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张子容、张柬之故居及其相关史地考辨(二)
2015-03-27叶植
叶 植
(湖北文理学院 襄阳及三国历史文化研究所,湖北 襄阳 441053)
一、孟浩然张子容诗中涧南园的地理位置
孟浩然一生留下了几十首歌咏涧南园周围山水人文的诗篇,诗文本身反映的涧南园的地理位置无疑最为信实。兹将孟浩然和张子容笔下反映其故址的相关诗文摘录或摘句如次:
孟浩然[1]:
《秦中苦雨思归赠袁左丞贺侍郎》
苦学三十载,闭门江汉阴。
泪忆岘山堕,愁怀湘水深。
《涧南即事贻皎上人》
弊庐在郭外,素产惟田园。
左右林野旷,不闻朝市喧。
钓竿垂北涧,樵唱入南轩。
谁采篱下菊,应闲池上楼。
《早寒江上有怀》
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
《寻白鹤岩张子容隐居》
白鹤青岩畔,幽人有隐居。
阶庭空水石,林壑罢樵渔。
岁月青松老,风霜苦竹疏。
睹兹怀旧业,回策返吾庐。
《溯江至武昌》
家本洞湖上,岁时归思催。
《北涧泛舟》
北涧流恒满,浮舟触处通。
沿洄自有趣,何必五湖中。
《上日涧南园期王山人陈七诸公不至》
日晚兰亭北,烟开曲水滨。
……。
石壁堪题序,沙场好解绅。
《送张祥之房陵》
我家南渡头,惯习野人舟。
日夕弄清浅,林湍逆上流。
张子容:
《送孟浩然归襄阳二首》[2]1177
乡在桃林岸,江连枫树春。
因怀故园意,归与孟家邻。
从以上摘录的孟、张二人诗句结合拙文[3]所述孟浩然等所写景空寺、龙泉寺诸诗文我们可以确定:
孟浩然和张子容住在一条曲流并可泛舟的溪涧南,他们将这条溪涧称之为“北涧”。寻觅当地,除了襄水外别无可泛舟并与洄湖相连通之溪流,故北涧只能是襄水。襄水抵白鹤岩后曲而东流,注入汉水,其南面为大片的河旁台地,正与“我家襄水曲”、“愁怀湘水深”相合[4];唐时仍习称襄水为湘水。
涧南园离洄湖很近。洄湖景色壮美,与北涧触处皆通,出门即能于二者间乘兴泛舟——由涧入湖,由湖入涧。
涧南园前北涧入汉水处有一个重要渡口,后世称为凤林渡,渡口旁为习家池和景空寺(白马寺)。
孟浩然还有多首诗反映出其在岘山送客,于习家池吃酒乃经常之事。
涧南园周围有松、有竹、有水、有荷,孟宅园内有花园、亭池。
岘山以东汉江漫长的滩岸称为桃林岸,岸旁有襄阳历史上另一重要渡口——桃林渡,与沈约“分手桃林岸,送别岘山头”[5]之诗句正相印证。沿桃林岸,除了松树和竹林外,还有大片高大的枫树林。参照孟浩然《和张判官登万山亭 因赠洪府都督韩公》“空瞻枫树林”、《送王昌龄之岭南》“枫叶早惊秋”、皇甫冉《杂言月洲歌送赵冽还襄》“苦竹林,香枫树”[2]2793等诗句,知唐代襄阳城南城西诸山及汉水沿岸有襄阳人引以为豪、声名远播的大片枫树林景观。在笔者的记忆中,襄阳城区难觅枫树之踪影。昔日,偶至襄阳城南癞毒冲张公祠,见祠前孤枫一株,状若遮天之伞盖,将张公祠荫翳其下,不由联想襄阳畴昔之枫树林,盖该如此欤?
二、卧龙山、望海亭证误
宋以来的地理书籍及方志大多提到涧南园旁有卧龙山,山上建有望海亭,但并未确指何山为卧龙山,望海亭亦无可考。研究孟浩然的学者还往往将此“卧龙山”上的“望海亭”与《孟浩然集》中张郎中、张明府府第中的海亭、海园、海池联系起来,甚或作为海园、海亭、海池的得名依据。陈贻焮先生甚至认为孟诗中的新舞阁在卧龙山上,海池或为习家池[6]14。
今按,此说失察甚远。最早提到卧龙山与望海亭在习家池侧的是《方舆胜览》[7]卷三十二《京西路·襄阳府·山川》“卧龙山”条与“望海楼”条:
卧龙山在襄阳县,有高阳池。
又云:
望海亭在卧龙山顶上,李绅题:
乌盈兔缺天涯迥,鹤背松梢拂槛低。
湖镜坐隅看匣满,海涛生处辨云齐。
夕岚明灭江帆小,烟树苍茫客思迷。
萧索感心俱是梦,九天应共草萋萋。
《大明一统志》[8]卷六十《襄阳府·宫室》“望海亭”条,《嘉庆重修一统志》卷三百四十六《襄阳府一·山川》“卧龙山”条、卷三四七《襄阳府二·古迹》“望海亭”条,雍正《湖广通志》卷二十六《襄阳府·古迹》“望海亭”条、卷十《襄阳府·山川》“卧龙山”条等志书并遵其说,乾隆《襄阳府志》卷四《山川·襄阳县》“卧龙山”条还将卧龙山、望海亭的位置定在今之观音阁上。[9]
我们认为这此说误甚。上引诸文献在提到习家池有卧龙山和望海亭时,都引用了唐代后期诗人李绅的《望海亭》诗作,作为习家池有卧龙山与望海亭的依据。殊不知李诗中的卧龙山与望海亭系指浙江绍兴府治之卧龙山及位于山巅的望海亭。《会稽志》[10]卷九《山·府城》“卧龙山”条谓:
(绍兴)府治据其东麓,隶山阴……隋开皇十一年,越国公杨素于种山筑城,自隋迄唐即山为州宅……据卧龙山为形胜,山之南,亘东西鉴湖也;山之北,连属江与海也,周连数里,盘屈于江湖上,状卧龙也;龙之腹,府宅也;龙之口,府东门也;龙之尾,西园也;龙之脊,望海亭也。先是,越勾践创飞翼楼取象天门,东南伏漏石窦以象地户,陵门四达以象八风,因山势畚筑为城一千一百二十步,至唐人以楼址为望海亭。
卧龙山位于绍兴府西侧,因其山势盘旋回绕似卧龙而得名。春秋时,越王勾践始建飞翼楼于山顶,唐于其旧址建望海亭。康熙《浙江通志》卷九《古迹·韶兴府》“飞翼亭”条称:“《舆地纪胜》在府治卧龙山顶,《名胜志》即今之越望亭也,宝庆《会稽续志》望海亭在卧龙之巅,元微之李绅常赋诗,则自唐已有之矣。”
卧龙山和望海亭在绍兴府治的确凿证据是《望海亭》作者李绅在诗题下的自注:“(望海亭)在卧龙山顶上越中最高处。”[11]将越中绍兴最高处——卧龙山巅之亭名为望海亭自属实至名归,而习家池与海则风马牛不相及。自宋以来,对此卧龙山、望海亭在绍兴府治的文献记载极多,兹不赘举。
很显然,由于襄阳诸葛亮被庞德公品题为卧龙而闻名天下,《方舆胜览》遂误将绍兴卧龙山及其山顶之望海亭移置于习家池侧的观音阁上,是造成这一错误的始作俑者,习家池旁的卧龙山和望海亭纯属子虚乌有。
三、孟诗中的张明府、张郎中为张愿说补证
襄阳习家池既然没有卧龙山和望海亭,就牵扯到《孟浩然集》中屡屡提及的张郎中、张明府到底是不是指张子容?张郎中、张明府的府第是不是在习家池(涧南园)等诸多问题。
传统观点认为,孟诗中的张明府与张郎中均是张子容,诗的作者均是孟浩然,其故居自然就在涧南园。
唐代称县令为明府,县丞为赞府,县尉为少府。张郎中、张明府若是指张子容,则张子容不仅做过乐城县尉,还做过奉先县令和朝中郎中职,并多次休沐还乡,在涧南园侧建有豪华的宅园,园中有海亭、海园、海池、旧书斋、新舞阁等建筑,从新舞阁中可以瞧见竹林中习家池习郁所建的钓台——郁岛,与上述所谓的望海楼相配套,是习家池的又一历史文化圣迹。可惜,我们并没有看到这方面的文献记载。
已有学者指出《孟浩然集》中的张明府、张郎中是同一人,但不是张子容,而是汉阳王张柬之的孙子张愿[12,13][14]79-80。笔者认为还可补充二条有力证据。其一,《孟浩然集》中凡涉张郎中、张明府的内容和称谓,均与孟浩然对张子容往往直呼其名、亲切无间的语调大相径庭。《孟浩然集》中涉张明府的诗有六首:《同张明府碧溪赠答》《奉先张明府休沐还乡海亭宴集探得阶字》《和张明府登鹿门山》《秋登张明府海亭》《寒夜张明府宅宴》《同张明府清镜叹》[1];涉张郎中诗亦有六首:《同卢明府早秋宴张郎中海亭》《卢明府早秋宴张郎中海园即事得秋字》《卢明府九日岘山宴袁使君张郎中崔员外》《同卢明府饯张郎中除义王府司马海园作》《送张郎中迁京》《张郎中梅园作》[1],均尊称张明府、张郎中为“弦歌宰”“潘令”“彭泽令”“翔鸾”“楚才”“刺史”“郎官”等,所用的字词全都带着仰视与尊敬的意味,所给与的文字都是称颂和夸赞,且不见张愿有过一纸回赠。同时,孟浩然则谦称自己为“野鸥”、下里巴人,与对张子容直呼其名平起平坐完全不同。其二,张明府、张郎中的府第豪华排场,歌舞马嘶,绝非上引孟浩然诗中张子容已破败不堪的柴门陋宅可比。诗称张郎中的府第为“朱邸”,园内有娇媚的“阳台女”①“阳台女”典出宋玉《高唐赋》序:“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蓆。’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岨,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后世遂以“阳台”指男女欢会之所,阳台女常用以喻指多情美女。,有“海池”“舞楼”“旧书斋”“池台”等园林建筑,有新建的“别业”,舞楼前或楼内不时响起晋车骑将军沈充所制的《前溪》曲,这种六朝时流行于江左的吴歌舞曲,伴奏的管弦乐器较为丰富,庚信拟作的西曲《乌夜啼》称:“促柱繁弦非子夜,歌声舞态非《前溪》。”[15]764故海园应该规模宏大,前有宽阔的水面,水上鹤鸣舟飞,园中植有花药、芰荷,屋宇墙面爬满藤萝,华丽的筵席上铺满锦绣。海园旁的洲岛有似仙屿,称之郁岛,取自徐陵的“罗浮无定所,郁岛屡迁移”[15]173句而非习家池中习郁所建的钓岛。
张愿家族南朝宋时由其九世祖张贞从范阳迁入南方,出仕刘宋政权,五世祖张策为南朝梁岳阳王萧詧之咨议参军、持节蔡州诸军事、蔡州刺史,随萧詧迁居襄阳,其高祖为隋阰阳县令,曾祖玄弼为长安县尉、益府功曹,获赠都督安随郢沔四州诸军事、安州刺史(其时当在梁大同元年西魏攻下江陵,萧詧被迁往江陵,雍州归入西魏,改称襄州至隋期间[16]12356),祖柬之初唐时曾任特进中书令,被封为汉阳郡王,食封五百户。张氏从此蔚然成为襄阳“累叶重光,弈世载德”[16]12359的豪族,久荷国恩,又曾“鹤来辝海,朱绂加荣”[16]12358,故诗中用了“朱绂恩”、“迁荣”、“趋梁苑”、“宠行来”等语,着意突出其出身高贵,其地位自远在张子容之上,是张郎中、张明府为张愿而非张子容之凿证。
晚唐著名襄阳籍诗人皮日休在《襄州汉阳王故宅》[2]7078中描述了百余年后张柬之府第的衰败情况时提及园中有舞楼:
碑字依稀庙已荒,犹闻耆旧忆贤王。园林一半为他主,山水虚言是故乡。戟户野蒿生翠瓦,舞楼栖鸽污雕梁。柱天功业缘何事,不得终身似霍光。
知舞楼实是张柬之故宅中的标志性建筑,与张子容宅第了不相涉。皮诗有助于进一步判定孟诗中的张明府和张郎中均为张愿不误。
四、孟诗中的张记室、张别驾考
《孟浩然集》中还有其晚岁所作《宴张记室宅》和《宴张别驾新斋》诗二首。
《宴张记室宅》[1]198-200
甲第金张馆,门庭车骑多。
家封汉阳郡,文会楚材过。
曲岛浮觞酌,前山入咏歌。
《宴张别驾新斋》[1]459-460
世业传珪组,江城佐股肱。
高斋征学问,虚薄滥先登。
讲论陪诸子,文章得旧朋。
士元多赏激,衰病恨无能。
这位“家封汉阳郡”的张记室和那位“世业传珪组”的张别驾只能到汉阳王之侄、孙辈中寻找。
张柬之有张漪(朝散大夫、著作郎)、张峄二子。张漪有张孚(字孟信,郾城县丞,随州司仓参军)、张毖(朝散大夫、左补阙)、张勰(荆府仓曹参军)、张轸(字季心,进士,河南府参军)四子。张峄有张愿、张点(字子敬,未冠早卒,墓碑载其为张柬之第七孙,故张柬之至少有一孙失载)二子。
记室参军乃州署、军府、王府执掌书记之官。《宴张记室宅》诗中之“曲岛”见于《同张明府碧溪赠答》,这位与孟浩然大致生活于同一个时代且过从甚密、为“甲第金张馆”主人的张记室应为张孚、张轸、张勰中的一位。张轸少年遁入佛门,青年时就读于太学,登进士第后授河南府参军,未在江城任职,开元二十年卒于其洛阳陶化里私宅,年仅36岁。故张记室是张轸的可能性甚微。张孚为随州司曹参军的时间在开元初年,与诗中已岁月蹉跎、疾病缠身的孟浩然晚年时代不符,但并不影响孟浩然在其离职后仍称其为张记室。故此记室参军为张勰的可能性最大,其次才是张孚,也不能排除张愿曾当过记室参军的可能。
《宴张别驾新斋》中那位与孟浩然大致同时且频有往来、依其祖上勋业得授官职、在襄阳城内之高斋①“高斋”,襄阳城内重要建筑,由梁晋安王萧纲所建,《南史·施肩吾传》:“肩吾常随府在雍州,被命与刘孝威、江伯摇、孔敬通、申子悦、徐防、徐摛、王囿、孔铄、鲍至等十人抄撰众籍,丰其果馔,号‘髙斋学士’”。征召过学问的张别驾应是张柬之之侄孙张朏,他曾担任过泾州别驾。《张朏墓志》称其少年时即聪慧异常,才气过人,“黄中通理,堂上拊头”,故而浩然才有“高斋征学问”、“讲论陪诸子”之誉。张朏小浩然六岁,卒于天宝十年(751年)。
五、《同卢明府早秋宴张郎中海亭》诗并非卢僎作
王辉斌先生已考证卢明府为卢僎[17],当代学术界大多认为,孟诗集中的《同卢明府早秋宴张郎中海亭》并非孟浩然所作,在同一宴会上即席拈韵赋诗,不可能一人同时赋两首,多数学者认为此诗的作者是卢僎。但陈才智推断诗文称颂的对象是一位治县有方,使襄阳出现一派欣欣向荣景象的一位县令。卢僎虽时为襄阳县令,《宝刻丛编》卷三也收录有立于岘山的《唐襄阳县令卢僎德政碑》,可与该诗称颂的弦歌宰相对应,但卢僎不可能如是自我称誉,也不可能称海园为故园,因而认为该诗的作者是张愿。笔者以为,此论似仍显差池,该诗作者显然是和卢明府一道赴宴的客人而不是主人,身为主人的张愿也不可能自称张郞中,宴请的客人中当还有其它佳宾。
六、张柬之故园考辨
关于张柬之的故园,今人但知有其纪念性建筑张公祠,而不详其故园所在,更不知其故园和张公祠的关系,且看史籍所载:
《大明一统志》[8]卷六十《襄阳府·古迹》“张柬之园”条:
张柬之园,在府治南五里,唐相也,园址尚存。
乾隆《襄阳府志》[9]卷九《坛庙·襄阳县》“唐宰相张公祠”条:
唐宰相张公祠,在城南三里,今为衍恩寺。考《旧志》:城南有张文贞公柬之故园,后人以为金鼠寺。雍正间,知府尹会一以前贤故迹所存,即于寺内建祠以祭之。
同治《襄阳县志》[18]卷二《建置·祠祀》“张文贞公祠”载:
张文贞公祠,在城南三里,祀唐汉阳王张柬之,旧《志》有公故园,后人以为金鼠寺,又改为衍恩寺,雍正间知府尹会一以前贤故迹所存,即改寺为祠以祭之,乾隆壬寅年守道陈大文重修,道光五年太守周凯又从而新之。
文下附录乾隆重修时吴省钦撰《重建张文贞祠碑记》:
出襄阳城南五里,有碑临官道,曰唐汉阳王张柬之故园。寻碑折而西不半里,松栝夹荫,梵音四答,有寺曰泰安,旧曰衍恩。明万历间,副使侯尧封于寺内为祠奉王;我朝雍正庚戌,郡守尹会一重建。岁月滋久,垣楚不存。今年春,观察陈公大文以寺故园址,即隙地构三楹祀王……
《湖广通志》[19]卷七七《古迹志》,襄阳府襄阳县“张柬之园”条称:
张柬之园在县南五里,园址尚存。
由上述记载不难发现,唐张柬之的故居位于襄阳城南4里、岘山北麓的荆襄大道旁,乾隆时称其故园的祠庙为泰安寺,此前称衍恩寺,衍恩寺的前身是金鼠寺,明万历年间襄阳副使侯尧封在衍恩寺内增建了纪念唐汉阳王张柬之的祠堂。说明其立寺时间久远,衍恩寺、金鼠寺或袭自唐张柬之故园之祠庙,侯尧封或是对皮日休诗中所提祠庙进行了复建。雍正间,襄阳太守尹会一予以重建,不久被废弃。乾隆时,陈大文又于空地上建祠三间以祀张柬之,此后当有过重葺。其祠位于现在的襄阳城南癞毒冲(湖北省气象学校院内),东距襄荆公路约200米,尚存清末风格的硬山砖木结构祠宇三间,彩绘梁柱,从祠堂往东半里当是吴省钦所言临官道石碑所立处,碑文上当有“唐汉阳王张柬之故园”之类的文字,该碑或为皮日休诗中所提汉阳王故园之碑,立碑处或为故园之大门所在。《张玄弼墓志》载张柬之的先君殁后,先葬于襄阳之南山(孟诗中,南山多指涧南园旁的凤凰山),在其家族发达以后改葬于汉水北岸安养县西相城里之西原[16]12354。
今之癞毒冲理应是唐张柬之的府第、祠庙和其先人墓葬所在地。然而,《旧唐书·李皋传》[20]载张柬之园豪华雅致,不在襄阳城南,而是在城西,在张柬之物故七十多年后,唐宗室曹王李皋曾试图购为己有,被属官马彝劝阻:
汉阳王张柬之有林园,在州西,公府多假之游宴,皋将买之,彝敛衽而言曰:“张汉阳有中兴功,今遗业当百代保之,王纵欲之,奈何令其子孙自鬻焉!”皋谢曰:“主吏失词,为足下羞;微足下,安得闻此言!”
张柬之是否在州城西另有园林府第,还是上述两种记载有一为误固难遽定。不过,笔者倾向于张柬之的府园只有城南一处,《旧唐书》之城“西”当为城“南”之误。
上述城南说诸文献记载虽较《旧唐书》所载城西说晚近,但有《府志》、《县志》和园旁官道边所立石碑连续明确的文字记载,直至清代后期其园址还完整存在于地面,在此前后数百年间,那些撰写碑、志的饱学之士不可能没有看过《旧唐书》张柬之园在城西的明确记载,表明他们都确凿无疑的认为,《旧唐书》所载失察,此其一。唐代襄阳城西优美的私家园林别业不少,但未见言及汉阳王张柬之之园林别业者,此其二。襄阳城南二里起,往南的一段道路一直被称之为“落轿街”(现为街道,仍沿用其名),一说因该路段紧临张柬之之故园,官员至此,例当下轿步行,以示崇敬,故得斯名。二说其路紧挨着楚宣王的御花园,故文官过此例当下轿步行,因而命名。①湖北省襄樊市地名领导小组编:《襄樊市地名志》,1983年,第66页。说楚宣王的御花园在此毫无史实依据,史书和民间也均无官员过御花园需下轿步行之说,御花园的传言当来自唐宗室李皋之曹王府经常在张柬之的故园游宴的缘故,宣王当是曹王之讹传。
由上考不难推知:张愿故园中的碧溪可以推定是指其宅前的襄水,襄水正于其故园前流经癞毒冲东与岘山北麓,然后绕岘山东大拐弯转岘山南,于习家池前入汉。张柬之故园前地势低洼,畴昔湖沼丛生,海池可能就在宅前并与襄水连通。孟诗《岘潭作》“石潭傍隈隩,沙岸晓夤缘”[1]中的石潭当位于其南侧、岘山北麓弯曲的“隈隩”旁,“山对旧书斋”之山当指岘山(今岘首山),其府第离洄湖不足二里,离涧南园不足三里,举目可见的曲岛(郁岛)当指宅前水中为竹木所覆盖的绿岛或不远的鱼梁洲。
张柬之以恢复李唐社稷而名垂青史,江西乐安县流坑村还遗留有一座妥其神灵的五王庙。不难想见,张柬之从年青时起就一直仰慕习凿齿笔下的羊祜、杜预事迹,入台辅后,常以羊祜、杜预自勉,其恢复李唐社稷以后更是以羊祜、杜预相自况,“汉阳王则宗杜元勋”[2]7078-7079。其府园位于岘山北麓,与羊祜、杜预经常登临与立碑的圣迹为邻,正是这一情感的直接反映。
七、孟诗中的韩司马新证
孟诗《送莫氏甥兼诸昆弟从韩司马入西军》中的韩司马的事迹文献失载,不知其为何许人也。
2013年1月,在襄阳市樊城区杜甫岗新发现一合《代云南郡太守韩南盛墓志铭》揭开了这位孟氏襄阳同乡的面纱。志文载墓主为韩南盛,字昌本,为官宦世家;曾祖彦,监察御使;祖诠皇,益昌郡绵谷(今四川广元市)县令;父道衡。韩南盛职官太中大夫、使持节、云南郡都督府太守、姚嶲道招慰经略使兼剑南节度副大使,与《送莫氏甥兼诸昆弟从韩司马入西军》的司马角色相符。韩南盛长孟浩然14岁,与孟浩然同卒于开元廿八年(740年),享年66岁[21],无论从其官职还是从其年龄讲,孟氏都应尊称其为韩公。韩南盛在仕途上曾遭遇挫折,晚岁归乡,与亲族故友放志田园,与孟浩然应意气相投,对孟浩然晚岁断然放弃仕进或许有过影响。
韩南盛之妻为当世名宦尚书左丞、杭州刺史襄阳袁仁敬[22]444之季女,袁仁敬与张九龄间的交情为世所称誉,这有助于对张九龄来襄并与孟浩然交往的进一步了解。详情当等碑文发表后再作讨论。
八、孟浩然隐居鹿门山发疑
孟浩然、张子容早年隐居鹿门山本为不易之陈说,明代还于山上修建了纪念庞德公、孟浩然、皮日休隐居的“三高祠”。笔者以为,孟浩然、张子容早年曾隐居鹿门山之说,不过是当时的一些文人学士为抬高孟浩然的地位而刻意为之的一件善举,张子容不过是跟着沾光而已。首先,孟诗中并无反映其隐居鹿门山生活的诗作,却有许多描写其故居涧南园、南园、冶城、汉南园的作品;他游历时所提及和怀念的都是涧南园,从未提及过鹿门山。其次,孟浩然与涧南园附近诸寺院、道观的僧侣、道众频有交往,留下诗篇十余首,而对于所谓隐居地的当世名寺鹿门寺竟无一诗遗世。再次,鹿门山距涧南园仅约二十里,涧南园位于风光同样秀丽的白马山下,要依名山而隐,就地隐于白马山即可。换言之,涧南园本身就是一理想的隐居地,何必要故作姿态隐居于近在咫尺、隔河对岸的鹿门山?笔者认为,当时外地文人所称的孟浩然隐居鹿门山其实就是隐居涧南园。其一、由于孟浩然诗誉天下,却以布衣终身,让当时的文人倍觉心寒悲戚,为之惋惜,为之不公,“古时祢衡不遇,赵壹无禄,观浩然罄折谦退,才名日高,竟沦明代,终身白衣,良可悲夫!”[23]373有人为之发出盛唐并不重用诗人的哀叹:“况诗人多骞,如陈子昂、杜甫,各授一拾遗,而屯剥至死。孟浩然辈不及一命,穷悴终身。”[20]4349李太白赞誉其“高山安可仰,从此揖清芬。”[2]1733王维、白居易分别发出了“江山空蔡州”[24]27“日暮空襄阳”[2]4786的哀叹,张祜准确地断言“孟简虽持节,襄阳属浩然”[2]5875。于是,文人们纷纷对孟浩然以“鹿门隐士”称之,是借用习凿齿笔下的著名隐士庞德公曾栖隐于鹿门山的典故来抬高孟浩然的地位,显扬其清德,给他频添一道光环以告慰其终身未仕,斯乃国人所习用的做派。其二、当时各地前来拜访和后来凭吊孟浩然、包括那些称孟为鹿门隐士者,均是直奔涧南园,未闻有上鹿门山造访孟浩然者,与孟浩然同时代者亦无一人言说孟浩然隐居过鹿门山。其三、孟浩然、张子容的诗句本身也反映出他俩从未隐居过鹿门山。孟诗《登江中孤屿赠白云先生王迥》称“南望鹿门山,归来恨如失”[1]。说明他对鹿门山知之不多,尽管鹿门山上住着其好友王白云。其中年以后的诗作《登鹿门山怀古》[1]显然是其初次登临之作,遑论其青年时曾隐居过鹿门山:
清晓因兴来,乘流越江岘。
沙禽近初识,浦树遥莫辨。
渐到鹿门山,山明翠微浅。
岩潭多屈曲,舟楫屡回转。
昔闻庞德公,采药遂不返。
金涧养芝术,石床卧苔藓。
纷吾感耆旧,结缆事攀践。
隐迹今尚存,高风邈已远。
白云何时去,丹桂空偃蹇。
探讨意未穷,回艇夕阳晚。
诗人第一次游鹿门山是何等艰难!于山中所见所闻是多么新奇:传闻中的庞德公隐居遗址尚存,但其隐逸的高风已然飘逝湮灭;归来时天色已晚,可游兴未尽,鹿门山还有许多未解之迷。
鹿门山方圆不过数里,山不高大,诗人早年如曾隐居于此,怎会写出这种中年以后才乍临其景的诗来?《和张明府登鹿门山》一诗作于此诗之后、张愿返乡休假期间二人携手同游鹿门山之时,该诗亦可作为孟浩然、张子容不曾隐居过鹿门山之佐证。其四,与异乡人称孟浩然、张子容早年曾隐居于鹿门山不同的是,编纂《孟浩然集》的孟浩然之弟洗然和好友王仕源以及后来的皮日休等从未说过孟浩然曾隐居过鹿门山,这无疑最具说服力。其五,古人隐居,要么是晚年看破红尘的一种避世行为,要么是希冀走“以隐干禄”的终南捷径。无论哪种方式在孟浩然和张子容身上都没有具体表现,我们甚至没有发现这二人曾有过隐居鹿门山的念头。所谓孟浩然、张子容的隐居鹿门山,若是指二人早年在鹿门山对岸的涧南园准备仕进而闭门苦读,倒是较为符合事实。孟诗自述“苦学三十载,闭门江汉阴”[1]。鹿门山位于汉水东岸,自然不能称为汉阴,如要强以阴阳分之,则称鹿门山为汉阳可也。凡此皆表明,孟浩然在三十岁以前一直居于涧南园,而论者恰恰认为他隐居鹿门山是在其青年时期。
人们认为孟浩然隐居过鹿门山的主要依据是孟浩然的早年的歌体行诗作——《夜归鹿门》[1](亦称《夜归鹿门山歌》):
山寺钟鸣昼已昏,渔梁渡头争渡喧。
人随沙路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
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
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夜来去。
这首生动的七言诗是孟浩然青年时的作品,笔力尚嫌稚嫩,似为诗人曾隐居过鹿门山的铁证。但鲜为人注意的是,作者虽以主人公身份出现于诗中,但该诗或是在歌谣的基础上加工而成的,与孟浩然其他几首有关《鹿门山》的诗在内容上扞格迥异。而且,笔者以为该诗的作者未必就是孟浩然,或许为其诗友、长隐鹿门山的王白云的诗作。王与孟交往密切,孟浩然在多首诗中提到过他,曾赋《登江中孤屿赠白云先生王逈》诗相赠。他俩在一起切磋诗文应是寻常之事,被误作孟诗辑入孟浩然的诗集中并非绝无可能。
九、皮日休主要隐居于洄湖考
如果说居住于洄湖的庞德公于耄耋之年携妻挈子隐居鹿门山的传说太过理想虚幻,经不起推敲[25],孟浩然隐居鹿门山只是一个噱头的话。那么,皮日休似乎是真隐于鹿门山了。你看,他在鹿门山闭门苦读,诗酒相伴,一住就是五年以上,终于成为怀才八斗、学述精专的饱学之士[26]59[2]7079-7080。其于鹿门山完成了名著《鹿门隐书》《鹿门家钞》《皮子文薮》,并以“鹿门子”自称[2]7102,还留下有《鹿门夏日》诗一首[2]7077。
皮日休在鹿门山隐居十年期间,靠什么支撑其读书生活?其两次入京应试有无人资助?凡此种种,我们皆不得而知。或许鹿门山或洄湖有皮氏族人定居,因不拘冠冕的襄阳皮氏“自有唐以来,或农竟陵,或隐鹿门”[26]117。但我们看到的是,他隐居襄阳鹿门山时其长期的活动却是在洄湖及其周边地区。对此,学术界则完全没有引起注意,笔者于此略作申论:
其一,皮日休所写汉江东岸鹿门山的诗文相对较为抽象,而写于汉江西岸延庆寺、洄湖、习家池等诗文则均较具体,大多有遗迹可寻;其“自戏曰醉士,居襄阳之洞湖”更是言之凿凿。
其二,皮日休将其居于洄湖的苦读生活与庞德公隐居洄湖、诸葛亮蛰居隆中相比:“伟哉洞上隐,卓尔隆中耨”[2]7078。表面看是称赞庞德公隐居洄湖、诸葛亮躬耕隆中十年事,实际上是以庞德公、诸葛亮相自喻。由于前有影响较大的习凿齿所撰庞德公晚年隐居鹿门山传说,才有唐代孟浩然、皮日休的鹿门山隐居说。
其三,皮日休于《添渔具诗并序》①[唐]皮日休:《松陵集》卷四《往体诗·添鱼具诗并序》,湖北先正遗书,沔阳卢氏慎始基据明汲古阁本景印。中提及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是于洄湖、襄水中捕鱼捉虾:
余昔之渔所在浻(洄湖)上,则为庵以守之,居岘下则占矶以待之。江汉间时候率多雨,唯以籉笠自庇,每伺鱼必多,俯籉笠不能庇其上,繇是织篷以障之,上抱而下仰,字之曰“背篷”。
为此他写了极富情趣的《渔庵》《钓矶》《蓑衣》《篛笠》《背篷》诸诗,其中《渔庵》云:
庵中只方丈,恰称幽人住。
枕上悉鱼经,门前空钓具。
束竿将倚壁,晒网还侵户。
上浻有杨颙,须留往来路。
《钓矶》称:
盘滩一片石,置我山居足。
洼处著筣笓,窍中维 □。
多逢沙鸟污,爱被潭云触。
狂奴卧此多,所以踏帝腹。
《鲁望昨以五百言见贻,过有褒美。内揣庸陋,弥增愧悚。因成一千言,上述吾唐文物之盛,次叙相得之欢,亦迭和之微旨也》[2]7081则称:
吟馀凭几饮,钓罢偎蓑眠。终抛岘山业,相共此留连。
其在洄湖原有“岘山业”,简陋的宅舍中捕鱼工具一应俱全。他或在湖边垂钓,或在岘山脚下的石矶上用筣笓、鱼网、钓杆等工具捕鱼,雨天则戴着斗笠、披着斗蓬辛勤作业。由此可知,其隐居地或主要隐居地当在岘山下的洄湖,如在鹿门山则不可能于洄湖和襄水中捕鱼,因为鹿门山下的捕鱼条件与捕鱼环境和洄湖并无二致。
其四,其诗作《送从弟崇归复州》[2]7116托言他长住襄阳的原因是“为爱南溪缩项鳊”,襄阳城南至涧南园以南数十里只有襄水一溪,此南溪只能是襄水,是其长住洄湖、涧南园的又一力证。这里有其崇拜的乡贤庞德公、习凿齿、孟浩然、张柬之,是皮氏先祖皮初任郡守之地,是皮氏的郡望。从对庞德公、张柬之、孟浩然的咏颂中可以看出皮日休对他们的向往与景仰,于其《读襄阳耆旧传因作诗五百言寄皮袭美》②[唐]皮日休:《松陵集》卷一《往体诗》,湖北先正遗书,沔阳卢氏慎始基据明汲古阁本景印。中尤可以窥见。
其五,从其《习池晨起》《襄州汉阳王故宅》《秋晚访李处士所居》《陪江西裴公游襄州延庆寺》《刘枣强碑》《襄州春遊》《过云居院玄福上人旧居》等诗文中不难发现:他时常倘佯于洄湖、习家池及其周边地区。完全可以说,习家池的山水人文对造就这位唐代后期的著名诗人起了重要作用,是涧南园出的又一位著名诗人与散文家,隐居鹿门山、自称鹿门子在相当程度上讲包含有噱头和自矜的成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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