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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明清徽州杂字看徽州的商业启蒙教育

2015-03-27戴元枝

关键词:抄本徽州商业

戴元枝

(黄山学院文学院,安徽黄山245041)

从明清徽州杂字看徽州的商业启蒙教育

戴元枝

(黄山学院文学院,安徽黄山245041)

徽州教育的重要地域特色之一就是重视商业启蒙教育。徽州现存的多种杂字中有着极为丰富的商业启蒙教育的内容,包括突出商业教育的地位、注重商业道德的教育、传授具体的商业知识三大方面,让儿童在识字的同时接受商业启蒙教育,从而为明清时期徽州商业的兴盛作了一定的准备。

徽州;杂字;商业;启蒙教育

徽州是一个文化与商业并重的区域社会,尤其是明清时期,在人多地少的现实困境中和来自东南沿海商品经济大潮的冲击下,读书入仕和经营商业便成了徽州人求得生存、谋取发展的两个重要选择,如隆庆年间祁门《文堂乡约家法》云:“人生在世,须是各安其命,各理其生。如聪明便用心读书,如愚鲁便用心买卖,如再无本钱,便习手艺,及耕田种地,与人工活”[1]36。西递的一副楹联则直接宣称:“读书好营商好效好便好”,即读书与经商并无贵贱之分,只看效果好坏。现存的一册徽州《日用杂览》①藏黄山学院图书馆徽学资料中心。抄本中甚至称:“陶朱新事业,翰墨旧生涯”。因此,重视对年幼子弟进行商业启蒙教育自然也就成为徽州社会生活中的一项重要活动,并彰显出其教育的地域特色。就教材来说,徽州人不仅编有专门的商业书用来对儿童进行商业启蒙教育,如《便蒙习论》《商贾格言》②王振忠在《抄本<便蒙习论>——徽州民间商业书的一份新史料》(《浙江社会科学》,2000年第2期),详细介绍了《便蒙习论》抄本的商业教育内容,从书名“便蒙”可知用于启蒙教育阶段。王昌宜在《明清徽州的职业教育》(《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1期)一文中提及安徽省图书馆所藏清代徽人谢光遂著《商贾格言》,其序言明确指出用于蒙学教育阶段,即“于课蒙之暇时讲明而切究之”。等,而且在民间识字课本——杂字中也包含了大量的商业基本知识、技能。

杂字是我国古代蒙学教育阶段重要的识字课本,语文教育家张志公先生在研究传统语文教材时将识字课本分为两类:一类是为官府所承认,编法比较雅驯的“三百千”;另一类主要流行于民间,满足百姓日常生活需要的“杂字”[2]32。明清时期的徽州蒙馆中,不仅教授“三百千”等通用教材,也教授杂字等适应日常生活需要的本土教材,如《绩溪庙子山王氏谱》在提到绩溪庙子山民国以前的教育时曾指出,儿童入蒙馆初读《三字经》,继读《百家姓》《千字文》《四言杂字》等[3]216-223,可见《四言杂字》与“三百千”一样作为蒙学教育阶段的必读教材。徽州塾师在其所作的《坐馆经文·蒙馆赋》中曾这样感叹:“蒙馆之延师也,止还心愿,不重薪传,粗供淡饭,冷坐青毡,小住门庭,所学不离《杂字》,粗通文墨,至多不过三年,何论字义?”③笔者自藏,2013年7月4日购于屯溪,线装手抄本,尺幅度为19.3×12.2 cm,封面题“坐馆经文”,其末页标注“龙飞大清同治甲戌年亥月抄写”,即此书抄于公元1874年10月。此处的“所学不离《杂字》”更能说明杂字在徽州蒙馆中使用的广泛。现代徽州籍作家章衣萍在《爱劳动的祖母:儿时的回忆》一文中回忆自己在绩溪的蒙馆里最喜欢读《千家诗》时提到,“《百家姓》,《千字文》,《四言杂字》这些必读书我全不喜欢”[4]217-220,此言也可为蒙馆普遍使用杂字的佐证。

杂字的编著者大多数是乡村塾师或市井文人,他们生活在民间,了解民众生活,因此所编写的杂字内容极为丰富,既有关系民众生计的衣食住行,也有解释自然现象的天文地理,更有市井百工的经验知识,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和很高的实用价值。徽州杂字的作者身处这样一个“十室九商”的商贾之邦,其在编写杂字时关注商业内容就成为必然。鉴此,下面就目前所见的明清徽州杂字刊本和抄本,来分析其内容中蕴含的商业启蒙教育思想。

一、突出商业教育的地位

传统中国是典型的农耕社会,封建统治的基础是自给自足的农耕自然经济,因此,以农为本、重农抑商就成为中国历代统治者的经济指导思想,而这种思想最终演化为一种伦理价值观念,也就是儒家所尊崇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但是,明清时期这种重农抑商、重义轻利的观念在徽州人多地少的现实环境的逼迫下以及商品经济大潮的冲击下逐渐发生了改变,徽州人开始把商业与其他三业同视为正业。绩溪《南关惇叙堂宗谱·家训》中云:“后世子孙必务正业,正业止有士农工商四条路”。休宁《宣仁王氏族谱·宗规》也指出:“士农工商,所业虽别,是皆本职”。在一片弦诵声中,四民平等的观念深入人心,杂字课本中也时时出现,如杂字《日平常》①王振忠在《徽州人编纂的一部商业启蒙书——〈日平常〉》(《史学月刊》,2002年第2期)一文中只简单地称其为商业启蒙书,根据其内容和形式来看,应为杂字教材。徽州一些杂字教材,书名未称其为“杂字”但实为杂字的情况很常见,如《开眼经》《精校音释分门定类启蒙全书》等,书名中未出现“杂字”字眼,但序言、结尾仍明确称其为杂字。因此,判断一本书是否为杂字书,不能仅仅根据书名,应结合其内容和形式来综合判断。明确提出:“士为上,农为本,工商执业都为正,四民从古至于今,各安职位终身定”[5]103-108,宣扬了四业平等的职业观念。《启蒙六言杂字》抄本②笔者自藏。另:下文提及的未注明出处的徽州杂字抄本和刊本均为笔者自藏。云:“士农工商技艺,各务本业专精。士当爱民护国,农务及时宜勤,百工手段精巧,商贾需要精心”,将士农工商相提并论,宣扬了术业有专攻的职业分工思想和行行出状元的职业平等观念。又如屯溪茹古堂、开益堂等书坊梓行的《新镌便蒙群珠杂字》称:“男务商贾,女勤纺织。各执一事,庶能成立”,更是把传统观念中的男耕女织变成了男贾女织,确立了商业在徽州人观念中的主业地位。

王振忠先生等在《(应急)杂字——介绍新近发现的一册徽州启蒙读物》一文中曾认为“将诉讼文字列在启蒙读物的最开头,应当可以反映徽州人‘健讼’的特色”[6]111-113,然而,在徽州更多的杂字是以商业内容开头的,这类杂字的流行反映出徽州人对商业的重视,故而非常注意利用启蒙教育培植儿童的商业观念。如一种题名为“四言杂字”的杂字书,开篇即是:“丈尺斤两,升斗秤量,金银钱谷,买卖交相,典质赊放,糶糴米粮”,这里不仅有买卖常用的重量、长度计量单位,还有买进卖出、典质赊放等常见的商业经营方式。这种内容的《四言杂字》目前所见的就有屯溪黄茹古堂、屯溪黄有益堂、屯溪黄秀文堂、徽城富文堂、屯溪上街八家栈黄德助刻字店、屯溪三元书局和祁城东街口文明社等多个书坊刻印的版本。张志公先生在《传统语文教育教材论——暨蒙学书目和书影》一书的书影中所显示屯溪开益堂梓行的《四言杂字》,以及笔者收藏的题名为“四言”或“小四言”的大量抄本,也均为此种《四言杂字》的不同刻本和抄本。这说明此种《四言杂字》在古徽州是最常见、也是最为流行的杂字。从该书开篇即是商业内容的呈现顺序及其流行范围极广两方面,可以看出徽州人对商业教育的重视。

此外,徽州另一种流传甚广的《珠玑杂字》,目前所见版本也很多,有屯溪大盛堂、徽城富文堂梓、徽郡文林堂、徽郡乙照斋、虬村延古楼梓、虬村开益堂、屯溪黄茹古堂等多个书坊刻印的版本。其开篇也是有关商业的内容:

今具支用,账目分明,对面算过,零碎凑还,减除饶讓,净欠撞足,酒麹豆腐,油盐酱醋,桐子皮漆,芝麻麦粟,赤白乌豆,糙米糯谷,皮叶茶盐,酒糟酒酵,桐箍麻饼,豆渣粉糠,米粞麦皮,稻苗粟穑,赊借典当,家宅店铺,壹拾贰硕,叁秤肆斗,伍斤陆两,柒升捌合,玖拾百千,两钱分厘。

这里不仅有商业经营中的账目计算,更涉及徽商经营的四大行业中的盐、典、茶。这些为适应日常生活所需而编的“童蒙勤学,可以相传”(《珠玑杂字》)的杂字在开篇就呈现简单的商业内容,目的是让儿童通过识字和诵读,从小就树立基本的从商观念,彰显出徽州人对商业启蒙教育的重视。

二、注重商业道德的教育

商业交易,不是单纯的商品买卖行为,更是附着了人际交往的社会行为。道德准则不仅影响了商业交易规则的制定,也对商业交易规则的实行起着维护的作用。正因为这样,徽商作为儒商,很重视商业道德的启蒙教育。

(一)诚信为本,公道不欺

诚信是徽商在长期的商业经营活动中总结出的基本的职业道德规范,是开辟商业道路的不二法门,如歙商许宪在总结自己经商成功的经验时,就特别强调了诚信的重要:“惟诚待人,人自怀服;任术御扬,物终不紊”(《新安歙北许民东支世谱》卷3),即在行商过程中诚意敬业,以诚待人,这样才有利于行商。徽商正是以“诚信”这一儒家核心价值观念来维护其基本的信誉,从而获得相应的社会回报。这种以诚信为本、公道不欺的商业道德在孩童接受商业启蒙教育中也得到强调,如屯溪茹古堂、婺源王青云阁等书坊梓行的《新刻易见杂字》之“坐贾第九”开篇就是:“鬻售贳贷,市廛之客,平心正直,君子交易。物有好歹,价有高低”,指出各种买卖应公平,价物应相称,认为这才是君子交易。《启蒙杂字》抄本在“技艺讼情兼俗语”类中指出:“生意活动,历练钻心。交接主顾,童叟无欺。认真习礼,厚重志诚。盘点管总,出入公平”,强调商业经营中要学习礼仪,忠厚至诚,公平交易,童叟无欺。《逐日杂字》抄本也指出:“脱货求财,公平交易,便宜贵贱,货真价实”,强调在商业交往中应“忠信为本,仁义为根”。同时,又反对投机取巧、坑蒙拐骗等不义行为,如《事用杂字》抄本强调:

行财的当,处世公平。债负等项,认主言情。移挪借掇,账簿腾(誊)真。支来两抵,比讫弄明。丝厘毫忽,缴楚剩零。现赊兑换,面结扣清。招拨欠押,除付实存,拖延扯曳,口要应心,一回怕了,二次难行,发咒立誓,过报子孙。至诚君子,践义行仁。

用通俗甚至略带迷信的话语指出商业交往中的欺诈所带来的恶果,强调了商人也应首先是至诚君子,要践行儒家的仁义道德。

(二)遵纪守法,不可贪得

作为“程朱阙里”,徽州宗族社会历来讲究礼法,强调尊崇君权,民众要履行对封建国家的义务,即缴纳赋税,如绩溪许氏《南关惇叙堂宗谱》就列有“早完粮”这一家训条例,指出:“百姓无君臣之分,只有钱粮是奉君王的”,祁门《新安王氏宗谱》则把“讲法律以儆愚顽”“完钱粮以省崔科”作为格言列在宗谱的首页,敦促宗族子弟要履行对封建国家缴纳赋税的义务。税收是封建国家财政收入的一个重要来源,商贾按规定缴纳一定的税务,既是商贾作为国民应尽的义务,也是体现其臣民身份的一种方式。因而缴纳赋税、遵纪守法成为商业经营中的基本道德规范,传承于世世代代,体现在商业启蒙教育中,如《备用六言杂字》抄本云:“货物过关报税,切莫隐漏瞒藏,每见贪小失大,查出经官责惩”,指出过关要报税,不可贪图钱财、偷税漏税,要遵纪守法,反对“抢夺奸占贫穷,欺负人单孤弱,势压老弱客商”的行为。《新刻易见杂字》在“行商第八”中也指出:“揭带资本,漂泊江湖。远近贸易,斯通有无。检点行李,计算程途。披星戴月,花酒休沽。给引抽税,挂号过关”,提示在互通有无的远近贸易中要给引抽税,挂号过关。在“技艺第十”中更指出医生应通儒术,要“用针用炙,炙则是艾,其病痊愈,不在贪索,切勿误人,戒乎贪得”。

另外,合伙经营中应公平公正,不得积私肥己,不可喝花酒等商业道德在一些杂字中也都有所体现,兹不赘述。

三、传授具体的商业知识

徽州人在进行商业启蒙教育时,不仅注重基本的商业道德教育,更重要的是还把一些具体的商业经营知识编进了杂字教材中,以传授基本的商业知识,为子弟日后形成经商技能奠定基础。

(一)账目清楚,有据可查

正如《逐日杂字》抄本所云:“生意场中,算盘账簿。条款计开,誊写清楚”,在商业经营中,算盘是必不可少之物,书写流水账簿更是经商者日课之一,目的是做到账目清楚,日后有据可查,如《新镌便蒙群珠杂字》教导孩童:“记账明白,免后争差。算账详细,庶无差误”。《备用六言杂字》抄本更明确指出:“出门生意买卖,现兑拖欠付银,赊借糶糴典当,算账支用分清,当时记上账簿,免得日后相争”。《韵文杂字》抄本和《事用杂字》抄本也有“手登账目须思想,一笔记清免舛讹”及“账簿腾[誊]真,支来两抵,比讫弄明,丝厘毫忽,缴楚剩零”等提醒语句。这些内容都强调了在日常商业交往中要认真记清账目,以免日后因账目不清而导致不必要的麻烦。在现存的徽州文书中、在屯溪老街旧书市上,徽州人留下的此类流水账簿屡见不鲜,从侧面也可证明这种教育的功效。

(二)签订契约,有凭可据

“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这种体现人际交往中温情脉脉“一诺千金”的口头约定随着经济的发展、商业交往的增加而成为过往,明清时期徽州的民众生活逐渐向契约化方向发展,日常事务常需签订文字形式的合同契约,目的是为了避免因口头约定等形式而导致的利益纠纷。如《启蒙六言杂字》抄本强调:“租召拚批揽约,合同墨处为凭”,这里“拚批”及“揽约”等都指契约合同,强调以合同为凭。《六言杂字》抄本中也有“租批拼批召批,揽约议墨合同,分单阄灶书凭据,亲族眷戚居中”等类似的话语。

在书面合同契约中,一般明确规定商业同伴或交易双方的行为、责任及利益分配方式,如《新刻易见杂字》之“行商第八”中的“拚木类”云:“邀同伙计,合做买卖。拚买跽山,计数多少。央托牙人,讲定价目。写立文契,交割钱谷”,明确地指出拼山时要先讲定价钱,然后写立契约。有些杂字课本还完整地呈现了这种契约样本,目的是让儿童在读完杂字课本后,能随即依样仿用。如乾隆戊子年(1768年)歙西虬村延古楼梓行的《增订释义便用世事通考杂字》中就列有多份具体商业经营中的契约,兹录一份如下:

合约

立约人某某等窃见财从伴生,事在人为,是以两人面议合本求财,当凭中见某,各出本银若干作本,同心竭力,营谋生意,所获利钱每年面算明白,量分家用,仍留资本以为渊源不竭之计。至于私己用度,个人自备,不许扯动此银併乱账目,故特凭某定盟。务宜一团和气,苦乐均受,慎毋执拗争忿,不得积私肥己,如犯此议者,神人共殛。今恐无凭,立合约一样二纸,为后照用。

徽州人经商一般是小本起家,往往因资金不足而需合伙经营,为了避免在合伙过程中产生经济利益纠纷,签订契约便成为商业合作中不可缺少的环节,上引这份合约就明确地规定了合伙人的权利和义务。

(三)行业分明,各精其法

胡适先生曾说:“一般徽州商人多半是以小生意起家,刻苦耐劳,积累点资金,逐渐努力发展,有的就变成富商大贾了”[7]2。对徽州商人来说,只要有利可图,大至盐、典、茶、木,小至杂货染坊、卖浆贩脂,无货不居,无业不就。行业虽小,但也有各自的经营之法。很多杂字就详细论及了小本经营中各行业的经营之法,徽州《韵文杂字》抄本所述就极具代表性:

开染坊,多色样,青红紫绿白蓝黄,真青扪青烟里灰,油绿冻绿及紫黑,裤灰漂白,五色三蓝,苏月鸭蛋青砑光。

开糖坊,要坚心,蒸醸拌芽莫看轻,柞糟熬汁并搭糖,枝元浇切与寸金,截分块片,粑刻重轻,任要四两与半斤。

开油坊,利好求,柞床柞尖铁包头,棉子菜子与桐子,麻油香油及皮油,炒磨踩饼,赶碾租牛,昼夜轰声不停留。

开布店,各色全,苏松色布及绸棉,扎花把紫并糟绿,禹州湖广与汉毡,洋线大呢,缎子花边,价有好歹在新鲜。

糕饼店,各样周,乌梅楼板及麻毬,水晶火饼与洋酥,雪片砂仁并玉带,料拌红饼,口用荤肬,先用米粉和糖揉。

杂货店,本非轻,木耳水笋与金针,油糖纸码和边炮,大香红烛及灯心,枝元大枣,银鱼香荩,挂面烧酒与海参。

豆腐店,本非真,一年四季起五更,千张酱干须久柞,浸豆冲浆要坚心,豆有查[渣]皮,膏有熟生,买卖赊欠要记清。

开面店,莫说轻,买麦换面要公平,和粉盘条莫干涝,上架分扯要均匀,起早歇晚,半夜五更,罗筛打个闹沉沉。

《韵文杂字》采用韵语的形式,论述了各种商业经营之法:店铺的货品要齐全多样,以满足不同顾客需求,染坊要“多色样“,布店要“各色全”,尤其是新鲜时兴的布匹,糕饼要“各样周”等。开店虽是小本经营,但也要“坚心”(即用心),每一道工序都应仔细认真,如开豆腐店要注意浸豆冲浆和石膏的生熟;开面店和面时要注意干湿、上架时要分扯均匀等,一一解说,不厌其烦。

除了小本经营之法外,一些杂字也涉及了徽商盐、典、茶、木等大行业的经营之法。典当业是徽商经营仅次于盐业的行业,尤其是明清时期,徽州人开设的典肆遍布全国,其数量之多,规模之大,是其他商帮无法比拟的,故有“无典不徽”之说。之所以如此兴盛,虽与徽商资本雄厚有一定的关系,但徽商采取的促其兴盛一些经营方法也不可忽视,如降低利息,薄利经营;要求子弟贷出的银子成色好、重量足等。这些经营之法在《新刻易见杂字》中也有体现,如“开典事例,月不加五,真纹出入,认票取赎。首饰衣服,件件皆当,凉巾毡帽,笔墨不当”等,简洁明了地道出了典当行业的经营要则。

徽州崇山峻岭、环峙列布,气候湿润,多产林木,故木业是徽商最初经营的主要行业之一。《新刻易见杂字》之“行商第八”就详细地描述了拼山、斫树、柁树、装簰、放簰和发卖等具体过程,如:

斫树类打铸斧号,立议合同,拣择吉日,开山用工,(刁+刂)号从头,脱袴(發+刂)脚,挖根玲珑,低筐砍斫,批桠做皮,见青断截,密密细斧,铜钱柳叶,截杪銮头,依山靠塝,驾牚风飕,高棚晒晾。

柁树类断头人等,承当搬拕,搭桥开路,安樁立叉,抄山放硔,起担揪抗,加号记数,搏坦倒场。

装簰类斲巴斫鼻,劈做线臼,条角簰门,招皮翘首,穿成簰甲,号记甲数,坑塝岓口,仔细看顾。

(四)行商四处,熟知程途

程途知识是关于地理状况、水陆交通、风俗民情等方面的知识,这些知识对于商人生活和经营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徽州地区“田少民稠,商贾四出,滇、黔、闽、粤、豫、晋、燕、秦,贸迁无弗至焉”[8]603,可见徽商贸易,天涯海陬,无所不至。在当时信息交通极为不便的情况下,了解掌握基本的程途知识就成为商人从事贸易的前提条件,如《新刻易见杂字》在“行商第八”的开篇中就指出“揭带资本,漂泊江湖,远近贸易,斯通有无,检点行李,计算程途”。为此,经验丰富的徽商们编辑了一些商旅途程专书,如明代休宁商人黄汴的《一统路程图记》,该书详细记载了二京十三布政司的水路交通路线、道路的起讫分合、沿途的驿站名称、牙人的好坏、门摊课税、各地的风俗人情以及山川的险恶等等。天启、崇祯年间的休宁商人程春宇的《士商类要》中也详细地介绍了商旅途程知识,此外还有一些路程歌抄本。这些途程知识也成为杂字教材的重要内容,如《增订释义便用世事通考杂字》每页分上中下三栏,在其“下卷”的中栏中就录有“水陆路程便览”,列有“一徽州府有徐州至北京陆路程”“二徽州府有严州至杭州水路程”“三徽州由开化县至常山陆路”“四徽州由青阳县至池州府路程”等十余条水、陆路程。比对这些程途知识,可发现其直接来自程春宇的《士商类要》一书。

徽州人除选用现成的专门途程知识并将其列入杂字外,还把一些商品经营流通的地域途程知识浓缩成简单的三言、四言、六言等编进杂字,用韵语的方式对子弟进行最初的商业启蒙教育,如徽州富文堂、文林堂、延古楼等书坊梓行的《应急杂字》刻本中称:

装载货物,遍卖苏杭,建平广德,安庆九江,於潜昌化,饶州浮梁,婺源黟县,祁门海阳,徽州歙县,所属坊厢,绩溪旌德,石埭青阳,宣城宁国,芜湖繁昌。

又如王振忠先生提及的歙县里东山罗氏文书之一《三言杂字》中的“生意类”云:

做生意,开大店,办货物……本钱大,收茶叶,芽尖子,粗松萝,做水客,船上坐,从威坪,到淳安,往茶园,下严州,出杭州,到苏州,归行家,等客来,谈价钱,兑银两。[9]132-140

再如《新刻易见杂字》之“行商第八”在详细描述了拼山、斫树、柁树、装簰、放簰等过程后,在“抽分类”中云:“芜湖南京,二关抽分,各样报单,不怕光棍,旗筹过关,上河卸簰,上滩进行,各处发卖”,然后是描述如何在苏州、瓜州等处的发卖。木商沿江走水路,芜湖、南京是交纳课税之地,所以要在此“报单”“抽分”,这在明代徽商黄汴《一统路程图记》中就已有相关的记载:“南京上新河有聚无产,风怕西北,不可久泊,有货当入港。草鞋夹中,虽谨慎,无风浪之防,夜偷摸,粗细货皆要;日调包,闻贱休买。盐船泊此候掣,柴炭至此抽分,木商至此再抽分。……长江交易,仪真盐行大而有时,芜湖、上新河、瓜洲多而不绝,木客芜湖抽分”[10]264。这些杂字将复杂、枯燥的商旅程途知识用四言至六言的方式来概括,并用琅琅上口的韵文来呈现,使儿童乐于诵读,也易于记牢。

(五)各地物产,了然于胸

《汉书·食货志》云:“士农工商,四民有业。学以居位曰士,辟土殖谷曰农,作巧成器曰工,通财鬻货曰商”,通财鬻货是商人存在的价值之所在,也是其经营的基本方式。徽商最初是把徽州本地的茶木文房四宝等特产运出,销往各地,以换来米粟等生活所需品。随着资本的积累,经营领域扩大,各地的特产均在其贩运的范畴之内。如《三言杂字》中的“生意类”曰:

生意成,趁钱好,带回货,粗细布,衣服帽,披风帽,子源扇,曹苏木,益美布,田家伞,福建烟,川广药,绍兴酒,金华腿。过萧山,买布草,毛宝白,天蓝青,黑绿红,各样色,长短尺,阔狭寸,发上船,装来家,公道卖。[9]

描述了徽商把茶叶等物产运到苏杭之后,带回的是各种布匹衣帽以及福建的烟、川广的药、绍兴的酒、金华的火腿等物产。

在一些分类杂字中,也常常涉及各地的特产,而《增订释义便用世事通考杂字》则更为特别,其“外卷”每页的上栏专门列有“天下土产”,在介绍都城北京的特产之后,详细介绍的就是徽州周边地区的特产,冠以“江南”之名一一列出:

这里涉及了南京、苏州、松江、镇江和扬州等徽商足迹常经之地的物产,对徽州本土特产的介绍也相当精准,文房四宝、问政山笋等是徽州的特产,茶叶更是徽商经营的四大领域之一,《歙风俗礼教考》云:“歙之钜商,业盐而外,惟茶北达燕京,南极广粤,获利颇赊。……歙工首推制墨,而铜、锡、竹器及螺蜔诸品,并号精良”[8]604。因为只有对本地和他处的特产了然于胸,才能够互通有无,以己之有,易其所无,赚取差价,获取利益。不仅如此,《增订释义便用世事通考杂字》还列出了浙江、福建、广东、云南、贵州等各个省份具体地区的物产。书中详细地列出各省的特产,是因为只有对更远的地域的特产熟悉进而进行贩运,才能赚取更大的利益。

以上从三方面分析了徽州杂字教材所涉及的商业启蒙教育。从中可见,徽商作为明清时期有着重大影响的社会群体,其形成不仅依靠经年的资本积累、成熟的经商之道,更与徽州人有意识地进行专门的商业启蒙教育有关。杂字教材中这种商业启蒙教育,在一代又一代徽州人之间传承着,不仅在徽州地区营造了重商的社会风习,更建构了儿童的基本心理、知识结构,对其成人之后的经商观念和行为必然会产生重要的影响。商业启蒙教育是徽商得以兴盛的一项奠基性工程,为其持续发展提供了不竭的原动力。

[1]卞利.徽州民俗[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

[2]张志公.传统语文教育教材论[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2.

[3]王振忠.一部徽州族谱的社会文化解读——《绩溪庙子山王氏谱》研究[J].社会科学战线,2001(3).

[4]章衣萍.爱劳动的祖母:儿时的回忆[J].新学生,1931,1(3).

[5]王振忠.徽州人编纂的一部商业启蒙书——《日平常》抄本[J].史学月刊,2002(2).

[6]王振忠,朱红.(应急)杂字——介绍新近发现的一册徽州启蒙读物[J].古籍研究,2000(4).

[7]唐德刚.胡适口述自传[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

[8]许承尧.歙事闲谭[M].合肥:黄山书社,2001.

[9]王振忠.一个徽州山村社会的生活世界——新发现的“歙县里东山罗氏文书”研究[J].中国社会历史评论,2000(2).

[10]杨正泰.明代驿站考[M].增订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责任编校 文方

G529.48

A

2095-0683(2015)01-0026-06

2014-12-09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项目“明清徽州杂字的整理与研究”(14YJAZH013)

戴元枝(1973-),女,安徽宁国人,黄山学院文学院副教授,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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