面探讨,认为此物当属赵,年代在赵武灵王至于秦统一前,大致在公元前300-221年之间,距离秦统一不太远,此印本赵国所造,然后封赐匈奴,是赵赏给其北部少数民族领袖之物,而相邦后来也成了匈奴的职官。[11]67-72
对印文中“匈奴”的理解,是解读的关键。学者首先自然会想到战国晚期的匈奴,可我们知道,文献所记赵、匈关系战国时代一直处于敌对状态,故说赵为匈奴制造玉印以赐之,并不合理。玉印的主人,只有满足臣服于赵、并可称作“匈奴”这两个条件才可以成立,可是此时臣服于赵的北方族群,《匈奴列传》《赵世家》等文献所记只有楼烦、林胡等几支,赵因其地设置了九原、云中两郡,并筑长城以防备更远的匈奴本体,匈奴并不在其列。若认为楼烦是当地土著,则不可以被看作“胡”,而林胡作为“胡”之一支,人种、文化都与匈奴本体相似,故被中原人士笼统地看作“匈奴”就是顺理成章的。林胡虽然已经生活在赵的境内,但在赵人的眼中,仍然是与中原有差异的人群。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例如战国以来生活于秦境内的“西戎”,在其他国家的人看来,他们都是“秦人”;但在秦境内,则仍然被称作“戎”,此已有秦简的多处证据。就是在今天羌那样的少数族群中,在一条河的上下游不同区段生活的羌人之间,也存在着这样阶梯状的称谓差异。[12]71-79
看来,“匈奴相邦”玉印里的“匈奴”,或许就是赵长城内侧的林胡;印文所反映的,正是林胡臣服于赵的历史事实。在臣服于赵(后来在服于秦)后,林胡王仍然保存了自己的特权地位,接受赵所封赐的职官(如“匈奴相邦”印),并且因为自身特殊的地位,拥有了更加丰厚的财富(如西沟畔M2所出银节约)。
上述论证,否认了西沟畔墓地的主人为赵移民的说法,而很可能就是生活在赵、秦境内臣服的林胡。那么,上引《竹书纪年》的记载是否为历史真实?我们还须寻找更多的证据,而且这些证据在年代上必须落入战国晚期,即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以后、秦有云中等郡之前;地域上则须在赵的境内。有幸的是,近多年的考古发现给我们提供了证据。
(二)“邯郸命吏”的考古学证据
按照上节所述的条件,与之相符合的考古发掘有以下 5处墓地,分别是乌兰察布市凉城县毛庆沟①潘其风:《毛庆沟墓地人骨的研究》,田广金、郭素新编:《鄂尔多斯式青铜器》,第 316-341页;朱泓:《内蒙古凉城东周时期墓葬人骨研究》、《内蒙古长城地带的古代种族》。毛庆沟墓地的年代,陈畅的最新研究认为在战国初期-秦统一。参陈畅:《岱海地区战国时期墓地研究》,吉林大学博士论文,2008年;《毛庆沟墓地年代学研究》,《考古与文物》,2010年第1期。和饮牛沟墓地[13]169-191,[14]301-313,[15]80-86,[16]31-38、水泉墓地[17]51-57、和林格尔县将军沟墓地[18]276-284[19]894-898、清水河县后城嘴墓地[20]151-164,[21]288-293。
毛庆沟墓地,位于内蒙古凉城县永兴乡(镇)蛮汗山南侧的山坡上,西北距离呼和浩特约70公里,1979年共发掘了79座墓,年代从春秋中后期一直到战国后期,其中东西向墓85座,南北向墓12座。墓地的年代在春秋晚期——战国中期②内蒙古文物工作队:《毛庆沟墓地》,田广金、郭素新编:《鄂尔所斯式青铜器》,第227-315页。。
饮牛沟墓地1982年第一次发掘,共发掘竖穴土坑墓15座,其中东西向9座、南北向墓6座。1997年中日联合考古队发掘了23座墓,其中东西向的7座、南北向的16座,两类墓均为直肢葬,墓地的年代战国末期前后。[22]26-31,[23]278-327
相较而言,毛庆沟墓地整体级别较高,饮牛沟(还有水泉墓地)级别较低,二者相距很近,应是同一系统的墓葬。
毛庆沟、饮牛沟的居民,在人种上,具有“古华北类型”和“古中原类型”特征的两类人群并存。在文化上,也可反映这个情况。毛庆沟、饮牛沟墓地存在着两类截然不同的墓葬,一类是东西向墓,死者头向东,随葬器物组合主要为北方系青铜器,例如短剑、铜镞、鹤嘴斧、刀、各种动物造型牌饰和双珠兽头饰件,还流行殉牲的葬俗,总体面貌与鄂尔多斯发现的同期墓葬关系密切,当归入北方草原文化系统,人种上属“古华北类型”;另一类是南北向墓葬,死者头向北,主要随葬品为铜铁带钩和石环,无殉牲,部分墓葬有棺椁葬具,与中原地区无异,当归入中原文化系统,人种上属“古中原类型”③潘其风:《毛庆沟墓地人骨的研究》;朱泓:《内蒙古凉城东周时期墓葬人骨研究》;张全超:《内蒙古和林格尔县新店子墓地人骨研究》,吉林大学博士论文,2005年,第83-84页。。上述体质方面的证据,可以排除某些学者所认为的本地集团汉化的推测[24]8-17。
毛庆沟与饮牛沟墓地在时间上连续,东西向墓与南北向墓两个集团的人群营造了共同的墓地,开始两类墓葬按照完全不同的特征出现,丧葬礼仪完全不同,后来两类墓的差别逐渐缩小,只有以墓向作为差别。毛庆沟、饮牛沟墓地反映的经济类型是以畜牧为主,兼有一定的农业与狩猎经济,这个交融进程的出现,应与赵国的北进有关。例如饮牛沟墓地棺、椁这样的葬具,最初只在南北向墓葬中存在,后来则在南北向与东西向墓葬都出现,反映了农、牧文化的融合过程[25]30-34。
这个文化融合的过程,还可以水泉墓地来说明。
水泉墓地位于内蒙古凉城县西南永兴镇水泉村北,蛮汗山南麓一北高南低向阳的山坡上,面南地势开阔,东距老虎山遗址、毛庆沟墓地约0.5公里、忻州窑子墓地4公里。2008年,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在此公发掘了东周时期墓葬27座、辽墓2座。27座东周墓皆为长方形竖穴土坑墓,平面呈圆角长方形,其中20座为东西向、7座为南北向。少数墓葬有木质棺椁,1座有头龛、3座有二层台,葬式皆为仰身直肢。墓地流行殉牲习俗,以牛、羊的头、蹄为主,个别为羊肩胛骨,此习俗多见于东西向墓。随葬品较少,铜器有带钩、锥、云纹牌饰、铃、扣等;铁器较多,有短剑、鹤嘴斧、刀、牌饰等;骨器有锥、簪、珠等;玉石器有石印章、玛瑙珠、绿松师珠、蜻蜓眼等;陶器仅2件,皆为泥质灰陶罐。墓地主人所操持的经济类型是以畜牧为主、农业为辅的混合类型①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凉城县水泉东周墓地发掘简报》。。
水泉墓地的年代在战国中晚期,其中东西向与南北行墓葬无论从墓向、葬俗、随葬品方面都存在较大差异,反映了二者不同的文化传统。东西向墓葬随葬品较丰富,南北向墓葬则贫乏,多数墓葬空无一物,或仅见铜或铁带钩。但两种不同谱系的文化也产生融合,例如属于北方谱系的东西向墓有的也随葬铜、铁带钩、少量的木质葬具;有殉牲的9座墓中,其中7座为属于北方草原文化系统的东西向墓,属于中原文化谱系的南北向的M1、M2也使用羊的肩胛骨随葬。东西向墓的主人,被认为是北方的畜牧民族;而南北向墓的主人,则被认为是北上的戍卒或充边的移民②党郁、孙金松:《梁城县水泉墓地相关问题探讨》。。
与上述毛庆沟、饮牛沟、水泉等墓地不同体质的人群共存的情况相异,和林格尔将军沟墓地的主人,被认为是战国末期的赵移民。类似的还有后城嘴墓地,但是墓地资料没有发表,只有人骨的鉴定结论。将军沟墓地位于和林格尔县新店子乡将军沟村西北15公里的一处坡地上,2000年内蒙古文物考古所在这里清理的36座墓。墓葬均竖穴土坑,头向以北方居多,少量为西向或东向,葬式为仰身直肢,有棺椁,随葬品简单,多数空无一物,少数墓有铜、铁带钩,个别殉葬动物肩胛骨,墓地的年代在战国中晚期。根据吉林大学对其中 14具人骨标本的研究,将军沟墓地人骨与本地的毛、饮南北向墓的主人,同属“古中原类型”人群,与毛、饮东西向墓的主人“古华北类型”所代表的本地土著居民种族特征也存在差异,若再结合带钩等中原类型器物,研究者因此推测,其应是为了赵为了防御匈奴从中原迁来的移民。
上述墓地,大致处于赵之云中或雁门郡、赵长城的南侧,墓地有不同人群混合而形成者(毛庆沟、饮牛沟、水泉),也有单纯的赵移民的(将军沟、后城嘴),若研究者对于墓地年代的判断不误,则无疑反映了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后赵势力向北的发展,以及随之带来的农业文化的扩散。
三、结论
自新石器时代以来,内蒙古中南部长城的土著居民是所谓的具有“古华北类型”人种特征的人群,中原的“古中原类型”人群也一直北上,与之杂处。春秋晚期以来,大量的具有今天蒙古人种北亚类型特征的人群南下,与上述两类人群共存并融合。中原人群的北上过程,东周时代依然在进行,其中就包括赵之拓土进程中的移民。不同人群的流动,促进了人种与文化的变化和融合,考古与相关的体质资料给我们证明了这个过程的存在,也说明文献中“邯郸命吏”的记载,很可能是真实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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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苏红霞 校对:李俊丹)
The Supplementary Proof of “Handan Appointed Officials”
SHI Dang-she, TIAN Jing
(Archaeology Department, Emperor Qingshihuang's Mausoleum Site Museum, Xi’an 710600, China)
By the study of archaeological and ethnographic materials, the literature written “Handan appointed officials” records can be trusted, and also it explains the changes in culture and ethnic brought by the Zhao’s North immigrants during the late Warring States period in the north zone of the Great Wall.
Handan appointed officials; HuFuQiShe(胡服骑射); the king of Zhao Wuling
K231
A
1673-2030(2015)01-0030-06
2014-09-15
基金课题:秦始皇帝陵博物院2013年科研课题“秦与‘戎狄’文化的关系新研”成果
史党社(1966—),男,陕西武功人,秦始皇帝陵博物院研究员,主要从事秦史、秦文化与文献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