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
2015-03-27周耗
周耗
一
如果有人告诉你,李福昌已经六十岁了,你肯定不会相信,因为看起来,他最多五十出头吧。你看他,穿着白衬衫,藏青色的长裤,黑色的鳄鱼皮带,皮带上挂个三星手机,头发虽然不多了,但总是梳得精光,肚子有点大了,这个年纪的男人,肚子难免会凸出来,所以他的皮带看起来有点紧,但你也不用担心他的裤子会掉下来,大家都是这样的,一根皮带把裤子牢牢地吊住,除非他自己解下皮带褪下裤子,否则——否则我想不出什么理由会使他的裤子掉下来。六十岁的男人,当然是儿孙满堂了——我用儿孙满堂这个词有点俗了,但我想说明的是,你看他的孙子都上小学了,算起来他也应该有六十岁了。我这么饶舌地说了一大通就是想告诉你,李福昌的年龄,这个年龄你说应该干些什么呢?退休在家带孙子吧,或者打打太极拳,去社区的老年活动室喝喝茶聊聊天,或者在棋牌室打几圈牌,都有可能的。但对李福昌来说,这些都没有可能,因为他这个人好像实在没有什么嗜好,不喝酒、不抽烟、不赌博,也不热衷跳舞泡澡之类的,总之,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简朴的人,行事谨小慎微,讲话客客气气,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不过,他这个人有点小气,这是大家一致的看法,但小气就小气吧,反正谁也不想在他手里得到什么好处,在我们周家坝村,他的秉性几乎家喻户晓了。
你也许奇怪,在我们周家坝村,照理大家都是姓周,为什么李福昌不姓周呢?你一定猜到了吧,他是来我们村做上门女婿的,这样的身份毕竟有点尴尬,好像不大能够融入周家坝的人情交往中,在家里的地位也不会很高。所以,他会有一个比较内敛或者说是内向的性格。
天气确实有点热,李福昌驾驶着他的那辆“菠萝”牌小汽车从外面回来时,看到家中门窗紧闭,空调的室外机在“嗡嗡”作响,他知道他老婆周继红一定在家睡午觉。他嘀咕了一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他把车停在门口并没有开门进屋,而是返身就朝另外一个地方走去。这个时候大概是下午四点钟左右,按理来说,午睡的时辰也过去了,但周继红好像特别爱睡觉,难怪越长越胖了,她睡在床上就像一摊肥肉,了无生机。
李福昌转身而去的地方是他老婆的堂弟周火根家,堂弟不在,只有堂弟媳荆美娟在家。
荆美娟的家确实有点陈旧了,难怪一直想拆掉重建,但手头没有足够的钱来弄,直到在一次酒席上李福昌对表弟说,你儿子也不小了,翻建个新楼房是当务之急,缺多少钱,我借给你们。听到这句话,荆美娟两眼放光,她是一个精明的女人,从四川嫁到这里多年,跟着周火根一直过着紧巴巴的日子,周火根又是一个三拳头打不出个闷屁的人,在李福昌开的小工厂里打工,讲是讲车间主任,实际上这个工厂才十来个工人,车间主任其实跟一般工人并没什么两样,或许有这样的衔头李福昌可以多给他发点工资吧。
荆美娟看到李福昌的到来,脸上堆满了笑,这笑是真实的,以致看起来她有了几分姿色,不过,四十多岁的荆美娟身材毕竟有点松松垮垮了,但对李福昌来说,荆美娟与周继红相比算得上是美女了。
李福昌对荆美娟说,下个礼拜就是立秋了,过了立秋你家可以动工了。
荆美娟连连点头说,是呀,我跟火根说过了,就是还缺一部分钱。
李福昌说,钱你们不要急,先弄起来,缺的我会支持。
荆美娟显得有点激动了,在这之前,为造房子的事情,她跟李福昌正式交谈过三次,一次是谈大概什么时候动工,第二次是谈建成什么式样,第三次也就是昨天,谈总的预算,她算来算去,自己的积蓄加上其他人家的借款,大概还缺五万元钱。像造房子这样的家中大事,周火根是毫无主见的,确实也指望不上他,在这个家里,荆美娟像个男人,而周火根却像个女人。
昨天的谈话结束后,李福昌对荆美娟说,缺的钱我来想办法。他回去后算是跟周继红商量了一下。周继红没有什么异议,所以今天李福昌一定要来把这个结果告诉荆美娟。
李福昌坐下喝了一杯茶,他“嘿嘿”地笑着,看着荆美娟有点生动的脸说,你家这个房子再不新建,一下大雪就危险啦。
荆美娟说,真是这样的,前年大雪吓得够呛了,况且孩子也长大了,再不弄房子,影响他找对象。
李福昌很高兴地说,今年你们可以在新楼房里吃年夜饭啦。
天气真的很热,电风扇吹出来的风也是热乎乎的,所以荆美娟把李福昌的鳄鱼牌皮带解下来时发现自己和李福昌的额头和背上都冒出了汗。六十岁的李福昌在四十五岁的荆美娟面前竟能表现良好,他暗暗在想,肯定是自己不嗜烟酒保养得当。说起来,自己和周继红已经好几个月没做过一次了,每次睡到床上,周继红就像一摊白花花的肥肉,自己哪有兴趣再去耕耘?
二
李福昌回到家时,周继红已经起床了,她把家里的门窗打开,自己则拿着一把大蒲扇坐在门口闲坐。
夏日的下午五点钟,太阳还很大,他们家的院子里因为有一架葡萄而显得稍稍阴凉。李福昌感觉有点累,他不敢用正眼去看周继红,刚才在荆美娟的床上虽然运动不算激烈,毕竟是六十岁的人了,难免气喘吁吁。
周继红问,刚才你哪去了?
李福昌一惊,不过他马上平静了下来,他说,我去火根家了,他们下月要动工造房子了,我去看一下。
周继红说,哦。周继红又说,他们缺的钱你准备好了吧?
李福昌说,是呀,应该没问题的,下个月有笔应收款正好五万元,他们要用就拿去好了。
周继红说,嗯,火根家也真是落伍了,你看看我们周家坝还有谁家没有住楼房?我们的楼房造了有二十年了吧?
李福昌说,是呀,是有二十年了,你看已经很陈旧了,如果城里的房子不买的话我早就打算翻建了。
我们知道,在这个家里,谨小慎微的李福昌一直没有什么地位,虽然他大小也算个企业的老板,但他的丈人和儿子一直不大看得起他,直到五年前他丈人得病去世,他才开始在家里有了点权威,而且,他的小工厂最近几年每年也能盈利十多万,他的儿子也开始跟他近乎了。这世道,父子亲情好像都被金钱俘虏了,没有钱真的没有多少尊严,李福昌想想,自己“嫁到”周家坝三十多年,一直在一种外族人的心态中生活,子女大了成家了也不跟自己住在一起,他就和老婆周继红还有周继红的老娘住在一起,三个老人,你说家里会有多少生气?而他又没有其他的爱好,日子过得实在单调和无趣。直到半年前的那次酒席上,就是承诺周火根家造楼房借钱的事情后,李福昌觉得自己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了,特别是荆美娟这个川妹子火辣辣的眼光和四川火锅一样热辣的笑脸在他面前出现时,他觉得自己几十年毫无乐趣的生活有了新的开始。
资助周火根或者说资助荆美娟家造楼房成了这段时间里李福昌的主要目标,这个目标是伟大的,也是无私的,在别人的眼里,这个目标也实现了李福昌高尚人格的凸显,也改变了周家坝人对他一贯的看法,或许通过这个目标的实现,李福昌“小气”的形象会大大改观。想到这里,李福昌暗自得意,活了六十年,现在终于要做一件扬眉吐气的大事情了。
破天荒的,晚上睡觉的时候,周继红竟然想要和李福昌做爱,其实这么热的天气,虽然房间里有空调,毕竟也不是合适的做爱的时间,最要命的是,傍晚的时候,李福昌刚刚在荆美娟的床上折腾了半个多小时,这么把年纪的男人,在短时间里要连续作战,实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因此李福昌说,今天我感觉有点不舒服,我们还是早点睡吧,明天我还要去嘉兴拿应收款呢。
周继红有点扫兴,平心而论,她对这方面的要求确实很少了,大概五十岁以后的这些年里,她对夫妻生活实在没有多少热情,这大概也是人的一种正常的生理表现吧,毕竟有了点年纪,有些事情也不能为难自己的。但奇怪的是,今天她倒是有了兴趣,这令李福昌暗自惊讶。
李福昌的拒绝,倒也没有引起周继红的缠绕,不过一会儿工夫,周继红就打起了呼噜。李福昌看着肥硕的周继红,自然地想到了荆美娟。荆美娟虽然也是徐娘半老了,但毕竟比周继红年轻十多岁,虽然肉体有些松弛,毕竟还有点水分,虽然长得也一般,毕竟在床上还有点风骚,更重要的是,在荆美娟的床上,李福昌是一位享受者,他只需要躺着享受,享受荆美娟火热的身躯,享受那份刺激的情欲,享受“偷”带来的愉悦……总之,在荆美娟的床上,李福昌是皇上。
三
自从上了荆美娟的床以后,李福昌好像有点难以自拔,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六十年几乎都荒废了,至少这二十多年是白活的。因为在家里一直没有多少地位,虽然每年也能够挣不少钱,却和这个家庭难以融合,和周家坝的乡亲也相处得不甚融洽。周继红对他倒是不错,丈母娘对他也挺好,但这么多年来,李福昌总觉得自己缺少了一些什么。他在去嘉兴取应收款的路上思考最近的境况,这么思考着似乎也是对自己人生的一种回顾。
在路上,李福昌接到老婆周继红的电话,周继红告诉他,今天是周末,晚上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和孙女外甥都要来家里吃晚饭,要他下午早点回来,顺便买些菜回来。
李福昌说,知道了,我取到钱会马上回来的。
那个客户看到李福昌的到来,马上脸上堆笑,说,老李啊,这么热的天你还要亲自来啊。那个客户姓张,大家叫他张老板。
张老板欠李福昌一共十几万,他答应今天先付五万的,这个他们在电话里就说好的,张老板的意思是,你老李不过来,这钱我也会打到你账上的。
但这个五万块钱对李福昌而言意义重大,这钱是派大用场的么,关键是荆美娟这么热烈,再关键是,荆美娟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了。
李福昌对张老板说,反正我在家也没什么事情,来跑一趟,当做活动活动。
张老板说,那今天过来了就留下吃晚饭了,我们好久没一起吃饭了,今天你上门来,是当然的客人么。
李福昌说,晚饭不吃了,晚上儿子女儿要来吃饭,我还要去买菜呢。
张老板说,老李啊,你真是好父亲好爷爷呀,这么顾家,我们都要向你学习呢。
李福昌说,哪里哪里,我这把年纪了么,也没有其他想法了,顾家一点也是应该的,再干两年也就退休了。
听李福昌这么说,张老板喊来会计,把支票开给了李福昌。李福昌很高兴,坐着喝了一杯茶就告辞了。他要赶回去买菜做菜呢,说起做菜他倒是有一手的,逢年过节的,家里几乎都是他掌勺,小辈们都说他的手艺不错,他也很乐意做出一桌丰盛的菜肴给家人享用。
晚上一大家人热热闹闹一起吃饭,平时不喝酒的李福昌也破例喝了一杯红酒,这酒一下肚,虽然不是火辣辣,但对没有酒量的李福昌来说算是很不错了。
女儿说,爸爸以后每晚喝点红酒,红酒可是养身的,你现在这个年纪了身体要注意。
李福昌说,喝酒可不习惯呢。
儿子说,以后我们多回来陪你喝,喝喝就会习惯的,我们不要求你喝多少,而是要你养身,你六十岁了,养身实在太重要。
周继红说,是呀是呀,稍微喝点红酒蛮好的,我看电视里说,每天喝点红酒可以防止血管老化。
儿媳女婿也都说,爸爸要对自己好一点,你什么爱好也没有,再过两三年工厂里不去了,你也总要找点乐趣的,不然实在有点对不起自己。
李福昌喝了一杯红酒的心有点“砰砰”乱跳,因为在大家的七嘴八舌中他忽然就想到了昨天在荆美娟床上的一幕。
或许是喝了点酒的缘故,睡觉时他有点想和周继红做了,但不知怎的,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周继红说,你今天跑了一趟嘉兴,也累了,早点睡吧。
李福昌说,嗯,嗯,好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又想到了荆美娟,想到荆美娟他的下边竟然硬起来了。他坐起来,下床,走进卫生间,用冷水冲了一下脸。冲了一下脸,脑袋好像清醒了不少,其实刚才他也没有昏沉呀。李福昌看看自己的肚子,肚子有点大,这个年纪的男人,鲜有肚子不大的,而且,虽然保养得不错,毕竟是六十岁的人了,皮肤松弛,脸上靠近耳朵的地方好像有了老年斑了。
周继红问李福昌,你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
李福昌说,可能喝了红酒的缘故吧,稍微有点头晕呢。
周继红说,哈哈,你以后多喝喝就习惯了。
李福昌像是自言自语:也许吧。
也许吧,谁知道呢?